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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無怨的青春 1

  在號稱地王地段的日本銀座區,很難找到獨門獨院式的建築,尤其像伊籐家這種占 地一千兩百坪的傳統日式庭園建築,對一般平民百姓而言,根本是天方夜譚。
  能在摩天大樓林立、一般平民百姓就算只買間廁所般大的房子,至少也要三代才能 還清貸款的銀座,擁有如此鬧中取靜的古式豪宅確實非一般泛泛之輩,絕對都是政治名 門、企業財閥或國際型黑道世家之流。
  伊籐家正是政、商、黑道三者兼俱的大世族。
  他們不但在日本政壇擁有穩定的勢力,旗下的「帝國財閥」亦是日本十大財團之一; 同時,他們還擁有日本三大黑道勢力之一的「雙龍會」。
  伊籐龍之介是伊籐家族的現任當家、總裁、龍頭老大。
  他為人冷酷、陰沉、手段狠辣,對背叛他的人趕盡殺絕,奉行「一言堂」式的絕對 極權主義,喜歡操控一切,不許有人違逆他的決定。
  這份強硬當然包括此刻伊籐豪宅的客底裡,正在激烈上演的爭執——
  「我絕對不答應,我伊集院寧子絕對不會允許你在外面生的野種進門。」伊籐龍之 介的夫人面目猙獰的對丈夫提出強烈抗議。
  「是伊籐寧子,不是伊集院寧子。」伊籐龍之介森冷的斜睨她一眼,口吐寒冰般地 更正。
  伊集院寧子懾於丈夫的陰冷,不禁背脊發涼,囂張之氣收斂許多。「反正我就是不 准野種進門,這也是你和伊集院家的約定。」
  她之所以敢對人人畏怖的伊籐龍之介如此出言不遜,便是倚勢著丈夫不可能輕易得 罪她的娘家。
  伊籐龍之介一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直視著法律上稱之為「妻子」的女人,殘酷地 道:
  「這也行,只要你生得出兒子來。」
  「你——」伊集院寧子受傷似地啞了聲音。
  伊籐龍之介無視於她所遭受的重創,反而給她更加致命的一擊,「生不出蛋的母雞 就乖乖滾一邊去,省得丟人現眼。」
  「你這個沒人性的冷血動物,我跟你拼了——」伊集院寧子張牙舞爪的撲向無情的 丈夫。
  啪——!
  伊籐龍之介毫無憐惜之情,狠狠的一巴掌將她摑甩落地,她的嘴角即刻泛出鮮紅的 血絲,左頰飛快地燙熱腫脹,像有千百支螞蟻在叮咬。
  「信夫,帶夫人回房去好好看護,我看她是太累了。」
  「是,老爺。」總管渡邊信夫必恭必敬的領命。
  誰都知道伊籐龍之介所說的「看護」意思是軟禁。
  「你這個無情的人,我絕對不准野種進門,你聽到沒——」
  伊集院寧子被渡邊信夫的手下強行拖出客廳時,依然不停地嘶吼咒罵。
  跟隨一旁的貼身奶娘愛莫能助地勸阻可憐的小姐,「夫人,您就別再做無謂的抗爭 了,您心裡也很清楚,老爺決定認養外頭生的野種,是為了伊籐家的繼承問題,而且這 件事伊籐和伊集院家早已達成共識,所以夫人您再多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了——」
  「可是我不甘心,為什麼我得被迫接受他在外面和別的野女人生的野種?我怎麼樣 也不甘心……」伊集院寧子狂亂的哭叫。
  奶娘見自小一手帶大的小姐如此痛苦,心裡也不好受,但又無可奈何,只能哽咽地 道:
  「誰教夫人您之前只生了三個女兒,今後又無法再生育——這一切只能怪命運弄人, 您就認命吧!夫人……」
  奶娘的話就像一把最鋒利的武士刀,無情的將她砍得支離破碎,墜入絕望的無底深 淵。
  「我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哪……」尤其是名務香織那個賤女人生的賤種!
  窗外忽然飄落的綿綿細雨,不知是否是上蒼悲憐她的遭遇,所降落的同情之淚,沒 人知道。
          ☆          ☆          ☆
  原宿一帶的一家平價麵館後門,從剛才便一直喧擾不休,絕望柔弱的哀求聲和粗魯 不盡人情的咆哮聲交替作響——
  「老闆娘……求求你行行好,讓我繼續工作,我會更努力的,老闆娘……」瘦弱嬌 小的婦人,一雙過分削瘦蒼白的手死命地抓住微胖強壯的女人圍裙一角,連聲乞憐。
  發福的麵館老闆娘卻無情地拍開柔弱少婦的手,把她推得更遠,不耐地咆哮:
  「我再說一次,你已經被開除了,快滾吧!別在那裡擋路,妨礙我做生意,再不走 我就叫警察來抓你。」語畢,她旋踵便打算進門。
  柔弱少婦不死心地抱住她的腳,跪在地上哀求:
  「老闆娘,求求你大發慈悲,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有一個六歲的兒子要養…… 求求你……」
  沒想到老闆娘一點也沒有軟化的跡象,反而硬起心腸惡狠狠地將她踹開,絲毫沒有 惻隱之心的咧嘴道:
  「我才要求求你行行好,別這麼死皮賴臉,我開的是麵館,不是救濟院,我可是三 個孩子的媽,得靠這間麵館的生意才能養活三個孩子,所以我不可能花錢僱用你這個洗 碗動作慢、又經常在廚房咳來咳去的破病鬼當洗碗工,求求你快滾吧!省得別人見著了, 還以為我在欺負你。算我求求你好不好?」
  「老闆娘……」被她踹得右臂一大塊瘀紫的柔弱少婦還是不肯死心。
  老闆娘為了永絕後患,給了她致命的一擊,輕蔑地嘲諷道:
  「你又何必故做可憐狀呢?回去做你的老本行不就好了,聽說你先前是一個黑道大 哥包養的妓女,不是嗎?幹嘛在這兒故做清高?被人拋棄了的話,再找一個不就好了? 憑你的姿色想釣個日薄西山的老頭子應該不是難事——」
  「老……」
  「滾吧!下一秒鐘再讓我看到你,我就真的叫警察來了!」
  乓——!
  撂下最後通牒後,老闆娘便重重的關上門。
  「老闆娘……」柔弱少婦依然跪在原地,沒有移動的跡象,蒼白的雙頰爬滿絕望無 助的淚痕。
  不久,後門重新被打開,少婦喜出望外——
  「快滾——」
  乓——!
  沒想到她的期盼只換來滿身的鹽巴。
  老闆娘灑了她一大罐鹽巴後,再度猛力帶上門便未再出現。
  少婦知道再等下去也沒有希望了,才從地面上起身,拖著蹣跚的步伐,跌跌撞撞地 離開麵館後門。
  怎麼辦?今晚的晚餐又沒著落了,忍會餓肚子的,怎麼辦……
  無依的名務香織想著想著,淚水又泉湧而下。她知道光是哭根本無法解決事情,但 是除了哭,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寒風瑟瑟,名務香織又是一陣足以震碎五臟六俯的猛咳。
          ☆          ☆          ☆
  穢亂骯髒的陋巷盡頭右轉,是一條陰暗而終日泛著惡臭的羊腸小徑,沿著崎嶇不平 的小徑走到盡頭,便是一處簡陋殘破的大雜院,裡面住的多半是落魄的流浪漢、窮途末 路的地痞流氓、已經年華老去的老娼妓以及一些被黑道份子始亂終棄的殘花敗柳。
  名務香織順順自己凌亂的頭髮,深吸了一小口氣,想以較精神的模樣面對等門的兒 子。
  平常這個時候,忍應該會在大雜院的公共庭院等她回來才是。
  不過今天的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勁,公共庭院一片喧鬧吵雜,忍正被一群惡形惡狀的 大人團團圍住,爭鬧不休。
  「名務太太,你回來得正好,我們正在等你給我們一個交待。」
  大雜院的老大粗聲粗氣地對名務香織咆哮。
  「發生什麼事了?」名務香織一見大雜院裡的人幾乎全集合在一起,心中便升起不 祥的預感。
  「發生什麼事?」大雜院老大啐了一口痰,齜牙咧嘴的說:「你兒子偷了我家的錢, 還偷看菊子洗澡,我們才要問你究竟是怎麼教兒子的,怎麼會教出這麼天殺的雜種來?」
  「不是我,我沒有偷錢、也沒有偷看女人洗澡,一切全是他們串通好的,媽媽,你 千萬則相信他們,我真的沒有——」全身傷痕纍纍的六歲小男孩,意外地有著一雙凌厲 而世故的眼睛,全身散發著過份超齡的早熟。
  啪——!
  「賤種,還敢狡辯,我揍死你——」
  大雜院老大咒罵之間,已經又賞了六歲小男孩好幾記無情的拳頭。
  小男孩並沒有哭,也沒有喊痛,反而不停的高聲吼道:
  「你們這些卑鄙下流的人渣,為什麼不敢說出真相?你們明明是串通好設計我,想 藉此把我們母子趕走,好讓你們的親戚搬進來住,還好意思厚顏無恥的含血噴人——」
  「你這個不知悔改的小雜種,死到臨頭還胡亂說謊,我揍死你——」
  「我才沒胡說,是我親耳聽到你們的計劃,所以你們才提前發難——」
  「住口——我們幹嘛這麼做——」
  「因為住在這裡的臭男人全都垂涎我媽媽,卻不能得逞,而住在這裡的爛女人全都 妒嫉我媽媽,所以你們就聯合起來把我們母子趕走!」小男孩年紀是不大,卻早看透人 性的醜陋。
  「你這個孬種,不好好教訓你還不知會說出什麼傷天害理的謊話——」以大雜院老 大當首的一群大人,因為小男孩的話全尷尬地鐵青著臉,個個一副想活活揍死他的狠樣。
  「被我說中所以心虛得想揍人了吧!」小男孩鄙夷輕視的朝大雜院老大蝦膜皮似的 臉上啐了一口痰。
  「可惡——踹死他——」大雜院老大殺氣騰騰地猛踹被人架住、動彈不得的小男孩。
  接著,男男女女一擁而上,加入「教訓」小男孩的「義行」。
  小男孩依然不哭、不明世不討饒,只是瞪大一雙冷漠帶恨的黑眸,靜靜地瞪視每一 個圍毆他的男女的面孔,似乎想把他們強記於心似的。
  「住手,別打了,我們立刻搬走就是了,別再打我的忍了——求求你們……咳—— 咳——」名務香織涕淚縱橫的衝上前去攔阻,想救出自己的兒子。
  沒想到非但徒勞無功,還反過來被女人們圍毆,貧病交迫的她,哪禁得起她們毫不 留情的拳打腳踢,猛咳個不停,最後居然咳出血來。
  「媽——」
          ☆          ☆          ☆
  冷清的街道,大雪紛飛,地面早已積了二十公分高的皚皚白雪,氣溫在冷冽的夜風 肆虐下,愈降愈低。
  名務香織緊抱著六歲的兒子名務忍,蜷在殘破老舊的公寓騎樓一角歇息,刺骨的寒 風令她的體溫迅速下降,從剛才便不住的猛咳不止。
  「媽……媽——你忍耐一下,我去找醫生來——」名務忍小心翼翼地輕拍母親瘦弱 的背,想讓她好過些。
  「不……別去了……咳咳……」名務香織一開口便咳得愈凶。
  「媽——你振作點——」名務忍見母親愈咳愈凶,心裡甚是著急,卻又苦無對策, 「我去找醫生——」
  「別去……我們沒錢,醫生不會來的……就算我們有錢,像這樣惡劣的寒夜,醫生 也不會出診的,咳……」
  「那至少該吃點熱的東西,我這就去買——」名務忍退而求其次的說。
  「不……不用了,媽媽不餓,倒是你……」名務香織深凝著咫尺前的兒子,視線模 糊一片。
  「對不起……媽媽太沒用了,才會害你餓肚子,對不起……」一想起前途渺茫,自 己的身子偏又愈來愈差,名務香織便愈哭愈傷心絕望。
  今後該怎麼辦才好?她賤命一條,死了也就算了。但是她心愛的忍怎麼辦?他今年 才六歲,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她就這麼死了,忍怎麼辦?
  想著想著,她的淚水更加氾濫。
  「媽媽,你別哭,我會保護你的——」名務忍張開小小的臂膀,緊緊抱住削瘦無依 的母親,堅定地保證。
  名務香織聽得既心酸又辛慰,「嗯……媽媽不哭,只要有忍在,媽媽就不哭……」
  她連忙拭去眼淚,不想再給兒子小小的心靈更多的負荷。
  名務忍見母親不再猛哭,才較為放心地說: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弄點食物來。」
  「忍……」
  「你放心,別忘了我是這一帶的小霸王,這點小事難不倒我的。」名務忍自信滿滿 地吹捧自己。「相信我,我去去就來。」
  「嗯……」名務香織不再多言。「小心一點。」
  忍的確比她這個無用的母親強多了。
  望著兒子離去的小小背影,名務香織不由得想起這些日子來的種種——
  自從身無分文的被趕出大雜院、流浪街頭以來,找食物的幾乎都是忍,找歇息虛的 也是忍。她只是像個累贅一樣的拖累兒子。
  或許沒有她,忍反而會過得比現在好……
          ☆          ☆          ☆
  名務忍咬緊牙根直打哆嗦,如此天寒地凍,一件薄薄的長衫是不足以保暖的,他的 身體早已凍成一支冰棒。
  但是他的雙腳還是未曾歇息地不停前進,盤踞在心中的念頭只有一個——為可憐孱 弱的母親帶回熱騰騰的食物。
  雖然他在母親面前說得虎虎生風,但是年僅六歲的他,能有什麼辦法?
  就算這一帶的小孩都聽命於他,他只要稍事威脅,他們就會替他帶來止饑的食物。 但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能提供的全是餅乾、糖果一類的零食,根本不可能帶來熱騰騰 的飯菜或麵食。
  唯一可行的方法只有——偷。
  靠他靈敏的頭腦和俐落的動作去偷餐館的熱食。
  就像往常一樣,他很快鎖定一家容易下手的便當店。目標是兩個熱騰騰的豬排便當。
  一晃眼,他已經依計進入便當店——
  「小偷,別跑,小偷——」
  不久,名務忍懷中死抱著兩個便當,從便當店衝出來,後面緊跟著的是便當店年輕 的店員。
  名務忍這次的運氣不夠好,冰冷而失去知覺的動作讓他顯得遲緩笨拙,不再俐落迅 速,所以很快便被追上他的店員逮著。
  名務忍咬了年輕店員一口,想乘機逃走,卻沒能得逞,反而換來一頓好打。街頭一 角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黑色賓士,駕駛座和後座各坐了一個中年男人,他們一直冷眼旁觀 發生在便當店前的爭執。
  眼看小男孩死命抱住兩個便當不放,而被年輕店員不停地又踢又踹,狀甚痛苦。小 男孩卻咬緊牙關,連吭也沒吭一聲。
  坐在駕駛座的中年男子終於看不過去,對後座的伊籐龍之介道:
  「龍之介,要不要我過去幫忙?」身為「雙龍會」No.2的宮崎政一是被小男孩的堅 強折服,才挑起跨刀之心。
  後座的伊籐龍之介卻冷冷地說:
  「不必,繼續看就好。」
  宮崎政一楞了一下,才收回視線,保持沉默地繼續觀戰。
  便當店門前的爭執似乎已告一段落。
  最後的結果是:便當店店員或許是踹夠了、氣消了,終於忿忿不平地放過小男孩, 回店裡繼續忙去。
  名務忍緩緩地從冰冷的雪地上爬起來,全身濕濡冰涼,小手卻始終緊抱著兩個便當 不放,拖著踉蹌跟的步伐不穩地前進。
  「跟上去。」伊籐龍之介冷漠的下達命令
          ☆          ☆          ☆
  「媽媽,我帶香噴噴的豬排便當回來了——」
  名務忍牽動皮破血流的嘴角,強忍著傷口撕裂的痛楚,便擠出一個笑容,若無其事 地尋找等待他的母親。
  「媽——你怎麼了?」名務忍丟下便當狂奔過去。
  沒想到等待他的居然是咳了滿地鮮血、倒地不起的母親。
  兒子的頻頻叫喊,喚醒了半昏迷狀態的名務香織,她費力地睜開朦朧的雙眸,想給 兒子一個笑容,卻沒能如願,只能氣若游絲的說:
  「沒事……我沒事,你放心……咳咳咳……」
  才說著,她又是一陣猛咳,伴隨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溫熱濕黏的紅色液體再一次 湧出她蒼白的唇瓣。
  「媽媽,你振作一點,媽——」名務忍見狀,慌了。
  雖然母親近半年來一直在咳血,但從來不像今夜這麼嚴重,他小小的心靈本能地知 道事態嚴重了!
  「媽——」
  咯——塔——
  沉穩而迫力十足的腳步聲在名務忍背後揚起,而且愈來愈逼近。
  名務忍警戒的回頭,大叫一聲:「誰?」
  第一個落入他眼中的是一身黑色裝束、一臉森冷陰沉的伊籐龍之介。
  他是媽媽長年帶在身上那張照片裡的男人!?
  在名務忍發呆的當兒,一齊前來,一樣黑色裝束的宮崎政一冷不防地將他騰空抱舉, 扛在肩上。
  「放開我,你們是誰?想幹什麼?快把我放下來!」名務忍警覺大事不妙,拚命的 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宮崎政一的掌控。
  「忍?……」激烈的騷動讓再一次呈半昏迷狀態的名務香織又睜開眼晴。
  「龍之介?」她的身體在目睹矗立她眼前、神情冷漠的黑衣男人時,不由得僵直痙 攣。
  「從現在開始,這孩子歸伊籐家,叫伊籐忍,和你不再有任何瓜葛。」沒有絲毫人 性的語調,自伊籐龍之介口中,不斷發出,比他那森冷陰寒的臉色更教人冰凍三尺。
  「不……咳咳——」名務香織才想反對,開口卻又是劇烈的猛咳和鮮血。
  「媽媽,你振作一點,放開我,你們想做什麼?放開我——」名務忍拚命的吶喊掙 扎,卻絲毫不見成果。
  「龍之介——」宮崎政一徵詢伊籐龍之介下一步的指令。
  「走!」伊籐龍之介連看名務香織一眼也沒有,轉身便冷血的走入。
  宮崎政一猶疑了片刻,便領命扛著名務忍跟上,丟下猛咳血的名務香織。
  「不……忍……咳咳……」名務香織想阻止,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心愛 的兒子被人強行帶走。
  「媽——放手,你們究竟是誰!?幹嘛抓我,快放開我,媽——」名務忍眼看母親 猛咳鮮血,更加心痛焦急。
  伊籐龍之介和宮崎政一卻沒有稍作停歇,往外頭直走。
  名務忍被重重的丟進助手席,黑色的賓士很快便啟動。
  「讓我下車,你們究竟想做什麼?」名務忍想打開車門,奈何門鎖的開關全控制在 駕駛座的宮崎政一手中;他退而求其次的想降下窗戶,一樣未能如願。
  名務忍急得撲向方向盤,「讓我下車——」
  幸好宮崎政一反應夠快,所以車子只是晃了一下,便被宮崎政一煞車制止,並未如 名務忍所願的撞上街道側的牆而停止。
  「好小子,真有你的!」宮崎政一滿眼激賞之情。
  這小子絕對是伊籐家最佳的繼承人選!
  他從後座一言不發的伊籐龍之介眼中看到相同的激賞。
  「臭老頭,快讓我下車!」名務忍殺氣騰騰的瞪視著宮崎政一。
  這小子夠種!敢當著他的面這樣瞪他、罵他的人,這小子絕對是第一個。宮崎政一 更加認定他是伊籐龍之介未來的接班人了。
  「龍之介,把忍還我——」
  由於夜深人靜,名務香織使盡氣力的嘶喊才有幸能傳入黑色賓士裡。
  「媽——」名務忍聞聲回頭,從車子後面的玻璃視窗看到跟出巷口來的母親。
  「開車!」伊籐龍之介冷酷的下達命令。
  宮崎政一立刻照辦。
  「忍——」
  「停車,快停車!」
  「龍之介,把忍還我——」
  呯——乓——!
  「媽——」
  隨著一道突然出現的刺眼亮光,一輛超速的卡車疾駛而至,扎扎實實地側撞上正要 過馬路的名務香織。
  名務香織的身體就像瞬間裝上了彈簧似地,彈向了夜空,然後又像失速墜落的隕石, 重重地撞擊冰冷的雪地,白皚皚的雪地很快地染成一片鮮紅,之後,名務香織便不再有 動靜了。
  「媽——」
          ☆          ☆          ☆
  時光荏苒,彈指間已匆匆過了十年。
  也就是說,名務忍變成伊籐忍的日子已十年了。
  十六歲的伊籐忍,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生了一張酷勁十足的英俊臉龐,卻冷漠 叛逆得教人敬而遠之。
  結伙搶劫、殺人縱火、幫派械鬥、豪賭酗酒、綁架勒索、私售毒品……凡是作奸犯 科的十八般武藝,他樣樣都干,樣樣精通。
  只有一樣他從不干——他不嫖妓、不玩女人、也不逼良為娼。
  但是他並不禁止他的手下幹這類的壞勾當。
  如此無惡不作的他,早已是關東一帶不良學生幫派的總老大。
  放眼關東一帶的不良學生份子,好勇、鬥狠、比膽識、論手段毒辣,根本無人能出 其右。
  然而,不論伊籐忍闖了什麼滔天大禍,伊籐龍之介和宮崎政一都有辦法支手遮天、 輕易擺平,幾年來一直如此。
  但這回的事,想粉飾太平可就難了——
  「鈴木那個老傢伙居然敢不買我的帳,該死!」一向冷漠冷靜的伊籐龍之介難得臉 色大變地大發雷霆。
  而他每次失去冷靜的勃然大怒,都和他唯一的兒子——伊籐忍有關。
  「龍之介,你先息怒。冷靜點,忍不會有事的。」宮崎政一和往常一樣勸自己的老 搭檔。
  「怎麼會這樣?那個該死的記者怎麼會剛好拍到忍爆破那個碼頭倉庫的證據?
  簡直該死——」伊籐龍之介恨不得把那個記者抓來抽筋扒皮,奈何對方偏有他的死 對頭手塚為其撐腰,受到嚴密的保護,他們根本無從下手。
  「龍之介,別這樣,萬不得已我看我們就按照原訂計劃,先把忍送到美國去避避風 頭,等這事平息後再把忍接回來就是了。趁著這個機會讓忍出國去見見世面,也是不錯 的事。」宮崎政一就事論事。
  「也只有這樣了——」伊籐龍之介重歎一口氣,總算冷靜許多。
  叩——叩——叩——!
  進來的是宮崎政一那個十八歲的兒子宮崎耀司。
  「伊籐世伯、父親,我把忍帶回來了,他人現在在門外。」十八歲的宮崎耀司魄力 十足,一點也不輸兩位前輩。
  「叫他立刻滾進來!」伊籐龍之介一聽到兒子的名字,便不由得怒火中燒。
  「那麼討厭我就讓我離開這個家去自生自滅,省得你心煩,你看如何?」伊籐忍臉 上的寒霜不比父親少。
  啪——!
  「你這個孽子——」伊籐龍之介痛心疾首地重摑叛逆的兒子一掌!
  「你又沒有兒子,何來孽子?」伊籐忍像在看陌生人一樣的冷淡。
  「你——」伊籐龍之介氣得一巴掌又揮過去。
  「伊籐世伯請住手!」宮崎耀司眼明手快地阻止了伊籐龍之介的第二個巴掌。
  「有話好說,世伯。」
  他言語間、眉目間都吐露著強烈的提醒與勸諫作用。
  「哼——」幸好伊籐龍之介還沒氣昏頭,老糊塗到鑄成大錯,當下就接受了宮崎耀 司的勸諫。
  畢竟,捨不得忍的人是他們三個,忍卻對他們一點感情也沒有。
  伊籐龍之介走到桌案前,背對著伊籐忍按下了內線擴音鍵,大聲道:
  「信夫,忍的行李收拾好沒?」
  「好了,老爺。」總管渡邊信夫恭敬的回覆。
  「很好,沒事了。」他一按掉話機,便以更冷漠而威脅的聲音,強迫中獎的下達命 令:
  「你都聽到了?明天政一和耀司會護送你出國,你先到美國去住一陣子、避避風頭, 過一陣子再回來。」
  「我有說要出國嗎?」伊籐忽冷冷的反問。
  「我叫你出國你就得出國,除非你想坐牢!」伊籐龍之介大聲怒喝。
  「如果我說寧願坐牢,也不聽你擺佈呢?」伊籐忽冷哼數聲。
  「你——」伊籐龍之介氣得轉過身衝向他,大有海扁他的味道。
  「世伯,請住手,冷靜一點!」宮崎耀司再一次阻止伊籐龍之介,並挺身護著伊籐 忍。
  這回連宮崎政一也出手攔阻伊籐龍之介,小聲的在他耳邊說:「別這樣,你應該知 道忍是故意激怒你的,你愈勃然大怒,忍就愈開心,是不是?」
  宮崎政一不愧是伊籐龍之介的心腹搭檔,三言兩語就平息了伊籐龍之介的怒火,恢 復一貫的冷靜,以不容反對的絕對權威,再一次下達命令:
  「我再說一次,不管你願不願意,明天你都得乖乖的到美國去!耀司,你負責擺平 這個孽子,稍有差池就提頭來見我!」
  「世伯放心,我保證明天會把忍順利的送到美國去。」宮崎耀司自信滿滿的拍胸脯 保證。
  伊籐忍當沒聽到他們的對話,逕自旋踵離開。
  「忍,等等我!」宮崎耀司二話不說,立刻追上去。
  當門重重闔上,伊籐龍之介便洩氣的重歎一聲:
  「那孩子為什麼那麼叛逆、老是想逃開我、反抗我?」
  其實他心裡非常明白——忍恨他、一直恨著他!
  從十年前,他強行奪走忍,間接害名務香織慘死車輪下開始,忍便一直憎恨他,而 且忍從來就不承認他這個父親。
  僅管如此,他卻非常在乎這個兒子。
  忍並不是他唯一的私生子,但他卻非要忍繼承他不可!因為他早在十年前初次見到 這個叛逆的兒子,便認定他的繼承人非忍不可。這十年來,忍的一切作為,更加深他這 份認定——在這世上,只有忍才夠得上資格當他的繼承人!
  所以,他說什麼也不會讓忍自他身邊逃走!
  「為什麼——政一,你說,忍為什麼這麼叛逆?」
  「因為他像你!」宮崎政一衷心的說。
  伊籐龍之介楞了一下,旋即展露難得一見的笑容。
  「沒錯……」忍像他、徹徹底底的像他。
  這也是他捨不得忍、對忍異常執著的重要因素之一。
  「撇開那個混帳記者的事不說,忍真的值得大大褒獎一番,居然有那樣天大的膽子 獨闖手塚那老狐狸旗下的重要堂口,並炸掉手塚那一批價值高達一億日幣的海洛英,難 怪手塚那個老小子會氣得不成人形,非痛宰忍不可。」宮崎政一打從心坎裡發出肺腑的 讚許。
  「說的也是,忍實在是難得的領導人才!」伊籐龍之介對兒子的激賞比起宮崎政一, 可說是有過之無不及。
  「你記不記得耀司十八歲生日那天,曾當著我們兩個的面撂下決定性的話,說下一 任的「帝國財閥」總裁一定非忍不可,否則身為下一任「雙龍會」總長的他決不承認。」 提起自己那個青出於藍的兒子,宮崎政一便眉開眼笑。
  「是有這麼一回事,耀司那孩子似乎非常欣賞忍。」伊籐龍之介和宮崎政一一樣, 早認定耀司和忍是最佳搭檔。
  「那孩子何止欣賞忍,簡直是不能沒有忍。」宮崎政一笑得兩眼瞇成一線。
  「多虧有耀司跟著忍,否則——」伊籐龍之介無限感慨地輕歎。
  宮崎政一拍拍老友的肩頭,藉此安慰他。
          ☆          ☆          ☆
  「忍,你別走那麼快,等等我。」
  宮崎耀司快馬加鞭的追上伊籐忍。
  「你什麼都不必再說了,我會到美國去的。」伊籐忍態度大逆轉。
  宮崎耀可以為自己聽錯了,點了一根煙抽了一口,才直視著他道:
  「你這次怎麼這麼乖,一下子就順從了世伯的決定,這不像你的作風。」他異乎平 常的合作,讓他不得不防其中有詐。
  伊籐忽冷哼兩聲,才不帶感情的說:
  「我不是聽那個臭老頭的話,而是善加利用他的命令,」他兩眼綻露懾人的光芒, 繼續說:「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想離開這個該死的家,現在終於能如願,你說我何樂而 不為呢?」
  聽完他這一番話,宮崎耀司反而不希望將他送到美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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