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靖毅的一句話,織月的男裝遊戲正式落幕。
「呃……」沉默比出聲要來得尷尬,靖毅只是一個勁兒的盯著她瞧,織月只好想辦法打破寂靜。「這個……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呀?」
「一進客棧就認得了。」靖毅的聲音平平緩緩的,聽不出情緒。「你以為你瞞得過多少人?」
她以為……「我以為,我扮得很好……」囁嚅著說話,織月認命的等待靖毅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
沒有讓她失望,靖毅果然笑得很大聲、很用力。
「很好笑。」可是他的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你、以為你扮得很好,那你剛才怎麼不抬頭看看四周,有多少雙眼睛直勾勾、色迷迷的盯著你?有多少張嘴邊流口水邊竊竊私語?」
他視察得可真仔細。「有多少?」看著他發怒的臉,織月突然了悟他的火氣從何而來,可她竟很不知死活的繼續撩撥。
「你是故意的?」利眼一掃,將她毫不掩飾的微笑收入眸中。
心弦很動,靖毅很不爭氣的軟化在她的笑容之下。
但笑不語,織月開心的望著靖毅原本冷淡、現在卻努力掩飾著不自在的臉孔,雖然身體依然不舒服,但心情卻好了許多。
不必再對靖毅說謊,不用再小心翼翼的扮男人,讓織月的心頭輕鬆許多。
「靖毅,我喜歡你喔。」語氣似故意似捉弄,因發燒而紅艷的臉頰上有著如花笑靨,眩人心神。
有點惱她竟然把這當戲言般說出,靖毅端著一張冷臉,鄭重地說:「我愛你。」
呃,只是想看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沒想到換來的是他鄭重的誓言。躺在榻上,織月已經酡紅的雙頰更是有如被火烤一般。
「我……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呢?」緊追不捨。「只是「喜歡」?而且是好像開玩笑一樣的「喜歡」?」
他一定在生氣。淺笑微斂,織月有些膽怯的望著板著一張臉的靖毅。「我只是開玩笑……」
「連說喜歡我都是開玩笑?」他冷笑一聲,故意扭曲她的意思。
「不是!」不安的絞扭著被角,織月一臉無辜、不知所措。「你誤會了……」
他霍地站起身。「你在生病,需要好好休息。至於你扮男裝擅自離家的事,等你康復了之後,我們再好好算這筆賬。」
慌張的目送靖毅往房門走去,被撂下警告的織月欲哭無淚。
嗚嗚嗚……好不幸哦!逃家被抓到,扮成男裝還被逮個正著、而且自己竟然連已經暗自說了好幾次的「愛」都說不出口……
「靖毅,我愛你。」躲在棉被裡,織月的聲音被蒙著頭的被子遮得模模糊糊。
「什麼?」好整以暇的靠在門上,看著那團裹著棉被的人兒,靖毅很努力的掩飾著本來要衝出門去發洩的笑意。
討厭!他是故意的嗎?
「我愛你。」她再一次嘟噥。
「沒聽清楚。」他懶懶的回道。
什麼嘛!織月氣憤的掀開被子,露出她紅通通的臉蛋。「我愛你!是真的!」
無聲的微笑,靖毅踱回榻邊,迎視她微慍但含羞的目光,俯下身,讓兩人的唇瓣分享了片刻纏綿溫存。
「這是回禮。」咧出一個讓織月心跳加速的笑容。「不過,該算的賬還是得算,我不會忘的。你好好休息,我叫靜兒進來看著你。」
討厭!討厭、討厭!
紅著臉,織月又羞又氣。
她果然還是鬥不過他。
「格格,您好點了嗎?」
既然已經被拆穿,就不用再裝模作樣的喊主子「少爺」了。回到原來的樣子,靜兒也樂得輕鬆。
「嗯,大概吧。」織月懶懶的應道。靖毅前晚硬是逼她把藥丸給吞下肚,服了那顆御醫親制的丹藥,就算不想好也不成。
扶著織月半坐起身,靜兒又捧來一碗黑濁的湯藥。「格格,這是貝勒爺命人煎的藥,趁熱喝吧!」
皺著眉,織月憋住一口氣,一口喝光碗中的藥。
「對了,貝勒爺剛才說會過來探望格格。」收拾著早膳與藥碗,靜兒叨叨絮絮的說著。
「大概這會兒就會過來了。」
「噢。」反正是來找她算賬脅,沒啥好期待。
呆望著窗外,暖暖冬陽灑落在窗欞上,染上一片溫暖。
「織月,你能走嗎?」突然出現在門口的靖毅,沒有問候、沒有擔心的詢問,一進房就沒頭沒腦的來這麼一句。
轉頭看問沒什麼表情的靖毅,她困惑的皺起眉。「我沒病得那麼重。」
「那正好。」
好?反正都是病,有什麼好?心裡正嘀咕著,身子卻已經被他一把抱起。
靖毅什麼話也沒說,抱著她就往外走去。
「靖毅,我們要上哪去?」她怯怯的問道。他不會要回京了吧?可是她好想念大哥和映月嫂嫂……
「你不是要上揚州?」硬聲說道,靖毅連看也不看她一眼。「趁著天氣好,咱們多趕些路。不過,呃,因為你病剛好。我會斟酌情況來趕路。」
稍稍笨拙卻又非常直接的溫柔,強烈的撼動了織月的心。
這就是她愛上的人呵!
待一切整治安當,一行人又上了路。
「格格,您同貝勒爺和好了嗎?」看著織月一臉癡迷的望著靖毅貝勒,靜兒忍著笑,調皮的問道。
織月霎時紅了臉,瞪了靜兒一眼,低聲嬌嗔:「你說什麼無聊話!」
和好。靖毅昨天雖然冷著一張臉說要和她算賬,可是今天他卻只是忙著趕路。上路之後,又一直沒同她說話。這要說他是在生氣,還是已經原諒了她?
織月自己也搞不清楚。
「前頭有個城鎮,我們到那兒找家客棧歇個腳,順便買點食物乾糧。」
正發著愣,織月下意識的轉向聲音的來向,正好迎向靖毅深邃的目光,兩雙眼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竟一時膠著分不開來。
「織月?」靖毅輕輕的開了口,打破這片沉默。「還好嗎?」
「呃,沒事,沒事。」她尷尬的搖搖頭,垂下赧紅的臉,徒勞的掩飾自己的羞怯。「咱們還有多久到揚州?」
「十天吧!」簡單的答道,靖毅轉過頭望著已在眼前的城門。「你們打理一下,再過一會兒我們就在那兒落腳。」
輕輕的點了點頭,織月沒再說什麼。
他是在生氣嗎?不像!不過,光靠方纔的那一眼,是捉不住靖毅的心思的……
真不公平。他不僅讓人摸不著他心裡想些什麼,就連別人的情緒也都抓在他手裡控制。
他要她高興,就說句愛她;他要她難過,就板著張臉孔。對他來說這是多麼容易;對她來說卻又是多麼無力!
好狡猾。看著靖毅的背影,織月在心裡喃喃自語。
「到了,下車吧。」扶著織月進了一家頗大的客棧,找了張空桌坐下。「餓了嗎?」
「不會,我……」話未說完,織月就被身後的杯子碎裂聲嚇了一跳。眾人的目光皆集中到店中央那個怒目橫眉的大漢身上。
怎麼了?她好奇又畏法的偷偷看向那人,以及那人對面同樣打著冷額的小二哥。
「怎麼?這麼大一間客棧,連賒個賬都不成?」那大漢說一句話拍一下桌,把那桌上的剩湯殘餚都給拍得到處飛濺。「你們也不到街上去打聽打聽,本大爺的外號是什麼。
人稱「鐵漢子」的就是我!我會賒賬不還?真是笑話!天大的笑話!」
原本屏氣凝神的客人們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討論的是「鐵漢子」這名號和絕不大錢有什麼關聯。
「這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咱店裡就是這規矩——不許賒賬的,這是老闆娘定下的規定……」
「一個娘兒們的話就通融不得?」那漢子這下拍得連桌都翻了。「本大爺個兒個就是要賒賬!你能拿我怎麼樣?有本事叫她出來跟我說啊!」
「怎麼?本娘兒們的話你聽不得,本娘兒們的店你就進得?本娘兒們的話通融不得,本娘兒們的賬就能欠得?」一個中氣十足又混著怒氣的吆喝嬌聲響起,櫃台後出現了一個年約二十多歲的女子。「你這是什麼道理呀?大爺。生意不好做,你要進店喝酒吃飯,身上就得帶著銀子;沒銀子,你要咱做賠本生意?」
「臭娘兒們!大爺我可不是不還,只是今兒個身上短缺,先賒賬這也不成。你也太不通情理了!」
「怎麼?你這是做賊的喊捉賊,欠錢的還理直氣壯?」氣呼呼的叉著腰,老闆娘一副潑辣樣。「告訴你,本店就是不許賒賬!就算你答應明天付十倍價錢,也不希罕!」
好氣魄!靖毅摟著在他懷中掙動的織月,讚賞的看著毫不畏懼的老闆娘。
「靖毅,放開我嘛!」剛剛老闆娘還沒出現時,靖毅已經將她摟進懷中護著,所以現在的精彩情形她是一眼也沒瞧見。「我也想看。」
靖毅對她的要求充耳不聞,依然把她把得緊緊的。
「好了,小二,算賬!」完全不理睬那大漢的齜牙咧嘴,老闆娘一派威嚴的下了命令。「多少?三兩二?再加上被打破的杯子、碗盤,給你打個折扣,六兩就好了!
這位大爺,您不會想賴我這娘兒們的賬吧?」
「可惡!」惱羞成怒,那人掄起拳頭就往老闆娘揮去。
「啊!」數聲驚呼之後,那男子癱在地上掙扎的身軀多了數處傷痕。
他手背上的擦痕是靖毅丟出的筷子。
還有臉上的一記重舉,兩個分別在腳邊和腰旁打轉的食盒蓋子。
幾位圍攻這大漢的男子相看之後,分別發出了驚呼「靖毅?」
「元鈞?還有於御史和尹御史?」
收拾這片殘局之後,久別重逢的數人圍坐一桌敘家常。
「映月嫂嫂!真的是你!」織月欣喜的打量著笑吟吟的映月。「我早該想到的,能有那樣口才和膽量的,除了映月嫂嫂,應該也找不出幾個了!而且完全不顧慮會被打得鼻青臉腫,還是照樣罵得別人狗血淋頭的,也只有你了!」
映月哈哈大笑。「織月,我真聽不出你在稱讚我還是貶損我。」
「如果是我就會貶損你。」一旁的元鈞毫不留情的說著風涼話,絲毫不管愛妻臉上的慍色。「的確,沒有絲毫武功還敢隨便挑釁別人的笨蛋,天下找不到幾個了。」
「元鈞!你的皮好久沒換了,要不要我幫你剝呀?」咬牙切齒的露出陰冷微笑,映月的手指帶有危險意味的爬上丈夫的肩膀。
「不用了,難得你這麼體恤我,真是不好意思。」
「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麼呢?」
看著兄嫂一如往常的打鬧,織月心中盈滿了欣慰與歡悅,原本的記掛與擔心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太好了,他們過得很好,即使成為平民,依然過得幸福快樂……
「咦?織月,這位從剛才就摟著你不放的男子是你的夫君嗎?」和丈夫打鬧夠了,映月終於有心情問候那位她剛才就注意到的冷面男子。
漲紅了臉,織月羞怯的點點頭。「嗯,他是靖毅,朔王府的二貝勒。」
「喔!」頭一回見到這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貝勒爺,映月好奇的多看了兩眼,卻被元鈞偷偷擰了一把。「哎唷!很痛耶!你做什麼嘛!」
不理會她的怒喊,元鈞逕自轉向靖毅。「你們這回南下有什麼事嗎?」
「大哥,我們是來找你和嫂嫂的。」明白自個兒的任性,織月羞慚的低下頭絞著手指頭。「沒什麼事。」
「織月擔心你們,想來看看。」淡淡說道,靖毅一把捉住織月的手,密密包在掌中,摩挲著那份如溫玉般的細緻柔滑。「你們呢?你們不是該在揚州?」
「這家店是我們原先在揚州那家客棧後來開的分店之一,最近正好到這兒來看看,沒想到會遇上你們。」溫煦的笑著,元鈞高興的看著妹妹和妹婿有些拘謹的親密。
看來織月和靖毅沒過得太糟。
「那他們呢?」
隨著靖毅的目光看去,原本埋頭喝酒吃菜的尹懷民和於墨影也慢慢的抬起了頭,一臉無辜的環視眾人一圈。
「怎麼啦?吃菜呀!」
「是啊!光看我們不會飽的。」
這種一搭一唱的說話方式,果然是「應該」在皇上身邊處理國事的「風影雙俠」。
「你們怎麼也會在這兒?皇上不是要你們留在京裡嗎?」
尹懷風和於墨影對看一眼,聳聳肩。
「京裡有什麼好玩的?」
「他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我們陪了。」
他們的回話簡直絕倒。「你們……這不是抗旨嗎?」靖毅哭笑不得的看著毫不在乎、大吃大喝的兩人,不敢相信他們身子裡包著天一般大的膽。
「抗旨?皇上又沒下旨,只是要我們留在宮裡辦事而已。」
「我們也沒答應。所以幾個月前就跑到揚州「投靠」元鈞了。」
「所以你們就成了客棧裡跑堂的?」
如果客人們知道這些端茶送菜的人是什麼身份,不曉得那頓飯會吃得倍感榮幸還是膽戰心驚?「難怪我之前聽說皇上又開始煩悶了,我想大概和你們脫不了關係。」
「放心啦!反正皇上早就習慣了。」
「怎麼說得我們好像是給皇上解悶兒用的呢?」
看著這些人談笑風生,織月也打從心底笑了出來。
「對了,織月,你之前過得還好吧?」映月斂了笑容,問得吞吞吐吐。「咱們拋下你,自個兒跑到揚州,真是對不起。」
沒想到映月會提起以前的事,織月愣了愣,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映月嫂嫂,我之前還好,沒什麼大事。」勉強笑著,織月不欲往事重提,那只會更加深她和靖毅心中的傷口。
「阿瑪呢?」這回換元鈞問了。
「阿瑪回京的前幾天,老是跑到朔王府來,說要拿回容王府的財產……」囁嚅地說道,織月再一次為阿瑪的行為感到羞愧。「後來不知為什麼,皇上有一回召阿瑪進宮,隔日阿瑪就又回駐地去了。」說真的,她還是很怕要是哪天阿瑪回京,知道她為了救靖教而把家產花得一毛不剩,到時她就完蛋了。
靜了一會兒,元鈞笑著歎氣。「你放心吧!我都替你想好了,不要再為了那些財產煩惱。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吧!」
緊張的笑一笑,看來兩位大人並沒有將靖毅入獄的事告訴大哥。
「你們長途跋涉也累了吧!不如先在這兒住下,多相聚幾日再回京城。」映月才懶得去理什麼財產問題,只注意到織月不自然的笑容。
織月扯開一個微笑,算是回答。
「你還是在意那件事嗎?」
當兩人終於獨處,沉默了好一會的靖毅直直的望著織月,輕聲問道。
織月手上的動作停了會。「怎麼你還惦著那回事?我們不是說好不提了嗎?」輕描淡寫的回道,織月的表情未變。
「你也沒忘,不是嗎?」
想起自己之前對織月沒有一絲愛憐疼措,只是不斷讓她受傷痛苦,她卻願意散盡萬金救他,並獨力挑起朔王府的責任。每次回想起,靖毅的心中總是充滿了心疼與歉意。
輕輕歎口氣,織月也抬眼凝望他。「靖毅,我愛你。」
癡望著她眼中的柔情愛意,靖毅張開雙臂抱緊她,承接她滿身滿心的真情。「我也是。」
「所以,我那麼做是自願的。沒有人逼我,是我要救你的,因為我愛你。這樣你懂了嗎?」沉溺在丈夫溫暖的懷抱中,織月滿足而眷戀的低語。
她想要的是他的心、他的愛、他的人,而不是他的歉意、他的內疚、他的自責。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欠你好多。」他是真的虧欠她太多。
「那就用你的愛來還我吧!」柔聲低語,織月嬌羞的說道。「你有一輩子的時間。」
門內兩情繾綣,門外呢?
「元鈞,織月他們的對話好浪漫哦!」映月壓低聲音,滿臉的陶醉。
「因為他們感情好啊!」
「我們感情不好嗎?」
「你覺得呢?」
「呃……」映月極努力的思考著。
「我們感情好不好要想那麼久?」元鈞的表情有些難看。
「呃,我們的感情算不錯吧?」她試探性的問道。「大概是沒有他們好,因為我們的對話就是沒有那麼浪漫。」
「原來你賺我們的感情不夠好?」哼哼!他冷笑兩聲。「這不是問題,我們回房好好的培養感情……」
月華如練,映照著有情人兩情繾綣。
感情好的還是感情好;努力培養感情的,就努力培養吧!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