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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與湛無拘相處多日,竟不曾發現他都是以打坐姿勢入睡的。要不是她今夜又被血腥 的惡夢所困擾驚醒而下榻走動,就不會看到他如斯怪異的睡態了。
  這樣子……比較好睡嗎?還是他根本沒有入睡,只是在練功而已?以前偶爾看表哥 練功,也是這麼盤坐著的。
  表哥……
  這曾經令她痛徹心肺的男子,不知是痛過頭,麻木了,還是出門在外,要操心的事 多不勝數,心思無法老是兜轉到那上頭,進而淡化掉了。總之,她現下想來,並不再那 麼揪心難受。
  也許她已不再是那麼堅貞的女子了吧。這是婦德所不容許的罪過,但是她沒有辦法 去貫徹那些教條,在心被傷得如此慘重的情況下。
  她會認命嫁給表哥,但再也不放真心了。因為真心在他而言,只是一種理所當然的 呈貢;但在她而言,卻是被傷害,便再也癒合不了的疼痛。看著他納妾、看著他左擁右 抱,甚至逢場作戲……一顆心能被傷幾次?
  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女誡第五篇講的是專心。說丈夫娶妾天經地義, 然而妻子若再嫁,則是違禮不義的放蕩行為。誰不想專心一意地愛自己夫婿呢?然而愛 情的領域裡,沒人修得了寬容、忍受得了丈夫多心多妻……至少她做下到。
  所以,她不要再愛人了,再也不了,再也不要因為男人的一句甜言、一聲蜜語,而 牽牽唸唸、死心塌地。
  也許是心中再也不以表哥為念,所以竟與這人共食共處上近一個月而不感愧疚,不 驚懼於自己敗德的行止。
  不明白為何對他沒有防心,以前連對自己父母及貼身婢女都謹言慎行,怕做了什麼 不妥當的事、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更別說和男性,必定遙遙隔出一道長距了。哪容得 旁人任意摟抱牽手,壞她名節?
  那麼現下她是怎麼了?竟容他放肆?
  呆呆地看著他似睡似練功的面龐,出神而不自覺。他真的在睡嗎?胸膛的起伏證明 他的氣息緩且穩,但聽不到沉沉的鼻息聲;吐納間全無所覺,像是死了一般……
  一想到死字,不禁打了個冷顫,與剛才的惡夢相疊合,令她慌張了起來。伸出右手 輕放於他鼻下,才安了些心。氣息並不重,很輕很細很緩,但確實仍在呼吸著。
  他……其實長得並不難看。
  濃眉下方緊閉的眼,關住了一雙狡黠靈動的眼珠子;挺直的鼻樑、向上微勾的嘴角, 昭示了好戲謔的性情;不修邊幅的外表、陳舊的服裝,看得出來不是什麼好身家的子弟, 但卻又不見一絲貧苦人家身上會有的卑微愁苦,或憤世嫉俗的行止。也不曉得是什麼樣 的長上,會養出這樣奇詭的男子。
  這輩子她認得的異性不多,然後隨著離家在外的這段時日,所見識到的各形各色男 子,不談內裡品性如何,純粹看著外表,有的尊貴,有的普通粗劣,更有的惡形惡狀, 然而湛無拘這人卻是難以歸類的。
  當然,一般人都會輕易對長相俊美的人有較好的觀感,一如表哥在江湖上博得的好 聲名,因而招來美女垂青;加上行止翩翩有度,自然不會給人壞評價的。
  但,只要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的吧?可在她記憶中,表哥永遠溫文儒 雅的卓然,總是太過完美無瑕了些。甚至在對她啟口他納妾的不得已時,都還是一副沉 著持穩的模樣。
  若不是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就是算定了她只有接受的分,因此他沒有驚惶失措的 理由。
  一句不得已,就可縫合她破碎的真心嗎?還是她在表哥眼中,真有那麼好哄誘?即 使她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深閨小姐,也有屬於她的傲氣與人格,他這不是欺她單純昏愚嗎?
  長得俊俏的男人是否都被寵得忘形,把別人對他的好、把每一顆真心都當成雞肋以 對?
  相形之下,眼前這個嗜吃、愛玩、好鬧的大男孩,雖然沒有令人安心的穩重,卻有 最明確的真性情。不遮掩他的劣性,不美化他的行止,連帶撩撥得她也壓不住情緒的呈 現。如果說世人所稱道的男子氣概是不惑於柔情、不為牛後寧為雞首、頂天立地不求人、 立言不回、不事嬉游……那麼湛無拘可是一項也不具備。而……表哥卻都是有的。
  但這些男兒當有的氣概,卻不是給女子幸福的條件;至少她苦澀的心口,永遠曾因 為表哥多妻而疼痛著。
  與其有個英俊出色、名滿天下的丈夫,還不如嫁與沒有鴻鵠之志的男子為妻,一生 廝守……
  老天!她在想些什麼!
  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有他嫁的念頭,忙不迭地跳起身退了好幾步。
  她是怎麼了?怎麼可以胡亂想這種失貞的事?!更別說對象是他了!這個……這個 愛胡鬧的男子根本不足以倚恃一生……哦!天呵,別再亂想了。
  她不是真心有這種念頭的。
  她只是作了惡夢,所以才心神不定亂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渾事。這人,這湛無拘才不 是她想嫁的人呢!何況……他也不會要她吧!她是有婚約的人了。
  他們只是朋友,只是他口中的「飯友」。一同落難在揚州,當起寄人籬下的市井小 民,除此之外,便什麼也不是了。
  一旦她回了家,做回姬家小姐以及方家未過門的媳婦,此刻的種種,就什麼也不是 了。
  只會是個認命的女人。認命地嫁人,將真心藏在無人可傷害的深處,溫馴地任由丈 夫納入更多妾室;認命地當丈夫識大體而寬容的長妻。
  她的生命不會有變化,不會有專情且深愛她的男人突然出現,擄她脫出禮教世俗之 外,宣告以心易心、至死不渝的誓言,當一生一世的神仙眷屬……
  神仙眷屬?
  只是笑話吧。
  轉身打算退回內室,獨自吞嚥她的哀愁,知道今晚是別想再睡下了。才走了幾步, 便聽到湛無拘含糊不清的囈語:
  「……干燒巖鯉……酥肉湯……燈影牛肉……樟茶鴨子……好吃……」
  愁鬱的心口霎時破出一抹燦意。這人……連熟睡時也要逗她笑,真可惡。
  因為借住在寺廟中,自是跟著出家人吃素,平常在外邊販食,也因攢錢不易而只吃 自己做的素飯,算一算莫約有十一日沒沾葷了。
  她又不允許他再擅自抓人的信鴿來吃,因此湛無拘每每手癢攔截信鴿偷看完內容再 弄回原封不動的模樣放生回去,她也不好念些什麼。反而覺得他的饞樣極為可憐,看久 了會漸生不忍之心。
  他是她的朋友,也許更是她一生中唯一交過的朋友。
  探手入懷,掏出一隻溫潤的暖玉,心下有了決定。
          ☆          ☆          ☆
  他做了什麼好事嗎?
  望著眼前豐富的佳餚滿桌,湛無拘深深地吸氣,吞噬所有美食散發出的味道。
  肉耶!肉味耶!他幾乎有半輩子沒嘗到這滋味了。
  他們現在正置身於揚州的「萬里香」酒樓,並登上了專為富人所設的清雅樓座,稱 做小樓子;牆角花座上放了幾盆別緻的花,牆上掛了幾幅字畫,甚是風雅。
  專門伺候樓座雅客的小廝送上羊皮製成的賣執箸——也就是菜單,層層規矩煞是講 究,看得湛無拘幾乎要眼花!直到完成送菜工作,閒雜人等全退了下去,他才像看了場 大戲似的回過神,對著食物流口水。
  「剛才賣執箸上沒寫價錢,我想這一盤菜不是一兩二兩銀子可打發的吧?」舉箸霍 霍向佳餚,仍忍不住要問兩人目前荷包狀況是否消受得起?
  「若打發不了呢?」夾了一箸蝦蕈入口,她倒想知道他如何處理付不出銀兩的窘況。
  湛無拘也開始不客氣風捲殘雲地筷無虛發起來。
  「那就賣身在這裡工作抵債了。如果被分派到廚房更好,畢竟這裡的菜做得十足美 味。」
  「你就只會看中別人的膳房!」寺廟也是、酒樓也是,他呀,只消奉上一道佳餚就 可以收買了。
  「民以食為天。」他理直氣壯地道。
  「以前沒上周這種館子嗎?」
  「沒。以前偶爾下山添購物品,都只隨意在路邊飯鋪吃個飽足。其實只要能吃飽, 去哪兒吃還不是一樣?」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生於殷實之戶,一般日常吃食雖不是山珍海味,一年 四季的吃法可也稱得上講究。因此出門在外的這段時日,她常因食不對胃而失了食興, 真正吃得身心饜足的時刻屈指可數。反倒湛無拘吃什麼都津津有味得像絕世美食。沒有 因粗食而減了胃口,也不會因精緻佳餚而從此養刁了脾胃。
  「我做了什麼好事讓你請吃這麼一頓也許付不出銀子的大菜?」
  「太久沒吃董食了,挺想念的不是?」
  「很是,但未免太隆重了。」他仍懷疑地瞅著她。
  「你不喜歡?」她指著樓座內清雅的環境。
  「同樣是想求得清靜,在山林野外也是可以。何必搞這斯文的名堂?」一腳擱上板 凳,他搖頭晃腦地想了一下:「不會是你想出一口氣吧?」
  這不免要追溯起半個時辰前,兩人興高采烈地準備踏進萬里香用膳時,幾乎沒被跑 堂小廝給擋在門外拒絕進入。也不能說是狗眼看人低,實在是兩人衣衫太過平常,像是 在街上討生活的販夫走卒,不該是來此用膳之人。
  結果她指定要在樓座用膳,在掌框與跑堂們不信任的眼光下,先押了二十兩銀子在 櫃台,才如願在受氣的地方花大錢……
  實在有點蠢,真的。
  姬向晚俏臉微赫,但想來仍氣怒於店家的勢利。
  「他們好過分,還叫我們去後門等餿飯!」
  「所以你氣不過,決定以讓他們賺你的錢的方式報仇?」他表情滑稽地問。
  她幾乎抬不起頭,微聲道:
  「不談那些,他們的菜餚是做得不錯呀。」
  「是呀。很貴的,你哪來的銀子?」吃得每一盤皆見底後,他拍著肚皮問。
  姬向晚從懷中掏出一句銀子,故作不在乎道:
  「我典當了一塊玉,價錢不錯呢,有一百五十兩。」
  「你原本掛在頸子上那一塊黃色暖玉?每次看每次流淚的那一塊?」
  「你……你偷看?」她不知道他會尾隨在她身後,將她極力要掩藏的脆弱盡收眼底。
  「我總不能放你一個人在荒野山林中,不知險惡地亂走吧?」他伸手澄清:「除了 趕蛇驅蟲外,我沒有偷窺的癖好;通常在確定你獨處的方圓十尺內沒有危險後,我可是 睡我的午寐去了。」說著說著,他忍不住讚賞:「你真的很厲害哦,有一次還踩在蛇穴 上發呆,有一條大蛇從你身邊滑過,你也面不改色,硬是要得!我……」
  姬向晚倏地臉色大變,渾身寒毛直立,抖聲低問:
  「你說……有蛇……我踩在……」
  「咦!你怕蛇?」他簡直是明知故問。
  「你一直沒對我說!」她跳起來:「如果我知道,就死也不會往山林裡休息落宿!」 天啊!好噁心,她曾經與蛇蟲那般接近。
  湛無拘淺笑道:
  「你是被咬過還是怎地?這麼怕?我這個被咬過的人都不怕了,你怕啥?」
  「為什麼你不怕?」那種黏呼呼、軟趴趴,一咬足以致人命的東西,有誰不怕?
  他嘿嘿直笑,硬是不回答,轉回正題地瞄著銀子:
  「我想那塊玉對你很重要吧?」
  「已經不重要了。沒想到能換這麼多銀兩。」心情撥回強顏歡笑的原樣,雖然渾身 寒毛還未由「蛇」的字眼裡平復驚懼。她搓揉著雙臂,也躲開湛無拘炯然晶亮的眼眸探 視。
  「也對。我也不希望你身上老放著別人的東西。」他將銀子掏出來把玩著。
  「什麼別人的東西?」她不明所以。
  「那塊玉呀,八成是訂情物是吧?如果是傳家之寶,你哪捨得典當?那塊暖玉的玉 質是不錯啦,不過,我家還有更好更大塊的,包準重得你連提都提不起來。」
  她聽不懂意思,忍不住發問:
  「你在說什麼?怎麼講話老是沒個章法。」
  「你真的看起來不笨,真的!」他連忙退了兩步,以避開她射來的冷芒。
  「你正經些!」她咬牙忍氣。
  「我的意思是,等你當了我家的媳婦,就有數不盡的玉可以讓你把玩了,以後想睹 物恩人兼流淚,不怕沒有東西可憑借——」
  她張口愣了好久才有力氣響應他的無禮:
  「你在胡說些什麼?!什麼你家的媳婦?!你瘋了!」
  湛無拘猛然摀住心口,狀似悲痛地跌坐在椅子上,指控地瞅她:
  「莫非這些日子以來,你只是在玩弄我純真的感情?天啊,你這個殘忍的小東西— —嗚……我命好苦呀!」按著,哀之至也,稽顙觸地無容的盛況就要出現了,全版學自 昨日所見的喪家寡婦行止……
  昨日不該放任他蹲在街口看人家出殯的,這傢伙現學現賣的本事簡直教人吃不消。
  當然,湛無拘不是對那些婚喪之禮有什麼大興致,實在是昨日那一戶人家的家屬哭 得太過賣力,叩首趴地狂號得像天地為之變色也似,什麼禮節也不顧,有的只有淒厲可 以形容之。結果吸引了湛無拘這個愛看鮮事的大閒人就此蹲上兩個時辰,直到出殯的人 馬遠去。
  那時她看到他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回來,就知道他頗有親身示範的躍躍欲試之打算。 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她歎口氣,遠遠地坐在一邊,看他怎麼「改進」別人的不足處。對於這個沒有章法、 不講道理、不分輕重的怪人,她已學會不要浪費唇舌勸他遵行正常人該有的行為。明哲 保身的方法是退得遠遠的,若有閒雜人等不小心闖進來,她至少可以撇清與他的關係, 證明她是正常無辜的路人甲。
  玉珮的事沒談完不打緊,客棧菜錢有多貴已無須討論,被夥計狗眼看人低的怨氣就 此放過也無所謂。反正習慣了湛無拘人來瘋,並且隨時瘋的行為之後,什麼事叫「重要」、 什麼叫「不重要」是沒個準則的,話題沒談出個結果更不是什麼要事。
  她早已不那麼一板一眼地講求條理與結論;她很珍惜自己健康的身體,不想因為太 常吐血而弄虛了身子。
  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興高采烈時,適時地發出一、兩句涼話警告——
  「你只剩這件衣服沒補丁。」她提醒。
  湛無拘原本打算遵行《禮記.問喪》篇的內容來個披頭散髮、丟鞋撕衣痛哭,才打 算撕開領子,就被她的聲音制止住。
  他低頭看了看今天穿的,果然是唯一一件沒補丁的衣服,當然下不了手去撕,因為 姬向晚的表情看來像是不打算幫他補。
  好吧,放過。那他在地上滾來滾去總可以吧?
  雖然這空間用來滾動稍嫌侷促,但更可因此而展現他厲害的滾功;他一個後空翻就 貼地滾將起來,繞著圓桌逕自滾得好樂,一點也無丟人現眼的自覺。
  姬向晚向屋樑翻了個白眼。現下他又找新遊戲,不玩「問喪」的禮節,純粹只是玩 滾功了。
  她決定離他更遠,拿起銀子就要下樓結帳,但一打開門,腳步卻沉滯地跨不出去。
  「你別丟下我,還沒給我一個交代哩。」連忙滾過來的湛無拘摟抱住她雙腿不放。
  「放開,你這像什麼樣?」她扶住門板以穩住自己,還好廊道上看不到什麼人。 「放開啦,我要下去會帳了。」
  「不放!給人看了才好,你就抵賴不掉了。」他努力仰起面孔,似乎沒有改變姿勢 的打算。
  「我抵賴些什麼?從頭到尾都是你賴著我呢!」她低下身子要抓開他手,卻不能如 願掙脫他的毛手。
  湛無拘瞄到遠處似有人走過來,很識時務地不為難她。放開了雙手,卻不急著起身, 仍兀自優閒地趴在地上,以雙手支頰,持續與她的話:
  「對呀!古人說:賴久了,就是你的。所以你要對我負責。」
  什麼鬼話?!
  「請問是哪一位古人說的?為何我沒聽過?」
  「古人那麼多,我哪知道是誰?但既然我能說出這一句,表示古人真的有說過嘛, 你何必斤斤計較?」他的表情好無辜可憐。
  姬向晚決定不與他瞎扯下去,否則她一定會忍不住抓起門板猛敲他那顆思想奇怪的 頭顱,以發洩她心中的無力感與挫敗。
  「我要回去了,你自個留下來繼續玩吧!」
  她才跨出門檻,正巧對面的樓座也有人欲走出來,她不經意地看過去一眼,卻大受 震撼地楞住,僵立於原地不能言語。
  顯然對面的一群人之中,也有相同反應之人。
  在最初的震驚過後,那方傳來為喜的嬌呼——
  「大姊,我找得你好苦哇!」
          ☆          ☆          ☆
  大姊?
  兩方等閒人士面面相覷,目光全落在姬向晚與一名頗具英氣的女子身上。
  湛無拘緩緩起身,附在姬向晚耳畔悄問:
  「她誰呀?你哪來年紀這麼大的妹子?」
  姬向晚男裝的扮相在明眼人看來,並無法有太多的遮掩效果,她看起來就是一副不 出閨閣的稚嫩樣,純淨而矜持的眼、柔婉的面容、嬌弱單薄的身形,怎麼看也絕不會是 對面那名俠女打扮的女子口中的「姊」字輩人物。年紀不符不說,長相與表現出的氣質 就完全不同。那女子肯定年紀大於姬向晚。
  「大姊,要不是堂哥告訴我,我只怕還在太湖那邊瞎找呢。你快跟我回去吧,婆婆 為你擔心得都病了。」英氣女子名叫秋冰心,是寒冰山莊的小姐,也是方首豪的妾室之 一。江湖上人稱「蝴蝶俠女」,因衣裙上永遠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彩蝶而得名。
  姬向晚愣了好久才得以發出聲音響應:
  「抱歉,你認錯人了,在下是男兒呀,不是姑娘的大姊。」她以為她已經麻木到無 感無覺了,也已經調適好心情以平常心面對以後要共夫的姊妹了……但,不夠!給她再 多的時間,她也永遠準備不好自己的平常心。
  永遠也準備不好!
  她只想躲開這錐刺她心的一切,與無時無刻昭示她愛情失敗的人證。
  倉皇得想逃離,但專程來找她的人怎會輕易放過她?
  秋冰心閃身阻擋在她面前。
  「跟我回去吧!你的任性也該夠了。令尊令堂目前已趕至濟南作客,你不該讓婆婆 難作人。」
  「我說過我不認識你——」
  「你還有另一個選擇。」冷冰冰的聲音驀地傳來,就見秋冰原並立在其堂妹身邊, 以他慣有的半死不活聲調提供見解。
  「堂哥,請別讓事情更複雜好嗎?」秋冰心向來戒慎她這個為所欲為且難以測陰晴 的大堂兄,連忙先下手為強地乞求他別在這節骨眼攪局。
  為了日後她在方家的地位,她務必帶回姬向晚,以博得婆婆的信任欣賞。得不到長 妻的名頭,她至少要當掌實權的主母。首要就是讓准婆婆與未婚夫看到她的能力。因此 她才馬不停蹄的出門找人,不似李韻萍與羅嬈君那二人一般忙著討好準婆婆來爭寵。
  「你可以選擇不與另外三人共侍一夫。」秋冰原不理會堂妹的哀求,逕自灼然地緊 盯著姬向晚看。
  湛無拘閒閒地走上前,加入討論道:
  「你們不必在那邊眉來眼去了,小姬哪會降格去同人共事一夫?她會嫁入我湛家門, 你們別費心了。對不對,小姬?」
  姬向晚直覺地退一步躲在湛無拘身後,她不想面對這些人,不喜歡他們各有心思的 算計;也許秋冰心是善意的,但她無法理智的面對。
  她只想與這些人離得遠遠的,不要有任何交集。紛亂的心思使她無力注意湛無拘說 了什麼引人側目的話,因此當秋冰心抽氣地指責她時,她只能莫名以對。
  「你怎麼可以對相公不貞?大姊,你真是令人寒心!你回答我,這人說的是真的嗎?」 秋冰心發指著兩人全無男女之防的行為。
  湛無拘索性以更大膽的動作來娛嘉賓視聽。
  「她休掉濫情的前未婚夫犯了哪條罪狀?」
  「一馬不雙鞍,貞女不二夫,這——」秋冰心厲聲指控,不敢相信夫君口中的貞嫻 表妹會做出這種逆天大罪。但她的怒氣沒機會發完,便教湛無拘打斷。
  「得了,你懂婦德,且自稱為馬,我個人是沒意見啦,反正你挺有馬相的,形容起 來也不突兀。但不要因為讀過幾本書就賣起文章來了,聽來怪異得緊。還有,我一向見 不得別人在我眼前張狂,更不許招惹我的小娘子,因為那是我才有的權利。」他掏掏耳 朵,看了下杵在周圍的十數人陣仗,原本有十足的玩興的,但小姬蒼白的表情令他掛心, 只好忍痛放過這些人了。
  沒關係,山水有相逢,總會有機會的。
  他抱著姬向晚,向上拔身而起,一點愧疚也沒地對下方張口結舌的店小二道:
  「跑堂的,兩間樓座的帳一起會,向他們要便是。別說我們賴帳哦。」這些人攪壞 了小姬的心情,當然得付出一些代價。反正他們看起來凱得很,像是很渴望替人付款, 他也就不客氣了。
  他的離去自然會遇到阻力,首先秋冰心就不放過他:
  「將人留下!」她亦拉身而起,並打出袖箭。
  湛無拘左手一探,收納了八支小鏢。他瞄了一下,是白鐵打造的鏢身,尾端裝飾著 琉璃蝴蝶,蝶身各錄一顆真珠。
  「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嘖!還你。」分解出八顆珍珠再不輕不重地打落了秋冰心; 鐵鏢則打向秋冰原,正好阻住了他欲飛身上來奪人的最佳時間。
  等到秋冰原擋下暗器,飛縱上屋脊欲尋人時,哪還見得到人影?
  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聲後,他手中的鐵鏢化為粉末飛散在揚起的春風中。
  「堂哥,你為何放過那小子,任他將人帶走?」秋冰心不認為堂哥的功力會奈何不 了那個看來古怪至極的小子。
  秋冰原冷笑了聲:
  「那不正好?遲早會有人知道她不守婦道,你便可安心穩坐正室之位。」
  「小妹從未做如是想。」她怒陳。
  一名黃衣女子走近好友,忍不住問道:
  「那男子是誰呢?看來武功不弱,在江湖上想必是有些名頭吧?」她叫紀香香,是 揚州首富紀平的愛女,曾在秋家學藝,與秋冰心結為閨中密友。雖不入江湖,卻極崇拜 江湖聞人俠少。一雙美目揪著有一張寒冰俊容的秋冰原,企望得到更多的注目。
  秋冰心搖頭:
  「名不見經傳的地痞罷了。我真不敢相信大姊有了夫君那麼好的丈夫了,還甘願淪 落在那種粗俗人身邊?這下子我要怎麼向婆婆交代呢?」
  秋冰原冷淡撇了眼,不再言語,衣袖一甩,縱身向另一片屋宇上幾個起落,已不復 見身影。
  秋冰心連忙飛上屋脊,也追不上人了。
  「真是的!我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是他妹子,怎地也不幫我,只會攪和。」
  紀香香嬌聲道:
  「這是江湖俠少的氣勢嘛,如果他不冰冷,就枉為寒冰山莊的主人了。」
  「不管了,我現在只管姬向晚的事。她德行有無污點我不管,一定得押她回濟南。」
  「只要她在揚州,就逃不出我紀家的眼皮下,別擔心。她長得不如何嘛,平凡得緊, 怎地可以令大俠方首豪真心以對?看起來小家子氣、見不得場面。」紀香香嗤哼了聲。 身為美人,一向不輕易讚美其它女色,何況她真的不覺得她美。
  秋冰心聞言一笑:
  「青梅竹馬一同長大,豪哥重情至性,不以女色為重。還沒見過她之前也誤以為她 有多美哩,見過之後就放心了。她不足為懼。」
  「所以你同意由她當正室?」
  「本來是,但今日看她婦德不守,與男人勾搭,怎麼說我也不能由著她辱沒方家先 祖,教豪哥臉上無光。我現下就是煩惱要怎麼周延這件事。」秋冰心正色地說著,對姬 向晚的失德行止是既暗喜,也含怒又藏憂。
  紀香香挽著她好友的手往外走,嘻笑道:
  「未來的方家主母,你真是能者多勞呀!小妹受教了。但願日後也能嫁與英俊俠少, 擔起主母之職,那有多神氣呀。」
  「傻妹妹,英俊俠少易招女禍,與別人共夫可不好受,有得亦有失呀。」
  「我會學姊姊當個冷靜聰明的主母,教別的女人不敢搶我的鋒頭,讓丈夫成日只看 著我、寵愛我,讓別的小妾只能當不見天日的小耗子,在我妊娠前後代我服侍夫婿即可, 其它時日休想來爭寵……」
  笑聲漸遠,終至再無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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