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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早晨八點三十分。
  一聲哀號劃破了一室的寧靜,也嚇跑了濃厚的睡意!
  「鬧鐘……鬧鐘……該死的鬧鐘,竟然罷工……呀!」
  聲音的主人發現可憐兮兮並且遭受摧殘,即將壽終正寢的鬧鐘縮在牆角哀鳴 時,一連串的詛咒聲乍止。最後一個「呀」字代表懺悔,鬧鐘先生可以死而瞑目了。
  「要死了!天啊!沒時間打扮了!」
  聲音的主人正是——江秋水。她在一分鐘之內更衣梳洗完畢,以跑百米的速度 衝出小套房,騎上她那輛看來很時髦,卻已是中古車型的DT機車,狂駛在台中市的馬路上呼嘯而去。
  她不知道她的一隻腳穿著帥氣的高統馬靴,另一隻腳卻穿著污黑的白布鞋;她 也不知道,她的車速已合乎警方取締違規飆車的標準,而且已有警車在後頭追著她 跑了;她更不知道有一團貪玩的牙膏正黏在她那一頭被汗水浸濕的秀髮上;她不知道……
  她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今天是開學日,也是她正式當老師的第一天,而她竟 然遲到了!要命!只求抵達學校時,學生還沒有放學。
  老天!她怎麼會睡得像死豬一樣?虧她昨天還興奮得睡不著……
  快到校門口時,秋水才從照後鏡中發現一輛警車的蹤影。奇怪?這附近有誰殺 人放火嗎?警車幹嘛跟著她的路線走?還一路發出警鳴聲吵人?他們一定沒上過 《公民與道德》,否則該知道通過學校與醫院時都要放輕聲音。不管了。她已沒有 時間去伸張正義了。
  她直接將機車騎入校園內,在管理員目瞪口呆的盯視下,她隨便將機車一停, 左看右看,看到了類似大禮堂的建,即刻衝了過去;一邊跑,一邊還覺得怎麼今 天跑起來怪怪的?似乎雙腿不太平衡?唉!管它的,只希望還來得及!
  她已經盡力了,真的!可是只剩下小貓兩、三隻的大禮堂卻讓她的眼淚如兩道 瀑布傾瀉而出。她還是沒有趕上開學典禮,沒有趕上新任老師的介紹……唉!
  三三兩兩的學生正在整理大禮堂,還有幾位年輕的老師站在一旁聊天。秋水不 知道是先去校長室懺悔好呢?還是假裝沒來過?乾脆回去再打電話謊稱得了重病, 爬不出家門口來博人同情好了。她想著藉口,眼光不經意地掃過整個禮堂,猛然停 住視線在那四個老師身上;而那些人顯然也正在看她。
  秋水眨了好幾次眼,確定不是幻象後,她大步地走了過去。是他!是他!她千 辛萬苦。死也要來台中教書的原因就是為了他!她知道他在這所學校,只是沒想到 可以那麼快見面!這時,她才有些懊惱地發現晚起趕著出門的她,只是草草套上襯 衫與牛仔褲,一頭亂髮沒梳還不打緊。一路飆車來學校,相信她的模樣不會比瘋婆 子遜色,她甚至連口紅也沒有點上。這樣的面孔是不適合見人的,尤其是熟人…… 不,是仇人!
  那個她眼中的仇人——白悠遠先生卻只是疑惑,又有些忍俊不住地盯著她瞧, 與其他三個人的表情相同,看來是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了。他怎麼敢?怎麼敢在嘲 弄她、與她結仇後,轉個身就忘得一乾二淨?她江秋水可還記得「案發」當天是五 年前的九月三十日。五年來,她臥薪嘗膽、忍辱偷生地從師大混了出來,就是要他 收回當年他那一句話,但是……他居然完全忘了?
  「你……」白悠遠移動他傾長挺拔的身形向她跨步走來,臉上終於出現了第三種表情。
  看來他是有點印象了!秋水的心開始被期待所佔領,撲通、撲通的心跳每分鐘 大約有一百下,即刻決定在他想起時再作回應。幸好!他還沒得老年癡呆症,至少 他總該對她的綽號有一點印象吧?那還是他自己為她取的!就在他嘴巴大張時,她 也開口叫出聲
  「一江秋水!」
  「上邪!」
  可惜!兩人的默契恐怕有待加強。秋水瞪大了一對核桃眼看著那個抱著肚子大 笑的沒禮貌男人。
  是的,這男人還記得她!記得她畢生最大的糗事,那首被她翻譯得不倫不類的 「上邪」。一個人的品格高潔與否,由此即可以看出。這個白悠遠經過五年時光的 洗禮,依然沒品到足以被淘汰到太平洋孤島去!
  一個長髮披肩、雪衣飄飄的古典美人「飄」了過來,款款生姿、滿是風情地將 纖纖玉手搭在白悠遠劇烈抖動的寬肩上,用著珠圓玉潤的聲音問道:你們認識嗎?原來你有這麼特別的朋友,怎麼不介紹一下呢?」
  白悠遠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對那位女老師點了一下頭,注意力仍放在秋水身上。
  「你怎麼……我是說,你住在北部,怎麼會來台中?好多年沒見了,你依然惹人矚目!」
  惹人矚目?秋水又被點起了怒火,她是呈現給他看到最醜的一面沒錯,但他又 何必挖苦人?哪一個不修邊幅的女人會好看到哪裡去?不過,今天她認了!誰教她 沒時間梳妝打扮,就不知道那傢伙依然笑個什麼勁兒?
  「我想知道校長室怎麼走,白老師!」即使心中波濤起伏,她至少還知道要去 找校長報到。否則千辛萬苦爭取來的職位可能會不保。唉……
  「你找校長?有什麼事嗎?不急啦!校長正在招待三位新上任的老師,而你 ……這打扮……實在不怎麼適合見校長。好久沒見了,我正要與幾位老師去打保齡 球,走,一起去吧!」他拍了拍秋水,轉身看另外三位老師,介紹道:「各位,她 是我在台北任教實習時所教的學生,那次是我畢生唯一一次撈過界教國文。當時臨 危授命,我根本不知怎麼教,只好逼她們猛背古文、課文,簡直教得慘不忍睹;所 以畢業後,我便認命地當數學老師了!氣質這東西是很重要的,至少也要有黃老師 這般的古典風範才執得起國文的教鞭!而這個可愛的心丫頭就是我第一個碰上的問題寶寶。」
  敢情白悠遠仍把秋水當長不大的丫頭看了,也順帶技巧地恭維了那位美麗古典的黃老師。
  秋水正要開口表明自己目前的身份,可惜沒半點兒機會;而由大門口衝進來的 工友與兩位刑警先生,又帶來了另一波震撼。
  工友伯伯口吃地叫著:「你……你這個飛車黨怎麼……可以亂闖我們學校?還 跑給……給警察追?現在警察……要來抓你了。你快……快跟他們走吧!」
  「我什麼時候像飛車黨了?」秋水指著自己叫。
  這才明白原來一直跟在她身後的警車是追她的!怎麼可能?她江秋水一生清 白,奉公守法,連老鼠都沒踩死一隻,任何人都不能亂扣帽子叫她是飛車黨:拜 托!連DT機車都快褪流行了,她哪點像了?
  「我既沒蛇行,又不飆車,警察先生,你們追我追到這裡來太沒道理了!」江 秋水決定要以理性的方式來解決,畢竟身為作育英才的老師,她要以身作則,不能 在上班報到的頭一天,就來個出師未捷身先死,教書未成名先臭……
  警察甲不客氣地道:「小姐,你連闖了三個紅燈,又超速行駛,加上衣著怪 異,別以為躲到學校來就沒事了,請跟我們回警察局做個筆錄吧!」
  秋水正在努力回想,好吧!她承認自己「依稀彷彿」闖了個「小小」的紅燈, 也「似乎」有一點點超速,的確是犯了錯,無言可駁;但是,如果要扣上「衣著怪 異」的罪名,她可不依。
  「我哪裡服裝怪異?」她雙手叉腰,提高聲音反駁。
  眾人回應她的眼光卻頗奇怪。只見那個還算善良的白悠遠,用力地保持一絲絲 嚴肅來隱藏暴笑出聲的衝動,以手指輕輕點了點她肩頭。在取得秋水姑娘分神的注 意力後,以大聲的「耳語」告知她:「你不妨先低頭看看自己穿了些什麼,再想想 自己與「奇裝異服」的差距有多少。」
  不消說,江秋水的教師生涯第一天,肯定要出大糗了,接下來的發展……唉, 不提也罷!
          ☆          ☆          ☆
  江秋水與白悠遠的梁子結定了!
  她在門板上貼著一張白紙,上頭為的「白悠遠」三個大字,早已在飛鏢的摧殘 下,千瘡百孔得讓人不忍卒睹。
  再一次「咚」地一聲,飛鏢正中靶心,秋水這才氣喘吁吁地倒在床上。
  她當了國文老師是件好笑的事嗎?在「早餐會報」那種嚴肅的場合中,白悠遠 那王八蛋還不至於放肆到當眾仰天長笑,可是在校長介紹她為師大國文系的奇葩 時;她發誓,她真的看到那可惡的男人全身抖動地在偷笑。那一雙訴盡心思的眼, 更毫不保留地表現出他瘋狂的笑意,就只差沒笑得虛脫地滑到地板上去了!
  如果說他對她僅有的印象是「上邪」那首令她無顏見江東父老的詩,那麼也難 怪他總是想暴笑:可是,身為一個男人,還是一個老師,他真是可惡到令人唾棄的 地步了!一個「正常」並且有「良知」的男人,是不會死抓著別人八百年前的糗事取笑的。
  他不是個紳士,他是個小人:黑心肝的超級小人!這種小人居然還是個明星老 師?全校一百來位老師中,他是每年分班時,學生必搶的王牌老師。幸好他堅決不 當班導,否則怕不被搶破了頭寸怪。聽說想要得到他垂青授課還得經過關說咧!為 人師表,風光至此,夫復何求?這是一所陰盛陽衰的學校,女孩子嘛,總會在閒暇 之餘,有事沒事地找個上相點兒的男老師來迷戀一下,增添生活樂趣;很不巧地, 白悠遠先生的長相雖然帥得不足以去當明星,但在多位年老色衰、矮小癡肥、平凡 無奇的眾男老師中,他還算是鶴立雞群地招人矚目。於是乎,他有專屬的親衛隊, 加上他領導的籃球社從去年起一直在區域性比賽中大放異宋……種種事跡加起來, 得到的結論就是為什麼這男人足以在此地作威作福,甚至連校長都要讓他三分了。
  當然,他未婚!這一項大重點是學校裡眾位獨身女老師的佳音,可想而知這就 是他桌上永遠有人打理得一塵不染,茶水永遠是溫的,桌上永遠擺有美味點心的原 因了。秋水當了四天老師,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些溫柔賢慧的女老師們在期待些什麼。
  雖說她任教的這所「青華」高中的男老師個個平凡普通得沒有特色,但女老師 們可就不同了!環肥燕瘦、高挑嬌小、嫻靜開朗……各有各的美麗風貌;尤其那二 十來位未婚、姿色好,又頂會打扮的美女教師們,讓她這個由北部下來的人都快 慚愧得把頭埋到地底下去了。
  這種只有黑心肝的人類。上帝怎麼會允許他如此搶手?不公平!
  再回頭說說她的職業吧!
  當年秋水在三流高中力爭上游,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要讓他收回他曾對她說過的 那句話,可不是為了要博他一笑的。難道一個天天騎DT機車上班,穿T恤、牛仔 褲上課,在炙人的九月天教書教得汗水淋漓的女人就不能當國文老師嗎?他恁地看 扁人。可惡!
  她承認她是沒有本校「古典美人」黃思雅老師擁有的那股含蓄柔美,以及全身 清涼無汗的「特異功能」。她江秋水自有其美麗的地方,倒也不必硬拿自己的不足 去和他人的完美比較:但,不當古典美人,不打扮得古典優雅,不隨身帶條香水手 絹的人就不可以當國文老師嗎?拜託!什麼時代了?連校長都不吭一聲,他笑個屁呀!
  想著想著,秋水忍不住又要拔回飛鏢。再射他個八百次……
  她的手都還沒沾上門把,倒是外頭的門鈴先響了起來。她來台中方十天左右, 至目前為止還沒認識半個朋友,而這層三房二廳的三十坪公寓,她也沒打算分租出 去,以免父母來台中巡工地或遊玩時無處棲身,那麼會是誰呢?秋水拉開房門,連 忙跑去開大門。
  「啊!」這是她第一聲歡迎詞,然後就被不明物體飛撲入懷,她一時站不穩地踉蹌了下。
  「姨——」一個軟軟稚嫩的聲音發自「不明物體」身上。
  「小佑!」秋水哇哇大叫地看明白,果真是臨波與康碩那個兩歲大的寶貝兒 子,但是……怎麼不見那兩個大人?咦陳?爸爸、媽媽呢?」
  「在這裡!」康碩回應了她的疑問摟著愛妻進屋來,另一隻手還很厲害地拎著 兩件大行李。
  「你們怎麼來了?」秋水讓小外甥騎在肩上,快步移到客廳坐入沙發中。
  如果她沒記錯,他們夫妻倆應該在十月之前完成環島旅行後就出發到英國去, 康碩與臨波的入學申請都下來了啊!
  臨波慢條斯理地回答:「康碩想來參加「林道車賽」做為他離開台灣的告別儀 式,我只有隨他了,但是他居然不讓我參加!」
  「當然,你要是有一丁點皮肉傷,我會心疼的。」康碩語帶寵溺地說。
  臨波似笑非笑地睨他。也虧康碩生得皮厚肉組,即使臉紅也看不太出來,但不 明就裡的秋水早已感動得快掉下眼淚。
  三年前康碩當兵回來,立即娶了初上大一的臨波,生活立即陷入極度的拮 中。他認為一個男人既然成了家,就要有本事養得起老婆,固執地一概謝絕雙方家 長的資助,連臨波帶來的大筆嫁妝也暫時凍結不用。有半年時間,康碩身兼數職日 夜工作,豈知他又一時「失誤」地讓老婆懷了寶寶,所以在工作上,他只得有所變 通了。如果他想要在妻子大學畢業後兩人一同出國的話,就必須在兩、三年之內掙 到一大筆銀子,否則一切都是空談:不得已,他接下了某車商一再地邀約,出賣他 「姣好」的身材與雕像般的俊帥臉龐,拍了一系列的機車廣告。
  也合該注定他會一炮而紅,在偶像明星青黃不接的時期,只要拍對了廣告,是 很容易竄紅的。拍廣告的錢當然好賺,但對演藝圈沒興趣的康碩而言,簡直是惡運 纏身;於是,他廣告照拍,模特兒照做,就是不拍連續劇與電影,很低調地處理掉 可以使他大紅特紅的機會。外人只知道康碩的名字與其長相而已,至於他的私生活 則是個大謎團,完全不公開於媒體之中。
  兩年下來,康碩熱潮褪了大半,也不再有人拚命要挖他隱私,他才得以攜愛妻 驕兒重現於賽車世界。當平面廣告模特兒與拍電視廣告仍是他主要財源收入,用囤 積的金錢再予以有效的投資,仔細算下來,他至少可以在未來十年內寬裕地生活過 日子,完成他第一階段夢想。
  細數那段日子,他娶妻三年來的生活可算是精采又辛苦,如今出國在即,他當 然要好好賽一次車來犒賞自己了;但是對於愛妻的躍躍欲試,他是死也不肯應允 的。江臨波小姐的形象與賽車畫不上等號,所以他充分發揮大男人霸道本色,堅持 她——要看,可以;要加入,免談!
  秋水忙著問:「學長,你不怕破人認出來嗎?」
  「認出來又怎麼樣?我們都快出國了。」
  「準備在台中待多久?待會兒我出門去大肆採購一番,晚上我們來個狂歡慶 祝!」老是自己一個人吃飯的滋味太淒涼,一下子來了一票人,她感覺很興奮。
  臨波回答:「大概住三天吧!爸媽怕你待不慣,還吩咐我告訴你,教不下去就 回家吃他們。不如趁現在陽光不大。咱們去超市採購,讓他們父子倆看家。」
  看來臨波是有話要私底下找她談了。
  「好呀!如果姊夫不在意的話。」
  康碩丟了一串車鑰匙給他,笑著抱過兒子。
  「我當然不在意,只要你是以開車方式載我老婆,千萬別騎那輛破DT;除了 我之外,臨波不能搭乘任何人的機車。」
  秋水不服氣地叉腰叫道:「學長,想當初你在當兵時,可是我那輛破DT接送 你的愛妻上下學。怎麼?不信任我的技術呀!」
  康碩伸出一根食指,在秋水面前搖了搖,很慎重地表明:「除了我之外,她那 一雙纖纖玉手不能抱住任何人的腰,即使是女的也不例外。」
  「哇!這麼霸道,你是「現代妒夫」呀!」秋水總算見識到臨波口中常說的 「霸道」嚴重到什麼地步了!以前她還譏笑她人在福中不知福,以為她嘴上有怨 言,實則心暗喜之。想不到,嘖嘖,應付這種老公若沒有非常手段可真是吃不消。
  臨波接收到了秋水投給他的訊息,回她嫣然一笑,拉著她出門去了。關上門 後,兩人還聽得到康碩在門板後再三囑咐不要太晚回來。
  姊妹倆步入電梯中,秋水咋舌地問:「他閣下所謂的「太晚」是指幾點?」
  「不能超過兩小時。」臨波不甚在意地玩弄一頭波浪捲的秀髮。
  秋水只讓秀髮長及披肩,她們姊妹至此,終於在外貌上有些分別了。由於康碩 樂於替嬌妻整理秀髮,臨波才願意留長,否則太長的秀髮她也覺得是累贅;但秋水 不行,她經常汗水淋漓得天天洗頭,哪來的間暇時間再去理一頭長髮?何況她還沒 找到喜歡替妻子寶貝秀髮的老公,就算找到了,她也不見得會要。
  「可憐的臨波,嫁給了他,你得失去多少自由?」也幸好臨波向來少欲少求、 文靜秀氣。要是換成自己,可愛不了那種致命的霸氣。
  什麼鍋配什麼蓋,真是一分不差的!
  「我有我快樂的方式。」臨波淺淺一笑,別有深意地注視她:「白老師依然英 俊出色吧?學校中有沒有比他更出色的人?」
  秋水往後跳了一步,差點撞到身後的鏡子,驚詫臨波怎麼會知道?
  「什……什麼呀?你在說什麼?」她有些心虛。
  臨波笑得無邪,眼神卻詭異得令人發毛。
  「我在說什麼?不知道是誰在抽屜中放著白悠遠先生近年來任教各地的調察資 料呢!秋水,我們是什麼關係?雖然不曾心有靈犀,好歹也自娘胎著床後便相看到 現在,你心中想什麼,我多少料得到的。」
  「你不可以跟爸媽說我來台中當老師是為了報仇!我發誓,我不會做出什麼傷 天害理的事。」秋水連忙再三保證。
  她達一隻老鼠也不敢殺死,那麼她所謂的「出一口氣」其實也不過是在口頭上 討回一些便宜而已,哪敢真對白悠遠有什麼不軌的企圖。
  原來這個傻妹妹依然深信五年來的牽念是為了吞不下那口氣。拜託!依秋水這 種即使生氣也不會超過三分鐘的豁達個性而言,哪有可能氣一個人那麼多年的?臨 波再次肯定外表前衛的江秋水妹妹是超級晚熟型的丫頭,不然就是善於自欺;就不 知那位白先生是否也相同的遲鈍了!如果很不幸地,這兩人都是罕見的少根筋,那 麼這一場「師生戀」恐怕會自二十世紀末談到二十一世紀初都還談不出個所以然 來。真是令人憂心啊!有空得暗示父親大人下台中來攪和一下,否則等他們上了年 紀再去當人家的岳父、岳母可就風光不起來了。
  「臨波,你不可以對爸媽多舌,知道嗎?」秋水再度叫。
  「我都快出國了,哪來的時間呀?倒是你,該交男朋友給爸媽看一看了。」
  說到這個,秋水有些疑惑地問:「臨波,康學長是否會覺得你漂亮?」
  「當然,否則他哪來康佑那麼漂亮的兒子?」
  「拜託,康佑連頭上的一根頭髮都是他父親的翻版,才沒你的分呢!你的外貌 比較有機會複製在女兒身上。」
  臨波想了想,也對!康佑渾身上下似乎沒有一點像她,身材、性格都遺傳自他 父親那邊,承襲了個十成十,真是遺憾!
  「好吧!當年康碩就是被我的美貌迷得神魂俱失,也不必兒子來證明。如今他 依然迷戀我到無法對其他女人有感覺,你可以相信我們的面孔是有本事吃定丈夫一 輩子的。如果將來丈夫開始想偷腥,我們要爬牆也很方便,不必倒貼都會有人來追。」
  「可是,為什麼男人只想與我做朋友呢?」秋水無法理解。
  從高中時代開始,秋水就混在男人堆中優遊自在。每個人都承認她可愛、開朗 又漂亮;但,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想要來追求她呢?上了大學之後,她理所當然成為 中文系的「系花」,開始時是有幾位男子表現出追求興趣,可是那風光的黃金時期 在半個月後就結束了。她老毛病不改地跟人家稱兄道弟了起來,還熱心地牽了好幾 條紅線,把中文系裡一干清秀佳人在四年內全部推銷出去,怎麼反倒是她沒人追? 真是奇怪!這疑問她放在心中已好久了,因為上了台大的臨波,眾多的追求者只差 沒踩破她們外文系的大門。
  太可惡了!同樣一張臉,待遇卻差那麼多,什麼意思嘛?她江秋水的人緣好到 四海之內皆有知己的地步,更別說那些酒肉朋友了,簡直比她每個月吃的白米飯還 多;但是,想追她的男人到底躲到哪裡去了?害她在畢業典禮當天結算下來,亂沒 面子一把的!
  臨波當然知道那中滋味,如果死追不放的並非自己中意的,人豈不是徒惹情 債而已?她好心地安慰秋水:「倒不如從另一個角度來想,感謝你的前生並沒有欠 下太多風流帳,讓你在今生遠離了愛恨糾葛。只遇一人,只愛一人,這種乾淨的感 情,美麗得多了。」
  「唉呀!我不是在抱怨,只是覺得很奇怪而已。我這次來「青華」任教,四位 新來的女老師中,其他三位已有男老師在密切注意了,唯獨我這一位依然沒有動 靜。每個人都對我恨好,可是就沒有那種男追女的感覺。臨波,照這樣下去,我這 輩子大概會「乾淨」到進廟裡去當尼姑了。」秋水挽著臨波走出電梯,尋到康碩那 輛白色的喜美三門跑車,順利上路後才又道:「教教我秘訣如何?我一定要想法子 讓別人來追我一下。」
  「隨便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來追都可以?不如先找個稱頭的目標來設計,得 先有對象才好辦事。秋水,你心中有人選嗎?」
  秋水搖搖頭,由於眼睛密切地注意著路況,根本沒發覺她那天性「單純」的姊 姊兩眼正閃爍著陰謀的光芒。只道:「我才下台中十天而已,朋友全在台北,一時 之間找不到人來設計,要我隨便抓個陌生人,那倒不如先殺了我,太丟臉了!」
  「如果,找一個你最討厭的人呢?」
  「難嘍!我最討厭的人是老爸公司裡的那個老妖姬。那女人七年前就天天祈禱 咱們家出狀況,好趁機當下屆女主人,你不會要我去找那女人談一場同性戀愛吧? 當然同性戀並不可恥,但是要我面對那一張塗了十幾層「烤漆」的馬臉,即使向來 不暈車的我,也會當場嘔吐身亡。」看來,江秋水行走「江湖」二十三年,只結善 緣,千結仇怨,頂多與看不順眼的人劃清楚河漢界互不侵犯罷了,並沒有真正厭惡的人。
  「那——白悠遠呢?那個你目前最恨得咬牙切齒的人?」
  「他?拜託,他是我的老師耶!何況他女朋友早有一大票了,你有創意一點兒 好不好?敢情是黃臉婆當太久,連帶腦筋也生
  不管用了。」
  車子抵達超市後,秋水俐落地將車子彎進一格停車位後,這才有空丟給臨波一 個鬼臉。
  兩人走下車,臨波依然不死心地動用攻心術,對秋水循循善誘:「秋水,你想 想,要向白老師討回公道總要有方法的,是不是?既然你不會使潑辣手段,又做不 來大奸大惡的事,那你的仇要報到西元哪一年?眼前只能拿他做實驗了。如果成 功,交上了他後,你再甩了他,心中也沒什麼愧疚感;如果不能,學個經驗也好。 否則你被他罵那句「不學無術」的仇乾脆作罷,行李打包一下跟我們回台北吧!」
  秋水看著她,腦中開始朝這方面的可行性來想,會被臨波一席話挑撥實在也是 因為氣不過白悠遠在此處大大吃香之餘,又常抓機會取笑她,真是「孰可忍,孰不 可忍」;但是,戀愛要怎麼談呢?她心中浮現出無數問號的同時,也撩起一股莫名 的激湯,不知打何處來?
  「可是我不會勾引男人呀!」她還在猶豫。
  「誰要你去勾引了?但有些事項得注意倒是真的:」臨波深知攻心戰術成功, 接下來就好辦多了:出國在即,康碩要以賽車告別台灣,那麼她也要為自已找個方 式對台灣 say good-bye!
          ☆          ☆          ☆
  康碩參加了為期五天的「林道車賽」,一批車隊循著路徑由埔裡方向出發,穿 梭在前往合歡山的路線上,其艱辛程度正是挑戰者的最愛;不過也因為太辛苦了, 再加上時間又長,所以康碩堅持不讓愛妻跟隨。臨波沒有異議,因為她有她玩的方 法。倒是康碩取得冠軍後便立即趕了回來,分了獎金後也不理慶功宴,什麼冠軍表 揚會嘛,他向來不參加那些錦上添花的事。
  原本以為會得到愛妻熱情的親吻摟抱,不料卻只有遭兒子口水洗臉的禮遇。他 那愛妻正鎖在房中對她妹子面授機宜,幾已到了欲罷不能之勢,使得康碩那「現代 妒夫」本色再次充分得到發揮。在洗去一身泥塵後,他扛著兒子坐上肩,右手摟愛 妻,左手擔行李,匆匆道了聲「再見」後,便消失在大門外,速度快得連秋水想說 聲「一路順風」都來不及。
  不過,五天以來秋水得到了不少身為女人該知道的事。真可悲!因為她也是女 人,卻在二十三歲時才知道當女人可以有什麼好處,以及運用手段迷男人的方法。 如果不是臨波很聰明,就是全天下的女人都知道如何運用男女問的差異來讓男人疼 惜;那麼同時也代表她——江秋水,竟不男不女地白活了二十來年!
  這個事實真叫人感傷;但是,住適當時候扮柔弱,不要強出頭,不要對粗重的 事表現得很神勇……那不是很假嗎?臨波說她就是凡事不需要男人效勞,才會讓男 人忘之卻步,久而久之自然當她是同類而忘了她原也是個女人……有這麼慘嗎?
  秋水不信邪地一通電話撥到大學朋友群之一的王大勇家中,劈頭就問重點。
  「王大,我是你的什麼人?」
  「好哥兒們呀!你喪失記憶啦?好小子。」
  「但我是女人呀!」她猶不死心地掙扎。
  「你是嗎?哈!哈!哈!少開玩笑了,你只差忘了去變性而已!」
  「混蛋王大!」她甩下電話,終於承認臨波說的話「有一些」真實性;她那票 朋友完全忘了她是女人!
  以前別人這麼想還不會太困擾她,但是一個長到二十三歲的女人,為了未來美 好的生活著想,可不能再忽視下去了!
  她決定了!明天開始實驗性地學習女人風情。
  臨波說只要保有本性,再將她那些大而化之的動作增添一點柔勁,她就會有致 命的吸引力了。反正她現在很有空,試試看吧!就在今天勾引一個可憐的傢伙來談 談戀愛。如果戀愛很好玩的話,她決定一年談一次,最後再綁一個順眼的人進禮 堂;至於那個白悠遠,已經有太多人喜歡他了,不妨將他列為最高目標好了。等她 談過兩、三次戀愛,較有信心之後,她才有膽去與那些柔媚的女子爭奪他。
  嗯,太明智的決定了!試想,在沒半個初戀的情況下,她要是呆呆地去勾引 他,勢必不得其門而入,只會給其他女老師當陪襯的分,哪有她出頭的機會?搞不 好弄巧成拙,反而給他多了一個嘲笑她的理由,那她真的是躲到棺材去,怎麼翻也 翻不了身了。
  就這麼辦,第一個絕不能找他!
  那找誰好呢?啊!就那個古志明老師好了。他長得又矮又醜,沒有女老師肯理 他!不過,他真的是個不錯的男人耶!每天一大早都見他自動提來茶水為全辦公室 的老師們泡上一杯熱茶,也沒看他追過誰,如果找他戀愛,應該比較不會受到拒絕 吧。畢竟他是全校國文老師裡,第一個找她聊天、對她笑的人,應該是對她存有好感的。
  決定人選之後,江秋水小姐終於要展開她轟轟烈烈的初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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