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整個騎營宛如陷入甜蜜的折磨中。
華珞顯然無法適應與騎軍朝夕在一起的生活,總是無心犯下一些錯誤,例如為追一隻野兔,不小心闖進訓練場中央,攪亂大家的操練;或是在大家萬箭齊飛,訓練箭技時,思緒天馬行空地凝望淇◇,然後如入無人之地般,橫過靶場去找他,嚇得大家膽戰心驚,驚呼唉叫,深怕不小心射中她。
這種嚴重的錯誤照理來說,應該被好好懲戒一番,可因她事後不是歉聲連連,就是欲哭無淚地責罵自己的不對,面對這樣嬌滴滴、溫柔柔的女子,任有再大的火氣都發不出來,騎軍們只有以寬容的態度安撫她內疚的心,要她別太自責。
淇◇也不例外,火歸火,但愛憐她總是多一些。
諸如此類的事情幾乎每天都在重演,犯錯幾乎成了她每天的必然之事。
最後,淇◇不得不限制她的活動範圍,只許她在營帳中刺刺繡,玩玩女紅,偶爾在小卓子的陪同下拉拉小弓箭,活動活動筋骨。要不然,整個西藏騎營勢必因她而紀律大亂。
「福晉,你知不知道副都統這號人物啊?」
這天下午!小卓子在華珞請求下,又來營帳前的小廣場陪她射箭解悶了。
「知道,他是淇◇的得力助手,我們常常有機會見面。」
她瞄準靶心,深吸一口氣,以英華外發之氣勢,射出一支箭。
「那你知不知道他最近老盯著你瞧?」
「盯我?該是淇◇叫他就近監視吧?」華珞皺眉,力道小了點,沒中靶面,倒先沾了地。
「不對,要是這樣單純就好了。」清清喉嚨,小卓子鄭重否定。
「不對?」華珞重新挑了一支箭,擺出架式。「那是什麼原因?你告訴我吧。我不能一邊跟你說話,一邊射擊,會分心的。」
「原因就是他迷戀上你。」
「什麼?」箭赫然從她手上掉到地上。
「我想你也看得出來,這騎營裡除了你跟蘭蘭是女人外,清一色全是男人。這種環境下,男人通常比較容易情不自禁,所以蘭蘭現在有一堆的愛慕者,誰都想贏得她的芳心。」
為此他也挺苦惱的。
「那是蘭蘭呀,為什麼扯到我身上?」
「哈!問題就出在這裡。」小卓子意味深長地說。「副都統眼光比別人高了些,膽子也比別人大了些,所以他挑上你,看不上蘭蘭。」
「不行!我是有夫之婦,不能接受他的感情。」華珞堅決地說。這份感情她敬謝不敏,一點都不想碰!
「我就是這樣勸他啊,可他堅持要跟你表明心意。為了你好,你還是離他遠一點,別跟他糾纏不清。畢竟,這對你跟爺而言,將是一個麻煩。」他頭頭是道地說,點出重點。
「我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她最不願意聽到的就是「麻煩」這類的詞彙,拾起掉落的弓矢,拉弓的同時,她微郁地暗想。
「那你就要有心理準備應付爺了。」他雙手托頭,微微哂笑地說。「他呢,疼你,捨不得太責怪你捅出的樓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我告訴他這件事,他的臉氣得脹成豬肝色,一副快要殺人的模樣,嚇死我了。」
「咦,你告訴他這件事了?」她轉身。
「是呀!」他就是藏不住秘密。
「怎麼可以?」她一驚,手中的箭矢倏地朝另一個方向飛出。
華珞定睛一瞧,猝然張大嘴巴。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因為那支亂射出去的箭,居然劃破淇◇的衣袖,傷了他的手臂,現在傷口正淌出暗紅色的血。她不得不絕望地發現,他果如小卓子所說惱怒了,而且還很嚴重!
「小卓子,我真是太感激你了。」
她諷刺地奚落,丟下弓箭轉身就跑。看得出來,淇◇現在正在氣頭上,被他逮住後果肯定很慘,還是等他氣消了,要解釋再跟他解釋,要道歉再跟他道歉!
淇◇是不高興極了,見她一開溜,立刻迅速地躍上軍馬追捕她,說什麼都得逮住她,好好問上一問。
在馳騁過她身旁的那一剎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彎身伸臂撈起她,隨後順勢一放,華珞就像只布袋似地橫掛在馬背上,胃部抵在馬鞍上,搖搖晃晃地被載著跑。
「淇◇!快停住,我快暈了!」她哇哇叫。
淇◇以兇惡的眼光盯了她一眼,不發一言。
「如果你怪我射傷你,最多我讓你射回來就是了。那若是你為副都統迷戀我而不高興,我……哇——」
他驅策馬匹一口氣躍過結凍的溪流。
看見地面倏然拉高的距離,華珞腦中嗡嗡作響,四肢乏力,懷疑自己會被摔下馬。好在一個猛力的衝擊後,馬匹安全落地,而她的胃也快顛覆了。
「對不起嘛……」
「別不理我,我說對不起了,淇◇……」
「咦?還是你有其他困擾,跟我沒關係?」
「我閉上眼睛讓你打總行了吧……」
淇◇不以為然地瞇起雙眼,根本不跟她說一句話,專注地駕馬一路疾馳,奔往騎營郊野一處深幽的民舍。
當他抱她下馬後,鐵臂箝著她,二話不說地板著一張臉孔進屋。
入屋後,側房的房門被重重摔上。雖然淇◇背著窗欞外的光,看不清他高高在上的表情,但那股怒雲籠罩的壓迫感,著實已重得讓華珞喘不過氣,頭皮發麻得想逃。
「你……我……這裡是哪裡呢?好樸素的宅第,乾乾淨淨的,應該有人住吧?」她縮著肩膀顧左右而言他,目光畏怯地飄著,不敢正視他。
「這裡是專為懲治你的處所。」他的語調比晨露還凍人。
「不是誤傷你的問題,也不是副都統的問題,究竟是什麼事情需要你特別把我帶到這裡來動用私刑?」她猜不透。
「嫉妒。」
他魁梧的身影跨前,逼得她連退好幾步,她注意到他眼中流露的複雜情緒,而終極的結論則是——危險!
「嫉妒?什……什麼嫉妒?」他在說什麼?想說什麼?
「嫉妒除了我之外,尚有其他男人的目光窺伺你的一切。」他說著、前進著,一步步將她逼入牆角,直到她的背抵在冰涼的牆壁上,再也無路可退,他才強悍地抬高她的臉,強迫她直直望著他。
原來癥結仍是副都統!
他這麼一說,華珞就了悟了,她含笑地說:「或許騎營裡有些許的目光流連在我身上,但我絲毫感覺不到,因為我看不見。」
「不夠!」
她突然被一雙難以抗拒的大手抓入懷中,以吻粗暴地肆虐她的唇瓣。
「淇◇,你……」他銷魂的飢渴令她害怕,然而她卻難以自制地發出輕柔的呻吟。
「你是我的人,誰都不許接觸你、凝視你,連想都不行!」
他熱潮如浪地吞噬她,徹底侵佔她嬌艷欲滴的紅唇,兩臂亦重重摟住她纖弱的背脊,讓她渾圓小巧的胸部緊貼住自己。
「我是你的妻子呀……」
淇◇孔武有力的擁抱幾乎要摟傷了懷裡的嬌軀。
而華珞如置身紅滾的熔岩,理智早消弭殆盡,只能無助地依向淇◇,一心貼向他溫暖的體溫。
「沒錯,你始終都是我的。」他略微平靜下來,垂眼望入那雙泛著蜜色光澤的瞳仁中。「無時無刻——」
忽而,那寬闊壯偉的身軀急切地尋找赤裸裸的慰藉,淇◇的熱唇游移到她面頰與耳下敏感的部分,引誘她主動仰起頭,任由那灼人的唇舌探索在她的粉頸上。
淇◇無法抵擋這純情的邀請,他舔嘗那有如玫瑰花瓣般的柔嫩肌膚,狂野地撕開她的衣襟,將臉埋在乳峰上方,欣賞與品味她的柔軟。
「說,說你只屬於我,你的身心都是我武喜郡王的。」
「我的身心……都是你的。」華珞低哼一聲,不能自已地回應那股熾烈而狂野的渴望。
「我要你,華珞。」
兩人外衫的衣扣皆在他手中分離,華珞在他結實臂膀的輔助下,驚歎地躺在床上,感覺他亢奮的慾望貼熨在自己身上。
淇◇滿意地注視床上的小女人,一隻大掌緩緩撫摸她的身軀,卸下已是多餘的衣物,遂推撫過臀部、纖腰,最後覆蓋在她胸前。
「啊……」
華珞全身竄過狂放的火花,整個人在他的觸碰下無助地蠕動,然後化為一團烈焰。
淇◇一層層扔開自己的遮蔽,最後抵住她神秘領域慢慢挑逗,知道自己的控制力已在潰散邊緣,他發出一聲沉重的低吼,雙手移至她完美的臀部,捧著她迎向自己,深深地佔據她的體內。
忘形的旋律愈奏愈狂野,奔騰在一波高過一波的情焰中。
華珞暈暈然地沉淪快感中,隨他帶著她經歷情慾世界,終而失控地嬌吟起來。
她不由自主地拱起嬌軀貼向他,她希望他聽到她對他最完整的真情,最單純的冀望,就算再被刺得滿身傷也無所謂,她決定擺脫誤會,重新開始兩人的生命!
「我想說的是……請你容許我愛……」
「吻我!」
他挾帶著駭人的氣勢,放鬆所有禁忌加深這一次的衝刺,吻掉她的囈語,帶著她墜入熾熱的漩渦中,直探慾火的極限。
她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體內的喜悅已經超乎她所能負載的極限,嫣紅的粉軀能洋溢的就剩無盡柔情與全然的奉獻……
「傷口還痛不痛?」
「痛,痛死了。」
激情過後,坐在床沿的兩人衣衫不整地交纏在一起,淺淺笑語地享受餘波蕩漾的溫存。
「是嗎?讓我看看,我替你清理傷口。」
華珞擔憂地要卷他的衣袖看,淇◇反對,反而拉下她的手腕,落吻在她耳畔,曖昧地說:「是背,你的指甲抓傷了我。」
她臉紅地跪起身探視,越過他的肩膀,果然看到一條條紅通通的指甲痕。
坐回他懷中後,她愧疚地說:「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的。」
「用不著注意,我們大可換個遊戲方式,比如……」他低聲地說了幾個字。
「別鬧了!」華珞頓時心跳如飛,一張臉紅透半邊天,尷尬得不得了。
「我像在鬧你嗎?」他輕佻地斜睞她,看得好不放蕩。
「真的……能這樣做?」她咽嚥口水,在腦中努力架構著他所說的方式,最後覺得難以想像,太……可怕了!
「能。若你想體驗,我隨時奉陪。」他以手指探入她的中衣,拂撩她細嫩的雪膚,將她的乳尖逗玩得又挺又硬。
「不要,我是有修養的閨女。」
淇◇展顏一笑,優雅地打回她的論點。「閨秀不會拆營帳、不會捅樓子,更不會慫恿我進一步的愛撫,將自己弓向我……華珞格格!」
「你……討厭!我要起來了,別礙著我!」她雙頰燥熱,伸手推他,他笑了笑,反以一臂限制她的行動,俯過來以唇逡巡她的耳垂。
「華珞,你老實告訴我,除了我之外,你可曾注意過其他男人?」
「沒遇見你之前當然有。一些大型的賞花宴中各家王公貴子都會出現,他們有些真的很英俊、很瀟灑,可是他們好像對我興趣缺缺,久了,我也對他們興趣缺缺。」她玩弄著圈在她腰上的大手,誠實地說。
「哦?」
「是真的。」她迎向他俊美的視線,柔柔地笑說。「最近我才想起來,好多年前的一次賞花宴中我曾見過你,匆匆一瞥,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的頭銜,只知道當時好多女人包圍著你,你像個寶似地被她們愛戴著,而你也頗樂在其中。」
「所以我是女人的搶手貨,你該珍惜,把我『看』得牢牢的。」一串淡笑逸出他的唇間,舒心而坦蕩。
感受著長久以來首次溫暖的感覺,華珞其實是貪婪的。「既然如此,後來大家為何謠傳你有斷袖之癖?」她問,調整了一下姿勢,為他扣上襟領的衣扣,心想總不能在這賴上一整天。
「因為命運注定了我要跟你相遇。」
華珞屏住氣,半天無法呼吸。「你……真的這麼認為?」
「是。」在柔和的光影裡,他笑得好慎重,無言地發出一股難以形容的真誠。
愛在她心房中滿溢,直到這一刻她才了悟,就算他曾經傷她傷得支離破碎,她的靈魂始終一點一點地向他靠攏過去,她是真的愛他啊……
「我慶幸能跟你相遇,慶幸鬼差將你還給我,慶幸……你此時此刻就在我懷裡。」他的大掌按住她懸在他胸前的柔荑,癡癡地望著她。
淇◇……
「我——」「開門!華珞。我知道你在裡面,快來開門,我快凍死了!」
「恩羚表姊?」她未說完的話,突然被一陣呼喚聲打斷,她很快地從床畔溜下床。「淇◇,是恩羚表姊,我去替她開門。」
恩羚?
淇◇懷疑地瞇起眼,這民舍深處幽境,一介女子憑什麼能找到這裡來。
霍然地,腦中一個念頭如雷擊般地劈了下來。「華珞!別去!」淇◇一聲驚天動地地吼叫,追出了側房。
說時遲那時快,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華珞開門的同時,因他的聲音而疑惑地轉回身,壓根兒沒搞清楚整個局勢,一支長箭便疾飛而來,剎那間通過敞開的門扇,從左腹貫入她的體內。
「哎呀!」華珞悶叫一聲,整個人失足往後翻倒。
「華珞——」
淇◇眼睜睜看著她中箭,看著她在他的眼前宛如一片白雪般飄零落地。
他的臉色瞬間轉為灰白,怒意直沁入他的皮膚,他瘋狂地衝出屋外撲倒那竄逃的人影。
恩羚一度要以弓箭攻擊他,卻在還沒出手前下顎便連挨他好幾拳,打得她鼻血直流,不省人事。
憤恨地打昏恩羚後,淇◇幾乎沒浪費任何一點時間,急切地衝回華珞的身旁,環抱起她直往屋外的馬匹跑去,上馬直往騎營飛奔。
馬蹄激起地面上的白雪,再飄落在漫長的路途上。
箭傷太深,失血過多,緊依在淇◇的胸膛前,華珞的意識已快崩散。
她以手掌緊緊抓著淇◇的衣衫,艱澀地開口。「淇穆……我……有話一直沒機會說出口,我……唔……」
一陣顛簸,震動她的傷口,立刻湧出大量鮮血。
「你撐著點!騎營的軍醫醫術高明,你會沒事,你會沒事!」
淇◇憂心如焚,抱著她逐漸冰冷的身軀,恐懼已佔滿他的意識,狠狠咬住他不放。
「淇◇……謝謝你娶我做你的妻子,跟你在一起,一直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她有氣無力地道,眼前的黑點慢慢擴大。
「不要再說了,你的快樂會延續到永永遠遠。你是我的妻子,京城裡的那片土地等著你跟我一起開闢。」
華珞回報以虛弱的笑容,眼淚卻從眼角滑下。「對於阿瑪對你所做的事情,我一直感到十分抱歉,希望你能原諒我們莊親王府的每一個人,包括我……」
「原諒,我誰都原諒。你不要再說話,你的體力會消失掉!」
他的不安全感逐漸擴大,她說得越多他越覺得她會離他而去,她是他尋覓一世才找到的至愛,他絕不放她走,絕不!
「謝謝你,我真的想跟你廝守一輩子,一直被寵溺在你懷裡,真的……」
今天過後不知是否還有機會說出心底話,所以她要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她的心聲——毫無保留地。
「不要再說了!」
她輕輕撫摸他的臉,嘴角溢出了鮮血,好腥、好苦。
「知道嗎……我有一個夢……夢想我們的感情能找到一條和諧的出路,化解所有的衝擊。我們彼此珍愛著對方,在這片雪地上,帶著屬於我們的孩子手牽手奔跑追逐……」
「你……」
「你說……我的夢是不是很平凡……很踏實呢……」
淇◇的雙唇微微蠕動,太多的苦澀梗在喉間。終於,他放緩了韁繩,一隻手托著她的頭靠在自己的頸窩裡。
「華珞,別讓我覺得自己就要失去你,你一直努力到現在,不要放棄,請你不要!」
過去種種在腦海中盤旋,對於她,他曾經愛過、曾經恨過,然而時時刻刻想的卻是守在她身邊,分分秒秒凝視著她甜美的笑靨,誰又知道在他最赤裸的情感下,他從來無意真正向她苛責對跟錯,只是那該死的男性自尊讓他拉不下臉來!
他質疑,最平凡的世間情為何守來如此困難?
華珞見他傷心,自己也苦楚。
她幽幽地笑說:「你……從來沒有失去我,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我……的心一直繫在你身上,跟著你……繞啊繞的,繞過黑夜、繞過白天,繞過山也繞過水,我……」血又從她口中湧出,她擦著抹著。「我要在你身邊繞上一生一世,不是……嗎……」
強顏歡笑地陳述,終於成了顫抖的呢音,她其實是害怕的、是責怪的,為什麼幸福永遠離她那麼遠,好不容易接近她了,一眨眼又離她而去,她要的真的不多,為什麼沒有資格擁有,這是不公平的……不公平的……
「淇◇,我真愛你……如果可以,我想一輩子跟你綁在一起,不會有誤會爭吵,不要……有生離死別,我……我還沒活夠去愛你……」
崩潰的淚水夾雜著嘴角溢出的鮮血,淇◇的衣襟被她緊緊抓在手中,生命在她的手中慢慢流逝,她一點也不想放手,真的不想啊!
「不!你不會死的,我誓言跟你一輩子綁住——」他朝青天狂哮,像把火似地親吻了她,將她擁緊,揚鞭飛奔而去。
這臂膀冷漠的時間多於愛她的時間太多了,無情的注視、無情的言語、無情的激情,他愛她的時間太少了,他們才要開始相愛!
「我愛……你……」
華珞在無底的昏暗吞下她時,她的雙眼不得不選擇合上,命運總是支配她,讓她無從抗拒,而現在,在他懷中除了微乎其微的呼吸聲外,她已了無動靜……
夢終究與她擦身而過……
軍馬終於抵達騎營,淇◇一躍下馬背抱住暈死過去的華珞,立刻沿途吶喊呼救。
急促的腳步聲跨過營區,聞聲而來的軍醫探視她的傷勢,馬上利落地安排熱水和火爐。
淇◇抱著華珞迅速走向營帳,她的臉愈來愈青白,唇色已然變藍,不過短短幾尺的距離,他竟感覺這條路似乎永遠走不完。
「華珞,活下去,我還有太多生命奇跡要與你分享,活下去。」
他冰冷的唇瓣逸出一連串的輕語,以臉頰貼著她的額頭,用脆弱的一面去守護她的靈魂。華珞被放上床鋪,蘭蘭也趕到了,她露出憂慮之色與軍醫立刻接手,命人把熱水和干布送來,著手醫治她的箭傷。
「她失血很多,現在流血的速度雖然已減緩,但一拔掉箭頭,勢必再度引起出血。」軍醫經驗十足地說,示意蘭蘭拿好干布準備包紮傷口。
「做吧,必須趕緊為她清理傷口,否則箭在體內停留會引起傷勢惡化。」蘭蘭嚴肅地道。
軍醫點了一下頭,屏息手勁一出,箭頭立刻離體。
淇◇雙拳顫抖,看著他們迅速忙碌地急救,他的心痛得幾乎要裂開來,憤恨地咬下嘴唇,他下令捉拿恩羚這個罪該萬死的兇手。
一個時辰過去了,好不容易完成工作,而蘭蘭與軍醫的手上已沾滿了血。
蘭蘭用清水洗手,慎重地打量了華珞一眼,命人拿來筆墨紙,迅速地在紙上寫下藥方,與軍醫討論後派人去取藥。
「我看你年紀輕輕,沒想到醫術過人。」軍醫清理雙手後,拭著額頭上的汗水,欣賞有加地對蘭蘭說。
「哪裡。」蘭蘭客氣地應對,心思則全在華珞身上,雖然她暫時是沒事了。
軍醫不想打擾到她,沉默了一晌,然後對淇◇說:「福晉的箭傷未傷及內臟,傷口若不惡化,存活的機率非常高,放心吧!」
聽到他的話,淇◇一顆千斤重的心總算放下了。
他回到華珞身邊,心疼地審視那依舊蒼白的容顏。
她的手還是好冰,臉也是,他輕手輕腳地替她搓著,雖然一句話也沒說,而那憂心忡忡的表情,卻道盡了他對華珞的關愛,心疼她所受的苦。
「格格福大命大,會沒事的。」
淇◇無言,溫柔的大掌將她冰冷的小手包在掌心,殷殷切切地守著她。
對他而言,什麼都不重要了,他只全心期盼她另一次的嫣然一笑……
「走!快一點!」
營帳外傳來陣陣的吵鬧聲,不一晌,一臉鼻血的恩羚即被二名騎兵押進營帳。她一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華珞,立刻陰狠地大笑。
「哈……哈!我這表妹,怎麼殺也殺不死,這條賤命真是強韌——」
啪!她的臉頰霍然挨了一巴掌。
蘭蘭淚眼婆娑,氣得全身顫抖。「從小格格就當你比親姊妹還親,什麼都聽你的,連一塊小小的糕餅都惦記著分給你,你怎麼忍心傷害她?你的心被犬狼吞了嗎?」
一陣冷悸穿透過恩羚的血脈,往事在她腦海裡張牙舞爪,她突然大叫起來。「就因為她的親情比親姊妹還親,所以害了我!那一夜如果不是她強留我下來,我不會被福瑋強暴——我才十二歲……十二歲而已……」她掩面哭泣。
眾人訝異地睜大眼睛。「福瑋?」
「就是那禽獸不如的東西,而華珞是他的幫兇!」淚眼再次成了恨眸。「她就睡在我旁邊,同樣一個夜晚,她美夢酣甜,我卻在她腳邊被蹂躪毆打!」
「但那是……」蘭蘭想說話。
「我望著她,伸長手,卻怎麼也夠不著她,在我看來她等於是站在崖邊笑著看我摔下去的人,我無法不恨她!一切起因都是她!」她爆裂的恨意可以殺死任何人,這樣的危險、這麼的惡毒!「所以你心生恨意要致她於死地?」淇◇冰冷地審問。
恩羚忿忿地回瞪他一眼,陰險地笑了。「對,而且是千方百計,就連你跟她的婚事,也是我一手設計。因為你的出現,啟開了我折磨她的慾望,我突然有股衝動想看她哭、看她心痛欲絕,甚至看她因羞愧而自刎,讓她經歷我所嘗遍的每一種痛苦。可是——她竟在你對她連番羞辱後,還毅然活了下去。嘖嘖,好賤的女人,不是嗎?」她放聲大笑。
淇◇的表情像挨了一記棍棒。
「你是說整件事情中她全然是無辜的受害者,我反而才是你殘害她的工具?」他不禁嗄聲,華珞哭泣的臉龐瞬間遁入他的腦海中重擊他的良心,令他一時愕然,慚愧難當。
「對。藥是我下的,讓你們苟合是我安排的,連福瑋的出現也是我的意思。我啊,腦子裡無時無刻不在計劃如何害她,用最殘酷的方法。」
「你瘋了!」蘭蘭聽得毛骨悚然。
她的嘴角懸起了冷冰冰的笑。「我是瘋了,今天這一箭我射得心不甘情不願,其實我真正想做的是拿刀在她身上亂砍,把她砍得血肉模糊。」
淇◇簡直不相信如此惡毒的話,會出自一個女人的口中。他心中的怒濤有如排山倒海而來,卻也感到身倦體乏。或許,是對華珞的歉疚使然吧!!
淇◇瞇起眼睛一臉輕蔑地睨向她,下令道:「來人,把她押解回京,交由留京辦事王大臣追辦。」
「喳!」
「等等!」蘭蘭出聲阻止要押走恩羚的騎兵。「王爺,你不立刻查辦她嗎?」她煩惱地問,對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沒親眼見她被治裁,總有股局勢將繼續詭譎多變的忐忑不安感。
「是啊,你不查辦我,然後順便殺了我嗎?」恩羚面不改色,掀著嘴角冷冷看他。「哼,小心哦,小心你會為此而後悔。」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聖——旨——到——」
「哈……哈……你一定會後悔!一定會後悔!」
淇◇表情一片慍怒,但不久後便明白她的意思,她的迫害將持續進行——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
皇祖訓諭,深戒黨援,用以防微杜漸,絕結交擅政,近日莊親王福瑋竟有招納之事,以不正之手段,干妨愛臣武喜郡王治事。本該嚴懲,降官奪爵,然念其尚有悔改之意,特發佈諭旨進行訓飭,其或再犯,被人糾參,朕將執法無赦。朕亦聞郡王迎娶親王之三女,克非郡王之眷乎,特傳諭郡王,不概承認締姻,命女即刻返京回府,不允遲延!
蘭蘭渾身一震,眼裡盈滿驚惶。「『不概承認締姻,命女即刻返京回府』,那格格……」
頃時降下的蕭瑟情緒令淇◇顛簸地往後退,如果不是矮桌及時支撐住他的腿肚,他一定會跌坐在地。
他的臉色一片冷白,所有的希望在剎那間宣告破滅,他失去她了!
凝視華珞慘白的臉龐,屏住氣息,他茫然若失地說:「她已不是我的妻子!」
刺骨的寒風掠起了簾幕,吹散他的理智,也吹熄他的熱火。
他只知道,他的心涼了……<<終曲>>
艷艷花朵紛紛墜,片片花瓣風中舞,細雨霏微。
春末幽美的景致中,今天是莊親王府華珞格格二度出閣的日子。
京城的市容上,鑼鼓喧天,一長串鞭炮聲劈劈啪啪地響著,十分熱鬧,十分喜氣,唯流言與流語依然跟在迎親隊伍後面跑。
因為迎娶這位格格的新郎倌,不是武喜郡王淇◇,而是淳親王府的歌玄貝勒。
「吶,半年前我不是跟你說過,武喜郡王跟華珞格格這樁婚事吉利不到哪去。瞧,維持不到二個月的時間,竟然由皇上下召宣佈不承認,帶回一個半條命的病格格。」
「還真讓你給猜中了,嘖!」
「可不是嘛!」說話的人得意洋洋的。「據說,當初婚事的始末可複雜呢!牽涉進去的不只是血光殺戮而已,連朝政綱紀,仍至於皇族醜聞都參一腳,如果不是皇上網開一面,莊親王一家早貶為平民。」
「你說皇上網開一面,那華珞格格為何被強行帶回京?」不合理嘛!
「據說是有人向皇上密報郡王爺之所以娶華珞格格,全是莊親王有心的計謀,非郡王爺自願娶妻。皇上一聽,當然打回婚事!」
「原來如此,皇上可真英明。」總算徹底瞭解了,不過……「這格格為何在半年後突然要嫁給貝勒爺呢?貝勒爺不嫌棄她嗎?還有,難道她不思念郡王爺嗎?怎麼說他們都曾是夫妻一場。」「思不思念我是不清楚,不過格格負傷回京後,都是貝勒爺照顧著,這一照顧就照顧出感情來了,貝勒便向莊親王提親,決定要娶她為妻。」
「莊親王怎麼說?」
「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去了郡王爺,來了貝勒爺,他同樣風光。」皺眉思索了會兒,他又說:「至於郡王爺嘛,就辛苦多了,聽說在格格被帶回京後不久,就接獲聖旨帶兵出征番地,平定叛亂,半年來都在戰場中度日子。」
「回來了沒?」
「好像……是回來了!」
「那不剛好趕上這婚禮?」
「婚禮?呵,天曉得這格格會不會又逃婚去——」
「啊呀救救命啊,格格失蹤了!」
兩人話還沒講完,淳親王府的大門裡傳出喜娘沒命似地大吼大叫。
俊美逼人的歌玄在震耳欲聾的吵鬧聲中,走向花轎往內一看。
「呵,華珞,真有你的!」彷彿出於一份讚賞的歡欣,他莞爾地笑了。
「小卓子,醒醒,該下轎了。」
轎內沒有去年的花簪冠跟對襟長袍,而出乎意料地是小卓子坐在裡頭呼呼大睡,嘴角還留著一條未干的口水痕。
小卓子神智恍惚地睜開眼,乍見歌玄的臉龐,聲音嗄然止住。「你……你你你發現了?」他的眼睛睜得比荔枝還大顆。
「我……我我我很難不發現,華珞呢?」
歌玄好氣又好笑地調侃他,語氣愉快而灑脫,絲毫沒有跑了新娘該有的憤怒表情,對於眾人吱吱喳喳的交談聲亦處之泰然,除了笑還是笑!
「嘿嘿,見我家爺去了。」小卓子不好意思地抓抓臉,一頓,突然撤清關係地急道。「我可聲明我是被逼的。華珞格格的箭術奇差,當她拿弓箭瞄準我的頭時,我只能護著『男人的威嚴』答應她。一切都跟我無關!」
歌玄吊兒郎當地笑了笑。「下轎吧,我請你吃飯,酒席的佳餚美味無比,不吃可惜。」
「咦,你不火嗎?」
「火啊,可是……罷了,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嗎?」
他瀟灑地一笑,揮袖進屋。
承德圍場
午後時分,雲淡風清,綠意盎然的山頭,草萊長長飄揚著。
華珞牽著馬兒踱向佇立那片崖前的男子,她心裡唯一的歸宿——淇◇!
「小卓子呢?從昨晚起他一直沒回客棧。」他低沉悅耳的嗓音傳來。
華珞屏息片刻,臉頰上泛起微微的紅光,喃喃地說:「昨晚他潛進王府告訴我關於你的消息,我……脅迫他替我出嫁,天沒亮就進花轎了。」
「你……不喜歡歌玄?」
「不喜歡,他不適合我。」她的內心激昂而感動,卻全融合在和諧的氣氛中,她不想破壞它。「那麼誰適合你呢?京城裡的王公貴子對你興趣缺缺,而你對他們同樣沒意思,小心嫁不出去。」他以爾雅的笑容忠告她。
明媚動人,婉柔嬌秀,她就如記憶中一樣美,夠他欣賞一輩子。
「喔,我不急,我在等我的丈夫從戰場回來接我。」她的笑微微顫抖,飄蕩的思緒重返半年前的種種,她實在太想他了。
「他讓我捎來口信給你,他說,他愛你很久了!還說,如果歌玄那傢伙真娶你,他誓言拆了淳親王府擄走你。不要懷疑,他真會這麼做!」
「我……相信他。」半年前他攫走她的心,半年後他的訴情纏纏繞繞令她永誌難忘,她頓時掉下了眼淚。
「你哭了?」
帶著淚光,她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淺淺的微笑說:「那是喜極而泣。麻煩你告訴他一聲,我等了很久了,如果他再不抱我,我就走了。」
「留步,你哪裡也不許去。」
他環上她的腰,以一記熱吻封住她的唇,把一股火焰般的戰慄送向她,釋放出胸口上沸騰的思念及牽掛。
華珞置身他的懷抱裡,決心不顧一切地去追逐他,跟隨他的每一個腳步。「淇渲……我要做你的妻子,做你一生一世的妻子……」
淇◇微微鬆開了她,好整以暇地端詳她,她的話溫暖了他的心。
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黃沙飛揚的戰雲殺戮中,他無時無刻不渴望這樣擁抱她,只是,思念反而讓他更覺空虛,然而現在已無所謂了,因為她就在他的臂彎之中,等他細膩地去守護她。
「華珞,你願意再嫁給我一次嗎?」他問出心中瑰麗的期望。
「願意。」華珞癡情地回望他,踮起腳跟微微接近他的唇瓣,這一吻,她吻得細水長流,吻得珍愛無比。
「願意原諒我過去傷害你的一切行為嗎?」
「願意。」她延續著浪漫。
「願意跟我一起白頭偕老,年紀一大把,還必須一起挖泥土、開水道、種秧苗嗎?」
「願意。」
他癡憐地笑了,終而捧起她的臉蛋,在她羞澀的唇上烙下最深的一吻,說出天底下最綿柔的細語。「我愛你好久了,真的好久了……」
華珞緊緊地環著他壯健的腰際,紅了臉,熱了心,眼更加濕潤了。
「我愛你,可你說怎麼辦?阿瑪自從半年前被皇上發佈諭旨訓飭後,對你就十分害怕,他敢再把我嫁給你嗎?」
淇◇放開她,耀眼一笑地躍上馬,繼而一把將她拉上來置在懷中。
「他算哪根蔥?現在連皇上出面都阻止不了我帶走你,駕——」
他踢打馬腹,加快速度,在清新涼爽的風中帶她馳向屬於他們的家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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