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老子
夜色朦朧,我一個人行走在羊腸小徑上,山林已經墜入深深的睡谷,而夜間動物仍在遊蕩。從舅舅家回到我的單人住所總共需要翻7座山,要是途中再遇雨,便將一夜也趕不回去了。
今晚沒有月光,看不清道路,更加不可快走,要知道陡峭的山路非城裡的大馬路。其實那大馬路也沒啥好走,熙熙攘攘的汽車便讓你難於插足,噪音更是震耳欲聾。
我不喜歡進城。城裡亂,固然難受,見不到新鮮的月光、皎潔的銀河,會使我更加難於忍耐。
趟過一處泉水小溪,我便轉過了山谷,前方的天空突然出現了一個碩大的月亮。
猛然間我愣住了,今天不是初一嗎?哪兒來的月光?我下意識地抬起胳膊來看表,用不著按動電燈開關,只是將陰曆日期轉換按扭輕輕一碰,便證明了我的恐懼是有根有據的,前方天空的發光體一定不是月亮。
我抬起頭,黃白色的大圓盤變得奇怪而可怕了。它在向外膨脹,它要超出固有的界限,它開始發藍光了。
在某一個時候,我確實覺得這圓盤發光體是有生命的,它好像一直注視著我,掌握著我的思維變化。我決定試一試心靈感應術,過去曾聽別人說過,但那終究是故事而已,我從不相信,對於瑜珈術也是一樣。
我內心裡默默地喊著,縮小吧,縮小吧!可它卻越脹越大,顏色更加慘淡,像垂死的臉。
變方吧,變方吧!我心裡喊。
可怕的發光體這會兒成了長圓形,它似乎能感知我的意思,但只是故意不按我的要求去做。
變圓吧,變圓吧!它變成了一柄彎刀。
我試了多種心靈召喚,可它總是相反地去理解,去執行。
隔了很久很久,大概它認為我的試驗已經毫無趣味了,便開始了反攻。
只見它的形體(姑且這麼說吧)變成了一隻三稜錐,在空中跳躍,那振動的頻率正和我的心跳節律一致。
我彷彿感到了一個溫柔的但卻是不可抗拒的聲音在向我說:
「我就喜歡翻轉,喜歡顛倒,喜歡不正確地執行別人的命令。」
「你是誰?」我突然喊出聲來,那聲音是如此之高,以致群山的迴響差不多把我淹沒了。
「我就喜歡翻轉,喜歡顛倒,喜歡不正確地執行別人的命令。」
「那麼你就不是一個好東西!」我心裡默默地說。
「好東西?你說什麼呀?好東西是什麼東西?寶石還是糞土?世界上所有東西的價值都是一樣的,無所謂誰與誰相比,把比較的概念丟掉吧!萬物一律平等。」
此時此刻,天空中的發光體變成了一堆緊密相挨的紅色光圈,似乎在用形象向人們講述著一律平等的道理。
「萬物一律平等。每一個人,每一個物,每一個人和物都是平等的。你我平等,人和山平等,山和水同樣平等,自然界和人類是共存的,是一體的。」
「並不是這樣的!」我被它的胡言亂語壓得透不過氣來了。
「要有比較,還要有標準,有標準就能比較。當然,標準不一定是人為規定的。這就如同螞蟻不會認錯洞府,烏龜不會自入火鍋,鴕鳥不會闖入雞窩一樣。」
「不對,朋友,不對,你全錯了。比較是絲毫沒有意義的。你能將無限的宇宙和渺小的粒子空間相比嗎?你能說出它們的大小嗎?」
「不能的。我們所能理解的只是無限的概念。」
「哦,我不聽,我不聽。」我塞住耳朵,再也不想聽下去了,可心靈的感應仍在進行。
「你會明白的。看看直尺,那上面每一個刻度都包含著無限的量,你可以將它再分無數的等級;看看圓規畫的圈,那每一弧度都可以分成若干更小的微量。再看看你的一生吧……」
於是,我沉重地跌倒在地下,整個生命好像進入了一列以光速開行的列車,飛奔向前,我感到了童年;從襁褓外的天空到母親的面容,從孩提的游泳到山間的野行,從學校的識字到計算能力的形成……一切都在飛行著,狂暴地掠過我的大腦意識。漸漸地,我感到一片光明,看到了遼闊的山頂,目視著天宇穹空,巨大的星斗移向我的額頭,灼燒的熱流激盪著我的心胸……
猛然間我甦醒過來,我以超過自己的巨大力量支撐起身體,我對那發光之物產生了強烈佔有的渴望。而它卻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茫然若失地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在自己也開始懷疑那是不是僅僅發生在自己的幻象意識之中。
夜,悄然無聲,黑暗籠罩一切。一顆發光的小亮點正在跨躍太空,亮度越來越弱,終於隱沒了,融化在浩瀚的濃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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