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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

  清晨一睜開眼,就見到王競堯近在寸許處的臉龐已是一種驚嚇,因為尚不能適應他又介 入她生命中的事實,再看到滿床的櫻花瓣,她簡直傻了!怎麼回事?誰捧來這麼一大束早開 的櫻花?
  「媽──媽──」一個小小的身影由背後撲向她。
  這是怎麼樣的清晨?為什麼在昨夜那種似幻似真之後,一切全變了樣?她坐起身,小掬 幽正爬上她父親的膝蓋;今天的她,似乎非常快樂。憐幽合掌捧起一把花瓣,如果這是他弄 的,那麼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送女人花,而且特異獨行,也真的很──摧殘。可是,為什麼 心湖會微微的波動呢?是他改了性子,還是她的心已平凡?全變了樣了!多好笑!在他結婚 之後,他們之間開始了更深的……交流。她有了感動,因為他不吝給予溫情。
  一「家」三口的畫面,她竟產生感動。這二年來,她不是沒有怨恨的,尤其怨恨他硬要 她生育,怨恨他在她有孕後不見縱影──雖然是她惹他在先。但──那些不堪的記憶,不知 何時已雲淡風輕了。她的心版,一開始就遭他烙印,怎麼逃也是徒然。
  「喜歡嗎?」他拉過她右手輕吻,舌尖滑過她中指的豹形戒指。
  她吞了口口水,迎視他。「喜歡。」
  「很好。」他抱女兒下床。「換件衣服,我們要走了。」
  她呆了呆,但並不太震驚,他是不能以常理去瞭解的。可是仍問:「為什麼?」
  「小林東旭。」他偵視的眼含著灼然之火。
  何憐幽咬住下唇,一會,才冷道:
  「我不是蕩婦。」
  「如果你是,早不配當我的伴侶,我只是不想殺死一個有用的朋友。」
  她瞪大眼!老天……
  「我與他並無如何,你很明白!」
  他笑,在吻住她無血色的唇之前回答:
  「我不允許有人仰慕你,而我也不會為一個女人去與他人搏命。所以──搬家。」
  他又使她怕他了!但……這一刻她很慶幸,她的身體只會對他產生反應。如果當初小林 東旭也那使她心悸的話,她此刻便不能坦然以對;在他精確的注視下,只消她有一丁點心 虛,也許會有人喪命……他是認真的要霸佔她。她該恐懼還是備感幸福?在昨夜那種被愛的 感動中,他看出了多少?也或者早已知道,她的心,終將也會屬於他,沒一個女人能例外。 那麼,之後呢?在享受他的優勢的同時,他會怎麼待她?
  蒼蒼惶惶的心,包裝在冷凝縹緲的外表下,然後,恍然想起這樣的偽裝曾在他一句話中 破滅──蝸牛總以為它的殼很硬,其實不堪一擊……!
  如果他不留情,她連保護自己的能力也沒有。
  靜靜的換了衣服,跟隨他的步伐上車。離開了這個住了四個多月的大宅子,未來依然茫 然……
  「要去那裡?」她從他肩膀上抬頭,他扎人的下巴正摩擦著她的額頭。
  「箱根。〕
  沿路堤岸兩旁的雪白垂櫻,迎風拂動;過多的雪白,可以稱為盛開,也可以感覺到囂張 的狂放。春天的腳步近了。
  「為什麼送我來日本?」她不該問的,但這問題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疑惑,情婦不該多 舌,但,就讓她逾舉一次吧!有些事,還是說明白的好,否則容易自我膨漲身價,當自己是 不同的。她需要一盆冷水,一把利刀,狠狠地割開不該附著於她的情,如果他的答案夠狠……
  王競堯停止了動作,輕而有力的回道:
  「因為你該來。」
  這答案代表她不該多問。
  「該來?還是該離開你?」但她又多問了。
  他扶在她腰上的手收緊。
  「該待在安全的地方。」
  王競堯從不與人談論他心中真正想的,看來她的問題根本是得存進尺,他有些動怒了 吧?但「安全」?這世界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全球的空氣一樣糟,交通一樣亂,飛機照樣 失事,人依然逃不過死亡。安全?多可笑的用詞!?但她不敢再問了,轉身看向窗外掠過的 風景,從裙子口袋中抓到一片花瓣,吸引她的專注。稍早時滿床的花瓣依然使她震撼。跟了 他二年了,能察覺他的怒氣有無,悲哀的任芳心陷落,卻仍摸不清他的心。是她笨吧!還不 夠聰明到可以解讀他眼中訊息的地步。為什麼送她花?她不敢再問了,怔仲間,沉默是車內 唯一的色調。
          ☆          ☆          ☆
  是誰說過?躺在床上的人,是防禦能力最弱的時刻。此刻他半躺的姿態沒有防備,慵慵 懶懶的像一隻惺忪的豹,該算是最無害的時刻。
  他們落腳的地方,即是當初初來日本時他的居所,不知何時主臥房對面的客房已改為育 嬰室。是他的細心吧!他不似一般父親去對女兒寵溺逗弄說甜蜜的話,但他以行動表達了出來。
  老實說,他與她都不是稱職的父母,而掬幽居然也不像一般的孩子,對他們並無太多依 賴,注意力漸漸移轉到小男孩身上;完全如王競堯當初所要的,他不要有任何人佔去她的時 間。當他在時,她只能看他想他感受他!他的手正撫著她猶半濕的長髮,她上半身橫躺在他 腿上。有些事情,一開了口反而破壞。他對她的溫柔,散發在霸氣行為的背後。他知她也 知,但是,不能講。這是猶存撲朔迷離的情境,他們以淡化的心思小心翼翼的培養著這種陌 生。但有些事情,明知會惹他不悅,卻是非問不可的。將綿被拉高到胸腹間,她側著臉看向 上方的他。
  「你會待多久?」
  「你希望聽到什麼答案?」他抬起一道濃眉。
  她伸手撫著他那雙不馴的濃眉,沿著他直挺的鼻粱往下滑,停佇在他的唇角,輕道:
  「你不會因為我的希望而縮短或延長離開的日期。」
  「但我允許你『希望』。」
  她坐起身,背對著他。似乎又在自掘墳墓了!她還要再棄角投降一次嗎?
  「你知道我很怕你。」
  「你更怕你自己有一天不怕我。」他由背後摟緊她纖腰,埋首在她秀髮中找尋雪白的頸 項啃咬。
  她因他的話與他的啃咬而全身一震!他怎麼可以看透她!「我怎麼可能會有不怕你的一 天?」
  他扯她入他胸懷,扳起她下巴,梭巡她閃躲的眸光,然後緊緊鎖住。
  「怕的背後是什麼?你一直不敢面對的答案,其實心中早已明白。你在乎我。」
  「我怕你!」她拒絕他的情感勒索,他已得到太多了!不能再得到其他更珍貴的。天知 道,那是她僅存的唯一尊嚴與籌碼!
  「憐幽……承認一項你我皆知的事實,不會傷害你多少!我負盡天下癡心,但絕不負 你。我說過,我不會真正傷害你!」他的聲音輕柔中帶有難解的歎息。他明白她的恐懼,也 急於奪取她的感情,在她乍然有所覺時,便要不客氣的奪取,讓她無法收回,也來不及隱藏。
  她顫抖的看他,有些可憐兮兮的
  「我不要承認什麼,你會在得到我的心後,將戰利品踩成碎片,將我丟給別的男人。只 要我不愛上你,你也許會有倦了我的一天,但絕不甘心將我拱手讓人。不要向我勒索,因為 你不稀罕,而我只有一顆心,碎了……就不會再有了……」
  他的手伸向她心口。
  「它是我唯一要的。你不明白嗎?」
  「在你傷了那麼多真心之後,我能相信什麼?」她的心臟在他手掌下跳得奇快。
  「我傷了誰?」
  「宮本瑞子……還有……黃順伶吧!」她囁嚅的說出她僅知的。
  「她們不是我要的女人,我不稀罕!而且,她們所看到的『王競堯』,還包括了整個王 氏財團。」
  她低歎了聲
  「為什麼是我?」他始終不肯回答她這個問題。
  「因為,」他輕吻她一撮秀髮。「你天生注定是我的人,你與我有相同的特質。在那一 天,我就那麼的看見你;憐幽──你是奇特的女子,天生來嵌合我的懷抱!擁有我唯一的骨 肉,與我共伴一生的人。」
  這是他最真實的表白了,她心跳如擂鼓,拉開二人的距離,突然頓悟了一件她一直不明 白的事!
  「你去結紮並不是為了專門對付王億豪,而是不讓我再受孕,是不是?」
  他笑,舒服的半靠在床頭。
  「我只要你給我孩子,也只要一個像你的孩子,其餘皆不要。」
  他的大男人傾向不容許他承認體貼與關愛,以及為了女人做任何事,但何憐幽何等的冰 雪聰明,已能在他好不容易的坦白中了悟更多,所以她喘息得更厲害,連寒冷的氣溫侵襲也 無所覺。所有的行為,只有一個結論,但她不敢相信!
  他很輕鬆,因為已知她明白了他的心;而她很恐懼,怕是一場自欺。
  「你為什麼丟下懷孕的我?」
  「你不會希望我看到你變醜的臃腫模樣。」
  那是事實!那幾個月,她比鬼更憔悴,而復原得很差──但──那一半的原因是他不在
  她流下淚水,投入他懷中!這是跟了他二年來第一次她全心全意的想投奔他胸膛,汲取 他的溫暖與力量。
  「即使你當真扯碎我的心,我也認了!」她帶哭意的哽咽中,宣佈了她的投降。
  她沒抬頭,所以錯過了王競堯向來冷凝譏嘲的眼中,泛起樂一片醉死人的柔情……她, 終於完全屬於他了!她不會知道,打從他以「上禮」待她,就代表他選中她為一生一世的伴 侶。他一直在等的,等她願意交心,如今,她終於捧出了真心,完完全全成了他的終生伴 侶。她的心,會完整的掬在他手中,疼惜到死……他的憐幽……
          ☆          ☆          ☆
  王競堯在日本住了半個月,趁著雪景未融,他帶何憐幽到北海道滑雪。將掬幽交到小林 東旭的宅子,由葉問昕守護。孩子總要放開的,她有她的未來──王競堯這麼告知擔心孩子 的她,堅持二人前去北海道;也如他所願的只有他與她。
  在交出她的真心後,他願意與她談的事情更多,不再有迴避與防禦。那十來天的雪地之 旅,美好得讓她以為自己回復了青春!陰暗的十九年歲月,射入了一角陽光,她笑的此數比 她前十九年更多!不管未來如何,此時她是受人呵疼的!她只想把握這一刻,享受畢生第一 次有人疼惜的感覺。未來如何,都不重要了!是哭是笑,都是明天以後的事。墮落了?還是 樂觀了?
  而他也有了更多的轉變!他不再是高高在上、冷不可侵的王競堯,不再是會毒死人的嬰 粟,也不再是隨時會將人抓成碎片的黑豹。他也會有笑得像大男孩的時候,也會有捉弄人的 時候,有感性的面孔,摟她在火光中起舞的浪漫。
  北海道之行,他以情人的溫柔,徹底的擒牢她的心,使她徹底沉醉其中。如果他存心要 傷害她,她連一點自衛的能力也沒有了。那是心底微弱的警告,但她已挽不回自己的心了。
  王競堯──她的情人、愛人,然後──已是她的生命、她的神……她終於也淪陷入他的 信仰之中了……
          ☆          ☆          ☆
  王競堯回台灣的兩天後,何憐幽這邊來了二位不速之客。想來是故意與王競堯錯開面對 面的機會!機會是誰?龐非與黃順伶。
  她都已被發配到「蠻疆」地帶了,他們又上門來做什麼?關於王家的恩恩怨怨早已與她 不相干了──事實上,一直是與她無關的。
  不過,事隔數個月,黃順伶在身份上正了名,妻子登門找情婦顯得非常的理直氣壯!不 管名堂為何,也沒有何憐幽嗤笑的餘地了。雖然,她仍不高興黃順伶是他的妻,但卻明白, 「正妻」對他而言並無任何意義。如今黃順伶的憔悴更加印證了她當初所想的。也不過才二 個多月,卻像老了十歲。相較之下,她實在沒資格在每一次的自憐中感歎自己被王競堯折磨 老了。王競堯不肯「折磨」的人老的更快……
  俊美的金髮男子龐非也失去了光鮮的倔傲神采。他們兩人看來有些氣極敗壞。
  「王競堯已回台灣。」她坐在長沙發上,膝上坐著正在吃點心的小掬幽。這算是第一次 將掬幽呈現在這些人面前。所以打從進屋到現在,龐非與黃順伶直直盯著小掬幽有數分鐘之 久,不急著開口訴說來意。而憐幽言下之意是送客意味。
  直到褓姆來抱走掬幽準備讓她睡午覺,二個不速之客才恍然回神;目送小掬幽消失在二 樓扶手盡頭,龐非首先開口:「很像你,但有競堯的氣質。」
  黃順伶受到的震撼更大!一直以來,知道何憐幽擁有王競堯的孩子是一回事,但真正看 到了,打擊更大,她幾乎有些站不住腳!並且湧上了強烈的妒意!他們共同孕育了一個孩 子,而她自己卻仍無著落,她甚至不敢去檢查,怕面對不堪的結果。
  「她……叫什麼名字?」她顫聲低問。
  何憐幽唇邊有著笑意,他們大老遠跑來居然是問女兒的姓名?這些人都怎麼了?
  「掬幽,何掬幽。」
  黃順伶的臉色簡直泛灰了!以她的敏感,立即意會出這名字的含意,而何憐幽那笑容看 來充滿情場上的勝利;而她……在為王家賣命的千里奔波後,卻依然得不到丈夫的一個笑 容。她卻仍在傻傻的等待,可是那個無情的男人卻早已將情懷許給了這女人……
  「他……居然將你捧在手心……他居然會這麼愛你……不但以『上禮』許你為終生伴 侶,更以女兒名字為題,宣告了對你的愛意……你有什麼資格讓他千方百計的為你?!」
  何憐幽怔了會,不明白她的篤定從何而來。在她與他之間,黃順伶只是外人,她怎麼敢 遽下斷語的指稱他們之間的交易是愛情?若是有,也只是她傻傻的一如其他女人交出了自己 的心予他。他不會愛人的,他頂多疼惜她一些罷了,捧在手心……即使捧在手心,也是他唯 一的女兒會讓他想捧在手心,不會有他人。而──上禮?什麼是「上禮」?她倒是不明白 了,只是低首看右手中指的豹形戒指,他宣告了她為他所有,只有那樣了!
  「你們為何而來?」她沒有忘了這兩人尚未說出來意。與王競堯之間的事,和他人無 干,即使他們都認為有權利干涉,但那畢竟是他與她的事。
  龐非阻止黃順伶傾瀉更多的妒意,先開口道:
  「王氏集團目前已陷入某種蓄意的危機中,即使不太可能,但我仍大膽假設,競堯存心 使王氏所有相關企業破產。否則以他的能力,怎麼可能在接掌公司主控權二個月後就讓這麼 大的集團陷入危機?」
  對王家集團的興衰,何憐幽是不甚在意的,不過聽到王競堯近幾個月的作為,她笑答:
  「由另一面來看,也只有像他這麼有能力的人才會輕易弄垮一家老字號的大財團。不是 嗎?」
  「我們千料萬想也沒料到他會拿財富開玩笑。與老爺子鬥智何須弄到這地步?一旦沒了 財富,他什麼也不能做了!」龐非低吼!他真的不願去想王競堯會企圖讓自己破產,那並不 是件光榮的事,他的膽大狂放應有個限度。告訴了何憐幽這個事實,無非是想讓她產生擔 憂,進而力阻王競堯做出瘋狂的事。她的優渥生活全來自王競堯,如果她不笨,應會明白王 氏若破產了,對她並沒好處。可是,這女人居然以冷笑來應對,他真的不明白這女人的思考 模式,也難怪她如此合王競堯胃口了!近年來,他離王競堯愈來愈遠,已遠到陌生的地步, 所以連他也有些忌妒起能如此親近王的人。
  「你要知道,一旦王家垮了,你就不會再有華宅美食度日;而,似你這種連學歷都沒有 的人,只能去當女工度日,或當酒女。現在不是扮清高的時刻,我沒有要求競堯放棄你,只 希望你能合作,為了我們更好的生活!我們真的不明白他心中想什麼,此時你是最有法子親 近他、左右他的人,你合作一些吧!」黃順伶的語氣由尖酸到商量,由哭澀到威脅。可見何 憐幽是她心中多面沉重的「疙瘩」了。
  何憐幽拾起桌上一朵蘭花,細細端詳,心中有些了悟王競堯果真在保護她,更不願她沾 染到金錢物慾的一切醜惡。為了保持她的完好,他甚至不惜打造一個又一個牢籠讓她與世隔 絕。方式也許是錯的,但不可否認,有效的保護她至今。她依然不懂金錢對她的用處,所以 才不理解一旦王競堯一文不名後,會有何不同,他依然是王競堯不是嗎?依然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人!
  為什麼其他人會如此慌恐呢?他們看重的,到底是財富、是地位,還是活生生的王競堯?
  他們怎麼會不明白呢?如果王競堯有能力摧毀大片江山,當然就會有本事再創一片更好 的新世界。為什麼他們會怕成這般?連尊貴的「王太太」都放下身段來乞求於她。當王競堯 的名字不再代表財富權勢,那他們會如何看他?這是很值得玩味的。
  生活的好壞,也不過是三餐一眠。她跟了他,若有錢,錦衣玉食;沒錢,依然三餐少不 去半頓。她幾曾對他的富可敵國心動崇拜過?
  對了,母親與另兩個生死未卜的弟弟們,他們是最需要錢的一群。可是,二年了,她已 算仁至義盡,當王競堯再也負擔不起時,他們只好自求多福了。一旦母親不再向他拿錢,她 的心會感覺解脫一些;交了心之後,「賣身」行為顯得低下,夠了!也得他願意當人的金山 銀山。
  黃順伶忍受不了她的沉默,更不能諒解她的悠閒,那簡直是在諷刺她的毛燥似的!揮手 打散了那朵蘭花!
  「你怎麼說?」
  「我只是一個情婦而已,沒有動搖他的本事。」她低首看著地板上的蘭花被高跟鞋踩碎。
  「你──」
  「順伶!」龐非將黃順伶壓坐在沙發中。「別說了。」他歎了口氣。「他的敵人不少, 只因他家大業大,有所忌憚,一旦他什麼都沒有了,無異是給人報仇宰割的機會,到時,連 你們母女也會有危險的。」
  「我並沒有太恐懼,你是不是很失望?」
  問得龐非啞口無言!他們果真來錯了!但,能任事情一直這樣下去嗎?眼睜睜看「王 氏」五十年的事業垮得再也站不起來?那王老爺子豈不……氣死了?目前尚無人敢向半退休 的老爺子告知這個事實。但公司再這麼下去,他是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為什麼?他們祖孫兩人之間到底有何恩怨?如果是純粹的意氣之爭,那有可能弄成這地 步?到底有什麼原因?
  王競堯心中在想什麼?龐非打了個寒顫!
          ☆          ☆          ☆
  兩個月後,「王氏集團」──全台灣最富有的財團垮了!負責人王億豪並以多項罪名被 提起公訴。除了惡意倒閉外,也牽涉公共工程的舞幣與不法政治獻金,甚至連十年前大手筆 買票的事也被揭發出來。
  來不及給王億豪調資金的時間,法院已將所有王氏公司拍賣給一家日商集團接手。一夕 之間,赫了半世紀的王家,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最大的祖宅也被賣掉還債。王億豪受不了 此打擊,中風住院,昏迷了十天才清醒,但也只剩少部分器官有知覺了!只能聽、看,不能 讀寫,胸部以下全部癱瘓。叱詫風雲大半生的人,居然以此淒涼的面貌度殘日!然而,事情 還沒終止,官司正打得如火如茶,記者如潮水般無孔不入的湧來!他頹廢的窩囊姿態全刊登 在各大報,王億豪幾乎希望自己是死去的!
  一息尚存,是為了等待一個真相!為什麼?他的繼承認為什麼要這麼對他?而且看來計 畫了很久,否則為何高階主管與董事之間,只有他沒有涉入官司?這是預謀事件!而他居然 一直沒發覺他的孫子竟這麼恨他!也在近來才了悟,他這輩子唯一控制不了的人就是王競 堯!悲哀的是他一直以為他可以。
  一身窩囊的躺在特等病房中,昔日叱詫風雲的意氣風發已不復見,每日湧來的奚落與閒 言只使他的生命力流失得更快。他一手建立起來的江山,毀在晚年的一時失察,他真的想不 到王競堯會以這種方式來徹底打垮他!果真使對了方法,只差沒有親手殺死他了。
  半夜,是病房最清靜的時刻,沒有記者,沒有律師,沒有債主……王億豪在渾噩間等到 了王競堯的到來。失去神采的眼眸霎時並發出悲嗆與恨意,激動得想支起尚可微微一動的身 體,卻仍在無力中頹敗的倒回床上,只有一雙凌厲的眼閃動各種問號。
  王競堯沉穩的身形坐在椅子中,與黑夜融成一體的氣質無比猛銳。他沒有得意洋洋,也 沒有落魄失魂;似乎弄垮了王氏,弄得自己一文不名,對他而言完全無關己身,他依然是淡 漠於距離之外,冷眼觀世事的卓然。
  「你想問我為什麼,是不是?」
  王競堯笑了笑,形態更冰冷
  「首先,我只是要讓你知道,自詡強人的王億豪,自詡能左右全世界的你,其實包裝在 金錢的假相之下。一旦失去了金錢,你便垮了。如我所料,猜對了。你不是強人,你本身也 無能力左右他人,只是金錢給了你過多的妄想,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全天下無你操控不了的 事。你只不過是個錢奴。」
  王億豪口不能言,但顫抖的身子表達出了他滿腔的憤怒!他不相信他畢生心血居然是毀 在孫子一時興起的「遊戲」中!
  「第二個原因是,在你自以為是上帝的過往中,你害死你的兒子,折磨瘋了你的兒媳。 若非你兒子先死,恐怕連我也活不到今天。你厭惡我體內另一半不夠高貴的血統,你不會忘 了那件事了吧!」
  王億豪膛目結舌──他怎麼會知道!?沉寂了三十年的往事,為何王競堯會知道?他的 兒子王年濤並不難控制,一直以來都循規循矩的依他指令做事,唯一的意外是在奉旨結婚之 前與一個身份卑下的女職員私奔。那無疑是在世人面前打了他一巴掌!而他兒子甚至不敢直 接向他表達意見,只能像只夾著尾巴的小狗,與那女人逃亡!但,沒有人能逃得過他王億豪 的手掌心!二個月後,他的手下在南部一個小村落發現了他們,而那心機狡詐的女人居然已 有了五個月身孕,二人早已公證結婚。當然了,他王億豪是聰明的,他不會正面斥責兒子與 那女人;要永遠控制住兒子就要恩威並施!表面上,他大方的接納了那女人當兒媳,但心中 另有定案!這女人妄想母憑子貴,殊不知她那種低下血統孕育出的孩子不配成為王家的繼承 人!所以他設計了一個「意外」。那一天,原本他是要那女人替他拿一分文件來公司,並且 早已命人在車子的煞車上做了手腳。不料,他那笨兒子卻自告奮勇的代妻子前來,因為放心 不下一直害喜的妻子開車,於是自己放下了重要的公事代妻前去,然後車毀人亡,迎面與一 輛卡車撞成了血肉模糊!他失去了獨生子,而這筆帳當然也要算計在那女人身上!不過,因 為王家最後一滴血脈在她體內,他得等到孫子生下來才能有所行動。三十多年來,他一直深 深厭惡這個血統不夠高貴的孫子,更厭惡他的難以駕馭,當年不該讓他生下來的!
  而那個女人,在生下兒子後,立即被他送入精神病院,當成瘋子來治療,成功的使那女 人消失於世上!他的手法一向完美無缺,他的勢力無遠弗屈,而且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全是他 一手主導!當年的媒體甚至一味的同情他,讓他順利垮入政界擴充他的勢力。
  但──為什麼王競堯會知道?王億豪此時的顫抖已轉為恐懼!他這個孫子一定是魔鬼轉 世!否則他不會這麼凌遲他世上僅存的親人!
  王競堯點了根菸,煙霧在空氣中擴散,微光中更顯迷離攝人,詭異得令人心寒。
  「曾有一度,我的母親是清醒的;她寫下了某些東西,在上吊自殺前吞入了體內。因為 是以鋼球包裹,火化了也熔不去她寫下的事件。偏偏你以為人死了便再也無害,沒有足夠的 耐心去看她的火葬結果。那顆鋼球混在骨灰之中,二十年前,在我前去佛堂祭拜她時,骨灰 突然在我面前跌成碎片;而那鋼球,恰巧落在我手上。我們可以稱之為不小心的巧合,也可 以說是我母親的冤魂未散。你認為是那一個呢?」王競堯放聲大笑,笑聲中卻是令人毛骨悚 然的空洞與譏嘲。然後,他再道:
  「你最重視血統與香火不是嗎?我可以告訴你,王家再也不會有後代了!我唯一的女兒 姓何,就是你口中那個婊子為我生的孩子,再也沒有其他的了。你企望黃順伶為你生下曾孫 嗎?你該知道,你再也不能操控什麼了,我結紮了我自己!今生今世,王家就此滅絕!」
  王億豪面孔乍白乍青,張大的口只能吐出一連串的呻吟,最後,白眼一翻,昏迷過去……
  王競堯捻了菸,冷冷的看了他一會,按下了床頭的急救鈴,才轉身離去。
  「想輕易死去?還早得很!」
  他低聲喃語,消失在電梯之中。父仇母冤並沒有給他太深刻的恨意,畢竟他們的命運來 自他們的軟弱,否則王億豪豈有本事作威作福一輩子?最重要得,他只是要讓王億豪明白─ ─他並非強人。但是,世人似乎不信,寧願去信有關血海深仇的往事。至少,王億豪是這麼 相信的!那麼,給他假想上的滿足,何妨呢?
  在上車之前,他仰首看灰暗不見星空的天空,突然感到一種空虛。勝利的背後總是寂寞 的……
  他的憐幽呵!他的歇息處
          ☆          ☆          ☆
  「老大!豹集團永遠與您同進退!死忠跟隨!」朱千妍見到了失蹤十餘天的王競堯前來 總部時,立即衝上去。岩石桐也以行動表示了他的忠誠。
  如今的豹集團已屬北部幫派的二大龍頭之一;二年前王億豪的打壓只使得他們更茁壯。 至於龐非在「忠誠」表態上,選擇了王億豪,便再也不能自由來去豹集團了!如今豹集團真 正的首腦是石桐與朱千妍;王競堯早已不管事。但仍是所有手下的精神領袖。
  王競堯緩緩搖頭。
  「我是來與你們告別的。從今天起,『豹』集團正式交給你們,好自為之。」
  「但,您要去哪裡?不要我們了嗎?」
  朱千妍性急的叫了出來。
  「有起點,必然會有終點,我從不戀棧。」王競堯轉身看向石桐,拍了拍他的肩。「會 再見的!」然後,沒有多做停留,他走了出去。岩石桐拉住了欲追上去的朱千妍,不讓她去追。
  「石桐!你就眼睜睜看他丟下我們嗎?我們立志要一輩子跟隨他呀!」她不能相信自己 不能再是王競堯手下的事實!他是舉世無雙的男子,天生的領袖王者,能跟隨他,是何等光 榮的事!但,如今卻不再是了!她受不了這個,猶如被拋棄!她一點也不喜悅自己成了幫主 的事實!岩石桐搖搖頭。
  「沒有人能抓住一陣風,也沒有人能困住一隻野生豹。每一個生命過程對他而言,都只 是遊戲,他只重視過程的刺激,不在乎結局的好壞。他連王氏都可以弄垮了,又那會眷戀他 經營了十年的幫派?如今我們能做的,是暗中替他除去想趁機加害他的一些不入流角色。許 多人以為王氏垮了,競堯就會是只落水狗,我們不能讓他受到那種待遇。」
  朱千妍明白事情的緩急,立即在電腦螢幕前打下了一連串指令,告知各部門的手下,全 力暗中除去企圖加害王競堯的人。可是她的心仍不定
  「他為什麼現在走呢?為什麼不能等到他再創出一片王國再丟棄集團?讓自己身陷危險 之中,要是……」
  「他有他的想法,我們永遠預測不到。」石桐歎了口氣,向來平板的面孔上有一層寂寥 之色。「其實,我們應該慶幸,他已不再寂寞。何憐幽會伴他一生。」
  朱千妍有絲了悟,低呼出聲,指著石桐
  「你……莫非你對她……」岩石桐苦笑。
  「你不覺得她與王競堯是同類的人嗎?相同得令人渴慕,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追隨。只 不過,一個生性掠奪,一個縹緲若雲煙。所以,他們靈魂互相吸引,誰也介入不了。」
  向來沉默寡言的人,看明白的事比其他人更多。但,寂寞呀!在一切結束之後,如颶風 的男子捲起了風雲之後,不復縱影,徒留得站在原地的人追思不已!經過了那樣的風浪,如 今的平順,只不過是一種乏味罷了!
  颶風已遠,他們仍是凡人……
          ☆          ☆          ☆
  五月時節,春天山水正好,花朵盛開得讓人目不暇給。
  王競堯再度來日本時,已是五月了,一身雪白休閒服打扮,不再是衣冠筆挺,但仍是卓 然不群。
  何憐幽投奔入他懷中,不相信自己的思念竟會如此濃烈!但,愛他呵!是怎樣神奇的動 力,使她這般冷淡的人也會有熱烈的行為來表示相思?!
  什麼也不必說的,她知道王家垮了,也知道如今的王競堯幾乎一無所有了。可是,這樣 的他,才更使她易於表達感情,依然是愛他!
  「想我嗎?」他低問,細細吻著她白玉無瑕的面孔,滿意的發現她不再蒼白,已健康的 浮現了薄薄紅暈。
  她點頭,深深的凝視他,更肯定的點一次頭。
  他手指插入她美麗的秀髮中
  「我會為你再創一個王國。」
  她搖頭。「我寧願換取你的心。」纖手平放他胸口,靜靜的感受他有力的心跳。自千古 以來,女人求的,不就是男人的心嗎?他愛她嗎?他會愛她很久嗎?歎了口氣,她多貪心 呵!投入他懷中,緊緊摟住!情婦沒有明天,她永遠不能忘了這一點,她不能企圖束縛他, 愛情與佔有應是有分界的,只要他對她好,已足夠。
  王競堯沒有言語,靜靜的圈住這個矛盾的身子,在心中歎了口氣,她仍有恐懼。
  「爸爸!」小掬幽從一扇門內跑出來,抱住父親的腿。這小孩兒有著奇特的記憶力,居 然會對甚少謀面的父親不感陌生,每次一見面都很開心。
  王競堯高高的抱起女兒,親了親,對何憐幽道:
  「愈來愈想你。」
  「不是好事。」她抿著嘴微笑。「不過,幸好與問昕很投緣,那孩子很認真的在學習。」
  他沉思了會。
  「差不多了,我得將他送去英國。日本不適合他久居。」
  「那我呢?又得去哪裡?」
  他吻住她的唇。「『我們』一起去旅行。」摟住她腰往樓上行去,讓她不甚明白,也無 意多說。
  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自從在她告白後,便不在躲躲藏藏,也不再互相傷害;他對她幾乎 是寵溺的。但他的心呢?在不受拘束的同時,是否也仍拒絕有人交心,並且以心來拘束他? 她不敢問。也許,女人是天生貪心得,總希望是男人唯一的專寵,在男人稍稍注目之後,便 起了一堆妄想,甚至忘了自己是誰。
  她總是以此自嘲著。他與她的關係永遠只建立在肉體交易上,她怎麼敢在他稍有疼惜之 時便企圖得到更多?那她與黃順伶那些女人又有何不同?她還曾因此笑弄過她們呢!無慾無 求的她,何時有了野心?還是,當一個女人真正愛上一個男人之後,便會懷著不安的企想? 患得患失的總想要更多?
  她也是那樣的人嗎?
          ☆          ☆          ☆
  這日,小林東旭與另一個手下前來會晤王競麼,而宮本瑞子也尾隨而至。
  男人們全鎖在書房,已被召回的葉問昕正在育嬰房陪著小掬幽。而她們,便坐在客廳。
  也不過數月未見,宮本瑞子形容枯槁得令人心驚!原本美麗的面孔,已似一朵凋零的 花,蒼白得似鬼。她拿出一疊照片,丟在小几上。
  「他對你很好,對不對?」
  照片上的人是她與王競堯,三個月前在北海道滑雪時被拍下的。為什麼她仍不死心呢? 何憐幽謹慎的看她,她真的為他著魔了!簡直像吸毒者的末期症狀!老天
  這就是情傷,也是執拗放不下的自殘!柔順的日本女人其悲劇性格容易導致自殺的傾 向,宮本瑞子簡直在凌遲她自己!如果再這樣下去,她不會活太久的!何憐幽突然感覺到一 股心驚!這樣為情瘋狂的女人,連命都不要了,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宮本瑞子一張一張的拾起照片,一張張的撕成兩半,不讓照片中相偎的男女同在,硬是 撕開成兩個單影。
  「他跟本不管他的妻子被判了詐欺罪得入獄六個月!我恨了幾個月的女人,居然是他不 重視的!他最重視的,依然是你!一定是因為你有他的孩子,是不是?否則他為什麼只要 你、只看你、只對你笑?」她神經質的低笑數聲,眼淚卻糊化了她的妝,她已近歇斯底里邊緣。
  「你為什麼來?」而,小林東旭為什麼讓她來?
  「給我一個答案,為什麼他只要你!?」
  何憐幽靜靜的看她,同為女人,她為她感到悲哀;為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自殘,沒有代 價,卻又想不開、放不下,所以女人永遠敗在男人手上,在情字上頭,注定吃虧。愛到沒有 尊嚴、形銷骨立……何憐幽自認做不到那地步!當現實不容許她快樂生存時,她會遁入自我 世界悠遊,完全的不予理會,日子依然過得去的。如果王競堯存心要讓她心碎,那麼,她也 不會將自己弄到似宮本瑞子這模樣。她依然可以活著,依然可以在平靜無波的面孔下換取一 些自我尊嚴。也許,這也是她的弱點,不懂得扮可憐,像宮本瑞子的憔悴,也許就換取到了 全天下人的同情,所以小林東旭讓她跟來。
  為什麼只要她?
  「因為,我不會乞求他的愛,不會一心黏著他,不會卑微的求他寵幸,不會以愛他為理 由要求不合情婦身份可以要求的事。我很妥協,有自知之明。」
  「你忘了說孩子的事!你有他的孩子,所以在他心目中,你又更特別了一點!」
  為什麼一直提到孩子?望著宮本瑞子狂亂的眼光,何憐幽更戒備了幾分。
  「媽媽!」
  小掬幽突然開心的由房間跑了出來,似乎正要告訴她什麼開心的事,何憐幽心急的想緊 抱住女兒!但,更快的,宮本瑞子拔除一把匕首,抓住了小掬幽!
  「不!放開她!」何憐幽尖叫出聲。
  二樓書房的門立即被撞開,衝出三個人,王競堯為首,看到那景象,他的面孔冷凝陰狠 的充滿肅殺之氣!衝到何憐幽身邊,扶住她軟弱的身子,低喝:
  「放開她!」
  宮本瑞子抓著掬幽,退了三大步,刀子緊緊頂住小掬幽的脖子,已劃出了一道血痕。
  「你不愛我,你不要我……我也要讓你知道痛心的感覺……」宮本瑞子顫抖的低喃,不 敢直視王競堯的眼。她最怕的是他,可是,她已沒有退路了,就讓大家一起下地獄去吧!
  小掬幽痛得哭了出來,開始掙扎。
  「瑞子!不要做傻事!」小林東旭面孔慘白的大叫。他不想與王為敵,瑞子是他的責 任,一旦瑞子殺死了王的小孩,那麼事情就不會善了。王競堯唯一平復怒氣的方法就是將敵 人毀滅殆盡!連自己的親人都如此了,小林東旭不敢幻想自己會是例外。
  「不要勸我!我今天存著必死的決心前來,斷然不會怕什麼了!王競堯,我真的好愛 你,你為什麼要傷害我?如果沒了這個小孩,你是不是會連她也不愛了?如果你不愛我,就 誰也不能愛!我要使你這輩子再也不能愛人……」用力舉起刀子,猛往小掬幽身上戳去!突 然打斜裡竄出的黑影撞歪了她的刀鋒,十指緊緊抓住了匕首的刀面,讓她砍不得人,是葉問昕。
  王競堯見機衝了上去,才一眨眼,宮本瑞子被打飛出去,撞到了牆,在「喀」的一聲 中,她右手手骨被踢斷了!被撞飛的匕首在一個拋物線後,插入她左眼中,霎時間,只聽得 到她痛苦淒厲的哀嚎……
  「送她去醫院,別讓她死!她別想以死求解脫!」王競堯抱起女兒,冷若寒霜的語氣令 所有人打了個寒顫!」
  小林東旭與其手下匆匆扶走了宮本瑞子。
  「拿藥箱來,立即叫來家庭醫生!」
  傭人立即應聲而去。
  「掬幽!掬幽!不痛呵!乖!」何憐幽淚眼不止的拿毛巾擦著女兒頸子上的血;而王競 堯處理著葉問昕的手。但小掬幽放聲大哭,不合作的掙開了母親,爬向一旁的葉問昕,小手 揉著他的手,一直哭著──「痛痛!」
  葉問昕忍住手掌的疼痛,以手腕輕拭著她的淚水。
  「不痛不痛哦!哥哥不痛!」
  小掬幽低頭親著他流血的手,又揉著,又吹著氣。
  「不痛……不痛……痛痛呀……」極大概也只有葉問昕明白小掬幽的意思了!向來早熟 的臉上泛著稚氣的笑容,低頭親了親她頸子,也吹著氣,安撫道:「不痛了!乖。」
  不久,醫生匆匆前來,包紮好了兩個孩子的傷。掬幽還好,只傷及皮肉,不會留下疤 痕。但葉問昕不同了,他雙手掌心各有一條又深又長的刀痕,一時之間是好不了了。即使好 了,也會留下醜陋的疤。至於手指的靈活度,則要由好醫生來幫忙做復健手術了。醫生建議 送他去瑞士徹底復健,否則往後怕會不甚靈活。
  醫生走後,掬幽已在葉問昕腿上睡著,何憐幽抱女兒回房。
  王競堯坐在葉問昕對面,沉肅的問他:
  「你能以性命保護掬幽一輩子嗎?」
  「可以。」
  「那麼,當你學成的那一日,來娶走我的女兒吧!可是,如果你在掬幽二十歲那年仍未 合乎我的標準,你就只能當她的傭人了,可以嗎?」
  「很公平!」
  「感謝你救了我的女兒。」他倒了兩杯酒,已將小男孩當成人看,舉杯對他。
  葉問昕舉起酒杯,冷淡回應:
  「我只是在救我的女人,不是你的女兒。」話完一仰而盡。這是男人間的承諾與宣告。
  何掬幽的未來,就此命定。
          ☆          ☆          ☆
  在將葉問昕安排到瑞士治療與學習之後,王競堯立即帶妻女前往英國前去,展開了環球 旅行,半年來居住在英國的鄉間小屋。
  王競堯說過的,要賺錢很容易,也果真如此。居住英國鄉間,他買馬來飼養配種,參加 賽馬或賭馬。何憐幽不得不承認,他如果想得到錢,容易得一如在水龍頭開水一般!結果, 只半年,他在這裡擁有了一座牧場。可是他又倦了,決定搬到紐約去住一年。
  他不急著去創造他的王國。但在休閒的日子中,他已不知不覺的攻城掠地;他是天生的 掠奪者,不是存心也會弄出一番氣象。
  他有多少財富,她依然不知道,但每到一個新地點,她總是由主婦做起,已可拿捏他的 胃口,做出他愛吃的東西。但操持家務的日子總不會超過一個月,他們會開始有傭人,然後 房子由克難小屋改為華麗宅子。
  不知是他故意試她,還是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是由孑然一身不帶分文做起,跟自己挑 戰,然後得到自己的天地。
  她一直不是個有野心得情婦。有飯吃飯、沒飯吃粥,日子依然照過。他願意供應她什麼 生活,她就怎麼過,只要他依然眷寵她。
  像一個月前,他們來紐約,住的是可怖又陰暗的貧民巷;而一個月後,王競堯成了那裡 頭的王者。不過,他也搬出了那裡,領她們母女住到市區的大公寓中。
  黃種人走不出中國城,這是白人常說的;而王競堯就為了這一句,加入了紐約的商界, 他訂了一年的時間,要使白人低頭。
  這就是她的情人,遊戲能使他精力旺盛,挑戰能帶給他征服的滿足,而他就像一朵嬰 粟,永遠吸引著週遭人的眼光,呆呆的想跟隨他──她的黑豹、嬰粟、情人!
  聽說他仍是有些女人的;他總是可以使女人輕易的臣服於他,他沒有理由為誰守身。何 憐幽只能慶幸他至少尊重她,從沒讓她看見與難堪,也從未帶一身脂粉味回來。是真?是 假?如果她沒資格去重視,又何須問他真假?心痛難免,獨自承受也就夠了。
  他重視她,這是他唯一肯給她的關注。她該感謝。打落牙齒和血吞已是她本性到某一特 質,她不願走到宮本瑞子那地步,就得自我保重。
  這一日,中午時刻,門鈴尖銳的揚起,黑人女傭小心得詢問來人後,恭立在她面前道:
  「夫人,有一位黃順伶小姐來訪。」
  多麼遙遠的記憶呵!黃順伶早已是她塵封的往事之一,乍然出現,相當突兀。近一年多 未見,聽說入獄了半年,怎會找來這兒?神通廣大。
  「請她進來。」無論如何,黃順伶到底是他真正名分上的妻,她是有理由千里尋夫而來。
  頭髮已消薄,依然精明幹練打扮的黃順伶走了進來。她先看了看簡單而柔和的擺設,似 乎當王競堯生活落魄起來了,眼中閃過一抹悲哀!她心中的王競堯,永遠該是高高在上的, 永遠該是卓絕不凡的,居然淹沒在這些平凡的傢具問,這種不復當年盛況的格局。
  這些的結果,都是為了一個女人!
  黃順伶直直的看向何憐幽,幾乎倒抽了口氣!這個女人居然比去年更美麗了幾分!老天 為何如此厚待她!?同樣的歲月,卻只在她自己臉上、身上留下疲憊的痕跡,何其不公平!
  「他呢?」黃順伶坐了下來,頂著正妻的身份,她可以任意在他的房內行動。
  「你為什麼而來?」她拂開了身前的長髮。近半年來,她已習慣穿寬鬆的罩袍,仙風道 骨的,彷若一抹幽魂;不再穿合身的洋裝,那已是小女孩歲月的事了。如今他說她更適合穿 這種衣服,衣櫃內就一直是罩衫了,清一色的白。更顯得黃順伶女強人的衣著拘束而可笑。
  「我不會離婚的,死也不會!」黃順伶立即開口衝出這一句話。即使是守活寡,她也要 當名正言順的王太太,不容許何憐幽有扶正的一天,除非她死!
  何憐幽輕輕一笑。
  「誰逼你離婚了?我只是問你的來意。我並不稀罕當王太太的,你依然不明白。」人都 守不住了,守住一個虛名有何用?她悲慘的自嘲著。
  「我……只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資料上說,他一直住在貧民區,這個月才有點起 色……但這種地方……住了,只會悔辱他的身份而已!」她派人找了大半年,終於在上個月 由美國傳回了消息,還是商界朋友幫的忙。坐了半年牢出來,意外得到了一家公司,是小林 東旭交給她的,說是王競堯給她坐了半年牢災的報償。王競堯並不是個太絕情的人,是 不?!所以她瘋狂的找他,他卻猶如自世界上消失一般,找不著。如今一聽到他在美國,立 即飛了過來!心中仍有企盼的,希望他對她有情分,希望何憐幽已從她生命中消失,希望他 會真正看她──但──何憐幽仍在,王競堯仍是只要她!而她這個正室倒成了見不得人的小 妾了!
  何憐幽搖了搖頭。她的癡心令人動容,但她仍是不瞭解他的。王競堯的氣勢不必靠傢具 宅子來烘托;而且,倘若他要,就會要最好的。這地方沒有太多裝飾,只因它只是暫居之 處,代表還有更好的打算,才會任公寓陳設簡單,不多費心思。黃順伶不會懂的。
  「你要這樣與我耗下去嗎?」黃順伶又問。
  「法律上,你可以告我。」
  黃順伶哀戚一笑。
  「誰都知道中華民國的法律是男人訂定的!完全不利於女人,我豈有勝算!?何況,我 不會對他採取任何行動,我會等到他願意回頭看我的那一天。你會退出嗎?」
  「他願意放開我嗎?怕是再也由不得人了。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習慣以他為生命、為 神祇……身為他的情婦,我是沒有選擇權的。」
  「但是,你幸運的擁有了他,你該知足。」黃順伶站了起來,走到門邊,再一次宣告:
  「我不會離婚,死也不會。那麼,我們就只有比誰活得久了!我有足夠的耐力。」
  她走了,背脊直挺挺的宣告她的不屈。
  離不離婚,從來就不是重點……她不明白,永遠不會明白,所以王競堯不看她。
  但,被他看中的人,又幸運了多少?何憐幽自問:我幸運嗎?答案是一片茫然。他對她 好,無庸置疑,但……幸運嗎?
  也許,一如黃順伶所言,她該知足了。他不是王子,她也不是公主,所以不能有幸福快 樂的結局,她怎麼不明白那道理呢?笨呵!她慘淡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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