都茗的絕頂聰明,表現在發現丈夫的成功所帶來的家庭危機可能逼近以後,始終是一半兒清醒一半兒醉的。
那晚,曾經海又去參加什麼股市沙龍了,都快午夜了,還沒有回家來。她奇怪,曾經海說過,「滕百勝」關照他別相信股評家,杭偉也說,聽了股評家的話,十個有九個要上當。他怎麼這樣歡喜到沙龍裡去聽股評家胡扯呢?難道……
膨脹了的猜疑,使她把丈夫前前後後說的做的捏成一團來分析,越想越難以成眠。等到時鐘敲過一點,他回來了,醉醺醺的。問他,還是說參加股市沙龍。再問他這沙龍設在哪兒?一起的都有哪些人?他說了一個地方,並說了幾個朋友的名字。沒有一個是她熟悉的。她越發懷疑了。雖不再追問,第二天卻暗中開始調查,一查,那個地方昨晚根本沒有舉行過股市沙龍。她不動聲色。當他再次去參加這種名目的活動的時候,便跟蹤而去,見他在這家東海漁村門口的大紅燈籠下面和一個女人碰頭了,他說了一句什麼,兩人笑了一陣,便親親熱熱地進門去了!
一陣惱怒,使她失去了理智,便緊跟而上,打算進門去當場逮住。可是世界本來就很小,在商界有很多關係的她面前,就越發顯得小了。就在跨進大門的當兒,她卻意外地發現,站在門內和當班司客說話的一位服務員,正是她商場跳槽過來的姑娘,如今在這兒當了領班。兩人一陣驚喜的呼叫以後,她的主意立刻改變了。她想借助老天爺提供的這個有利條件,多瞭解一些他和這個女人來往的情況:是不是每次都在這個地方?除了他倆,還有什麼人?於是,服務員被請進了一個小房間單獨敘舊。這一敘,雖然繞了一些圈子,卻很有價值。在這兒,曾經海是常客,有時候,和海發證券公司的幾個大戶一起來,男男女女的,好幾個,在KTV包房內,好不開心;有時候,他就和這位小組單獨來,吃了,喝了;就出去。都管這位女士叫「贏進」,因為,有人對她開過玩笑;只贏進,不輸出!不知是姓應,姓殷,還是姓邢。都茗敘罷舊,回頭想再去找他們,悄悄地看看他們親熱到何種程度,他倆卻不見了蹤影。她仍不露聲色。她就有這份能耐,抓機會,把曾經海帶到現場來,點破他。這天股票正好清倉,又逢這位領班小姐休息,她認定是個機會。誰知道,丈夫的重新入市,有可能將賺到的所有錢全部「揩乾淨」的深度套牢,使她明白,過分糾纏在邢小姐身上是多麼的不適宜!
不過,邢小姐的身影,始終盤旋在她的腦海裡。吃完,她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唇舌,問道:「『東南藥業』,她也買進了嗎?」
曾經海茫然:「誰?」
「除了姓邢的,還會有誰?」
「沒有。」
都茗冷笑了一聲。
「怎麼啦?」
都茗不回答,只憤憤不平地說:「你要馬上找杭偉,問問他該怎麼辦。」
他用牙籤剔著牙,想了想說:「我知道。讓我再看看情況。要是今晚沒有利空消息,『東南藥業』就套不牢,到底有那麼多的消息和文章介紹的好股票嘛!」
她說不上話。仍然是被狂飆刮到荒漠上的孤立和恐慌,還有無法言傳的憤憤不平。在他故意表示對她感情未變的親熱的時刻,卻不准讓他再碰一下。他呢,也沒有再拿出精神來強作歡顏。只祈求晚上不出利空消息,明天行情能有轉機。
晚上沒有利空消息,第二天股指卻繼續慣性下挫,短期內不可能止跌企穩。奇跡也沒有出現在「東南藥業」上,它同樣往下跌!
曾經海會問老鄔,老鄔昨天就拋空出逃了。大概是因為屬於推薦者,並不想把這只「東南藥業」說得那麼差吧,老鄔寬慰這位「套牢族」說:「不要急不要急,這只股套不牢的,看看情況再說。」曾經海翻閱報紙,尋找那份《金聲傳真》,企望繼續獲得有關「東南藥業」和好的消息。可是它們活似降了霜後的知了,那些嘰嘰喳喳的叫歡兒,卻一點聲息也沒有了!
曾經海不能不找杭偉拿主意。不然,都茗會直接找上門去的。
他給杭偉打電話,可清了倉以後,杭偉竟和朋友喝酒去了,那聲調,手提電話裡都能聞到一股酒氣。聲音很雜,聽不清楚,只知道他們馬上散席,叫他趕到開泰證券公司大戶室面談。
後市剛開盤,他倆見了面。在沙發上一坐下,曾經海便如實相告:「我相信這些信息是不會假的,可是……唉!」
喝得醉醺醺的杭偉笑了起來,說:「操那,天底下消息不要太多啦!自然,消息是財神,是不怕多的。可多了,卻不懂得篩選,那和埋進垃圾堆裡有啥兩樣!」他的唇際掛起一縷鄙夷的笑影,「說句不中聽的話,消息面,有時候活像一個爛污糟糟的婊子。為啥?股價走勢好,她就來了,把你服侍得活像個皇帝,『花』得你七葷八素的;股價走勢不行了,他媽的,馬上不見影了。你說。像不像污糟糟的婊子,哪個口袋裡有錢就蛇一樣地纏住哪個?啊?」
很鄙俗,可很確切。都是曾經海曾經體驗的和正在體驗的。這一刻,除了一陣切膚之痛之外,絲毫感受不到這種鄙俗。心裡說,這比喻像極!這一回,要是把賺到的這些錢全部揩乾淨,儘管不損及都茗那筆本金,以後的日子也可想而知。
曾經海四肢酥軟,不禁伸手到電腦上打出了「東南藥業」的日K線圖,失望地說:「還在跌!這怎麼辦?」
杭偉走過來一看,說:「快割肉跑掉!」
曾經海個個毛孔冒汗:「我虧了差不多二十萬啦!」
「再跌下去,虧得還要多!」
「啊!還會跌?」
杭偉說:「很難說。這時候,保存實力為上策,退一步是為了進三步,捨不得割肉的人就不會贏!」
「損失太大了,退的可不是一步!」曾經海雙唇發乾,說不清自己是一片落葉,還是一股輕煙,風裡浪裡,飄,飄,飄,「最好等它反抽一下?」
杭偉回答不出來。在股市,這種事不是不可能發生的,剛忍痛割肉出局,卻反彈了。這時候,除了自己,誰都無法代你拿主意。杭偉正想迴避,手提電話鈴聲響了,便趕緊打開,「啊,……他就在我這裡!我請他跟你……」
曾經海知道是都茗打電話來了。他想伸手接電話,可是她需要直接聽取杭偉的意見。他只能豎起耳朵聽抗偉說下去:
「哎呀,他嗎,下不了手割哪!……我的意思嗎?我的意思是割肉跑出來再說,管理層要降溫是肯定的,只不曉得什麼時候出消息,這時候保存實力才能賺回來……捂著?總比存銀行上算?……不錯,有這說法,『套牢不必慌,只輸時間不輸錢』。你們有這份耐心,當然不會虧本。不過,捂不捂得起,要看什麼股票。成長性好的股票是不怕悟的;有些股票,捂上三年五年,不一定捂得出銀行利息來……這只『東南藥業』嗎?很難說呀,這是只莊家股,漲了一陣啦,這次一出逃,很難重新上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以後的機會嗎……總是有的……」
曾經海腦袋嗡嗡直響,已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了,只覺得冷冰冰的手提電話,已經塞到他的手中:「你太太的電話。」
曾經海接過來,剛哼出一聲:「都茗嗎?」便聽見她急得失了火似的嚷嚷:「都在說,這次要跌破五百點!我同事的丈人,是在一家證券研究所裡做的,說真要降溫了,說不定會由牛轉熊的!……快聽杭偉的,割肉,趕緊割肉!要不,明天虧得還要慘……聽見嗎?喂喂,聽見嗎?」
是「都在說」,並有證券研究所裡的權威作證。曾經海已經無法再作冷靜的判斷,判斷的權力和判斷的能力,一起都給這一陣驚慌失措的嚷嚷剝奪了。他忘記了,剛才跟他老婆通電話的,是一隻很壞的「股票」,也顧不上妻子此舉會在這只壞股票心裡造成什麼印象,馬上趕回海發證券公司,把「東南藥業」全部拋了。
真像一場夢,什麼都曾經擁有過,可是一覺醒來,一切依舊。只有這樣一串失去了自我以後才有的無可奈何的聲音,像告誡,也像詛咒,在感情深處迴盪。
聽她的,就先聽她的!或許她是對的,或許……誰知道明天會怎樣呢?曾經海啊,你怎麼還不明白什麼叫風險啊?凡能預見到的,都不叫風險;什麼風險都不難預測,唯有人對自身最難預測!
不不不,我本來就是我,一個一切前程都能規劃,有寧靜穩定便能如願以償的我。可我將這一切都毀了,千錯萬錯,錯在不該趁熱扎進這個虎口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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