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穎人雙頰發紅的低了頭,第N次偷看那個帶一票殘障兒童來海邊寫生的男子。
她想,她找到她的理想對象了!一個有著一雙誠摯溫暖眼眸的男子。這便是她在此
呆站三小時,冷得快要斷氣的唯一收穫吧!
那男子沒有好看的面孔,也沒有高大的身材,衣著隨便又廉價,典型的鄉下青年。
黝黑的膚色看得出是在陽光下流汗工作的人;但他有一雙善良的眼。
有一粒小皮球滾到她腳邊,她蹲身撿起,而皮球的主人也推著輪椅走了過來;一個
十來歲的女孩,笑著對她道:
「是我的球,謝謝你。」
「不客氣。」原穎人交還了球,看那女孩推著輪椅又加入同伴的遊戲中。偷偷的注
意到輪椅背面印有「慈暉育幼院」幾個大字,活像是個有力的線索似的,深深記在心中。
實在是冷得無法再忍受下去了!她搓了搓雙臂,正想返身回小木屋,不料側方傳來
聲音:
「不要動!我快畫好了!」
「呀!」她不確定眼前那孩子是不是在命令她,她好奇的走近那位不超過十歲卻看
來一副畫家模樣的小男孩。「你在叫我嗎?」她看到那小男孩少了一隻右手,以左手在
作畫。
「是呀!你比較漂亮。」小男孩得意的指著畫。
原穎人幾乎沒笑出來。八開的畫紙中一片模糊的藍充做海水,中央一個穿白衣的女
人——至少有手有腳也有頭,五官全在水彩上色不當中糊開成女鬼狀,怪可怖一把的!
但小孩嘛,能畫出一個清楚可辨的東西就謝天謝地了!她甚至該為自己有幸給人畫到而
感激!
「秦老師,我畫得好不好?」小男孩倏地回頭叫著不遠處的那男子。
然後原穎人心跳兩百的看著她的理想丈夫人選走了過來,不自覺屏住呼吸的想更真
切看清他的五官。原來他姓秦!
那男子走了過來,眼光不經意的掃了她一眼,露出了憨厚又溫和的笑容。然後坐到
小男孩另一邊,仔細的看著畫,對小男孩讚揚了一番。然後原穎人有幸的瞄到秦姓男子
左胸口配著的社工證:秦宴儒老師。
多麼斯文的名字!原穎人心中跳得亂七八糟,終於明白自己筆下常常寫的「一見鐘
情」並非胡亂杜撰而來,果真有其事呢!
但……問題是,她該怎麼去把握住她的緣份呢?忍不住努力回想她數十本小說中每
一對男女主角相遇的情節。
英雄救美式……佳人落難式……冤家變親家式……友情轉愛情……共同患難生真情……
唔……都太戲劇化了!她才不會將自己設定成一個倒霉女人專等白馬王子來搭救!
所以,她決定采最平凡普通的方式——自我介紹!在那雙溫暖的眼眸看向她時,她
立即把握住機會搭訕到——
「很好的天氣,適合孩子們來寫生。但你只一個人照顧得來嗎?會不會很辛苦?」
「不會,他們都很獨立自主,而且中午回去時,院方派車來也會有幾位社工隨行。」
他的聲音很低沉,也帶著些許窘迫,看來是不太有機會與女子交談,尤其是個美麗的女子。
「我姓原,叫穎人,你好。」她伸出纖白的小手,中指的筆繭顯示出她是個經常握
筆工作的人。
秦宴儒的手掌就粗糙得很,充滿了厚繭;他看來有些無措的握了她一下,立即放開。
「我叫秦宴儒,在附近的國中教書。」他的臉在碳黑中有些紅。
而她的臉也是,她覺得自己被電了一下!由他掌心傳來的溫暖厚實,百分之百證明
他是個好男人,而且充滿了安全感。這就是觸電的感覺嗎?
「你教美術嗎?」
「呃不,我們鄉下老師少,常常身兼數科,我是教數學的,又兼美術與體育。沒辦
法,請不到老師。」
這麼老實的男人已近乎絕跡了!還能讓她遇到真是老天厚愛!有愛心,忠厚老實,
職業固定有保障,不可能大富大貴,但日子過得去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他這麼一個善
良的男人必定會疼老婆一生一世的!又不怕被別人勾引走,因為他不是帥哥,也沒有桃
花眼。這種老公要去那裡找呵!這趟假期,果真來對了!
原穎人深深的盯著秦宴儒的身影,看他走向每一個殘障小孩,看他們畫圖與遊戲的
狀況。仔細而溫柔的聆聽口齒不清的小孩絮絮叨叨的嘟嚷聲,然後給予讚賞的微笑——
偶爾,眸光也會掃向她這方向,她回給他一個親切端莊的笑容。除此之外,她仍苦思不
出其它更好的暗示動作。
一個專寫愛情的女人竟如此笨拙!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身份?女追男並不是什麼稀奇
大事,但自古以來,所有追求招式全是為男人製造產生的。女人頂多扭扭屁股,拋拋媚
眼以示心意,再多就沒有了!
她不能開著名車、捧著鮮花去苦等白馬王子,也不能在月光下彈吉他訴衷情
男人的把戲由女人來做就會顯得荒唐不已。
一件黑色夾克披在她快冷僵了的雙肩上——對,她也不能這麼對待一個冷得半死的
男子——咦!
匆忙由失神中恢復,跳了起來!發現果真肩上有一件外套,而她正直直的跳入一個
香香暖暖的懷中!這男人擦著都會氣息的古龍水,夾帶著花香沁入她感官中!
「你——」她抬頭,看到一張白晰英俊的臉,正勾魂攝魄的對著她笑。
「你在想我嗎?都快凍成棒冰了還不回去。」羅京鴻十分享受她貼著他蹬感覺,立
即評估出她完美的身材比例——36、23、35,完全真材實料,沒有任何人工填充物,抱
起來軟軟柔柔的,會將男人溺死在其中毫無怨言!
「走開!」她用力推開他,一雙大眼不安的瞟向秦宴儒的方向,深怕他誤會。
可是,他恐怕早已看到這一幕了!因為他正往她這邊走來,眼光有些錯愕與……失
望。
羅京鴻強將手中那束玫瑰塞在她手中,察覺出她細微的不安,然後他看向他的敵手,
卻笑了!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宴儒學長。」
「你怎麼會在這裡?」
原來這兩個男人居然是認識的?!原穎人退了兩步,小心的打量二人,呼了一口氣,
慶幸秦宴儒並不是因為她而失望。她還有希望博取他的青睞!可是這情況也代表了她是
局外人;正想著如何不著痕跡的加深心上人對她的印象。
羅京鴻替她省了事,一手勾住她柳腰介紹道:
「你們見過面了吧?她叫穎人,是我的愛人……」
「你胡說!我才不認得你!」完啦!這男人卑鄙的宣告,無異是判了她未來幸福的
死刑!正常一點的男人都不會要她了!何況正直憨厚的秦宴儒?
無視於第三者的存在,羅京鴻又加了另一隻手圈得她牢牢的,在她頸子上輕咬了下,
甜膩道:
「親愛的,別頑皮了,跟我賭氣了那麼久,看在花的份上,原諒我吧!」
原穎人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嚇呆了!全身冷而硬,目光發直,完全沒了反應。怎麼
會有這種不要臉的男人?
「學長,你知道的,女孩子總愛耍點小性子。我們的事改天再談了!我先送她回去,
再不走她會被海風吹成重感冒。」羅京鴻扶著呆若木雞的原穎人走了!完全明白的向秦
宴儒宣告:她是他的女人,別的男人最好斷了一切非份之想。
留下秦宴儒深深的注視,看著他們狀似親密的離去,心中若有所失。羅京鴻永遠是
美女的第一選擇。十年來從無例外——他輕輕的苦笑了,堆滿自嘲。
「秦老師,該帶孩子們回去了!在想什麼?」一個膚色與他一般黝黑的女孩,以著
生硬的國語對他叫著,紮著兩條樸素的辮子,花布洋裝,討喜的圓臉閃著含蓄的熱情。
他揮揮手。
「叫孩子們集合,該回去吃午飯了!」
「您也快來。」女孩甜甜一笑,招呼孩子們去了!
這裡才是他的地方,如果他會成家,也應是在此尋覓與他相同的人種,而不是那個
漂亮白皙的都市小姐,那未免太委屈她了!
只希望羅京鴻已收起了玩樂之心,認真去對待那個小姐。她有一雙清澈的眼,絕不
是可以輕薄的對象。不過……那也不是他該關心的事……
☆ ☆ ☆
「你——你——你——」
原穎人頭上冒煙,雙眼充血,全身熱血奔騰,只恨自己罵人詞彙貧乏,打人功夫又
沒學過,踹人要害則太難看;若他是獨子,害他絕子絕孫就太對不起他家列祖列宗了!
所以,她在口吃中仍堅持對他發飆:
「離我遠一點!姓羅的。你——你怎麼可以——」
服務生端來的丁骨牛排打斷了她的指控。說來可憐,她是在被拖入飯店坐定後才回
過神,嚇飛的三魂七塊終於歸位。但事實已然造成,她恐怕已被秦宴儒判出局了。
「來,先喝口水。」他雙手奉上一杯水果酒。
她不領情的別開眼。覺得這家華麗的飯店俗氣,佯裝浪漫的樂隊更俗氣,尤其眼前
華麗如孔雀的男人更是老天的一大敗筆!俗氣死了!老天!他甚至抹了香水!
「你這人難道從不接受暗示的嗎?我不認為女人會受得了死纏爛打!」雖然小說中
的男主角全因窮追不捨而得到女主角的心,但現實生活中,多了這麼號牛皮人物是很擾
人的!在她的故事中,他只是男配角,理應安份的在一旁插花點綴就好,妄想當男主角
就太不自量力了!
「我從不死纏爛打!」他對那四個字嫌惡得半死!二十八年來的歲月有一半在女人
的死纏爛打中度過,這種無知手段,他大情聖不屑為之。
「那真是銘感五內,希望你做得到你說的!」她本來打算站起來一走了之,但飢餓
的肚子提醒她眼前的牛排看起來味道不錯,還有引人垂涎的香蒜麵包與濃湯。一客要八
百元台幣呢!叫了不吃多可惜……於是她低頭快速的吃著牛排,打算早點吃完走人,自
己付的帳當然得撈回一點半。要是存心坑他就不必在意了,偏偏她是個善良的作家,要
對讀者做身教言教的。
羅京鴻輕易看透她心中想的,有些好笑,更深深肯定這些言情小說作家全有些怪僻,
使其表裡不一。
看來乖巧無害的人偏偏嘴不留情,比冰更冷。
而看來風情萬種、世故精明的美女卻有純情小女生的內在,並且神經兮兮的。由衣
著上的表態可知,她可能對自己的好身材感到羞愧,否則她不會把自己包得像粽子,從
脖子到腳踝包得緊密如修女,直筒的上衣絕不強調腰身,他若沒抱上一手,還不能肯定
她身材的比例呢!
「秦宴儒是我在T大時的學長,大我兩屆,是數學系的高材生……」他起了個話頭,
精確無比的勾起了原穎人的全副注意力。她嘴裡兩邊各有一大口牛肉,鼓鼓的,一時之
間吞不下,只能楞楞的盯著他看。
可是他卻不再說話了,悠閒的啜飲香檳,欣賞著美妙的音樂。
「喂……」她用力吞下牛肉,著急的問了。
「你想不想當明星?想不想改行?今年幾歲?第一次sexual intercourse是在什麼
時候?」他突兀的問。
「你真噁心!」原穎人知道他是存心的。不曉得這人活在世上對社會能有什麼貢獻!
害她連食慾都沒了。
「你真好看!」他聲音轉低,帶著蠱惑,以他慣常用的勾魂方式對她施展魅力。
「我真想嘗嘗你的味道……」
原穎人盯著眼前的白開水,心中想著:若是蕭諾聽到這麼下流的話一定會立即抄起
水潑他。不過,她是溫柔的「原茵」,不可以這麼激烈,但她的確很想當一次潑婦!即
使這麼下流的話經過他的演譯之後並不太顯得淫穢,但她又沒被電得昏頭轉向,言下之
意她可清楚得很!她是個小說作家不是嗎?眼前他老兄的意思是:小姐,我想和你上床,
如果你被電昏了,不妨借樓上房間方便方便!
哇!這不是蕭諾筆下色狼兼壞人常說的話嗎?而蕭諾通常安排這種人被亂棒打死!
原穎人四下看了看,發現沒半根可用的棍棒,只好作罷。
她瞇眼笑道:
「你知道嗎?你看來像只急欲發洩的種豬。若你有需要,我不介意指點你附近養豬
場的方向。」
羅京鴻差點被牛肉噎死!眼睜睜看她掏出一仟元放著,優雅的離去;他這才發現到,
她居然真的罵他是發春豬!他耶!全台灣、全台北最有價值的單身漢耶!
拈起那一張鈔票,在手中捏成一團,又好氣又好笑之餘,並沒有追出去,看來他得
改變戰略了!
為了他男性的尊嚴與面子,他非追上她不可了!
值得開心的是,她並不屬於他想像中胸大無腦的一群,所以,遊戲的層次提升了!
☆ ☆ ☆
隔天清晨,原穎人在門外做早操時,才發現她們的鄰房住了人,而且是那個自命風
流、令天下女子傾心的羅京鴻!
原先她以為是一個漂亮的都市女子來度假,因為她在做操時看到一輛紅色跑車駛了
過來,停在隔壁,然後走出一個美人,提著一箱行李,直接走向木屋外圍的木牆。但她
沒有鑰匙,所以按了門鈴。
咦!裡面早住了人嗎?
然後,一個赤膊著上身,穿著百慕達褲的男子睡眼惺忪的打開了門。那女子撲了過
去,火熱的在男子臉上印滿了紅印。F太監絕子絕孫!嘿!當作家的好處!
進屋不到五分鐘,外頭門鈴立即響起,吵醒了尚在補眠的蕭諾。
「會是誰?」她赤足走入浴室,沒有開門的打算。
原穎人戴上耳機,聽著鄧麗君的「淡淡幽情」,跟著唱她最喜愛的「獨上西樓」。
當她唱到「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時,門鈴聲嘎然而止,不知是燒壞掉了還是
外頭的人終於放棄了。開心的翻閱蕭諾的小說細看,心想羅京鴻有美女作伴,必然不會
再來煩她了吧!那麼她可以好好的去打聽秦宴儒的事了!她才不會白癡到以為羅京鴻會
告訴她資料呢!男人說女人小心眼,其實他們的心眼也不大,只不過一切缺點表現出來
統稱大男人主義罷了!她們寫小說的人才不會那麼好騙呢!多少招式引用在書上,早已
倒背如流了!那有可能還會被偽造的浪漫沖昏頭!別笑死人了!
蕭諾拿下她的耳機。
「隔壁的傢伙爬窗而入,問我們要不要與他們一同吃早餐。」
「在那之前,我們得先報警,告他非法闖入。」原穎人一本正經的說。
「原本我是那麼打算,但看在他提供咖哩飯的份上,我決定撤銷告訴。我已經聞到
香味了。」蕭諾深吸一口氣。
原穎人也感覺到肚子在叫了,看向那個坐在窗口笑的男人。一點長進也沒有!他甚
至不知道進淑女房間要正衣冠!瞧他上身只披了件襯衫,扣子也沒扣一顆,露著毛胸毛
腳。
羅京鴻揮手。
「我妹妹是煮咖哩的高手,特地由高雄煮了一大鍋提了過來,已經微波好了,過來
吃吧。」
蕭諾在他要跳出去時叫住他——
「四維先生,你是真心的嗎?」
「你以為呢?」他滑頭的回一句,人已不見了。
「你危險了!」蕭諾肯定原穎人遇上麻煩了!對付這種男人,再精明也難有勝算;
尤其他又有點牛皮性格,不被追到手恐怕不能了事,偏偏長相又夠討喜!
現實是很諷刺的,長相俊美的人牛皮,可稱之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而長相醜惡的
人牛皮,就會被稱作是不要臉、死皮賴臉不入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恐怕羅京鴻是佔了不少優勢了。
「你當我花癡到去迷那個花心色狼?我可沒興趣與人玩愛情遊戲,我只想找個忠厚
男人談戀愛,在半年後組一個幸福家庭,一年半以後生孩子,過完平凡而愉悅的一生。
我不想「玩」。」只要她不動心,羅京鴻的一切動作不過是小丑行徑而已,她何所懼來
著?她相信,只要他知道她平淡乏味,明白她內外不符,青澀到不足以列為對手後,他
就會對她失去興趣的。那種男人最怕結婚,一年要三百六十張不同美麗面孔相伴才不會
生厭。她才應付不來!而且——她——要——結——婚;給不起的男人全靠邊站!
文藝小說作家不能玩弄神聖的愛情,否則會遭天打雷劈!每一本小說都明白告訴了
世人:英俊的花花公子不會用情專一,若有例外,除非神話實現,海水全蒸發掉了,魚
在天上飛,鳥在水中游……
黃金單身漢?用來拈花惹草的騙人頭銜而已。笑話!她可是小說作家呢!再被花花
公子騙去,不笑掉人家大牙才怪!所以,她不會動心。英俊的長相?有什麼了不起!有
錢?肯賺的話誰會沒錢?珠寶首飾,只有男人買得起嗎?女人買不起?笑話!
蕭諾看她一張美麗的臉憤忿不平,就知道她又自陷進小說世界中大大的批判了起來。
在她們二人的筆下,愛拈花惹草、英俊多金的花花公子全沒有好下場。那個羅先生在起
跑點上就處於劣勢,不知會有什麼好招式來起死回生?她倒是有些好奇!推了原穎人一把——
「走了!吃早飯去。」
「真要過去?」
「有何不可?我們可順道向他探聽花花公子的真實生活情況、泡妞花招,用來寫小
說多好!比我們自己幻想還實在得多。人盡其才.國父說的。」
實際到讓原穎人無從反駁!如果今天羅京鴻不將她列為目標,她肯定會有這種好奇
心去問他的,但那花心大少的目標是她呀!太榮幸了!嘔得她沒了度假的興致。所以她
推蕭諾一個人過去,她剛出了小木屋,跳上一輛出租車往市區去了。隨便看場電影也比
被色迷迷的眼光盯著好過。
也許今天是她的幸運日!
一到了市區,在一家賣早點的店中看到了單獨吃早點的秦宴儒。他桌上擺著幾本課
本,灰襯衫,黑西裝褲,全整理得很直挺,看來是要去上課,添了昨日沒有的斯文。
原穎人叫了早點,然後心跳一百的走近他那一桌,輕聲道:「早安,秦老師。」
「呀!早……」秦宴儒錯愕的抬頭,手中的油條掉入豆漿中。他以為是學生呢!看
到美人始料未及。
「我可以坐下來嗎?」她害羞的問。
「請坐。」
她的早點也送上來了,她低頭吃著,努力苦思話題。
「你住附近嗎?」
「不,我住海邊的木屋。呃——昨天那些孩子們是你的學生?」
「我在殘障學校兼課。昨天是以孤兒院義工身份領他們去看海,他們喜歡去那兒。」
提起孩子,他眼睛就發亮,少了不安。
「你是這邊的人嗎?」
「哦不!我是南投人,家裡務農。南部是個好地方,台灣最乾淨的地方,所以一待
就是這麼些年。」
原穎人讚賞道:
「很少有年輕人肯下鄉服務,你真特別。」
「那裡!有能力的人才留在都市,像我胸無大志,自是流落在此了!」他的自嘲充
滿開朗,又笑道:「你男朋友是小我兩屆的學弟,當年一入學即光芒四射,文武全才,
是全校女孩的王子。雖然有些傲氣,但他有那資格。」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原穎人趁機澄清。見他一臉不信,又道:「我不是愛玩的
女孩,我也不拜金;既然如此,他的一切特質皆無法吸引我,我也玩不起任何愛情遊戲,
我只想遇到一個會真心待我、娶我的男人。我有不錯的工作,不必靠男人來養。」不知
道這樣暗示夠不夠讓他明白?
他只是輕笑。
「你是個清醒的好女孩,我看得出來。」
「足夠好到讓你想帶回家收藏嗎?」她問得大膽,心臟急速跳動到幾乎無法負荷!
這話也使得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秦宴儒又無措了起來,兩人皆臉紅心跳的對看著,
然後又各自垂下頭。
「我太大膽了嗎?」她不安的低問。
「我沒想到會有女孩子對我說這種話……」他不是自卑,而是太有自知之明。在崇
尚外表華麗的現實社會中,他從來就不是受青睞的對象;而他又是那麼不善於和女子交
談,她的直言讓他結巴了起來。
「我很高興我是第一個!」她低低的笑道,安心的幻想將來結婚時,不必怕有女人
會覬覦她老公。她是個言情作家,想讓讀者見證幸福與平凡——一如她書中所寫的!秦
宴儒彷若她筆下走出的男主角,她一心想要的男人,平凡而忠實,善良而溫柔。
秦宴儒不怎麼肯定的看著她,也不怎麼肯定的捕捉她眼中明亮的神采,心神俱動了
下!她是認真的嗎?為什麼?有那一位公主會放棄白馬王子而選擇平民的?
不遠處的鐘聲傳來,他低頭看著表,是他上課的時間了。「對不起,我先走了!」
「我可以在那裡找到你?」她直接問他,決定丟棄矜持那一套;紅紅的雙頰顯示她
還是很害羞的。
「沒事時,我都在這裡。」他寫下一個電話與住址交給她,再看了她一眼,轉身走
了!他還在適應有人對他有好感的事實,所以走得有些恍惚。
原穎人雙手合十,將紙條包在掌心,抿緊嘴防止嘴唇裂成血盆大口。老天!她第一
步成功了!如果沒有意外,年底前她就可以成為秦太太……哇!她喜歡這個姓!生出來
的第一個孩子可以取名為秦淮,下一個女兒可以取為秦湘……多麼美好的遠景啊……幸
好她沒有喜歡那個姓羅的,否則就只能取名為羅卜糕了!要命!難聽死了!
冷不防有人將她手中的紙條抽走!
她急忙跳起來想搶,腰身卻被牢牢的摟住!害她差點因為怕癢而滑到地板上喘氣,
幸好及時拉開那只祿山之爪!
「還給我!」
不必細看,她就可以猜出是那個討厭鬼!她生命中的最差男配角!羅京鴻是也。
「上好的咖哩飯你不吃,跑來吃這不湯不水的東西。一流的面孔你不看,來看一顆
黑碳頭。」羅京鴻高傲的說著,順手將紙片收入上衣口袋中。
「你憑什麼管我?紙片還我!」
他丟下一張百元鈔,將她拉出豆漿店。來到他那輛停在大馬路邊黑色的進口跑車旁。
「請上車。」他彬彬有禮的打開車門,表現出他無懈可擊的風度。但在她看來實在
是土匪一個!
立在原地不動;她沒有理會他的閒情!一臉的陰霾充份顯示出她的心情,他以為他
是誰?
「我們要去約會,你應該表現得非常榮幸才不會傷了我小小可愛的自尊心。」他捧
著心,痛苦的說著。
「你無聊!」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男人?原穎人轉身尋找出租車的影子,運氣卻背
得沒看到半輛!大不了明天再向秦宴儒要電話,她才不讓他脅迫得逞!
羅京鴻抓住她手肘,正色道:
「講理點,是我先遇到你的!」
「那有什麼了不起!?你要娶我嗎?戒指在那裡?」她凶悍的昂首瞪他!這種事那
有人講先來後到的。
他退了一大步!娶她?太嚴重了吧?!他只不過想玩玩而已!他才二十八歲呢!
「不想結婚就靠邊站!你簡直無聊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她又推了他一把。「我早
受夠了你們這種沒誠意的花花公子!如今又來擋我的姻緣路,要是害我嫁不出去變成神
經病,我會天天纏著你,直到你死為止!」
原穎人這輩子遠沒有這麼不顧美好形象過!她真的被惹毛了!想到路途不遠,索性
大步走向小木屋方向。開名車有什麼了不起!?要是她敢上路,自己還買不起嗎?笑話!
炫耀個什麼勁!
羅京鴻的帥氣跑車始終以龜行速度跟在她身側,一時之間倒也想不出什麼好計策來
應付這個想結婚的女人!還沒被嚇跑代表他「狼」性堅強;可是,他也必須好好想一想,
要是沾了後非娶不可該怎麼辦?他完美的外表是屬於天下美女的,專屬一人豈不浪費了
老天的厚待?那會遭天打雷劈的!這麼一想,至少讓他感到比較安慰了!想必小美人不
敢看上他是心知肚明自己配不上,轉而挑上那個外貌平凡到太平洋去的秦宴儒。可是,
近來就只有找到這麼一個尚入他眼的美人,不來一段戀情豈不可惜?所以他要想一想,
要如何說服她明白戀愛與結婚是兩回事。她可以嫁給秦宴儒,但必須先與他這個大情人
談一場綺麗的戀愛。兩者是可以並存的!
可以料想她一旦嫁給秦宴儒,生活會平凡到令她欲哭無淚!他羅大少就是預料到她
的下場,才會仁慈的給予她一段畢生可追憶的浪漫情事!唉!他是善良的!只是不知原
小美人何時才會覺醒?
但,他確定了!在他羅京鴻還沒有追上原美人時,任何男人休想早他一步接近他的
目標!
☆ ☆ ☆
南部是很少下雨的,所以近年來動不動就傳出乾旱的警報!但也因為其風光明媚,
四季如夏,不容易下雨才會吸引大批人來度假。
顯然她們兩位大作家的運氣不佳,來度假的第四天便開始下雨,如今已有三天出不
了門!不過倒是舒解了旱象。唉!看在造福多人的份上,她們還能有什麼抱怨?出不了
門只好埋首寫故事大網了!原穎人下一本書的書名是!花心大少之死。
「聽起來像是懸疑小說,閣下似乎尚無此功力。」蕭諾拈起她那疊空白的稿紙再三
搖頭。「而且我懷疑田大主編會容許你這種造反法。前提是:如果你真寫得出來的話。」
「我前世做了什麼懷事?!」原穎人低低哀號著。下雨的這三天,隔壁那個無賴天
天藉機騷擾她,甚至翻看她的小說來對她大做人格分析,逼得她忍無可忍,決定將他立
傳寫書,揭發他的惡行惡狀告知世人!他怎麼可以破壞她的未來幸福?竟然天天引誘她
跟他戀愛!他是個瘋子,他一定是,而且皮厚得連鋼鐵也相形失色!
「不妨幻想他的前世是受你荼毒的妻,今世來討債的;心裡有沒有好過一點?」蕭
諾幻想著某種情節。
原穎人歎息——
「別鬧了,大作家。」
「倒奇怪他今天沒有過來,車子似乎開了出去。」蕭諾探了探窗口,伸手接了幾滴
小雨。
「太好了!」她吐口氣,哀怨道:「他破壞我一生的幸福!他明知道我心有所屬。」
蕭諾挑起新月眉,不以為然地道:
「心有所屬?在只見過兩次面的情況下?我認為你愛的是「愛情」本身,而恰巧出
現了你心中設定的人,便自認是一見鍾情了!不要自我催眠呵,女人!也不要因為被羅
大少逼急了,便急急判定自己芳心的歸屬,當心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總是一針見血!也因是旁觀者清。但現實總是令人難以忍受的,何況原穎人尚未
確定!
「別說得像是你什麼都看得透似的!那是你執意獨身的原因嗎?對「愛情」沒有憧
憬?」或者為愛而受過傷?這一點原穎人不敢問。
蕭諾想了想,久久才道:
「對生活,我挺安於現狀,除非可以肯定改變會對我更好,否則我寧願獨身!自由
吧!那即是我要的。我寫作起來日夜不分;我不愛做家事,不愛洗手做羹湯,也不想應
付一大票人際關係的圓滿,更不想有人來分享我的床。男人為什麼要娶妻?在他們大聲
疾呼被女人套牢、大大吃虧的同時,必是竊喜著往後臭衣襪有人洗,三餐有人煮,得到
了免費的女傭與床伴,一本萬利的同時又認為自己虧大了!我何必去找一個男人讓他
「吃虧」?並且搞得自己湮沒在油膩的廚房中當人家的賤內?女人肯當黃臉婆就已經如
此遭奚落了,何況我一向執意握筆不做家事的手?不!我不會當任何人的老婆,我愛一
個人獨睡大床,我也不怕寂寞,我只怕有人絆住我的自由,不讓我寫作,不讓我恣意流
浪,不讓我任意過完自我的一生。」
這就是蕭諾的婚姻論:不自由,毋寧死!
「但——但是——女人終究負有生兒育女的神聖天職呀!」原穎人結結巴巴的反駁。
「小姐!在人口爆炸的現實世界,少我一個女子生小孩是無所謂的,何況目前地球
上生活品質如此低落,將一個純淨的小生命帶來沾染污穢又何必?未免太自私了,只因
結婚的理所當然或期盼老了之後有人養你?」
「你太偏激了!」
蕭諾笑道:
「大多數人不能接受的論調統稱「偏激」,以保障固有觀念的源遠流長。」她反問:
「你為什麼非結婚不可?只因大家都結婚了?」
「我怕寂寞,怕老來無伴,也需要有人來呵護。最重要的,要有人來愛我,也讓我
去愛。」這是身為女人最美麗的夢。
「但倘若所遇非人呢?愛情的花朵凋謝在柴米油鹽中,三四十年過後,白髮蒼蒼,
一片茫然,老伴變得陌生,子女一一遠去,你依然寂寞。」
「說得像是多恐怖似的。人生每一步都是冒險,生活快樂與否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要快樂,我就得去創造,而不是呆呆的等老天丟下來,一如我們的寫作。」
結婚好?結婚不好?千古以來全無定論,誰能討論出個結果?重要的是各得其所,
安於自己所選擇的才是最重要的。但原穎人仍覺得蕭諾太獨斷了!一心否決婚姻,她甚
至連戀愛也不曾有過。
「假若有一天遇上了一個令你心動的男人,你會依然死守單身條款嗎?那是不是太
勉強了?」
「沒有一個男人會好過自由。」況且她沒有多少熱情可以為誰去動心。
「會想追你的人可辛苦了。」原穎人深信對付這種女人,連月老也沒轍了!若真有
男人認定了蕭諾,她會為那可憐人掬一把哀悼之淚。
「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怕的是還擾得別人不安寧。」她討厭糾纏與麻煩。
原穎人好奇道:
「這麼厭惡感情的人,卻寫了二十來本大受歡迎的愛情小說,你不覺得很諷刺嗎?」
「才不!」蕭諾揚著她手中的小說。「我將愛情的所有想望與憧憬全實現在小說中,
寫盡各形各色的愛情,均衡了我現實生活中的缺乏,又讓我掌握了完全的主控權,我的
小說受喜愛並不意外,因為我不分心。」
「唔……那是否代表我們言情小說作家可以對愛情免疫?或相反的陷得更深?!」
她只知道她仍無法苟同肅諾的理論,卻也反駁不了。
蕭諾看到雨中駛近的黑色跑車,笑道:
「那不是問題。你的問題是:你要什麼男人,以及如何擺脫你不要的男人。」
原穎人也看到了,將頭埋在椅墊中哀鳴——
「曾幾何時主控權落在女人身上了!你想,我們噴殺蟲劑有用嗎?」
「恐怕是沒用的。」
門鈴聲悅耳的響了起來;由於蕭諾瞥到羅京鴻提著美味可口的披薩前來使用「美食
計」,當下非常有待客之道的飛奔去開門。
不寫稿時,蕭諾與原穎人都愛死了披薩、炸雞、油味之類的食品,顯然羅京鴻觀察
力極強,用對了方法,才得以順利進入佳人的香閨。雖然以前他都是以鮮花珠寶達到目
的,但換換口味也挺新鮮的。
「請先將水滴在外頭甩干。」蕭諾接過食物,丟了條大毛巾給他,並不同情他半濕
的狼狽樣。最重要的,別弄濕屋內的地毯。
羅京鴻也很認命的明白不會有美人欺身上來又抱又吻的噓寒問暖,於是只好乖乖的
弄乾自己再進屋。屋內那兩個女人早已解決掉一大半披薩,連聲招呼也沒打。
「希望你們滿意我的服務。」他苦笑的說。
「好心人,你會有好報的。唔,給你五百,剩下的零頭當小費。」蕭諾掏出錢給他。
占男人便宜不是獨立女性會做的事,太丟臉了!帳目要一清二楚才行。
「我真是受寵若驚!」羅京鴻斃死了!偏又明白這兩個女人是認真的,她們真的不
佔人便宜。打從第一次請吃咖哩飯開始,蕭諾就回送他一盒雞腿飯,往後他慇勤買來的
食物一律變成銀貨兩訖,他成了外賣小弟!這種事要是發生在台北,不知道有多少佳麗
會心疼哩!
但無妨,他的犧牲總會取回代價的,而且是連本帶利!
「今天都沒出門嗎?小原原。」他鎖定她的目標。
原穎人始終背對著他吃披薩,當他是隱形人。她是個溫文柔雅的作家,但對待這種
無聊男子就得將一切禮貌風度束之高閣,免得他得寸進尺。可是——這背對動作對她而
言挺危險的,所以,不久之後,那個花花大少雙臂圈住她的柳腰,整個身子貼在她背後,
嚇得她尖叫出聲,連手中的披薩也飛掉了——正中背後那張俊男臉!
「你放開我!」
偏偏羅大少慘受攻擊之餘仍死不放人!臉下臉上全是披薩,接過蕭諾救濟的面紙抹
完臉後,他嘻笑看著懷中快要噴岩漿的美人——
「雨中散步是小說中常常出現的浪漫場景,咱們去散散步如何?」
「不要!」男人總是愛以蠻力欺負女人!原穎人抵死不從的低叫,抬頭又看到蹲在
一旁看好戲的蕭諾,心中火大的叫:「如果你是在想下一本故事的劇情,我希望你別寫
成女方在故作姿態!最重要的,此時我是在受騷擾,而不是與人卿卿我我!你居然見死不救!」
「你這樣躲下去不是辦法,人家出生時多了一條牛皮神經,想甩也甩不開。不如與
他說個明白吧!」基本上蕭諾習慣置身事外,雖然這個四維大少不一定是原穎人的白馬
王子,但湊和著看也挺配的;而穎人一再拒絕與逃避,只會讓男人追得更緊,何必呢?
乾脆合議出一個解決方法,免得這情況再膠著下去。
「好!你放開!我們出去把話說清楚!」原穎人難得的用堅決如鐵的口氣說,終於
使腰間那兩隻祿山之爪移開。
「喏,小雨傘,一把或兩把?」蕭諾打開大門,另一手持著兩把傘。
羅京鴻飛快的接過,笑道:
「在一男一女的情況下,兩把傘是件多麼煞風景的事。走吧!」
「等等!你真打算散步?」原穎人披上外套,戒備的問。她可不愛被雨打濕的感覺,
小說中的情境若搬到現實上來演準會得肺炎!
「散步到我的車上,我們去喝咖啡。」
「希望你身上有君子的特質。」
「不會讓你失望的!」羅京鴻風度翩翩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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