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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曙光方造訪大地,晨霧尚未來得及全數隱去,撲鼻的濃郁花香已爭先恐後的逸進寧靜的屋內,枝頭啁啾的鳥兒也不讓百花專美於前,賣力的合唱早安曲。
  夏侯鷹緩緩的睜開惺忪的睡眼,第一道曙光便迫不及待的滲進他的眼裡。然而,他所看見的卻不是熠熠生輝的光子,而是嵌在靈魂最深處的摯愛心荷。
  仰望著頷首沉睡的佳人嬌顏,昨夜的種種便一幕幕清晰的浮現腦海。然後,他赫然發現此刻的心情是有生以來最清朗無雲的安適寧和。這可奇怪了!每次惡夢過後的清晨,他的心情都會格外窒礙空虛,有種瀕臨死亡的孤寂和無助,以及更多的驚悸,尤其在嚴重發作時情況更是惡劣。
  所以,在惡夢過後,他一定得到心中的聖城——「擎天崖」去療傷,以期能迅速重建沉鬱殘破的心。
  而昨夜算是近八個月來,惡夢的症狀發作得最嚴重的一次,照理此刻的地應該墜落在地獄最痛苦的深淵的,但他卻沒有,反而心情大好、擁有從未有過的安適寧和,為什麼?
  再一次深凝睡眸緊閉的佳人,他找到了最真實的答案!
  頓時,他的心中綻放一片花海,原來幸福的感覺就是這樣的,他情不自禁的想把咫尺佳人擁抱入懷,卻在展開行動之際踩住了煞車——他捨不得因自己一時的激情衝動,而驚醒佳人的甜蜜。於是他強迫自己壓抑焚身的熾情,靜靜的枕在伊人腿上,維持原來的姿勢不敢亂動,連氣都不敢吸重些,就怕驚醒佳人。
  她就這樣把自己的雙腿當成枕頭,呵護了他一夜!?除了感動,夏侯鷹有更多的心疼。他好想起身,不想她的雙腿繼續承受痛苦,但又怕驚醒她;另一方面,更有萬頃的不捨與眷戀,眷戀她懷中的溫柔、安寧、恬適。
  記得他曾在歐洲的教堂看過萬潔的聖母像,那神聖、寧祥、溫柔的聖潔光輝,正是他心中最激切的渴求,卻如何也得不到的奇跡;而此刻,心荷的影像正和聖母重疊、合而為一,並取代擎天崖,成了他心中唯一的「聖域」……
  接著,莫心荷在他無限深情的凝睇下甦醒。
  「早安,小睡蟲!」
  「呃!?」莫心荷的睡眼一觸及他含笑的深眸,睡意立即飛光光,取而代之的是困窘含羞的驚叫:「哎呀!不要臉,你怎麼可以偷看人家睡覺!唉——」
  雙腿的酸麻同時造訪了她的感覺神經,她反射性的低叫。
  夏侯鷹早已起身,反被動為主動,柔情萬千的將她抱進懷中,反過來讓她坐在他的雙腿上,小心翼翼的替她按摩酸麻的雙腿。「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別說傻話!」儘管像千萬隻螞蟻在叮咬般的酸麻讓她很不適,她還是不忘「聲明」。「我只是做我高興的事,干卿啥事,你何須道歉?」
  夏侯鷹不禁浮現一抹淺笑。他非常喜歡她這一點,溫柔體帖得令人想不多愛她一點都難。
  他的笑對她而言似乎是最有效的特效藥,酸麻的不適感早已捲鋪蓋逃之夭夭,她已經感覺不到那份不適,反而覺得被他摩享過的地方,溫度正急遽上升。
  漸漸的,酸麻的感覺真的全數褪盡,夏侯鷹的手並未離開她的雙腿,而是移往腳踝處,捧住她曾經扭傷的右腳,一次又一次的輕吻,「腳傷全好了嗎?」
  「一個星期前就全好了。」莫心荷怯怯羞羞的說。他這個令她臉紅卻不討厭的親匿動作,不禁讓她回想起她逃走扭傷的那天,他也是這樣待她。
  夏侯鷹不大放心的一次次地檢視她的腳踝,重複數遍後才將她的腳輕輕放下,關心的焦點又轉向另一處,「上次的鞭傷呢?」
  幸賴絳月以身相護,莫心荷的鞭傷反而不及絳月嚴重,所以痊癒的速度也比較快,裸程在衣裳外的傷痕大都已淡化消失。但他擔心的是衣服包裡下的身軀是否仍有傷處未癒,偏礙於男女有別,不好親手檢視,只得改以口頭詢問。
  「都好了,你別瞎操心。」話雖這麼說,莫心荷卻感到窩心極了。言及鞭傷,她反倒是很替絳月擔心,他因為極力保護她之故,所受的傷遠比她重多了,為此,她一直感到內疚不已,也曾三番兩次詢問過絳月哥哥,而他總是輕描淡寫的說不打緊。但她還是不放心,又問了玄日哥哥,玄日也是一逕搖頭聲稱不礙事。她明白他們是不要她內疚,而且她和他們兩人都一樣不希望讓夏侯鷹知道。所以,她在鷹的面前對自己和絳月的傷都隻字未提,因為她比誰都清楚,在鷹那過分冷漠的面具下,潛藏著一顆比誰都善良而易感的心,只是他習慣以冷漠武裝自己罷了。
  「對不……」莫心荷用食指輕點住他開啟的嘴,搖搖頭,阻止他的歉意。夏侯鷹捧起她漾滿瞭解與包容的容顏,以吻封住她嬌艷欲滴的朱唇,吻著吻著,他抱起她,緩緩的移出屋外落英繽紛的庭園,在旭日洗禮下,繼續他們狂飆的熾情「今晚晚餐後,我決定去找義父好好談談,問清楚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有,我真正的雙親究竟叫什麼名字。」夏侯鷹沉穩的說出今早醒來後,躺在她懷裡時所作的決定。
  他願意重新評估整個事件,莫心荷是很高興,但也感到納悶,「你不知道自己雙親的名字?」
  夏侯鷹帶著幾分無奈眺望遠方,「惡耗發生時,我還太小,又或許是驚嚇過度忘掉了;不過義父答應我,只要找到仇家就會告訴我的。」在這之前,他對探問雙親的真實姓名並不積極,因為義父一向以知道了對他不利為由,嚴禁地過問,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不問了。直到昨夜從何培夫的口中聽到杜子鋒和紀訪蓮這兩個名字時,他的心弦莫名的一震,才又激起了尋根之念。
  「你覺得你的雙親可能和杜伯伯、杜伯母有關係是不是?」莫心荷讀出他的心思。也難怪,看到義父昨夜的怪異表現,任誰都會這樣聯想的。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那兩個名字帶給我莫大的震撼。」對別人吐露心事,對他而言絕對是生平頭一遭,他因而顯現出幾分不自在和生溫。
  莫心荷因瞭解而熱烈的棒住他的面龐,榮然淺笑。「既然你有這樣的感覺,就好好向你義父問個明白,我給你百分之一千的支持,加油!看我義父昨天的樣子和少昂哥哥的態度,我猜想他們一定會去找杜伯伯和杜伯母,這件事一定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我保證。」她說完順便眨眨眼當保證。
  提及何少昂,夏侯鷹胸口又溢滿醋酸,臉跟著垮下來,「你很愛何少昂?」
  他很不情願的想起她是何少昂的未婚妻這個討人厭的事實。
  嘿,吃醋了!莫心荷、心裡甜絲絲,頓時萌生一股捉弄他的壞心眼,語氣天真又帶著濃濃的曖昧,「如果我說是呢?」
  「我不准!」夏侯鷹衝口而出,殺氣騰騰,幸好何少昂不在場,否則鐵定被他碎屍萬段,丟到太平洋喂鯊魚去。
  哇塞!超級火山耶!莫心荷愈玩愈起勁,「你准不准有什麼關係,只要我高興就好了。你知道嗎?我心目中理想的情人是——溫柔多情、風度翩翩、風流局儻,卻只對我一個人專情、癡情的花花大少型男人。以這個標準而言,冷靜型的少昂哥哥遠比超酷型的你符合條件,你說我愛不愛少昂哥哥啊?」
  女人!你的名字叫殘忍!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哪!不知何時躲在一旁偷聽的莫雲樊實在很同情被耍得醋味亂飛的夏侯鷹。
  「不要——」失去伊人的恐懼讓夏侯鷹緊抱住她不放,立咒似的狂嘯,「我會改變自己,讓自己變得符合你心目中那個理想情人的形象,你不要愛何少昂,不要!」
  「也可以啦!只要你做到兩件事,我會考慮不愛少昂哥哥的。」她賊兮兮的巧笑。
  「什麼事?」就算要他放棄復仇,他都願意!到了這步田地,他才著著實實的確定,在他的心目中,心愛人兒的份量早已遠遠超過弒親的仇恨。
  出他意料的是,莫心荷提的並非此事。「不要當門主,和我一起離開紅門。」說這話時,莫心荷臉上已不復見玩笑的味道,而是無比的嚴肅認真。
  夏侯鷹因過度的震驚而某愣不動。
  既然話已起了個頭,莫心荷索性把藏在心底多時的心事全盤托出,「聽我說,鷹,我並不是信口胡謅,而是仔仔細細、反覆思量過千百回才做出這個結論的。」確定他有聽進去,她才接著勸服,「你並不適合紅門,更不適合紅門門主這個職位。因為你是個淡泊名利、沒有什麼權力慾望的人,你最想要的生活應該是像風一樣自由,可以隨心所欲和你心愛的人長相廝守,相伴相隨,而不必過問塵世的紛擾。風谷是最適合你的地方,我並不是因為一己之私才這麼說,而是真的這麼認為,好不好?我們一起到風谷去,在風谷建立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桃花源,你一定會喜歡風谷的。萬一風谷「真正的主人」不允許你入谷,那我就離開風谷,陪你一起去找另一個桃花源,好不好,鷹?」
  夏侯鷹真是百感交集,萬千感慨!他敢說懷抱中這個可人兒在出生時,一定是他的生命和靈魂的一部分;只不過在出生時,不小心打掉了,而分成兩個不同的個體。
  否則,她怎能如此徹骨徹心的瞭解他、懂他?
  莫心荷鍥而不捨的繼續遊說:「你不必擔心紅門,你比我更清楚,紅門人才濟濟、臥虎藏龍,絕對不怕找不到下一任門主人選,所以答應我好不好?我們一起離開紅門,離開你的義父。」最後一句她格外加重語氣——這是她非帶走他不可的另一個主因。
  夏侯鷹恍然明白的猛點頭,「我答應你,我們一起走。」能有佳人如此關心自己,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嗎?他怎麼可能拒絕。
  莫心荷雀躍得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他會這麼輕易應允,實在太好、太好了!
  「第二件事呢?」夏侯鷹最在乎的還是情敵的事。
  莫心荷一陣困惑,旋即會意的淺笑,「你說呢?」
  這可難倒夏侯鷹了。他可以如反掌折枝般輕鬆的解決紅門上下任何大小難題,卻獨獨對她沒轍。
  莫心荷一雙淘氣的眼睛在他身上巡弋,大享促狹之樂,無意間發現他藏在襯衫口袋的秘密。「這不是我的湖水色絲巾嗎?」她趁其不備掏出他口袋中的兩條絲巾。
  「還我!」夏侯鷹見狀,一張酷臉全面泛紅,小心的放下她,緊張萬分的索討他的寶貝。
  莫心荷似乎不糗得他無處遁逃便不肯罷休,調皮的椰褕道:「你該不會一直把這兩條絲巾帶在身上吧?」其實她心裡好開心呢!
  夏侯鷹紅湯得幾乎冒煙的雙頰,給了她肯定的答案,見她無意歸還,他沮喪懊惱的認栽,「你要笑就笑吧,不還就算了!」
  唷,生氣呢!莫心荷伸伸小舌,看來玩過火了。她決定放他一馬,一言不發的逕自走進屋內,坐在案頭,奮力搖筆,不知在其中一條絲巾上寫些什麼。
  夏侯鷹只有乖乖跟進屋內,守在一旁的份。
  「好了,給你,只要你參透其中的奧妙,就知道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是什麼了。」
  莫心荷語帶玄機的說。
  夏侯鷹聞言,立即奪走她手中寫滿字的湖水色絲巾,定睛一看,上頭寫著:
  勸君莫惜金縷衣,
  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持無花空折枝!
  夏侯鷹看得滿頭霧水,困惑的望向笑顏如花的伊人。
  「唸唸看羅.!」
  夏侯鷹很聽話的念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悟不出其中的奧妙。
  莫心荷偏要把關子賣到底,「提示你,我給了這首詩一個詮釋,你只要猜出來就成羅!」
  大笨牛!就是要你求婚的意思啦,莫雲樊在暗處替他急得跳腳,若不是「日月雙影」和「左右鬼使」卯盡全力阻止他,只怕他已衝上前去大煞風景。
  奈何夏侯鷹就是領悟力不足。
  莫心荷一臉「我就知道」的笑意,再度理首於另一條絲巾上寫了幾個字,「哪!這樣你該知道了吧!」
  夏侯鷹飛快的將絲巾搶過手一探究竟,上面寫道——
  愛我就要趁現在!
  他這才大徹大悟的撲過去,狠狠的抱住她,發目靈魂深處的訴盡衷盼,「我們結婚好嗎?我一定會努力變成你心目中的理想情人、理想老公;所以,不要愛何少昂,只愛我。嫁給我,心荷!」
  還是強迫中獎的命令式口吻!這哪是求婚該有的語氣?不過莫心荷卻感動得熱淚盈眶,緊緊圈抱住他,哽咽的道:「你這個大笨蛋,我早說過少昂哥哥只是哥哥,偏偏你又這麼呆,如果我不這麼做,只怕永遠也等不到這句話的,我……哇——」
  她喜極而泣,激動得乾脆放聲大哭、淚灑君懷。
  夏侯鷹一面替她拭淚,一面不解風情的追根究底,「你的意思是你答應嫁給我了,是不是?」好嚇人的抖音哪!
  「對啦!你這個超級大笨蛋……哇——」莫心荷哭得更加驚天地泣鬼神。
  夏侯鷹卻傻不愣登的又是笑、又是淚的指天立誓:「我會改的——只要你嫁給我,我一定會改掉自己的笨拙!」
  「是誰說你笨的?又是誰要你改的?你一點也不笨,更不需要改變什麼,這樣就夠了,我最愛這樣的你了,哇——大笨蛋——」莫心荷緊抱住他不放。
  夏侯鷹被她前後不一的矛盾說辭搞得滿頭霧水,無所適從。不過他並不在意那些,反正他已經聽到最重要的事,他的心荷願意嫁給他,這就夠了!
  現在,他必須做的事,就是哄他的小寶貝,哄干她的淚羅!
  幸福的滋味往往最易令人疏忽週遭的動靜,夏侯鷹因而沒有注意到莫雲樊一群人的存在,更沒有注意到另一個隱蔽角落的夏侯岳……
          ☆          ☆          ☆
  演完晨間纏綿俳惻的愛情戲碼,夏侯鷹在玄日的保護下,離情依依的前去主持早餐會報。
  他前腳才走人,莫雲樊便緊跟著出現在莫心荷眼前。
  「好巧啊!雲樊哥哥,你什麼時候來的?」莫心荷永遠搞不清楚,「留園」究竟有幾個出入口,所以老是被神出鬼沒的莫雲樊搞得既驚又喜。
  「剛到!」莫雲樊臉不紅氣不喘的撒下瞞天大謊,在瞥見她一派天真的表情時,改變心意的老實招供:「其實我早就到了,而且還聽到一則動人的求婚告白。」
  「好啊,原來你一直躲在旁邊偷聽,真沒公德心!」莫心荷杏眼圓瞪,嚷嚷個不停,舉手投足間都揮灑著幸福的因子。「不過本小姐心情正好,就原諒你一次;說說看你這回來的目的。」他和鷹一樣是超級大忙人一個,她才不會天真的以為他是閒閒沒事,特地來向她道早安、偷看他們演愛情戲的。
  莫雲樊實在也沒有太多的聞工夫瞎扯淡,便順水推舟的說明來意,「我是特地為昨天深夜的事來向你致謝的。
  「應該不止這件事吧!」她可不笨。
  一向聒噪的莫雲樊突然沒了聲音,像只冬眠的蟬。
  能讓超級長舌公消音準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不過在弄清楚前,有件事她更加耿耿於懷,「雲樊哥哥,咱們不打啞謎,你聽到鷹答應離開紅門的事了,對不對?」莫雲樊示意她別再往下說,言簡意賅的道出自己的立場,「雖然紅門確實人才濟濟,但誰也不能否認,鷹那小子是個不可多得的領導人才,失去他對紅門而言,實在是非常遺憾的事,一定會有很多人反對、加以挽留。關於這點,你要有心理準備!」
  「雲樊哥哥,你的意思是你……」意外的迎刃而解,記莫心荷真要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莫雲樊輕吐一口氣才道:「不論鷹那小子是多難得的門主人才,我還是希望他能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生活啊!所以,你儘管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所有的事,讓你們安安心心、順順利利的走人。」這是他的心意,也是他唯一能替鷹那個小子做的事。他相信上官展雲和武瑞剛也會贊同他的決定。
  「謝謝你,雲樊哥哥——」
  「你如果真要謝我,就答應我一件事!」他把重心轉回最初的目的,並斂去原有的笑容。
  莫心荷見狀,深知事情一定不簡單,「你儘管說。」
  莫雲樊深凝她認真的表情半晌,才道:「答應我,接下來的日子裡,無論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你都要陪在鷹的身邊,當他最重要的支柱,好嗎?」
  「我一定會的!所以雲樊哥哥,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重大的事,難道是和——」
  「噓,時機末到,天機不可洩露。」莫雲樊不給她探區的機會。「你只要記住你的承諾就行了!」
  語畢,他便帶著「左右鬼使」像一陣輕風飄去,留下滿腹疑雲的莫心荷。
          ☆          ☆          ☆
  當晚,花好月圓。「留園」卻傳出毀天滅地的惡耗。
  「鷹——鷹——你怎麼了!?你醒醒啊!別嚇我,鷹——」
  莫心荷死抱住身體逐漸冰冷,早已不省人事的夏侯鷹不放,呼天搶地的痛哭。
  一切是來得這麼突然、這麼令她措手不及。她和鷹像往常一樣,在玄日和絳月的服侍下,你儂我儂的用完晚餐。她正準備送他去和夏侯岳懇談,誰知才要步出門檻,鷹就無聲無息的霍然倒地,不省人事,體溫迅速流失。
  不久,御醫全來了。莫心荷本來不肯鬆開懷抱中的心上人,還是絳月苦口婆心的勸說才自她手中移走夏侯鷹,讓御醫們聯診。
  遺憾的是在御醫們連番上陣診察,又聯合診治了半天,依舊找不出原因。
  「一定是被人下毒了,而兇手一定是那個賤女人!」甫聞訊進門的夏侯岳,一口咬定是早已面如死灰、淚濕衣襟的莫心荷幹下的好事。
  「住口,無憑無據,誰都不准亂說!」緊跟著到來的是玄武堂主武瑞剛,「天地雙煞」當然尾隨在後。
  「武堂主說的是—!請夏侯護法自重!」日月雙影出聲附和,為莫心荷辯白。
  「你們這兩個沒用的東西,門主都給那個賤女人毒死了,你們不但不治她的罪,還在替她說話!」夏侯岳咬牙切齒的咆哮。
  「我說住口,聽見沒?夏侯護法,我不是命令你在自宅禁足,是誰允許你出來的?」武瑞剛逼視著他。
  「我——」夏侯岳心虛的搪塞。「我聽到門主遭人暗算的事,以義父的身份趕來看看,有何不可?」
  「這可奇怪了,你的住處離這裡可不算近,而且門主不省人事的事一發生,消息便被封鎖,除了御醫和三位堂主,以及總護院外,根本沒人知道,你又是如何得知這個消息,還比我和瑞剛早一步趕來?」說話的是剛下飛機,帶著五位貴客歸來的莫雲樊。
  「我——」夏侯岳頓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心亂如麻。人群中鑽出一對儀態高雅的中年夫婦,乍見夏侯岳時,不禁異口同聲的驚叫:「你是冷岳!?你沒死!?」
  訪蓮!?杜子鋒!?他們怎麼會在這兒!?夏侯岳心頭一驚,大感不妙。
  在他還來不及阻止時,杜子鋒和紀訪蓮已看到不省人事的夏侯鷹。
  「希文!是希文!」夫婦兩人飛撲到夏侯鷹身邊,週遭的人本想阻止,全被莫雲樊攔了下來。
  「真的是希文……太好了……你還活著……太好了……」
  希文!?那不是杜伯伯、杜伯母幼年便死於火海的長子嗎?難道鷹……莫心荷倒抽了一口氣,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何培夫和何少昂走過去安撫情緒失控的杜家夫婦。
  莫雲樊以平板的語氣質問臉色大變的夏侯岳,「根據「四方長老」的調查,你在加入紅門之前的確叫冷岳沒錯;另外,經過DNA血緣鑒定的結果顯示,門主確實是杜氏夫婦的親生兒子,你卻聲稱門主的雙親早已過世,而且是何培夫所為,執意要門主報仇雪恨;同時,情報指出何培夫和杜氏夫婦是多年好友,你又該如何解釋?此外,「四方長老」的報告還提及,當年的武氏家族謀殺事件,你涉入頗深,是謀殺案的關鍵人物,你承不承認?」
  夏侯岳兩眼空洞無神,似乎受到很嚴重的創擊,但絕非來自「大勢已去」的挫敗感,而是因為一個女人!一個不該出現、偏又出現在他眼前的女人——紀訪蓮!乍見她,她喚他「冷岳」的剎那,他的世界便崩毀絕滅。
  在場人的眼睛全因莫雲樊的一席話而全數指向夏侯岳,只有兩個人例外不知何時挨到夏侯鷹身旁,專心一意地看著夏侯鷹的莫心荷;另一個亦在床邊,卻冷靜過人的何少昂。
  「父親,你看夏侯門主的症狀和你曾說過的,冷家秘傳的秘藥是不是很像?」何少昂語出驚人。
  他的話引起眾人的強烈關注,何培夫立刻重新把夏侯鷹的症狀仔細研究一番,杜子鋒和紀訪蓮也加入其行列。
  半頃,答案出來了!紀訪蓮跟踏的挨到夏侯岳面前跪地不起,淚眼相向的嗚咽:「是你…‥是你對不對……岳哥哥……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恨.你.們!」夏侯岳出人意料的痛快認罪。
  「解藥!一定有解藥,把解藥拿出來!」莫心荷衝到夏侯岳面前嚷道。
  「是有解藥沒錯,要我交出來也可以,不過要你一個人單獨和我去我房裡拿,而且誰都不許跟來!」夏侯岳直視著莫心荷。
  「行!我們立刻去!」莫心荷毫不猶豫的應允。
  「不行——」何少昂和莫雲樊不約而同的大加反對。
  夏侯岳不置可否的大放風涼話:「隨你們便,不過我可把話說在前頭,拖久了就算有解藥也救不了的。」
  「我們立刻去!」莫心荷一聽,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心荷——」
  莫心荷昂起頭面對著一群面色凝重的人,以無可轉圜的口吻表明心跡,「你們都別再說了,救鷹要緊,別阻止我,我不會讓任何人阻止我的!」
  然後,在眾人的默許下,她尾隨夏侯岳翩然遠去。
          ☆          ☆          ☆
  進入夏侯岳的房間合上門後,夏侯岳即刻擺出無賴邪惡的面孔道:「我可以給你解藥,不過,在那之前…‥」「你想怎樣就快說!」莫心荷早知他一定另有所圖。
  「很乾脆!」夏侯岳笑得很令人不安,取出一個小瓷瓶道:「這裡面裝的就是冷家秘傳的秘藥,我要你喝了它,不過我話可先說在前頭,解藥只剩一顆哦!」
  「拿來!」莫心荷以飛燕穿簾之勢,飛快的奪走他手上的秘藥,打開瓶蓋,毫不考慮的一飲而盡。「快把解藥拿出來!」
  夏侯岳沒想到她會如此乾脆,著實暗吃一驚,但很快便恢復一臉邪惡的笑意,「夠種!佩服佩服!」
  莫心荷不再搭理他,轉身就走人,夏侯岳從容不迫的道:「你知道那解藥怎麼服用嗎?」
  一句話讓莫心荷煞住腳步,回眸瞪視著他。
  夏侯岳滿不在乎的咧嘴笑道:「別那麼凶,我這就和你回去!」
          ☆          ☆          ☆
  在夏侯岳的指示下,莫心荷總算順利的把解藥給夏侯鷹服下,接下來便是度分如年的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的從在場的每個人身邊擦肩而過,卻沒有人開口說話,所有人的心力都集中在依然沒有絲毫動靜的夏侯鷹身上。
  莫心荷低切的頻頻輕喚:「鷹……你快醒來……別嚇我……鷹……」
  她那如泣如訴的低喃,不知重複幾回後,夏侯鷹終於有所回應!
  「——荷——心荷——」
  「是我……我是心荷……鷹……你快看看我……」莫心荷眨也不敢眨一下雙眼,就怕在那瞬間,她的鷹又再度合上雙眸,動也不動。
  「你沒事,還好你沒事——」夏侯鷹吃力的伸出手,輕撫著莫心荷的淚頰,虛弱的一笑,眉心的憂懼減少幾分。
  莫心荷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緊握住他依舊冰冷的手,不停的報以熱淚。
  好傻的男人,他就不能少愛她一點嗎?想著想著,淚水益加泉湧。
  其他的人見狀,全都鬆了一大口氣。
  「希文——我是媽媽讓我看看你——我的希文」紀訪蓮終於按捺不住,掙脫丈夫的手臂,淚眼奔向兩度死而復生的兒子身邊,顫抖著雙手緊握住夏侯鷹不放。
  夏侯鷹一臉愕然,莫心荷則是一個勁兒的噙淚向他猛點頭示意。
  「兒子……希文……我是爸爸……」杜子鋒也紅著雙眼加入他們,將他們母子兩人抱個滿懷,不肯鬆手。「感謝上蒼沒奪去我的寶貝兒子…‥讓我們一家團聚……」
  夏侯鷹的腦袋瓜因過度的衝擊而無法運轉,熱淚卻無法自制的狂肆奔竄。
  這二十年多年來,他一直以為他是狐獨的,被世界遺棄的,沒想到轉眼間,他不但得到了最心愛的心荷,連早已慘死的雙親也「死而復活」,而且竟是如此慈祥的人。他知道他們確實是他的血親,他的本能、他體內的血都這麼告訴他!
  莫心荷笑中帶淚的在一旁深凝著他,想在所剩無幾的生命中,將深愛的男人永永遠遠的刻印在記憶與靈魂的最深處,好將與他相知相愛的種種,涓滴不漏的帶到另一個世界去,永遠陪伴著她。
  接著,夏侯岳的審判順利展開,他很爽快的招出所有故事的真相。
  原來本名冷岳的他,在二十多年前是台灣南部頗富名氣的富家子弟,紀訪蓮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何培夫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三個人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冷岳二十歲那年,偕同紀訪蓮和何培夫赴英國留學,在當地的大學裡邂逅了華裔公爵杜子鋒,四個人成了莫逆之交。
  在冷岳堅稱不會限制紀訪蓮談戀愛、兩人只是兄妹關係的聲明下,溫柔婉約的紀訪蓮和才華洋溢的杜子鋒很快地陷入了熱戀。然而,事實上,冷岳是一直深愛箸紀訪蓮的,無奈紀訪蓮從小就把他當哥哥看,他因為怕表明真心會失去她,才會故作不在意的以兄妹相稱。
  誰知卻促成了杜子鋒和紀訪蓮的相戀!正當他深陷情繭,痛苦不堪時,台灣又傳來家中破產,父母雙雙自殺的惡耗,他不得不趕回台灣一趟。
  臨行前,他特別囑咐摯交何培夫,要他照顧紀訪蓮,同時別讓紀訪蓮成為別的男人所有。
  冷家的惡耗比冷岳所知道的還嚴重,不但父母雙亡,所有的家產也全部被親朋好友瓜分光光,還背負了一大筆債務。轉眼間,他不但家破人亡,還傾家蕩產,變成一無所有,甚至連埋葬雙親的錢都籌不出來,還好紀家和何家出面援助才順利安葬。
  接著,在紀、何兩家的資助下,他再度遠赴英國,原以為自己至少還擁有杜子鋒和何培夫兩位摯交和心愛的女子紀訪蓮,沒想到迎接他的竟是盛大的婚宴,新郎是杜子鋒,新娘是紀訪蓮,何培夫是雙方的親友代表兼證婚人。
  一時間,冷岳萬念俱灰,恨意橫生,認為他們三人聯合起來背叛了他,揚言要給他們刻骨銘心的報復,然後便消失在他們眼前。
  事後不久,紀訪蓮三人聽說冷岳飛機失事死了,三人都感到無限感慨。
  哪知道冷岳大難不死,飄到「玄海」附近的海域,被出海捕魚的夏侯良所救,進而和夏侯良的獨生女相識而入贅,他刻意埋藏過去,改名為夏侯岳。婚後不久,夏侯父女便雙雙過世,夏侯岳則順理成章的成了「玄海帝國」的子民。
  之後,他憑著不懈的努力和才能,被紅門延攬入閣,加入幫會體系。很快的便躋升為玄武堂的「四大護法」之一,然後,他便展開報復大計。
  數年後的一天,他趁著杜子鋒和紀訪蓮的長子杜希文因故住院之際,放火燒了醫院,乘機擄走年幼的杜希文。
  身陷火窟,求救無援的杜希文,幼小的心靈受到極大的創傷和驚嚇,夏侯岳利用他對大火的恐懼記憶,找了個缺德的密醫,施予深度催眠,強迫灌輸他雙親是被何培夫縱火燒死在他眼前,而他是因夏侯岳的搶救,所以倖免於難的記憶,並將他收為養子,取名夏侯鷹。
  這便是夏侯鷹日後惡夢的由來,至於火海中的狂笑聲,多半是夏侯岳縱火當時的笑聲。
  爾後,夏侯岳對夏侯鷹施予嚴苛冷酷的教育,並將他推薦給紅門。他的計劃是,想辦法讓夏侯鷹當上門主,再利用紅門門主龐大的勢力去殺死背叛他的何培夫和杜子鋒、紀訪蓮三人,然後在他們三人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再揭穿真相。讓他們三人帶著不安和遺憾死去,而獨活下來的夏侯鷹則一生活在弒親的惱恨與痛苦之中。
  這便是冷岳天衣無線的復仇計劃。同時,為了能以夏侯護法兼門主義父的身份對夏侯鷹操控自如,好為所欲為,以便報仇大計能順利進行;他利用武夫人的妒忌心所引發的謀殺案,將其嫁禍給當時在玄武堂勢力僅次於玄武堂主的「四大御使」之一的武敘揚,進而造成玄武堂主武瑞剛和武敘揚這對兄弟之間的嫌隙。之後,他又進一步陷害已被判刑的武敘揚,因而造成武敘揚的重傷脫離紅門。武瑞剛在心愛的弟弟負傷離開紅門之後,便將玄武堂主的職責委託給門主夏侯鷹,從此過著深居簡出的半隱居生活,顯少過問紅門的事。
  夏侯岳掌控玄武堂和門主的陰謀,因而神不知鬼不覺的順利得逞。
  得逞後,夏侯岳便在紅門與表象世界中來去自如,因此才能經常跑英國,在暗處監視杜家的一切動靜,好伺機報仇;另一方面則是希望能尋獲自醫院大火後,便失去下落的何培夫:這便是他經常跑去英國又不准別人代勞的真正原因。
  沒想到他千算萬算,煞費苦心籌策多年的復仇大計,竟然全數毀在綁來當人質、準備用來要挾何培夫的小女子莫心荷手上!
  這便是一切故事的真相。
  夏侯岳的自手方告一個段落,皇宮玄武院落那邊便傳來另一個不幸的消息:武夫人剛剛在房中畏罪自殺了,留下一封遺書,道出當年謀殺的真相。
  原來當年殺死武貴妃的不是武敘揚,而是武夫人。武夫人有計劃的嫁禍給武敘揚,武敘揚為顧全大局而心甘情願的扛下所有的罪狀,而知情的武瑞剛夾在生母和最親愛的異母弟弟間進退兩難,最後還是沒有勇氣說出真相,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最在乎的弟弟入罪。事後,因為對異母弟弟敘揚的內疚與日俱增,兄弟兩人的心結於是萌生。
  而暗中偏風點火並協助武夫人擬議,及執行那個謀殺與嫁禍計劃的始作俑者正是夏侯岳。
  看著武夫人的遺書,武瑞剛和武敘揚兄弟兩不禁深深注視著對方,彼此眼中都盛滿無限的感慨。
  哈!哈!哈!夏侯岳霍然怪笑,「真是傑作!好了,既然所有的真相都水落石出,我就好人做到底的再告訴你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掃了莫心荷一眼,才接著說:「冷家秘傳的秘藥,解藥只剩下一顆,就是剛剛給阿鷹服下的那顆,不過喝了秘藥的卻不只阿鷹一個人,還有那個妞。阿鷹啊阿鷹,你還真好命,那個妞為了替你爭取解藥而毫不猶豫的喝下秘藥,而且是在我告訴她解藥只有一顆的情況下喝的呢!事後,她又把唯一的解藥給你服下,是不是很感動啊!」
  眼見在場的人,除了莫心荷一臉平靜外,其他人全因他的一席話而面色驟變,夏侯岳便更痛快的縱聲狂笑。
  然後,在沒人來得及阻止的情況下,迅速的仰藥自盡,留下一句:「我.永.遠.都.恨.你.們!」之後,在一陣令人背脊發涼的森冷笑聲中斷氣。
  但眾人的心力全數集中在莫心荷身上,尤其是夏侯鷹。
  「——這不是真的——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心荷……」夏侯鷹多麼希望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他怎麼能相信如此殘酷的事實,怎能?!
  莫心荷態度平靜得嚇人,她輕撫著心上人冰冷的雙頰,嫣然淺笑道:「別這樣,鷹!哦,不,我應該改叫你希文,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你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啊。哪,原來你的雙親並沒有死,而且還是慈祥優雅的英國公爵夫婦呢!真是太好了,你今後將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了,太好了,所以你該高興才是啊!」
  夏侯鷹再也顧不了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刻板教條,拚命搖頭,淚如雨下,狠狠的抱住咫尺佳人,聲音斷斷續續,像一縷幽魂的道:「……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我……你會永遠陪伴著我的,是不是?心荷——你告訴我……告訴我這一切都是騙人的……」
  愈來愈冰冷的身體,讓莫心荷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就這樣離開人世,絕非她所願,她還有好多話和好多事還沒和鷹一起實現、一起分享,她想和鷹共度幾十個春秋啊!天知道她有多麼不捨,多麼不願離開她的鷹。
  然而,她已屆熄滅的生命之火,不容她有更多的時間躊躇,她必須把握所剩無幾的時間,把最重要的話告訴她的鷹。於是,她用力的咬了咬下唇,倒抽了一口氣,盡量維持清晰的口吻道:「鷹——你聽我說——不要恨…我希望你今後能幸福快樂的和你真正的親人生活下去——多交一些朋友——盡情去做你想做的事——然後再找一個心愛的女子相戀——然後結婚——」說到這兒,她再也忍不住哽咽的洩露最真的真心,「——其實我好自私的!我多麼希望能要求你……要你別再愛別的女子希望你永遠只愛我一個人——我多麼希望能和你白頭到老——共同迎接無數的春去冬來……我們會有成群的小孩……我們會在孩子的笑聲中一起老去——我真的捨不得你——我……」她已泣不成聲,無法再多加言語。
  「你可以要求我的——心荷——我今生今世就只愛你一人——只要你一人——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因為你一向最瞭解我、最懂我了——是不是?心荷……別拋下我——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你不要離開我——不要」心被無情的割開、淌血、掏空究竟是什麼樣的滋味,如今,他已深切體會。
  過去,他不僅愛,也不曾擁有愛,所以不懂,也不會失去愛,更不會知道失去的痛苦,因為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而今,他懂愛、擁有了愛,卻得而復失,那種痛楚和恐懼豈是滴淚成海、痛不欲生可以形容?
  「你不會失去我的——我這一生一世都屬於你……所以…你可以愛別人……但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鷹——」到最後,她還是捨不得讓他守著對她的愛,孤孤單單的過一生!她深懂他的個性,只要她不說,他真會一輩子只愛她一人,守著對她的愛,她死後還是可以永遠擁有他的全部、他的一生,她知道,但是她卻不能。
  愛,不應該也不能這麼殘忍、這麼自私的,她做不到!
  「我不要——我只要你一個——」他瘋狂的否決。
  「別這樣……我希望你幸福快樂……答應我……鷹……不要恨——我希望你幸福快樂——好不好——答應我——」她的生命已走到盡頭,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她知道。
  緊抱著深愛人兒的他一樣的明白。「我答應——我答應——」
  「太好了…‥」她甜甜的一笑,又道:「好了……我有點累了——想好好睡一覺……你不可以叫醒我哦……」
  「嗯……嗯…‥」夏侯鷹多希望時光能就此停住,別再妄動。但他卻無力留住什麼,只能深情的輕喚著:「我愛你,心荷!我的愛永遠只屬於你!」
  「我也是,我也愛你,鷹!」
  然後,她在他深情的凝睇下,緩緩的合上雙眼,體溫降到了冰點,心跳和呼吸也跟著停止。
  夏侯鷹出其平靜溫柔的在她冰冷的唇瓣,深深一吻,「晚安!心荷!
  「心荷」何培夫忍不住率先狂喊,飛奔過來。
  「不准過來——誰都不准吵醒心荷——」夏侯鷹目露瘋狂危險的凶光,殺氣騰騰的咆哮,不讓任何人接近莫心荷,將她小心翼翼的抱到床上安置好,跪在床沿,認真冷靜的對一臉驚愕和悲慟的眾人笑道:「心荷只是睡著了——她說過不要叫醒她的——所以誰都不許吵她——」
  莫雲樊才想說什麼,何少昂比他更快一拍,「鷹,你冷靜一點,你該知道,心荷已經死了!」
  「胡說!心荷才沒死!心荷不會死!她只是睡著了!她不會死的……是不是?心荷……」夏侯鷹又瘋瘋癲癲的轉向動也不動的佳人,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說著:「你說過,我們要生很多小孩,要一起迎接無數個春冬,要一起在孩子的笑聲中老去的。所以,你絕對不會獨留我一人的,對不對?心荷……」
  「你如果真的不希望心荷就這麼死去,就振作一點,心荷或許還有救的!」何少昂冷靜的道。
  這話讓所有的視線全都爭先恐後的投向他。
  何少昂認真的表示:「風谷赫赫有名的「醫壇三怪」之一的「見死不救」是專解各種毒藥、秘藥的奇葩,我們現在立刻帶心荷回風谷去找「見死不救」試試!」
  「可是我——」夏侯鷹想說的是他進不了風谷。
  何少昂善解人意的提出說明:「我和雲樊來這裡之前,雲樊已先拜託我幫你申請入谷許可,而風谷「真正的主人」也給了你入谷許可,你不必擔心,一起來!」
  夏侯鷹一聽,立刻抱起莫心荷以最快的速度動身。
          ☆          ☆          ☆
  風谷的「醫壇三怪」醫術一流,脾氣之古怪亦是一流,替不替人醫病,全憑個人的喜好和當時的心情而定—所以他們三人才分別有:「見死不救」、「六親不認」?和「冷血華佗」的稱號。
  此刻,夏侯鷹等一行人正在擅長解毒藥和秘藥之毒的「見死不救」住處。
  他們運氣算不錯,「見死不救」對莫心荷的症狀很有興趣,在確定莫心荷尚有生命跡象時,很快便開出醫病的「小小」的條件:「給我三年的時間,這三年間,我要封鎖「絕情洞」,除了我,誰也不准接近絕倩洞,而且……」他刻意看向夏侯鷹:「這三年間,誰也不准過問這位小姐的狀況,直到三年後的今天為止,可不可以?」
  「你能保證救活心荷?」夏侯鷹只關心這點。
  「我盡力,但不保證!」「見死不救」倒也快人快語。「你們可以不賭,立刻帶她回去安葬!」
  「我賭!」夏侯鷹斬釘截鐵的應允。就算只有千百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願意賭。
  「很好,夠種!」「見死不救」鼓掌喝彩。
  同行的何家父子、武敘揚和段仲剛自然是和夏侯鷹同一陣線。
          ☆          ☆          ☆
  在「絕情洞」封洞前夕,夏侯鷹要求「見死不救」給他三分鐘的時閒和心愛的佳人獨自話別,而他的希望被允許了。
  夏侯鷹俯視著平躺在千年冰石上,像睡美人一樣的莫心荷,胸口深情泉湧、悲痛不已,然而,他的態度卻出奇的冷靜平和。
  「心荷,你聽我說,未來的三年,我會實現對你的承諾,離開紅門,回英國去,和父母一家團圓,幸福的生活;而且,我會努力改變自己,讓自己變成溫柔多情、風流惆儻,卻只對你一個人癡心專情的理想情人、完美丈夫,我一定會做到。所以,三年後的今天,你一定要醒來,醒來擁抱全新的我,答應我,心荷!」
  望著動也不動的最愛,他心中無限空虛、無限孤獨、無限懊悔……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持無花空折枝。」以及「愛我就要趁現在」的綿綿情話言猶在耳,眼前的佳人卻不再捉弄他、對他甜笑,更不會再擁抱他,他怎能不痛心、不悔恨?
  對佳人的承諾是支持他繼續獨活的唯一憑藉,他一定不會令她失望。
  唯獨一點,他辦不到——他不可能再愛別人,今生來世,他都只要她!
  夏侯鷹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割下長髮,放在她冰冷的手心,心泣的立誓:「我以生命起誓,我的愛、我的人永遠都只屬於你,所以讓這束頭髮陪著你,好嗎?心荷,三年後,我一定來迎接你。」他在她幾乎沒有溫度的唇上,昭下愛的記憶,發自靈魂最深處的長吻。
  接著,絕情洞便封閉了,他的心也跟著遺落在塵封的洞裡,忘了帶出來!
  時值紅歷九十六年初冬。
          ☆          ☆          ☆
  紅門幫會總部,門主與三位堂主專用的「絳山機場」,此刻顯得離情依依。
  莫雲樊對請辭「日月雙影」之職,退出紅門、打算追隨夏侯鷹,不……是追隨社希文而去的玄日和絳月問道:「你們兩個不會後悔嗎?!」
  雖然是他准許他們脫離紅門追隨槓希文的,但一想到他們兩個並不像杜希文一樣,獲得風谷真正主人的允許,得以進入風谷,而只能待在英國,和杜希文在杜家相聚,他不免掛心。
  玄日和絳月不約而同的笑道:「你希望我們後悔嗎?」
  莫雲樊呆愣了一下,旋即釋然一笑,「祝你們一路順風,我會經常去英國找你們的。」
  我們想也是!這個愛湊熱鬧的傢伙如果閒得住才是怪事!玄日和絳月,以及將和他們一道離去的武敘揚,心裡都是這麼想的,不過誰也沒有點破它。
  武敘揚拍胸脯對莫雲樊提出保證:「你別擔心,希文在風谷一定會過得很好,我們「南狂」還有何家父子都會特別照顧他的。至於住在杜家的玄日和絳月,就更不是問題;你們自己也看到了,杜家夫婦是非常好相處的人。」
  「我明白了,那希文和玄日、絳月就托你多費心了!」
  他們都很有默契的把「夏侯鷹」這個名字當成歷史名詞,絕口不提,而直呼夏侯鷹真正的名字——杜希文!一個全新的華裔英國公爵的長子!
  「我哥哥那兒,也請你多擔待。」武敘揚始終放心不下為生母武夫人守喪,而未克前來送行的武瑞剛。
  「一定,你也不必太操心,你該知道,瑞剛很堅強的,你還是多費點心思去找你的「花間集」情人初家寧吧!」莫雲樊衷心的說。
  「我會的!」沒能順利深得初家寧的下落,一點也沒有動搖武敘揚尋人的決心,無論要花費多少年、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也要找到他的最愛家寧的!
  當直升機載著三人遠離絳山、遠離紅門幫會總部、遠離玄海帝國的天空之後,莫雲樊才對天大叫:「保重!」
  接著,他便收拾起離愁,恢復原來的不正經模樣,神采飛揚的踏上歸程。
  夏侯鷹辭去門主職位、離開紅門了,所以接下來的「門主侯選人大戰」就夠他忙了。加上因這事件而讓風谷及紅門兩大勢力搭上了友誼的橋樑,接下來要忙的事可就多啦!
  他當然沒有時間窮磨蹭羅!
  瞧!紅門那威風凜凜的牌樓已在眼前,那四行詩正不可一世的閃昭著——
  紅門獨傲,
  稱霸四方;
  牛耳在執,
  天下無雙!
  至於杜希文加入「南狂」,成為「狂黨」的「偏執狂」,那是後來的事了……
          ☆          ☆          ☆
  紅歷九十九年.初冬
  往事如昨日般,清晰的不斷浮現在杜希文腦海,揮之不去,他不禁掏出三年來一直帶在身上的那兩條湖水色絲巾,深凝著莫心荷三年前留給他的濃情愛意——
  勸君莫惜金縷衣,
  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折枝!
  另一條絲巾寫著莫心荷對這首詩的詮釋:
  愛我就要趁現在!
  杜希文不由得深情一笑,那句「愛我就要趁現在」這三年來,早已刻鏤在他生命與靈魂之中,永難磨滅。
  在漫長的等待過後,「見死不救」終於準時出現在「絕情洞」洞口前和他們會合。
  「我說過,我不保證她會醒來。」
  「我知道。」杜希文認真的回答。他相信他的心荷會醒來,他們三年前就約好了。這三年來,他一直努力的實現對她的誓言,從未輕忽懈怠;所以,心荷一定會醒來。他從未想過心荷不會醒來的可能,因為她、永眠之日也就是他辭世之時;因此,他沒有必要想!
  而躲在一旁監視的武敘揚和初家寧,就是帶著遠在英國杜家等待消息的杜氏夫婦、莫雲樊和玄日、絳月的重托,前來阻止杜希文絕望自盡的。
  陪在杜希文身邊的何家父子和段仲剛,當然也肩負相同的重責大任。
  絕情洞的洞門在眾人引頸企盼下打開了。
  但可怕的意外也隨之降臨:轟隆!轟隆!
  「大家小心,是強烈地震!」
  「心荷——」
  杜希文才不管什麼強烈地震,眼見洞口亂石崩落,眼看就要崩毀再度封閉,他早已臉色大變的衝進洞裡去搶救他愛逾生命的摯愛。
  上蒼似乎是刻意拆散他們小兩口,在他的手即將觸及躺在千年冰石上的可人兒時,石床下突然裂開一道又深又大的塹崖,沉睡不醒的莫心荷便和石床一齊墜落深塹。
  「不——心荷——」
  杜希文不顧一切的飛撲上去,和深愛卻無緣重聚的人兒共墜深塹,準備和她共赴黃泉。
  「希文——」崖邊的人嘶聲吶喊,他卻充耳不聞。
  他只是拚死的想將依舊雙眸緊閉,頭部朝下,不停墜落的佳人擁抱入懷。
  就算上蒼不許他們相愛相守,他也不會放棄他的摯愛,他要追到黃泉的國度去,和他的心荷、永世相戀相守。
  總算,上蒼允諾了他最後的渴求,在兩人即將雙雙撞上崖壁之際,讓他將心愛的人兒勾抱入懷。
  「心荷,我總算追上你了,從現在起,我們再也不必分開了。」杜希文顫抖著雙手,將懷中的人兒緊抱不放。三年了,他總算再一次將早已溶入他生命和靈魂中,化為一體的人兒擁抱人懷。「心荷……我的心荷……我的愛……」
  他深情的低喚以及他的熱淚,像一涓清泉滴進她沉睡三年的心扉,塵封一千多個日子的記憶深處,然後,奇跡降臨了——
  「——鷹——我愛你——鷹——」如夢似幻的輕喚,自莫心荷尚無溫度的冰唇逸出,沉重的眼皮緩緩的開啟。「鷹——不——是希文,我回來了——」
  杜希文瞬也不敢瞬一下的瞪大雙眼,就算熱淚早已淹沒他的雙眸,他也不敢輕合雙眼,就怕在瞬間,奇跡似的美夢便乍然驚醒。
  「你的頭髮長了……人也變了……變得溫柔多情,風流局儻,充滿了花花大少的氣質,和原來的你完全不同了……」三年的空白,似乎不曾帶給她任何困擾和阻隔,她的記憶依然延續著「辭世」那天的記憶片斷。
  「這樣不是更好——更符合你理想中的情人形象了嗎?」為了這份承諾,三年來,他費盡心血全力改造自己。
  莫心荷感動得熱淚盈眶,「傻瓜,我早說過——只要你是你……我會永遠愛著你的……!大笨蛋——」
  「我知道,可是我想用我的方式來愛你!」
  「傻瓜……大傻瓜……大——」
  莫心荷的話還沒嚷完,杜希文已傾注所有的愛,吻上她的唇,她亦報以相同的熱情。
  歷經百轉千回的折磨,終於有情人成眷屬的兩人,再也無法分開彼此,回漾在他們週遭的是「愛我就要趁現在」的承諾與深情——
  一點也沒有把崖上那一群在千鈞一髮之際,伸出援手,將他們兩人的腳纏繞住,讓他們倒吊在半空中,不至於摔死的大恩公們看在眼裡,吻得渾然忘我。
  恩公一號「紀錄狂」武敘揚誇張的道:「他們就倒吊在下邊吻得那麼火熱,難道不怕流鼻血嗎?」
  恩公二號何少昂打趣的反問:「如果換成是你和家寧,不知道會不會血流如柱?」
  「閉上你的笨嘴,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武敘揚沒好氣的白他一眼。
  「嗨,你們兩個,鬥嘴可以,但別忘了握緊手上的「生命線」,OK?」恩公三號何培夫、恩公四號段仲剛以及恩公五號初家寧異口同聲的提醒他們。
  「知道啦!」
  至於「見死不救」自然是不負其「見死不救」的美名,無動於衷的站在一旁欣賞他們的「演出」羅!
  於是,崖上的人們歡天喜地,崖下的情侶縫捲纏綿,構成一種奇妙的和諧畫面,令人不禁莞爾。
  地震過後的風谷,再一次重展其世外桃花源的曼妙,非常適合織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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