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將於悠的行李搬入了「殷園」內,管靈淨仍是不死心的再問一次:
「悠悠,你真的要住在這裡嗎?不想陪爸爸嗎?」辦完了姊姊的喪禮之後,於
悠便開口要求離家。這麼幼小的孩兒,任誰都不放心的;她與於悠的父親並不同意,
但六歲的於悠卻堅持著。最後不知為何,屈服的竟是大人。
於悠仰高了頭,眼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水晶墜子上,伸手輕輕包住,覺得手心暖
烘烘的,很舒服。
「阿姨,我要住下來。然後你去陪爸爸,爸爸腿斷了,很多事情都要人幫忙。」
這也是管靈淨沒有全力反對的原因。周紹元父母早逝,沒有兄弟姊妹,如今喪
妻之痛未平,加上自身重傷需要人照料,更別說他的公司正處於草創期,不能沒有
人坐鎮指揮。怎麼說管靈淨都無法放下這些不管,畢竟她是他與於悠僅剩的、最親
近的人了。
「悠悠,你是這麼的幼小,阿姨真的很不忍心……」
「姨,我會很好的。你回去陪爸爸,當我的新媽媽,然後生好多小弟弟、小妹
妹,這樣,爸爸就會開心起來了。」乖巧而靈敏的大眼像是知曉了上一代的恩怨情
仇,使得她不僅沒有產生排斥後母的刺蝟心性,反倒毫無芥蒂的對父親的第二春推
上一把勁。
「悠悠……」管靈淨聞言,簡直哭笑不得,誰提到要與她父親結婚了嗎?她並
不認為……
「雖然你是阿姨,但同時也是我另一個媽咪哦。」於悠歪著頭,以自己的方式
解說道:「你跟媽媽是雙胞胎,也就是二分之一的媽咪。」
「是這樣的嗎?」這孩子的想法真……特別。
「是的。所以快生弟弟妹妹給我哦,打勾勾!」
對著那只伸來的小手,管靈淨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苦笑的合掌包住於悠
的小手掌,卻允諾不出任何言詞,因為她從來就不是會在用詞上矯飾虛應的人,即
使面對的是一名天真的孩童。
「啊,我們的小嬌客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自她們身後傳來。
她們看過去,是一名年約三十出頭、身形修長、長相粗獷性格的男子,他甫由
一輛重型機車上下來,肩上扛著三角架,手上拎著沉重的攝影器材,兩三大步,已
走到她們面前。
「聖倫,你回來了?!」管靈淨訝異地問,對於這個脫韁野馬似的夥伴,想與
他見上一面還得碰運氣呢。他是個自由隨性的人,也從來不對人交代行蹤的。
朱聖倫點點頭,放下手上的物品,蹲在小女孩面前,笑道:「嗨,小東西,我
是朱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於悠乖巧的回答:
「我叫管於悠,大家都叫我悠悠。」
「長得真可愛,歡迎你加入啊,夥伴。」
「聖倫,我想跟你們商量……」管靈淨正想開口討論於悠太過幼小的問題。
「真可愛的小公主,你終於來了。」二樓的陽台上突然傅來聲音,眾人才正要
抬頭看,那人已化為一道白色的驚鴻掠了下來,站定在眼前。
是一名十四、五歲的俊美少年,像是剛運動完,一身雪白的功夫服像浸了水似的牛濕,烏亮的短髮上也滿是水澤。
「我是韓璿,你呢?」
「悠悠。」像被他的俊美所惑,小東西仰高了小臉,大大的杏眼眨也不眨的。
「我帶你去參觀宅子吧。」輕輕一摟,便抱起了小女孩,側著面孔對管靈淨道:
「管姐,在此先向你告別,你的任務已完成,預祝你有個快樂幸福的未來。」
「但是!」
「你還不明白嗎?接下來已經是他們的世代了。」一名長相平凡、氣質冷然的
男子由屋內走出來; 托了托鼻樑上的金框眼鏡,手上拎著厚重的公事包,像是
正要出門洽公。
「呈志,他們都那麼的小……」
「回去吧,無論如何,『結局』都不在我們這一代。我們只是無關緊要的接駁
者,由第十八代延續到第十九代,然後交棒給第二十代。若未來將有些什麼,也不
關我們的事了。」季呈志始終沒把眼光轉移開。與其說是專注的看著管靈淨,倒不
如說他不想偏移目光以致於掃視到不想見到的身影。
但另一人似乎無意讓他視而不見到底。朱聖倫走到季呈志面前,加入談話:
「你有你的人生,去吧。」
管靈淨失落的低下臻首。七年來她號稱是伺令主,卻從來不是「殷族」裡的首
領。也許是她生性安靜,也許是其他三人的特色太強烈,更或許是……她不是
真正的伺令主,以致於她與他們總是格格不入。
該走了,是吧。
眼下還有好多好多的事待她去打理,若強要留下,也不可能。
輕歎了口氣,她低著頭拿下頸項上的水晶項練--
「呈志,麻煩你交給於悠戴著,也請你……多費心了,她還那麼的小,又剛喪
母……」
季呈志伸手接過,同時問朱聖倫的手也伸過來,抓住了墜子末端,兩名身高相
當、氣質迥然不同的男子目光終於相接,但有一方很快的移開。
「我送你一程。」季呈志略施勁道,迫使朱聖倫放手,再也不看他。
「不用了,外面有計程車!」
「走吧。」季呈志不容許拒絕,率先往車庫走去。他的體型修長卻不算威迫人,
但他冷冽的氣勢卻壓過了外在的一切,讓人不敢輕易違逆他,至少絕大多數人不敢。
管靈淨看了眼身邊的朱聖倫,而他鷹集般的狂眸依舊只盯著那遠去的背影看,
像是全宇宙只剩彼此的那種光芒; 她知道那是什麼,卻無能為力,畢竟她是三人中
最弱勢的那一個,也不夠聰明到足以插手解決別人情感方面的問題。她自己本身的
憂慮已太多太多了……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從遠處傅來,因是萬籟俱寂的深夜,所以白日聽起來不太明
顯的聲響,此刻傳入無眠人兒的耳中,無異像是春雷一般的驚心。
於悠小小的頭顱由棉被中探出來,昏暗的房內只有一盞微弱的床頭燈仍是亮著,
只照亮她這一方,偌大的房間內是絕大多數的闐暗。
也許是初來乍到的認床,也或許是因為什麼奇特而說不出來的原因,讓原本早
該沉睡的她,一直無法順利進入黑甜鄉里悠遊。
「誰在那裡?」她開口低叫,黑白分明的大眼投注在房門的方向。
沒有任何回應,世界依然寂靜的沉默著;而黑暗依舊保持原樣,不曾梢作改變,
像是無言證明著小女孩幻想過度的腦袋全是虛幻一場。
什麼也沒有,只是再尋常不過的深夜而已。
「是誰?」小女孩又開口,聲音裡雖是小心翼翼,但並沒有太多的懼怕。
回應她的仍是悄無聲息。
小女生似乎仍堅信自己的直覺,思考了兩秒,小小的身子便由床被間滑了下來。
沿著牆摸索著記憶中的開關想把燈全打開,但卻一直沒摸到,後來才想到開關在另
一邊的牆上,但她已摸到門把了。
要越過房門去找燈的開關嗎?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她決定不開燈了,直接扭
開門把走出去,期待又好奇的大眼正快速搜尋著她認為該看到的--人或……不是人……
一團迷離而微弱的金光飄浮在轉角處,只來得及讓於悠看到一眼,便已消失。
小腳丫無聲的在長毛地毯上奔跑,追著那似幻似真的光團,無懼於黑暗的陰森,
甚至沒有嘗試去打開大燈。
金光像是知道有人在追它,很快的鑽入某一扇門的門縫內躲藏,不過於悠已經
看到了。含著好奇的笑,她踞起腳尖一步一步台非近,無聲的扭開那扇未上鎖的門……
咦?這一間好像是呈志叔叔的房間耶……
床上沒有人,顯示著房間的主人似乎仍在書房奮戰公事。而原本在房間內遊蕩
的金芒,像是意外她會入內似的「咻」一閃,消失在床頭櫃上。
「不見了……」她詫異地叫,跑了過去。
啊!是阿姨的水晶墜子。那團金色的東西就是躲在這個水晶裡面!她很肯定。
但是……怎麼找出來呢?
她輕巧的爬上床,直到半個身子都偎在床頭櫃上了,才伸出手指小小戳了下水
晶的外沿……
(不要亂戳啦!)一個頗為不善的聲音傳入她腦內。
「沒有聽到聲音啊。」她拉了拉耳朵,疑惑的說著,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但因為她還沒有長大到懂得去對一些靈異現象害怕,所以她又戳了一下--
(哎唷!好癢!)細微的嘶叫隨著水晶微微發光傳出。
水晶真的會說話耶!
「會不會是因為你沒有嘴巴,所以我只能從腦袋裡聽到,而不是從耳朵聽到啊?」
水晶沒應聲。
「喂!」她拿起練子,輕輕晃了下墜子。
還是沒有聲音。
「為什麼不回答我呢?我都聽到了唷,你明明會說話的嘛!」
(你……聽得到我的聲音?)水晶像是難以置信,終於又發出聲音,墜子本身
隱約閃過光芒。
而與其說那是「聲音」,倒不如說是一種感應,經由肢體某部分的接觸,發射
出對方可以理解的電波,也成功得到聯繫。不過小於悠並不在乎那代表什麼,橫豎
她就是可以與它溝通嘛。
「對啊,我聽得到。我叫管於悠,你呢?」
(殷佑)。聽起來有些遲疑,對她仍有防備。
(這裡是哪裡?)它接著又問。
「這裡是『殷園』。剛剛是你到我房間的對不對?」將項練放在雙掌間托著,
她又問。
(你怎麼發現的?我沒有現身呀!)隨著音量的漸有力道,那氣音已很明顯可
聽出來似乎是個小男孩的聲音。
「不曉得。不過我就是知道。你住在裡面嗎?」
(嗯。)
「可不可以出來?像剛才那樣一團亮亮的就是你的長相嗎?」
(我沒力氣了,現在只能住在裡面休息。)
「生病嗎?」
(也可以這樣說啦。)防心似乎褪得一乾二淨,小男孩的音調轉為輕鬆。
「你為什麼會住在裡面?」
(因為被壞人打傷了。)
「喔!」她同情的低呼,然後問:「還很痛嗎?」
(不痛了。)但我卻有了很大很大的麻煩了。
「什麼麻煩?我可以幫你嗎?」
(我也不太確定,不過……我得先確定我現在在哪裡。請問現在是什麼朝代?
你穿的衣服真奇怪。)
「什麼是朝代?」歪著小臉蛋,百思不解。但至少她可以回答另一個問題。她
拉了拉身上印有趴趴熊圖案的睡衣道:「我的衣服才不奇怪呢,這是阿姨買給我的
可愛睡衣。我好喜歡呢。」
(唉!我忘了你還小,只是個小不點……)
「誰是小不點?!哼!我比你大很多很多哦,你才是小不點。」於悠不開心的
將它放回桌子上,然後站直她小小的身子,證明她真的比它高很多。「你看!我很高。」
沒有回音……
「殷佑?殷佑?」她叫著。卻仍只是沉默。
於是她再度將項練捧起來端詳。
「為什麼不說話了?」
(我……又有力氣了,怎麼回事?)小男孩發了聲,語氣裡滿是不解的驚奇。
「怎麼了呀?你困了嗎?」才問完,她便大大打了一個呵欠。唔,很晚了呢。
(原來……是你喚醒我的……你身上有呼喚我的力量。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雖是發言,卻是自言自語。
於悠揉了揉眼,含糊道:
「這是阿姨的項練,我好想要哦。但不行,現在你是呈志叔叔的。明天我再來
看你好了……」
(別別別!不可以放手!)男孩聲音急迫的叫著。
「為什麼?」
(我才是我自己的主人,我決定把自己送給你了,你快戴上,我是你的了!)
「真的?可以嗎?」
(可以!可以!快點戴上!)
小於悠猶豫了半晌,雖然很想,但最後還是放回桌面上。
「我還是先問叔叔好了。殷佑,到時候我再看看叔叔願不願意送我。如果可以
那就太好了……」再度打了個呵欠,她拍了拍枕頭,壓很兒忘了這裡不是她的
房間、她的床,反正也沒力氣走回房間,睡哪兒還不都一樣?
不到一分鐘,小女生沉睡的鼻息規律的傳來,全然不曉得那水晶墜子內的「它」
有多麼跳腳又多麼無能為力。
老天爺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完全陌生的建築、衣飾,可以證明現在肯定不是明朝……老天!我到底睡了
幾年?又為什麼會困在這水晶墜子中?沒有任何法力,又依然是小該子的聲音…….
是誰對我開了個這麼大的玩笑?)
(才睡了一覺而已....可是……到底耗去多久的時間?我父王呢?母后呢?弄
潮他們呢?那一戰的最後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我竟會是這個模樣?
為什麼?……為什麼?……?」
被困宥在水晶墜子中的「東西」就這麼整夜不停不停的反覆問著、想著……
時間的流逝對他而言沒有意義,無計可施的一切讓他沮喪不已。虛弱、匱乏、
無助、無知……交織成他醒來後的世界是無止無境的困頓……
那個小女孩……可以給他力量。
會不會是代表--他的前途全仰仗她了?一個小小小不點兒?
嗚……不會吧?!
但事實似乎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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