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五年了!看著新換不久的月曆,她幽歎的想著。好漫長的數字,但因已熬過,又覺
得似乎是眨眼間的事。
等待,是什麼樣的顏色呢?是憂鬱的藍,還是溫暖的黃?每一日每一日的耗度,皆像是
望眼欲穿的折磨,但亦是一種臻於成熟的沉潛。
數著日子等待,忙碌的工作佔據了無病呻吟的大半時光,不能說不充實的。
何況,五年來見面的時間雖少之又少,傳真機卻從未間斷的每日捎來訊息與愛語。三五
日的深夜,當他忙完工作,總會耐不住的打電話找她,非要聽她的聲音才能入睡。這個男人
成熟了,時光與經歷,淬煉出他的成熟內斂;但某方面而言,他保持了面對她時獨有的孩子
氣與霸道。
今天是她三十歲的生日。
突然想起每次他回台灣的時間,都不曾排在假日或什麼特別的日子。習慣了他的粗率,
想來也不會把生日之類的日子放在心上。
昨日他正式的求婚了,是認為他已累積了足夠的財富成就來傲人了嗎?
她多少有耳聞他與合夥人經營電器用品外銷極為成功,一年前往科技產品探路,幾乎投
入了之前盈餘的資金血本,好像也頗有起色。
這幢位於大肚山的小別墅即是他去年買給她住的。這樣的大手筆,當下堵住了自己父母
的反對。
有錢,在世人眼中似乎是很重要的事。只要有錢,以前的鄙視唾棄全忘了個一乾二淨。
他當年那番憤世嫉俗的言論,全然印證。
沒有人會再以輕鄙的口吻提起他「那個流氓」或「那個野孩子」什麼的。前日母親抓著
一大疊剪報前來別墅讚揚他多麼多麼了不得,是十大傑出台商,與大陸官方關係良好,又蒙
總統召見嘉揚。以往的街坊鄰居全熱烈的討論不已,與有榮焉;記者來採訪時,全爭相說著
他自幼即與眾不同、天資不凡,雖父母失職,但苦兒力爭上游,沒有學壞,反而變成大老
板,真正是模範人物。
母親花了三的小時談論,且頤指氣使二名菲做那,過足老太太癮之後,開始加足馬力催
促婚期,尤其指著一篇緋聞警告她要抓牢好男人云云。
好男人?怎麼界定呢?唉?
門鈴聲打斷了她的呆怔,菲打開門,恭敬的迎進來衣著品味貴氣出眾的男主人——那個
眉目自信英挺的男子手上正捧著一束足以砸死人的花哩。
她摀住嘴笑了出來。
「喂!請表示出一點點感動的樣子好嗎?」那個成熟的男人以懊惱的口氣抱怨著。
「你——送花?」幹嘛?他這麼討厭花花草草的男人,幾時學起浪漫來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他蹲在她身前,一大束海芋擱在她膝上,伸手握住她雙手,柔白
纖指上只有一枚白金戒指,醜得令人歎息。
「老嘍,三十歲呢,剛好又是假日,我只好在家中懺悔自己的一事無成了。」
他笑,吻著她每一根手指。
「我想,是時候了。你以為呢?」
「你昨天就來求過婚了,並且在一個小時後干去台北洽公。」她糗著他昨日匆來倏往的
行徑。
「不,我不是洽公,我只是去辦理一些事而已。從來沒有替你慶祝過生日,這次一定得
大肆慶祝一下。」他從西裝內袋中掏出一隻絨盒。
「嫁給我吧。」
咦?他單膝跪地哎!這個唯我獨尊的男人!
「衍澤,你——今天怪怪的。」她小心的措詞。
「你就不能合作一點嗎?」算了,他咬牙的同時也將戒指套入她中指,並且脫下她無名
指的那只戒指。
「呀!不可以——」她要取回。
「我說過有一天要買精緻昂貴的戒指來換下這一枚的。」他順手將白金戒指由窗口丟往
外邊的草地中。
「喂!怎麼可以這樣,人家要留作紀念呀!」她起身要去撿。
他抱住她。
「不許去。這些身外之物都只代表我的情意,它們本身則一點價值也沒有。收那些東西
做什麼?紀念什麼?我人又不是死了。」
「少胡說!」她叉腰,許多年未發揮的訓人經又重現江湖。「什麼死不死的,胡說八道
這麼大了還亂講話,我喜歡留下你送我的東西也是感情的一種表現,你怎麼都不瞭解?虧你
現在是十大傑出台商呢!」
他欺身吻住她,真實懷念她的嘮叨。由於他近幾年太忙於工作,有機會相處時她會心疼
他的忙碌,照顧他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訓他?
原來他喜歡被她念,有被虐狂的傾向。
「夕汐,如果訓完了,可不可以與我去看看我今天為你安排了什麼慶生活動?」實在不
想放開她,但今天的節目一定得進行完。
她皺皺鼻子。
「不要慶祝了啦,你這次回來不知道待幾天,我們在這裡度假不是挺好的?」
「答應我的求婚嗎?」他問。
「嗯。」還用問嗎?
「好,那我決定讓你許三個願望。」
「只要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多一點就好了。還有,你別累壞了身體……」
他打住她的話:
「別老以我為中心。我是說你自身的希望,比如盛大的世紀婚禮啦,我此生不渝的愛啊
什麼的。」
「不需要。」她搖頭。
「什麼?!」他危險的瞇起眼,從未根除,只是深埋體內的蠻橫又探出了頭。
她吻他。
「衍澤,你已是成功的讓所有人另眼相待,那麼,我們就不必做虛榮的示威了,我只想
與你在一起。如果你的心中仍是介意,何不想想一些溫暖的事?」
「我的溫暖只有你。」他笑。
「那麼——哇!」倏地一把被抱起,她尖叫的摟緊他頸項。「你怎麼了?」
「再聽你講古下去,什麼驚喜都泡湯了,你真是懂得浪費我的時間,走吧。」他擄了人
往大門走去。
待菲打開了大門,她瞠大了雙眼低叫:
「那是什麼?」
一架大紅的直升機上頭綴著玫瑰與綵帶,正往他們的庭院降落……
他得意的大笑:「咱們的禮車!」
☆ ☆ ☆
——二月二十一,深夜十一點半。
這真是瘋狂的一天!一輩子沒過過生日,第一次慶祝居然是這樣的,我——不知該怎麼
形容。
重要的是,我結婚了,在今天,我三十歲的生日。
什麼人來了又去了?我不知道。
幾時換上了禮服?我也不知道。
黑壓壓的、動來動去的物體是人還是什麼?我也不太清楚。
一閃接著一閃的鎂光燈使我張不開眼,只得將臉埋入那個據說是我丈夫的男人的胸膛
中。
在我回過神時,我聽到他給了我三個承諾:
第一,從今以後與我長相守,情比金石堅。
第二,所有財產(包括他)全登記在我名下。
第三,他要讓我成為全世界女人妒羨的女人。
我感動於他的熱情,但並不想要他這樣宣誓。
我哭得妝都糊了,而他每一個行動都令我哭得更淒慘。我想,全世界沒有比我更醜更不
進入狀況的新娘了。
他向所以人說著我們十七年來的種種,列出了無數條他無法不愛我的理由。
「今天,你們或許會說她是個飛上枝頭的幸運女子,是個好命的灰姑娘,但你們絕不會
知道當理所當然要對我好的父母也吝於施捨溫暖、置我死活於不顧時,居然有一名小小女生
不斷的貢獻她的錢與便當,無法坐視我飢餓,不管我怎麼欺負她,她依然善良的待我——十
七年來,我只有欠她,我的世界也只為她轉。她不是幸運的女人,我才是那個幸運的男
人。」他說。
然後,我便哭得他衣服濕成一片。到現在,我的眼仍紅得不能看,也痛得要命。
如果再多來幾次,我想我會提早去見上帝。
腦袋仍渾渾沌沌的,趁他在洗澡的空檔,我才有機會記下今天的感受,並且一一回想今
天的種種。
以後,得與他當個飛人了。他在大陸、香港那邊都佈置好了屋子,有些產業也要轉回台
灣。我已無須再等待,他已向世人證明了他的成功。
我的等待已經結束了。
重要的不是他有多成功。我一心等待的,是他的——
放下。
世人的評價是他的包袱,如今他已放下,所以我也結束了等待的歲月。
未來不見得是平順的,即使那男人發了誓言要待我如女王似的,不過以他的霸道,加上
我的嘮叨,我想恐怕是難了;而我正殷殷期待著。
喔!他已向我走來,嚷嚷著要過洞房花燭夜,我得快些收筆,這個霸道的男人最痛恨我
面對他時心不在焉忙於他事了。
十二點整了,我正式步入三十歲,生命的歷程也步入另一起始。
一切,都是值得期待的,首先我得先安撫我那個半醉的丈夫去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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