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丫頭片子在做些什麼呀?
白悠遠坐在餐廳裡靠窗的一角吃午餐,可以將外頭的藍天白雲盡收眼底,又得
以躲去吵雜聲浪的肆虐;可是接下來步入餐廳的一男一女瘸吸引了他的注意。
對於曾是他名下的學生,即使已與他平起平坐地當了老師,但本著「一日為
師,終生為父」的偉大信念,他自是會密切注意著學生的一舉一動,無法將她提升
到同事階層來看。
說真的,那丫頭實在是好玩!害他每次看到她都想笑,忍得十分辛苦,加上她
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每每蘊含怒意圖瞪著他時,他更是忍俊不住。
她每次瞪他是要警告他不許笑,可是效果卻適得其反。他那個「上邪」學生已
被他氣得快成了「上吊」學生了!不知為了什麼?他看到她就是想笑,他從來也不
是這麼沒氣量的人,怎麼就是會忍不住拿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大笑呢?要是給母親知
道了,肯定會被狠狠地訓誡一頓。
他們進來已有五分鐘了,點了餐之後坐在他左側前方約三張桌子遠的地方。由
於來用餐的老師已減少了,學生們又已回教室午休,所以他們中度聲量的談話,他
可以聽得很清楚。餐廳裡頭還有其他吵雜的聲音干擾著,但他的武功修為使得他的
耳朵靈敏度比他人強,這才會聽得一字不漏。
我的天啊!那小女子正在對古老師求愛,還興高采烈地列舉了肯與她交往的十
大好處!白悠遠聽到第五條時就再也聽不下去了。什麼可以替他洗衣燒飯、可以載
他上下班、可以給他一半薪水、可以免費在週末為他的家大掃除……她以為她在做
什麼?應徵女傭順便倒貼錢是嗎?
他無聲無息地朝那一對男女移近。
秋水喝了一口水,雙手合十,一臉誠意,很期待那幾乎被嚇呆的古老師接下來
的表情是——開心地大力應允,而不是落荒而逃;因為老實的古老師看起來在冒冷
汗,並且已有準備逃走或昏倒的跡象。
「古老師,我會是個很好的女朋友,你要相信我,即使一時之間我不會太完
美,但是經驗會使人成長,相信我們會漸入佳境,我——」秋水還沒說完話,即被
一個熟悉的聲音截斷。
「你發燒了!忘了吃藥嗎?」
白悠遠一把拾起秋水的衣領,彬彬有禮地告知那已呆若木雞的古老師:
「志明兄,失陪了,我的愛徒需要再管教管教,她說過的話請自動視為廢話,
不具任何效力,你可別將一個神智不清的小丫頭所說的話當真。」說罷,他像抓一
只小貓似的,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輕鬆鬆地將秋水拎出了餐廳,直接往輔導室走去。
「白悠遠,你放開我!你怎麼可以讓我那麼丟臉?」她覺得很沒面子,氣得大叫。
「叫老師:」他敲了她一記響頭,關上門後直接把她扔到沙發中,以跑百米的
速度坐到她面前的茶几上,讓她完全籠罩在他的氣息下,沒處可退。
「我也是老師!」她叉著腰怒瞪他,心裡思忖:想佔她便宜,門兒都沒有;不
過,他的力氣似乎很大……
「那就請你有為人師表的言行可以嗎?否則我會把你扔回幼稚園重讀。」他的
鼻子幾乎抵住了她的鼻尖,熱呼呼的氣息衝到她唇瓣上。
「我哪裡不像老師了?我上課認真、教材準備充足、講課內容生動活潑,都可
以去拿師鐸獎了。」她有些不習慣這麼靠近他。卻又不服輸地辯駁。
他扯高一邊唇角,似笑非笑地說:「我去請學校替你報名。」
「不必了。」她突然舉起手,將他逼近的臉推開到一臂之遙以外,這才覺得呼
吸順暢了些。剛才的窒息感一定是他頻頻地吸氣,搶走了她身邊的氧氣才造成她缺
氧。這男人太可惡了,連氧氣也要跟人家搶!
此舉反使她的右手陷入他掌握中。他以左手手指分開她右手五指,與之交錯合
握。驀地,情勢有些變了!白悠遠抬頭看到秋水單純又好奇的表情摻雜了少許的不
悅,他的心悸動了一下。他只是想找她來訓話的不是嗎?那麼,是什麼地方不對了
呢?此刻感覺多奇特,竟令他——心動!
「會痛啦!」秋水被他呆著了好一會兒,決定自力救濟。
這傢伙居然拿她的手去摩挲他下巴的鬍渣子。拜託!她的手還沒有進化為刮鬍
刀,他以為他在做什麼?偏偏她那可憐的手還拉不回來,他握得不緊,但很牢。
「痛?」他找回了失落的意識,低頭看她的手。小小的纖手離雪白還有一段距
離,以她天天隨便曝曬在陽光下的情形,太陽先生實在太厚待她了,沒將她烤成黑
炭,只讓她稍微呈健康的淺麥色而已。此刻,她的手背被他下巴的鬍渣磨出微紅的
痕跡,也許會有點痛、有點癢,但還不至於太嚴重,除非……她是個非常怕痛的女
人!他邪惡地笑了:「那,這樣痛不痛?」他低頭在她手背上小咬了一口。
「痛呀!」她開始用力地嘗試以左手扳開他的箝制,可惜一時之間還見不到成
效。她懷疑這男人上輩子是螃蟹嗎?
很好!她果然超級怕痛。白悠遠很得意,抓到她的弱點了,賓果!
「秋水,不許再讓我知道你找古老師求愛,你不可以去挑逗老實人,要玩遊戲
也得找好對象。」
「我是真的決定和他談戀愛,這又關你什麼事?」
「我是你的老師。」光這句話已足以代表絕對的權威。
「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白悠遠,我告訴你——呀——」她來不及迸出罵人
的話,因為他又咬了她一口!
「叫老師。」他威脅著她,嘴巴張得大大地,準備要再咬下去。
儘管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威赫不足懼,但……好吧!識時務者為俊傑。
「老師大人,你可否偶爾停止「體罰」我?」
「得看你的表現了;不過,你先回答我,古老師有什麼地方吸引你?讓你要找
他戀愛?」他不解,這丫頭根本是一副不識愛情滋味的迷糊樣,哪來那個興致去追
求別人?
「他沒有人追呀!所以找可以撿來追,這並不犯法。」
「然後呢?追他做什麼?」
「當我的男朋友,不然還會是什麼?追來當標本陳列在牆上嗎?」秋水以懷疑
的眼光斜睨著他,這人那麼多美女追,難道會不明白男女交往的用意?
「女孩子不可以斜眼看人,難看。」他又敲了她一記響頭。
「是個紳士就不會打女孩子的頭!你也半斤八兩,好不到哪裡去!」
「等你有女孩子的表現時,別人自然會給你應有的尊重。你我師生一場,我是
管定你了!問題丫頭。」
「我只不過要談戀愛而已:白悠——噢,老師,你管太多了。這麼閒,不如去
關心那票掛名在你門下的學生,我畢業了。」她相信自己頭上的腫包已足以媲美如
來佛祖。
「一個心智年齡停頓在包尿布階段的丫頭是沒資格談戀愛的!你再吵、就買尿
布奶嘴送你。」
是誰把老師的形象塑造成聖人的?還歌頌師恩比天高、比海深?那個人是人騙子!
☆ ☆ ☆
這邊的教師休息區是數學老師專有的,約佔了四十坪左右,前後兩排由天花板
延伸到地面的書牆全是密密麻麻的數理參考書資料,看得秋水開始頭暈。
她怎麼會在這裡呢?窩在數學教師休息區的最內側一角,簡直有扼殺優秀國文
教師之嫌!須知那個白悠遠在此地的惡勢力挺大的,只消在校長耳邊咬一咬耳朵,
第二天她的辦公桌便莫名其妙地被搬入數學教師區,還被擺在最內側,緊鄰白悠遠
的座位;而他更是像個兼職牢頭似的,命令地出入都得向他報備!
他以為他是誰?當年也不過代課兩個月而已,連正式老師也算不上,如今卻四
處宣稱兩人有師徒關係,致使他必須好好管教她的任何「不當」言行!
她是來報仇的,怎麼反而被他牽制得死死的?而且她連想談個戀愛都得受他管
制?害得現在古老師一見到她,必定站在相隔她三公尺之外的安全距離,活像她是
瘟疫似的。
哼!出師不利,全都是他的錯!
下午第一堂沒她的課,她盡情地睡了一場午覺,起來時已是一點半了。幸好白
悠遠有課,不然必會抓起她來一場精神訓話。他有病!對其他人都笑嘻嘻地好得沒
話說,卻只會訓她,還打她咧!完全不把她當女人看也就算了,至少他們已是同
事,地位上是平等的。他不應該再欺負她!
秋水悶悶地抱起一疊作文簿批閱,另一手抓著扇子猛 。九月的秋老虎威猛一
如仲夏,熱得讓人受不了。
「江老師,午安。」
柔柔美美的聲音來自她的右側方,想也知道聲音的主人便是那位全校男子的夢
中情人——黃思雅老師。
在女校高張的時代,男人們人人自危之時,會分外珍惜依然存有中國傳統美德
的女子,溫婉的女子不論美醜,都是娶來當妻子的上上之選;何況黃思雅還擁有這
等美麗之姿,即使白悠遠現在不迷,以後也會迷上的。
「黃老師,午安。哇!叉有點心可以吃啦!」秋水跳了起來,閃閃發亮的大眼
充分表現出垂涎。
對了,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坐在白悠遠身邊,當他愛徒的最大好處就是天天有
好東西吃。師父有肉吃,她這徒弟少不了要分一杯羹的。討好巴結她的人可多著
咧!只因那白悠遠還算有點兒良心,四處宣傳她是他罩的人,還肉麻兮兮地叫她
「愛徒」,別人——尤其是愛慕他的人與有求於他的人,都會拚命地來給她好處。
替二A班的班花代傳情書,她得到一盒起司蛋糕;替何麗麗老師代轉留言,吃
到好吃的鹵雞腿;替校長央求白悠遠再兼一班課,A來一套(神州奇俠)系列叢
書;最棒的是黃老師拿手的港式小點心。每天下午她都會自家中提來親手做的點
心,送給白悠遠吃之外。可不會忘了少她一分,她愛死了!
「今天吃什麼?」
「四色燒賣,喏,這給你。」黃思雅已替她把食物倒在保麗龍盤子上,再從食
盒裡拿出一杯豆花:「這是布丁豆花,夏天吃最好了。」
「哇!太棒了!我正覺得中午吃的那兩分便當已消化完了呢:黃老師,沒有你
的存在,男人會毀滅!」她一口氣塞下兩隻燒賣,努力地吃了起來。
黃思雅泛紅著粉頰,纖手平放在膝上,坐在白悠遠的位置上會令她臉紅心跳,
看到自己的手藝大受歡迎,已夠她滿足了。秋水是個很令人喜愛的女孩,一身的豪
氣不會讓人覺得粗魯,只會認為坦率可愛;加上她又是白老師的學生,更值得她來
親近了。
兩年來,她只能含蓄地暗示好感,可惜在白悠遠瀟脫開朗的性情中,並沒有纖
細的感應神經。對任何人,不論男女,他全當成兄弟妹妹來看待,似乎愛情對他而
言是外星人才做的事,不存在他的世界中;所以不只是她,任何女子都不能與他有
更進一步的交往。因此,她只能在他生活起居上表現體貼與溫柔了,卻也不能太過
於明目張膽;像她做來點心,不能只給白悠遠一人吃,還得分贈一些人來轉移他人
的猜疑。即使別人早已心知肚明,她至少不會太心虛。其他女老師也都是這麼做
的,久而久之,白悠遠對這一切全視為理所當然,他接收了他人的惠贈時,也努力
地回,只不過回饋的是物質與幫助,不是感情。
希望這江秋水能提醒白悠遠睜開眼來看看眾色女子,黃思雅衷心地想。
「小肥豬,又在吃了!」
一本數學課本捲成筒狀敲了秋水後腦勺一記!秋水來不及痛呼,身後立即攀來
一隻有力的胳臂環住她脖子,另一手搶過她手中的半口小籠包往上一拋,半分不差
地跌入張好的大口中。
「那是我的!你的點心好好地放在桌上,別和我搶!」秋水深怕白悠遠再來與
她搶剩下的那幾個點心,連忙三口並一口地先掃入口中要緊。
「笨蛋!你準備噎死呀?」白悠遠不客氣地再度打了她一記頭。
「來,秋水,把茶喝了。」黃思雅連忙奉上一杯溫茶。
秋水感激地仰頭灌下,終於可以正常的行動與發言;首先就是一把推開白悠
遠,坐在桌面上,知趣地推波助瀾。
「老師,你的點心比我多,快趁熱吃了吧!人家黃老師的心意你別辜負了。」
白悠遠正色地對黃思雅道:「辛苦你了,黃老師。」
「呃……不客氣,我下一堂有課,先走了。」她嫣紅著粉頰,翩然轉過身離
去,留下無限嫵媚的風情。
白悠遠卻沒有用感性的神經去欣賞美人,回頭瞧見秋水看好戲似的瞧他,他拎
起了桌上的燒賣,一口接一口地 她。他是個不吃正餐以外東西的人,以往同事間
的好意,因為盛情難卻,只好吃了。管他好吃不好吃,他對零食點心就是沒興致,
幸好現在他的徒弟可以代他收容這些食物,環保署真該發獎狀表揚她。
「你不吃呀?」秋水大啖著可口美食,一邊問。
這男人挑嘴得很,正餐與水果外,謝絕其他食品。
他搖頭。問:「你幹嘛用詭異的眼光瞄我?」
她小聲地告訴他:「你到底中意哪一個女老師?別再吊人胃口了,難道你想大
小通吃嗎?」
「我全把她們當妹妹看,你少用有色的眼光亂瞄人,沒事都被你講得有事
了。」就知道這丫頭成天想戀愛,連別人的閒事也不放過。
「你在這方面真的比我還鈍耶!」
「知道自己笨就好,但是別順便拖人下水。」
秋水跳下桌子,很不屑地看他:「是誰笨還不知道哩!」
解決掉他手中一袋點心,她開始吃她的豆花。
白悠遠抽起一根吸管插入她的杯子中與她分食。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會
讓人忍不住地想吃上一口:不管是人,還是食物。
誰才是真正的「笨」呢?他笑想著。看著眼前這小男孩似的丫頭,他知道,他
必須展開行動了。她想要戀愛,他會給她。當然,只限於他,其他人休想!
☆ ☆ ☆
偉大的教師節,政府明文規定休假一天,以慰勞為人師表的辛苦。這是做老師
的一生中唯一能抬頭挺胸、走路有風的日子。
今年假期適逢星期五,政府當局施行彈性放假,等於可以連休三天。
陽光耀眼,氣溫尚可,是收拾包袱回家探視父母親大人的好日子:然而,此時
的她——江秋水卻被「挾持」上某人的汽車,正往一個叫什麼「乘涼鎮」的地方駛
去。
車行上路,她一直企圖讓那師德淪喪的傢伙明白他這是犯法的行為,可是他卻
像耳聾了似的,理也不理她。
眼看車子已出了市區,秋水終於有一些認命了。這個白悠遠如果不是她的克
星,也會是個煞星,誰叫她曾不幸地當過他的學生,以至於他名正言順地拿「尊師
重道」的大擔子來壓她。淪陷在他的惡勢力中後悔為時已晚,此際她的遭遇真個是
哭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沒關係,君子報仇,多久都不算晚;十年風水輪流轉,他總有一天會吃癟的。
「口渴了嗎?」見她不再叫吼。白悠遠語氣輕鬆地問她,順便掏了掏耳朵。
「你回你的家,為什麼要拖著我一塊走?」
他笑得很愉悅:「我當叔叔了。」
「你當爸爸也不關我的事。」
「不一定呵。」他伸手抓了抓她頸後,像在替一隻貓搔癢,回答得隱含深意。
「你不會不讓我回家吧?老兄。」
「晚一個禮拜回去無所謂吧?」
就算是有所謂也不能有什麼改變了。秋水懶得理他,一手撐著車窗口,兀自沉
思。她真的很有心地要學好臨波教她當女人的方法,可是沒交到男朋友,當然也沒
有讓她學以致用的地方,以至於近一個月以來,她仍是沒一點長進,否則,哪會任
他挾持來此卻不吭一聲?而他大概也不會這麼對她了。
據她觀察得知,白悠遠的人緣好、受人愛慕不是沒理由約。除去是英俊男子以
及王牌教師的身份之外,他對人熱心、有禮,尤其對女老師以及任何女性都有一分
尊重,彬彬有禮得很。哼!除了她例外;不過,這也怨不得誰,因為不單只他忘了
她也是女人,其他人若不是把她當奶娃,就是男孩兒來看待;誰教她外表是十足十
的清秀佳人,但行動上可不是那麼一回事。唉!恐怕有生之年她是無力改變這個情況了。
「我們家有六男一女,一共七兄妹。我排行老五,目前家中只有一個人成家。
我大哥去年結婚,到這個月剛好結婚十個月半,大嫂生下一個兒子,時間把握得真
好,完全波浪費一分一秒。」
白悠遠今年已屆二十八「高齡」,哇!往上推算,他大哥……想必都很「老」
了,是該早日生小孩沒錯。秋水的父母也不過四十出頭,早當外公、外婆了!比較
起來,她是有資格將自家兄弟列為「高齡」的王老五。
「為了你們家香火著想,計畫生育是必要的。」
他揚眉看她一眼,明白她會錯意了。
「不!我們家沒那種觀念。我會這麼說的原因是——從我祖父那一代開始,家
族裡每個男子都是在娶妻十個月內生下小孩的。我母親更是標準得不得了,在九年
之內生下七個孩子。如今連我大哥也在一年內有小孩,我有理由相信,一旦我們結
婚,也會早早為人父母的。」
「哦。」秋水聽得漫不經心,然而在逐一品嚐之後,她怔愣了一下,懷疑自己
是不是耳朵出問題了?他是說「我」結婚,還是「我們」結婚?可能是他口誤吧!
她不必太反應過度,她都還沒追求他,他怎麼會想與她結婚?少亂想了;不過,心
中倒是悄悄悸動了一下。
「還要開多久的車?」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問。
「再五分鐘。」他伸手過去撥了撥她半濕的發。這種天氣,只要十分鐘不吹冷
氣,她就變成了這副德行,只好按起了車窗開強冷氣為她解暑了。
「你們家現在仍經營果園嗎?」她記得當年他曾自我介紹說他家有一片果園。
「嗯,還兼營武道館。」
「是那種專賣跌打損傷藥膏,替人推拿、治扭傷的那種店嗎?」她想像中的武
館只有那樣了,沒有更高明的想法。
白悠遠笑了笑:「你怎麼說就怎麼是吧。」他不多解釋,車子已開入小鎮了。
他知道她會嚇一跳的:而他的樂趣,就是看她嚇一跳的表情。現今世上,這麼
好玩的女孩找不到幾個了,他會好好保護她,以期未來五十年的光陰笑料不絕。
☆ ☆ ☆
清晨一大早。
所謂的「早」是因人而異,對江秋水而言,六點鐘起床簡直是要她的命;可
是,由不得她,因為有人根本見不得她太好命。
「起來!吃早餐了。」
她身上的涼被讓人一把抽開,而她那不甚淑女的睡姿也盡收來人眼底。
秋水連忙以雙手摀住眼皮,阻止了自東邊窗口投射而入的刺眼光線,翻個身又
要睡著了。
白悠遠坐在床沿,忍住笑,伸出右手捏住她鼻子,一秒……五秒……十秒……
一隻玉腿向他的方位踢了過來,他輕而易舉地躲開。
「哇!」秋水終於因呼吸不順而跳了起來:「白悠遠,來者是客你懂不懂?謀
殺呀!咦?你怎麼可以闖入我的閨房?」
「全屋子的人都醒了,你還睡?快,起來一起用早餐,昨天你沒有見到我爸
媽,今天我們全家人都在了。」
「才六點耶,老兄。」她看著時鐘呻吟。
「乖!」他親了她額頭一下,拍拍她,便走了出去。
秋水怔怔地看他背影。喲!這人開始采懷柔政策啦?以往只會打她、罵她、威
脅她,怎麼一回到他家,他就變得有些溫柔了呢?難道他腦筋不清楚了?還是他有
所忌憚?嘿……她笑了出來,果真如此,她想討回公道的事,也就不會那麼遙遙無
期了,她必須好好把握住機會才行。
秋水飛快地跳下床,兩、三下即梳洗完畢,不到五分鐘,打開房門;白悠遠正
靠著牆等地。
「走吧!」他替她把長髮撫順,領她下樓。
自家宅院屬三進式的建,有四合院的味道,又摻雜了些日本味。她昨夜睡的
是後間宅院的二樓,與白悠遠對門,是白水晶的房間。
「今天會見到你其他的兄妹嗎?」昨天她抵達時,才發現白家的武館並不是她
想像中專賣狗皮膏藥的那一種,而是正統的武道館,專門給人練功夫的。
在這種工商業掛帥的環境中,武館應該算夕陽工業之一,可是來練武的弟子依
然大有人在,只不過白家不以此營利,連收徒弟都極少收費,所以白家的營生主要
來自山上的果園。
由於秋水不曾接觸這層面的人,對白家人的大名完全無所覺,更別說那位當今
台灣武術宗師的白志翔了。當然白悠遠也不會刻意去介紹,秋水只當「野渡武道
館」是地方性的「健身中心」。
她那天來時只見到白家長子與其妻子,以及目前仍是大四生的老么——白悠
雲。白氏夫婦前去台中參加宴會,留宿了一夜,其他兄弟姊妹都有各自的職業,分
散於各地。比較特別是自家的老三,他一直在大陸各深山中一面尋訪隱士,一面修
行,一年只回來一次,想見著他更不容易,能使白家一家子人聚集在一起的日子,
恐怕只有重大節慶時了。
秋水倒是很好奇他們七兄妹的性格與長相,因為她昨天見到白家老大白悠然之
後,發現原來並不是所有白家的人都有他那種愛欺負人的劣根性。他家的老大沉穩
若山,給人一種強大的安全感,外表是平凡了些沒錯,但篤實可靠得足以讓人輕易
交付信任,也難怪會娶到一個美麗得不得了的嬌妻。
「要見到我們七兄妹全聚在一起,只有等到過年或有人結婚時。」
「這麼大的屋子,真可惜!」
「才不,常有師弟們來借宿,有時還沒得住哩,你看。」白悠遠偕她走向中庭
的迴廊。
二十來位練武者正在做早課,給秋水的感覺像是在拍少林寺之類的電影,一時
之間也看得呆了。帶頭做早課的正是白家老么——白悠雲,那個愛笑、愛玩,常被
女孩子追著跑的俊美男孩。
「你們真的會武功嗎?」秋水拉起他一隻手臂又捏又抓地,覺得與常人沒什麼
不同。
「要不要我打破瓦片以茲證明?」他笑間。
「當心變成「天殘手」。」她搖頭,沒必要因為自己的好奇而要別人去做危險
的事,他還是好好地當他的文弱書生吧。
兩人步入飯廳後,已有四人待在裡頭用餐。
「爸,媽,她就是我的同事兼學生,江秋水。」白悠遠一邊介紹,一邊幫她添
稀飯。
「伯父、伯母好。」秋水完全不拘謹,好奇地看著白氏夫婦。
他們看來都五十好幾了,不過白夫人保養得極好,身段雖微微地發福,但仍然
是凹凸有致;一張充滿笑意的臉,看得出來年輕時必定相當美麗,否則不會生下出
色的子女。至於白志翔,身形高大、壯碩結實,他的大兒子長得與他非常相似,蓄
著八字鬍,頭髮半灰白,自然散發出一股威嚴氣勢;此時他正笑容滿面,望著走進
來的江秋水。
「江小姐,你來做客千萬則客氣,就當成是自己家。我們悠遠不會是個很凶的
老師吧?」白夫人笑問,顯然她並不怎麼明白兒子在學校的「惡形惡狀」。
嘿嘿!機會來了!
「要不是白老師的鞭策,我恐怕一輩子都考不上大學呢!」她表現出很感激的
模樣,還激動地拍了白悠遠後肩一記以示加強,害得他被正要吞下的粥嗆了一下。
「我有這麼偉大嗎?」白悠遠拿面紙抹了嘴問她,他一直忘了問她當初會當老
師的原因。不會真的只是要做給他看,賭一口氣吧?
「是呀!我們悠遠怎麼鼓勵你的?當初他在替他的小弟考前抓題時,氣得只差
沒將他去出書房,也許對女孩子比較不同吧!我們家的男孩子都很尊重女性的。」
白夫人不忘替自已兒子吹噓一番。
「那麼,大概是我比較不像女生的關係吧!」秋水無辜地歎了口氣:「他一天
到晚對我又叫、又吼、又打的,如果當年沒有他的出現,我真的不知會流落何方呢!」
白夫人倒抽了一口氣:「悠遠,你體罰學生呀?」
白悠遠聳肩,睨了她一眼:「她認為是就是吧!秋水同學,你好不容易有機會
申冤,何不一次加油添醋地說個夠呢?」
「例如:當眾嘲笑我?不許我談戀愛?咬我?」她才說完,又豪氣干雲地用力
再拍他一詞。「算了!我向來不記恨,再談那些往事做什麼?我全忘了!」
她當然全忘了,打了他兩下,扯平了!她心情驀然大好,一連吃了三碗粥。
白悠遠撐著右頰,接收到家人奇詭的眼光後,再回頭看這吃得不亦樂乎的丫
頭,自顧自她笑了起來。她會為這兩掌付出代價的,連本帶利算一算,她得還他一輩子!
☆ ☆ ☆
「你會成為我約五嫂嗎?」白悠雲由窗口飛身入客廳,正好坐落在沙發中,滿
頭大汗地問秋水。
秋水為他俐落的身手喝采不已,一會才道:「不會吧!他的妻子應該是個女人
才對。」
「嘩!難道你是人妖——」悠雲好事地一陣哇哇大叫,霎時被後腦勺的疼痛打
住了口。
白悠遠抱著初滿月的小侄子正要走進客廳,打麼弟的「凶器」正是一隻奶瓶。
秋水驚喜地跳了起來,湊過去看那個小娃娃。昨天只看到他沉睡的樣子,今天
睜開了眼,好可愛呢!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骨碌碌地看著人,說有多靈黠,就有多靈黠!
「給我抱好不好?」
「你會嗎?」
「我抱過我姊姊的小孩,不必擔心。」她小心翼翼地將娃娃接過手,有板有眼
地他喝牛奶。
「你姊姊?那個雙胞胎嗎?她嫁人了?」白悠遠有些訝異地問。
「對呀!大一的時候就嫁入了,嫁給我們學校的康碩,兒子都快三歲了。」
白悠遠依稀還有一點印象:「南中的風雲人物,長得很帥的那個男孩呀?他怎
麼不追你,反而去追你姊姊?」
「沒緣分。」她聳肩。很多人都這麼問她,懶得再多做說明了,外表又不能決
定一切。
坐在一旁的白悠雲,突地很有興致地問:「你有沒有很中意的男生啊?如果沒
有,我五哥倒是挺值得交的。」
「悠雲,你閉嘴。」白悠遠隨手抓起桌上的葡萄往前擲去,正中那多舌小弟的
嘴巴,警告他多吃少開口。
秋水不以為意,仍據實回答:「你五哥是不錯啦!可是排在我前面想勾引他
的,少說也有十來個人,輪到我時大概是下個世紀的事了。我決定先找別人累積經
驗;但是,得先想法子讓他對我解除禁令才行。」
「你不會插隊呀?我五哥不會介意的!」
「才不,那我豈不是虧死了?他經驗豐富,我卻什麼也不知道,起跑不公平。
我才不要在第一回合就慘遭落敗。」
「喂!誰經驗豐富?」白悠遠立即抗議。她以為她在打仗呀?什麼公平不公
平?胡言亂語!
「少來了!你以為我天天吃到的點心是打哪兒來的?再裝就不像了,白馬王
子!」秋水對他擠擠眼,用手肘頂了他一下,頗有哥倆好的架式。
「秋水,你可以閉嘴了。」白悠遠敲了她一記響頭,這幾乎已成了他的習慣動
作,一天不來個幾下,還真有點手癢呢!
「又打我!等我變笨了你要負責。」她哇哇大叫。
「你不必打就已經很笨了!」他起身,突然很想發 一下體力,轉身走出門,
找師弟們過招去了。
「哇……」
秋水不知不覺地將目光緊盯在窗外的白悠遠身上,為他那揮得氣勢如虹的拳法
心折不已!還以為他是文弱書生呢,打起拳來比黃飛鴻的電影還精采。具有百分之
一百的真實感,卻又不會讓人感覺到暴戾,出拳、踢腿既優雅又俐落,想不到他當
真會功夫!
「那只是初學階段的功力而已。真要看精采的,就要看我大哥與二哥的比
試。」悠雲接過秋水抱在手上的小侄子,很神氣地說。
「這樣就已經很厲害了!」秋水露出一臉崇拜的神情。
悠雲趁機問:「你不當自己是女人呀?」
「我是女人沒錯,可是被人家當哥兒們久了,已經不懂女人家那一套媚功了,
也不大當自己有戀愛的資格。我姊姊教我先學會扮柔弱、害羞、撒嬌什麼的,但沒
有男朋友來讓我實習,所以我還是不會。」說到這兒,她真覺得有些遺憾了,都怪
她那個「白老師」。
「你堅持要先找別的男人來實習之後,再找我哥是不是?」白悠雲一對大眼轉
了轉,腦子裡不知在動什麼主意。
「不急啦!目前還沒計畫到那麼遠;何況……哇……他功夫那麼好,我要敢惹
他,不被打去半條命才怪!」
白悠雲拍了她肩頭一下:「放心!「不打女人」是我們家的庭訓之一,即使你
惹怒了我五哥,他也不會打你的:否則你只要對我父母哭訴一番,他就吃不完兜著
走了。」
「哼!那他敲我的頭又做何解釋?」
「那是疼愛你的表現呀!」
「聽你這麼說,你大嫂也是這麼被你大哥「敲」來的?」秋水完全不信他的胡
說八道。
白悠雲低頭玩著小侄子的手指頭,老實回道:「那倒沒有,我大哥才捨不得;
不過,我相信,一旦你嫁來我家,我五哥也會疼你更基於他的生命。」
秋水轉頭看他,雙手抱在胸前,伸腿踢了他一下。
「你是怎麼回事?淨向我推銷他?放心吧!有很多女人愛他的,你五哥又不是
醜得沒人要,你擔心什麼呀?」
「你是他第一個帶回來的女孩子呀!總會有些特別的含意嘛!有些男人是不需
要女朋友充滿女人味的。只要你笑一笑,大概就會收服男人為你的裙下拜臣了。」
「你很有經驗嗎?說得像愛情專家似的,莫非你是個花花公子?」秋水反問,
很不明白他老小子敲邊鼓敲得渾然忘我存著什麼企圖?追白悠遠的事得從長計議,
與他沒什麼關係!
「誰是花花公子?我躲那些女人都快躲得沒命了!哪來的閒情逸致去採花覓
杳?我只是要讓你明白,我五哥很好挑撥的,你一定要找機會試試看。」逸雲逮著
機會推波助瀾,他是滿喜歡她成為他的五嫂。
她不置可否,轉身走向大門,想更仔細地看白悠遠練拳。試試看?怎麼試?這
問題的難度太高了,依她以往超級貧乏的紀錄而言,可真是令人感傷呀!不過,不
同於以往,她內心倒是有些冀望白悠遠能更重視她一些,不要只是單純的師生、同
事、朋友……那麼「更重視」的程度又是什麼呢?至目前為止,她還不明白。
秋水搔了搔頭,努力想像愛情的樣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