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強遇見了外星人
太陽已經下山，華小強卻沒有回家。他悶悶不樂地走進了中央公園，無目的地在園中蹓躂。
他滿臉懊喪，差一點要哭了出來。在這次全市少年象棋循環賽中，他做夢也未想到會在第一輪中就被江北中學的一位無名選手斬於馬下。為了奪取這次棋賽冠軍寶座，小強可沒有少投入：他荒廢了學業、停止了體育鍛煉，還在同學面前吹上牛皮、父母面前誇下海口……而今，連出線都已渺茫，遑論冠軍！叫他日後有何面目見人！
小強歎了口氣，在腦子中又「復起盤」來。這局棋，從開局到中盤，他都下得不錯，一直佔先，可是對手走出馬兌士這一招後，他摔不及防，陷入苦思。他雖然作了各種分析，但局勢變化太多，時間又限制他不能再思考下去。他終於下了一步臭棋，從此就陷入被動乃致全面潰敗。其實，只要多給他5分鐘——僅僅是5分鐘，他完全可以算得清楚，走出絕招，置對手於死地。小強想到這裡，不禁用拳頭狠狠地敲打自己的腦袋。
在湖畔亭附近，他摸出一枚硬幣，投入自動售貨機，取出一塊凍得很結實的「羅格牌」雪糕。他走近亭子，坐在長椅上望著暮色中的湖景發怔，連最愛吃的「羅格」雪糕也不想進口了。他的眼前忽然一亮——那是什麼？啊，在西北方的天空中出現一團光芒，漸漸飛近，飛碟！他看見了飛碟。這是個發光的、高速旋轉的扁紡錘狀的物體，全身呈橘黃色，和一些報道中描述的完全一樣。
他看見飛碟飛到湖中心，迅速下降，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小強趕緊奔到湖邊，但那淺淺的人工湖面波平如鏡，哪裡有飛碟降落的絲毫蹤影。小強反覆揉揉眼睛，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現。「一定是眼睛發花了，出現了幻覺。唉，人要倒霉，鬼也來欺侮！」他喃喃自語，回到亭子裡，靠著亭柱在長椅上躺下，又陷入沉思之中。
這次他想起更多的往事——都是些令人心碎的記錄。比如說，在期中考試時，數學老師出了道特難的附加題。老師說，是摸摸同學們的底。絕大多數同學看來都被難倒了，但小強剛巧從一本偏僻的參考書上看到過這道題，而且把答案抄在他的軟皮本中，只是在考試時，他再也想不起那個巧妙的解法。抽屜中就放著那本軟皮本——只要給一分鐘，讓他拉開抽屜，翻開軟皮本看上一眼就行！可是無情的現實就不能通融他一分鐘，他終於在附加題欄中交了白卷，而「數學奇才」的榮譽稱號竟戴在他最看不起的「小袋鼠」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又想起在上個月舉行的校際足球賽的慘痛經歷。原來小強還是個全面發展的三好學生，不但功課成績總在前幾名內，體育上也是一員健將。他是校足球隊的主力之一。在那次足球決賽中，他們和南華中學拼得你死我活。在終場前5分鐘，一位隊友將球猛傳到他面前，這正是絕好的破門機會。但是球來得太突然，小強沒有時間猶豫和思考，舉腳猛射，可惜方向差了那麼一點點，球射上了門柱彈出，失去了挽回頹勢的最後機會。散場後，小強覺得每個人都在譏笑他或譴責他。在那緊要關頭，只要讓時間遲緩一秒鐘，讓他看清來球線路和門柱位置，他定能採取正確方向一舉破門，成為大家歡呼驚歎的英雄。唉，就差了這一秒！小強想到這裡，不禁失聲叫道：「誰能給我一秒鐘，我寧願還他一年的壽命！」
「是誰願意拿一年壽命去換一秒鐘呀？」在他背後忽然響起陌生的聲音。
小強吃了一驚，跳起身來，發現有位穿著灰色便裝、滿面紅光的老人站在他背後，用慈祥的眼光打量著他。小強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
「老伯伯，晚上好。我不知這裡有人呢。方纔我正自言自語，打擾了您啦。」
老人微笑著拉他坐在身邊，親切地說道：「沒有。孩子，你到底為什麼苦惱，告訴我，也許我可以幫助你呢。」
小強不好意思地兜出他的失敗記錄，支吾著說：「老伯伯，我覺得世界上時間這個東西太刻板無情了，既不能倒流，又不能像水庫那樣調節。如果能像一些科幻小說中寫的那樣，在必要時能把時間拉長些，不必要時就縮短些，那該多方便。」
「你說的是……」老人口中說出個長長的外國詞，小強聽不懂。「這麼說，你們這裡還沒有發明時間調節技術啊。」老人解釋道。
「我們這裡？」機靈的小強聽出了問題，他望著老人說，「那麼你不是這裡人，你是外國人？從哪個國家來的呀？」
老人由於失言有些窘迫地說：「對，我不是這裡的人，我從哪裡來，你可以不必管，反正我們可以交上好朋友的，是嗎？」
小強警覺起來，他仔細打量老人。他發現老人雖然化裝成中國人的樣子，但一雙眼睛中射出奇異的光。小強摸摸老人的衣服，那材料非綢非布，而且沒有任何裁剪縫紉的痕跡。最後小強還發現老人兩耳邊露出短短的天線，和科幻電影中的外星人完全一樣。他激動得叫了起來：
「我知道了，你是外星人！是從方纔的飛碟中來的。是不是？你快說呀！」他使勁地搖著老人的手，老頭子處在下風了，他拍拍
「我們一共來了12個人，到地球也已經有……怎麼說呢，用你們的地球年計，已經滿一年了。」
「這麼久了，你們來幹什麼？」
「友好訪問嘛。」老人臉上又浮起一絲微笑，「在我們那個宇宙裡，也有億萬星系。可是，能孕育高級文明的條件太苛刻了，在極漫長的時間裡，我們沒有在自己的宇宙中找到另外的智慧生物，於是就向外宇宙搜索。我們已發明了能穿越宇宙間屏幕的技術——時空隧道穿越技術。我們首先來到你們這個Z-15宇宙，發現能孕育智慧生物的概率也一樣微小。僥倖的是，我們在不顯眼的地方發現了太陽系和你們這個小小的地球，發現了地球人——具有真正文化的文明人。當然和我們的水平相比，還差8個數量級。我們的高興就不必說了。為了防止出現意外，在建立友誼交往以前，我們12個人先留在地球上調查瞭解。我被派到你們所謂的東亞地區。一年來我搜集了你們大量的歷史地理資料，學習了你們的語言文化生活習慣，正在考察你們的政治、經濟、法律、社會的種種特徵和科學技術水平，你們大致處在文明進化的初級階段。再有一年時間，我們就能完成調查任務，回去交差了。」
「老伯伯，你不要急於回去嘛。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我們已很久沒有這個概念了。這樣吧，你不是對時間很有興趣嗎，就叫我『時間老人』好了。」
這樣，話題又轉回到「時間問題」上，小強纏著要時間老人講解「時間調節技術」。
「孩子，這是個簡單的問題。時間本來不是絕對的，在不同情況下有不同的尺度。我知道地球人已窺見了時間和速度的關係……」
「對的，我們在物理課上學過的，速度愈快，時間流逝愈慢，這是愛因斯坦教授在相對論中提出的。」小強搶著回答。
「你們能建立相對論，說明地球人已擺脫蒙昧階段進入初級階段。」老人贊許地說，「但時間的相對性還遠不止於此，在不同的宇宙裡，時間尺度也是不同的。」
「不同的宇宙？」
「當然嘍，別認為你們這個從大爆炸中產生的宇宙是唯一的，如果是這樣，許多事就不好理解了。你們有些科幻小說家已經猜想到這一點了。」事實是，有著無限多的宇宙，平行或嵌套地存在，各有不同的時間尺度。像我來自Z-0宇宙，那裡的時間尺度在靜止條件下是你們的15倍。
「如果你能自由地在各宇宙間換來換去，你就能隨心所欲地調節時間了。在我們的星球上，早已突破了這一技術，製成了『時間調節儀（TRM）』，差不多每人都戴上一個，就像你們戴手錶一樣。當然，使用TRM有嚴格的規定和限制，正像你們在跳高比賽時不准在鞋底上裝彈簧一樣。」
「TRM是個什麼樣子呢？能讓我看看嗎？」小強請求道。
「好孩子，方才給你戴上的那塊表，就是我的TRM呀。」
「時間老人伯伯，求求你教會我怎樣使用它吧。」小強興奮得有些急不可待。
「簡單極了。你按下這個紅鍵，你和你指定的區域就進入轉變階段，然後你調整這個鈕，往右轉是時間延長，例如你轉到10---2===檔，TRM就把你送到另一宇宙中，那裡的100秒等於地球上的一秒，向左轉，就是時間壓縮了。」
「啊，多麼不可思議！這簡直難以想像！人能從一個宇宙穿到另一個宇宙中去。」
「你覺得不可思議嗎？」老人思索了一會，解釋說，「你們地球人不是常做夢嗎？這夢境就好比是另一個宇宙。你睡熟後，就進人這個宇宙中去了。在夢中，你可以做很多事，過很久的歲月，但醒來後，當你回到原來的宇宙中，你發現只不過經歷了幾小時而已，TRM的作用就是讓你迅速進入一種『夢境』，它的時間尺度是你預定的。當然，這和你們的夢境有本質區別，因為你的夢境是個虛幻宇宙。你在夢中過了幾十年，醒來時並不會變成老頭子，而TRM不但可以把你帶入虛境，也可以把你帶進現實的宇宙。」
「啊，我懂了，我理解了，你的比方真好。在我們的語文課中，老師講過一個『黃粱夢』的故事。說有一位書生，在旅店裡遇見了仙人，仙人借給他一個枕頭。他枕著睡熟後就夢見自己做了大官，出將入相，生兒育女，享盡榮華富貴幾十年。後來時去運轉，家破人亡，驚醒過來，原來是做了個夢。店主人蒸的黃粱飯還沒有熟呢。可能這仙翁就是你們這種外宇人，那只仙枕就是個TRM吧。」
「你們有這麼美麗的傳說，真是了不起呀！好孩子，看來你已經相信我所講的一切了。」
「時間老人伯伯，你讓我試一試TRM好嗎？我求你啦。」
時間老人又慈祥地笑了起來，他摸摸小強的面孔：「孩子，我們邊說邊走，已經繞這湖走過一圈了，你說我們已花了多少時間？」
「這個我知道，平常我們走一圈總要花30分鐘光景。」
「很好，」老人攜著小強的手回到亭上，取下掛在柱子上的手錶：「你再看看。」
小強記得很清楚，他和老人換表時是8點整，但現在手錶上顯示的是8點零1分，小強驚呆了。老人這才告訴他，在他戴上手錶時，老人已經按下紅鍵，而且把調整鈕旋到了30上，所以他們雖走了30分鐘，在現實世界中卻只經歷了1分鐘。時間老人用這種實際經歷來說服小強，使他理解時間的可調性。
「孩子，今天遇到你，我很高興。我們永遠是朋友了。你父母一定正在牽掛你。你應該回去了，你對任何人都不要透露我們已來到地球的情況，千萬保密。來，讓我們換回手錶吧。」
小強戀戀不捨地撫摸著那塊神奇的TRM，他猶豫一會，終於咬咬牙開口說：
「時間老人伯伯，我請求你把這只TRM借我用一段時間吧……就借1年，你不是要1年後才回Z-0去嗎？」
小強的要求顯然出乎老人的意外，他滿臉猶豫，遲疑不答，但小強已下定決心捏著TRM不放，聰明的他已察覺到這位慈祥的外星老人對他頗有寵愛。他便採取在父母面前慣用的伎倆：軟磨硬頂，加點撒嬌。最後老人果然屈從了，他取過TRM，在表蓋背面撥弄了一下，將表給小強戴在右手腕上，然後取出一本小書交給小強說：
「好吧，孩子，就借你用一年。這本使用說明和限制條款，我剛用宇宙通譯機譯成漢字，還沒來得及修飾。讀起來可能有些彆扭，但你必須細細讀它，照規則辦事，切勿胡來。明年今天，還在晚上8點，我仍在湖畔亭等你，你必須把TRM還給我，在穿越宇宙屏幕時我必須使用它。」
TRM：給人歡樂惹人愁
小強在8點半回了家。父母和老奶奶正為他的失蹤焦灼萬分，擔心他棋賽失利後做出傻事來。見到他興高采烈地回家，都感到欣慰，還有些意外。小強也懶得回答他們問不完的問題，一頭鑽進自己的房間，撥弄他的TRM。他拿出那本「應用規範」來看，譯文的質量果然低劣，讀起來很吃力，又充滿教訓口氣，「不得……」，「嚴禁……」，小強翻了幾頁就扔開了。
第二天，小強精神抖擻地再次出賽，這次他的對手是奪魁呼聲最高的南華中學的邱大魁。邱大魁對這位昨日敗將全然不放在眼裡，一開局就猛攻強殺，小強沉著應戰。在關鍵時候就開動TRM拉長時間，把一分鐘延長為5分、10分甚至一小時。他有充足時間研究棋局的種種變化，下起來當然胸有成竹，高招頻出，只殺得邱大魁損兵折將一籌莫展，不得不認輸。華小強勇克邱大魁成為這次棋賽中爆出的大冷門。只是小強下完棋出來，竟然昏倒了。原來這盤為時2小時的棋賽，小強實際上消耗了8小時半，這在TRM上有明確的記錄。
此後，小強越戰越得手。他對TRM已操縱自如了。他乾脆把許多棋譜都帶到休息室中。在必要時他可以自由地從賽場脫身來翻閱棋譜，研究透徹後再回賽場。這一切都在瞬間完成，在地球上的任何人根本發現不了其中奧秘。就這樣，小強一口氣連斬15員大將，榮登少年棋王寶座，盡雪前恥。小強頓時成為報紙、電台上的明星、同學眼裡的英雄，他總算揚眉吐氣了。
小強的慾望升了級，他向成人組提出挑戰。在常人看來，這位小棋王有些忘乎所以，不自量力。有些國家級大師表示可以讓他一子對弈，被小強堅決拒絕。小將向國手挑戰的新聞傳遍全國。在比賽時，小強幹脆把一台袖珍弈棋機帶進賽場。一有困難，他就脫身出來把當時棋勢輸入計算機，讓計算機為他計算分析和應招，他再返回應付。所以，那些國手竟也紛紛敗在他的手下。當然，這樣做小強需要更多的時間，他就帶了興奮劑來使精力保持旺盛。這次較量後，小強的名聲震動全國，「天生奇童」、「棋壇怪才」、「一顆燦爛的棋星」……種種桂冠加在他的頭上。還有人作了分析，認為小強是500年才出現一個的奇才。小強被捧到至高無上的地位，他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麻煩也跟著來了。許多不信邪的高手都要求和小強「決鬥」，小強不得不違背心意地應戰。雖然每次他都打敗了對手，但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依靠TRM。這不僅大大影響他的健康，而且使他對下棋視為畏途，味如嚼蠟。有時，他也想不用TRM，但他吃驚地發現他的真實水平在不斷下降，不要說對付國手，而且已遠非邱大魁的對手了。小強又急又氣，但他已爬到這麼高，沒有後退之路。加上記者、廣播、電視媒體人員無休止地採訪、錄音、攝像；要他談體會，說成長的道路；還有一篇篇的報告文學；一組組的特寫鏡頭；甚至各式各樣的廠家都找上門來，要求小強為他們拍廣告片，並許以厚酬……這些應酬使小強實在招架不了。最後他只得發表聲明，宣佈永遠退出棋壇。他終於擺脫了糾纏，但也永遠告別了他自幼熱愛的象棋。他的舉動引起一片惋惜聲。人們都想弄清為什麼？最後一位記者寫了一篇題為「自出洞來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報告文學，為這位「流星般的棋手」做出的「傳奇式決定」作了個總結。
擁有TRM後，小強的學業成績也像火箭似地上升。他現在一點也不怕考試。他可以在考試中自由地翻書，看公式，抄別人的試卷，甚至可在考試前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到老師家中去偷看試題，抄錄標準答案。這就無怪每次考試他總是得滿分，把什麼「小袋鼠」之流遠遠拋在身後。最初不斷表揚他的老師到後來驚駭萬分。小強在志得意滿之後，對上課聽講已不感興趣，和同學們之間沒有一點競爭心。他懶得分析、研究；他不願做乏味的練習；他更不肯去死記硬背。他擁有TRM嘛。他漸漸覺得學習枯燥和無聊。一次次的表揚、發獎狀、上紅榜已引不起他的一點興趣。他反而羨慕過去那種拚命競爭的滋味，即使考不過「小袋鼠」，撈個第二、第三名也是夠味的，那是他真才實學的反映呀。而現在離開TRM，不要說考不過「小袋鼠」，連「小耗子」也比他強。和下棋一樣，他也被逼上懸崖，沒有退路了。但讀書與下棋不一樣，不可以隨便宣佈退隱。小強對自己的窘境想不出解脫之道。
小強在體育場上也大顯身手。依靠TRM，他能在各種賽場上穩操勝券，成為一個全能的絕對冠軍。就說在足球場上，他對任何傳到他跟前的球，都能不失時機地踢出最佳的射門，使對方難以撲救。後來，他乾脆把一隻小計算機帶在身邊，在必要時，啟動TRM，機器能自動測定來球的方向和速度，用「射門公式」算出應踢出的最佳角度和施加的力量。小強只要按此使勁，那球一定能射破對方大門。小強在比賽中也不感到累，因為利用TRM，他的散步速度就可以打破奧林匹克的短跑記錄。必要時，他還可飛出賽場，到外面去休息一會，或睡上一覺，喝一杯冷飲，吃一塊「羅格雪糕」，再飛回來參賽。所以他永遠顯得精力旺盛，愈戰愈勇。不過，這樣一來，任何體育比賽對他來說也毫無意義和樂趣了。他感到遲早也會宣佈「退役」的，退役後他就再也不能摸弄那些大球小球了。
一天天這樣過去，小強也不知道已預支了多少時間——「應用規範」中大概記有如何檢查的方法，但小強懶得去看。他覺得無所謂，反正他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長著呢。有時，他也想用TRM把時間壓縮一下，起點補償作用。譬如說，他想把每天晚上睡覺的時間從9小時壓縮為5分鐘。的確，5分鐘後他醒來了，發覺黑夜已變成早晨，可是他起身後呵欠連連，打不起精神，只好放棄了這種「壓縮補償」。
還有更使小強煩心的，就是他發現自己的身體、思想、感情都在迅速地起變化。這情況也被他的父母發覺了。有一天晚上，小強走過他們的臥房門口，聽見父母在竊竊私語：
「阿華，你覺得小強這些日子有點不對勁嗎？」
「唔，似乎有些異常。」
「何止有些異常，我看是很不對頭啦！你看他，食慾不正常，好像永遠吃不飽似的。身體也猛長，但發育不正常，又黑又瘦，眼睛都陷了下去，好怕人啊！」
「我也察覺到了，我懷疑是得了『甲亢』症。所以上星期我帶他去我們廠醫院做了檢查。但查不出什麼病，大夫說他患嚴重營養不良，發育不全面……」
「天啊，他這麼大的食慾，還營養不良，難道要每天吃一頭豬嗎？」
「小強的思想和品德也有變化啦。他過去多麼天真、活潑、純潔，無憂無慮的。可是現在變得孤獨、煩悶，常常垂頭喪氣，還歎息呢。」
「是不是用腦過度，精神上受壓力太大了。唉，我情願他不拿這麼多的冠軍、第一名，不要這麼多獎狀獎品好了。」
「還有更糟糕的事呢，」爸爸放低喉嚨，「我昨天看到他在對小保姆動手動腳，這哪裡是我們過去的小強啊！」
「有這樣的事……我真害怕。雖然這一年來，小強得到了無數的榮譽，給我們掙來了極大的光榮，人人都羨慕和誇獎我們，但我總是心神不定。我總懷疑他已不是過去我們的小強了。喂，我說，會不會像《封神演義》裡講的那樣，狐狸精吸了人的腦髓，然後附身進去，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你說到哪裡去了，別再胡思亂想，星期天我們帶他去精神病院好好檢查檢查吧。」
小強的心沉了下去，臉紅了。他趕緊溜回自己房中，躺在床上反思。的確，他的身體一直是快速地但是不均衡地發育著。他永遠感到飢餓，特別在動用過TRM後，但無論吃下多少總填不滿飢餓的肚子。他的嗓子變啞了，他的鬍子、指甲、腋毛……日夜猛長，使他不得不偷偷地經常刮鬍子、剪指甲。更糟糕的是，他的思想越來越複雜。他自己也覺得不像過去那樣天真純潔，當他看到大腕們揮金如土講究享受時，曾萌發過到銀行裡搶上一捆鈔票供自己花用的念頭。為此，他還「實習」過一下。當然還不是去搶銀行，而在一次買「羅格」雪糕時，那小販的態度很壞。為圖報復，他利用TRM，在極短時間裡在小販的錢盒中拿了幾張大鈔就走，小販果然毫不察覺。看來只要他下決心動手，到銀行去劫取大量錢財確能手到擒來，萬無一失。另外，過去他對女同學們從來沒有邪念，而現在他總愛用特殊的眼光去看女同學和一切漂亮的少女，他的心會劇烈地跳動起來，想去擁抱和親吻她們。幸虧長期以來學校和家庭的教育還起著作用，使他懸崖勒馬沒做出犯罪的事。但一想到這裡，也足夠叫他面紅耳赤。
小強感到自己已陷入一池泥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又像登上一座高峰，下面絕壁千丈，進退都會落入深淵。他舉目四顧，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人，不知出路何在？他在極端煩悶、懊喪的心情下沉沉睡去。
時間老人的哲學
越接近一年的期限，小強越加頻繁地利用TRM延滯時間。但無論如何拖延，總拉不住時間無情消逝的步伐。一年的大限終於到了。小強心神不定地來到湖畔亭，坐在欄杆上發怔。
遠處的大鐘敲起8點，西北方的天際又亮起了光芒，橘紅色的飛碟再次準確地下降到湖心，沉入水底。小強睜大眼睛等待時間老人的出現。他沒有看見什麼，背後卻響起熟悉的聲音，同時他的肩上也感受到輕輕的拍擊，「孩子，你很準時等在這裡了。我們分別了1年，你好嗎？」
小強回過頭去，時間老人還是原來那個樣子，樂呵呵地，絲毫未變。但是老人看清小強的臉孔後，就驚呼一聲：「孩子，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出了什麼意外嗎？」
「不，沒出什麼意外，只是我感到身體不適，精神也不好，可能都是這只TRM的影響。我也不要這個玩意兒了，還給你吧。」
「TRM？天啊，我還認為它已給你帶來幸福和快樂呢。」老人接過TRM，看了一下，又驚呼一聲，「怎麼，你竟支用了15年時間，怪不得變成這個模樣了。」
「預支了15年，有那麼多嗎？」小強也吃了一驚，有些不相信。
「這還能有錯？」老人把手錶翻了過來，查看了小強的使用記錄，他越看越皺起眉頭，嘴裡不斷咕嚕，「這違反規範……這簡直是浪費……喂，小強，你讀了我給你的TRM《應用規範》嗎？」
「我，我……我沒有仔細看，那文章不大通順。」小強紅著臉支吾。
「我告訴過你，你必須看！」老人厲聲說，「那文章完全可以看懂，絕對不像你們哼唱的流行歌曲那樣狗屁不通！你使用TRM完全違反基本規則，做了不應做的事。誰教你利用TRM去下棋、考試和踢球的？騙了人又害了自己。唉，我真後悔不該輕易借給你的，你喲，你喲……幸虧你還沒有做出傷天害理的事。」
「伯伯，我承認沒有仔細閱讀使用規則，亂用了TRM，但我沒有去害人，怎麼又會害了自己的呢？」
「孩子——還是讓我叫你孩子吧。你顯然還不懂得宇宙間的一些基本道理。這只TRM是科學技術的產物。科技的發展可以使你能做過去做不到的事，甚至是夢想不到的事。但科學技術不能使你無中生有，使你不勞而獲；相反，你還得支付一點代價。」
「伯伯，我還不大領會您的意思。」小強囁嚅地說。
「好，我打個比方給你聽。假使這裡有塊1噸重的鐵塊，要你搬上亭子頂去，你做得到麼？當然做不到。但你不甘心，你就研究發明了滑輪組——這算是地球人最初始的機械吧。你就能夠拉起鐵塊了，你做到了過去不能做的事。但是你必須不斷地拉動滑輪的鏈條，你為此付出的代價——也就是你做的功，不但不比你將鐵塊一次提起為少，反而要更多付出一點。因為那滑輪中有摩擦阻力呀，這個道理你總懂吧。
「TRM能使你調整時間尺度，你可以視需要把以後的時間提前支用，也可以把現在不用的時間存儲起來放在以後用，就像你們修水庫把夏天的水留到冬天去用一樣。你利用TRM可以完成你過去夢想不到的事，但是它不能創造時間，而且在時空隧洞中來往交通時，還得支付時間損耗，正像水庫不能創造出水，還會在蓄水放水過程中發生蒸發和滲漏損失一樣。你使用TRM越頻繁，時間損耗也越大，損耗量是非線性增大的。你耗用的15年時間中大約有10年就是這樣白白耗費了。」
「啊，原來如此！」小強不勝痛心。
「再說，科技成果可以造福於你們，也可以危害你們。正如你們開發了核能，可以建造核電站，也可以製成原子彈。所以必須用規範嚴格制約科技成果的應用。你用TRM去下棋，贏得了冠軍；去考試，獲得了頭名；去踢球，使對方無從防衛。但這一切並不是你的真實本領，你得到的一切成績和榮譽都是假的、空的、有害的。你欺騙了對手，欺騙了老師父母，欺騙了社會，最後也欺騙了自己。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呢？沒有！反而把自己逼到絕境，你再也不能享受下棋之樂，踢球之趣，你再也不能正常學習、拚搏前進了。無論你還有沒有TRM，今後你怎麼去做人呢？」
「我懂了，我很難過，我好後悔呀！」小強哽咽起來。
老人的臉色轉為和緩。他讓小強躺下，取出一隻診斷儀為小強作了全身檢查。老人說：「你現在的生理年齡是30歲，心理年齡是18歲半。你的發育不健康、不正常。你已經成為一個不協調的畸形人了。你的智力退化得很厲害，因為你擁有TRM後不肯再動腦筋鑽研、分析和綜合了。你的體質十分虛弱，多種臟器有病變，因為你擁有TRM後不再作任何艱苦的鍛煉了。你的精神萎靡不振，不像個青少年，而是陷入早衰性老年癡呆階段，任何藥品難以救治。總之，你現在已經是個廢品。我想你最好的歸宿，是進一個弱智殘疾人療養院去度過餘年，同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會向你父母說明真相，他們會妥善安排你的。哦，時間不早了，我得回Z-0去了。願你好自為之吧。」老人邊說邊把TRM戴上手腕。
「時間老人伯伯，求求你，救救我。我不願再留在地球上。我變成這個樣子，又沒有TRM，我真的變成一堆狗屎了。伯伯，帶著我走，帶我去你們的宇宙。你們的文明程度高出我們千萬倍，你們一定能治好我的病！」小強忘乎所以地叫喊起來。
老人搖了搖頭：「我本來確實想帶你去Z-0做客，然後再送你回來，讓你作為我們兩個宇宙間的友好使者。但是你現在已毀壞了自己，已不能勝任這一任務了。恕我已無力相助，你還是安心留在地球上吧。只要想通了，走正道，你還是有前途的。我走了。」
任憑小強怎麼苦苦哀求，而且緊緊抱住老人的腿不放，可是老人還是走了。他化成一道金光射向從湖底升起的飛碟。飛碟冉冉上升，頃刻間消逝得無影無蹤。小強抓了個空，跌倒在地，還在絕望地呼喊和掙扎著。
「小強在這裡呢，快來呀！小強、小強，你是怎麼啦？快醒醒，快醒醒！」小強耳邊響起了媽媽親切的叫聲。媽媽還抱起了他。接著他又聽到好些人的聲音，他們都趕了過來，圍住了他，不斷地叫他。
「小強，你怎麼會跌倒在湖畔亭邊的，做了惡夢嗎？快醒來，家裡為了找你，已走遍全城啦。」這是爸爸的聲音。
「小強，奶奶的好孫子。輸了盤棋有什麼了不起的，快跟著奶奶回去！」這是奶奶嗚嗚咽咽的聲音。
小強睜開眼，又拚命地揉揉眼皮：「爸爸、媽媽、奶奶，你們都來了。你們看看我是不是變成小老頭了？」
「這孩子的魂魄失落了，」奶奶恐懼地說，「快去借面銅鑼來敲敲，讓他的魂靈回來。」
小強摸摸自己的嘴唇：「我的鬍子哪裡去了？」他站起來立在爸爸身邊，「咦，我仍是這麼點高，沒有變成大人。」他向周圍一看，「啊，那是我買的『羅格』雪糕，它還沒有化掉……」
眾人把半昏迷的小強帶回了家。小強花了很長時間才肯定他還是原來的小強，並沒有落入那個TRM的可怕深淵。怎麼會是這樣的呢？他苦苦思索，他猛然想起，時間老人說過，TRM可以把人引進虛幻的夢境，也可以把人引進真實的其他宇宙。他又記起，在使用規則中好像說過，把表背的指針投向i，就進入幻境；而撥向r，則引入實境。時間老人把TRM借給他時，曾經在表盤背後撥弄過一下。小強想到這裡有些省悟了。沒有走到絕路上，他感到無比高興，無限欣慰。
第二天，他抖擻精神去棋場應戰。他不怕強手，細心佈局，沉著分析，靈活應付，最後逼和了邱大魁。半個月下來，他取得了季軍稱號。雖然不是冠軍，他感到非常滿意。
他努力學習，潛心聽課，勤奮地做作業，他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雖然許多地方仍趕不上「小袋鼠」，他仍很高興。這是他真才實學的反映，而且他有決心終有一天會趕上「小袋鼠」。
他仍馳騁在體育賽場上。不錯，他依舊頻頻失誤，但他不再臉紅，不再懊喪，跌倒了就爬起，重新戰鬥。通過不斷的鍛煉，他的技術有顯著的提高，身體更是一天好似一天。
總之，小強完全恢復了正常，茁壯地成長著，過去的陰影一掃而光。他曾經把心頭的秘密，偷偷告訴他最親密的同學。朋友們都驚歎不已，只有一件事，他們始終搞不清楚，沒有答案。
那就是：究竟是小強做了個夢，夢見了飛碟，夢見了外星人，夢見他得到了TRM以及隨後發生的一切，然後他醒了，一切都消失了；還是小強確實看見了飛碟，確實遇見了外星人，那位時間老人確實給了他TRM。但是，這位慈樣的老人為了教育小強，防止他走上錯路，有意讓TRM帶小強進入幻境，再讓他醒來，而沒有帶他進實境世界。
看來不好解答這個啞謎。小強自己堅決認為：他確實遇見了外星人並借用了TRM。
理由是：
第一，他是先看到飛碟，然後才在湖畔亭睡去的。
第二，他被父母領回家時，衣袋中還藏著時間老人送他的筆，是第二天保姆為他洗髒衣服時才弄丟的。同學們問過保姆，她承認在小強的衣袋裡有一支綠色圓珠筆，是奶奶讓她丟棄在垃圾桶裡的。
第三，他回家後，右手腕上留著很深的手錶印跡，過了一星期才漸漸褪去，而他從來不在右手上戴表的。
可惜大家不相信他的理由。不論怎樣，小強是做了個夢，夢很長，但醒來時他買的「羅格」雪糕還沒有融化。因此，這個夢可以叫做「羅格夢」或者「冰淇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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