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個時辰,趙恭介與雙雙便一前一後返抵莆子堂。
院內所有人都停住動作,在他們還來不及張嘴問出了什麼事時,雙雙在哭喊聲中,已揪住了趙恭介頭也不回的身影。
「恭介,你……你聽見了沒有,我對你動的是真情,我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我是清白的。」
趙恭介停下來,緩緩將視線由前方調回她淚如雨下的臉龐,卻恍若視而不見,冷得令人絕望。
雙雙愕然失色地掩口,心好痛。
「白皓……不是我的入幕之賓,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他只是醉顏樓一位身份尊貴的客人。過去,他一直表現得十分君子,所以當他以餞別為由,邀我去北涼客棧,我便去了,我真的不曉得他別有用心。」
「那又如何?」
她聲稱對他動的是真感情,他付出的何嘗不是真感情?但事實擺在眼前,他豈忘得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共處一室的痛心景像。
何必自圓其說呢?除了謊言還是謊言,一味拿他的真心當笑語,他拒絕再相信她的任何話,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灰飛煙滅的心念。
聽著他的話,雙雙的內心是一陣陣的抽痛。「當時我一發覺情況不對就想走人,他卻威脅我……他要通知艷姨娘,一旦艷姨娘得知我的下落,我勢必會被捉回去,我……如何能認命去放開你、認命去放開好不容易擁有的一切?我愛你啊!」
「所以你只好委屈自己?」
「是的……」她緊閉雙眸,溢下一道淚痕。「我承認在那一剎那間我迷失了,我以為順應了他的要求就能保住所有,但……最後我還是反抗了!我反悔自己在那一刻表現出來的愚昧!所以,恭介,不要認定我有罪,不要放棄我,我不是南妓,我從沒有出賣過自己的身體!」
她懇求著他,希望能化解他的誤會,她不想失去他,否則她一定承受不住……
「終於肯坦承了?如果今天的事沒東窗事發,你想再瞞我多久?」
他先前的盛怒氣焰消減了許多,然而卻更加凸顯了他的淡然冷峻。
「我……我不是存心要欺騙你,我害怕……我只是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向你啟口,我……」
「就因為你的退縮,所以我活該心甘情願交出感情,最後卻發現自己像足了一無所知的白癡,從始至終被你騙得團團轉?」
說什麼她跟其他女人不一樣,說什麼她為他心動,說什麼他每個無意間的微笑,都是她見過最誠摯無欺──原來最大的騙子,就是她本人!
他會再傻一次嗎?不!他再也不想面對這個利用他的女人,這個深不可測的女人,這個嘲諷他、粉碎他一切付出,讓他蒙羞的女人!
「遊戲到此結束,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不……不要……」雙雙不可置信地搖頭吶喊。「你根本拒絕把我的話聽進心裡!恭介,拜託你不要封閉你的心,我會一無所有……」她不要這樣的結局。
「你能騙得了我,就能騙得了其他的男人,不會一無所有。」他冷冽地揮開她鉗在衣袖上的柔荑,將雙手交握在身後。
「況且,你的白皓是富家子弟,嫁給他,等於坐擁榮華富貴。」
「他不是『我的』!」雙雙吼道。
奈何在她那聲幾乎要泣血的辯駁中,趙恭介毫無反應,沒有表情,只是靜靜地轉回頭,抬步,離去。
他的反應真的傷得她太重太重,殘酷到足以粉碎她的靈魂。
長久的岑寂後,伴著一聲細微的啜泣,她忽地跪坐落地,淚水氾濫而下,淹沒了一顆失落的心,雙眸卻仍依依不捨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
「讓開!我要找的人就在這裡!」
「你們是誰?」
「囉嗦!」
一陣兇惡的吵鬧聲後,雙雙的右手腕冷不防教人往後扯起,她身子順勢一轉,一個巴掌立時摑中她的臉頰,巨大的衝擊力立刻令她跌坐在地。
「艷姨娘?!」雙雙臉色轉白,掩不住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人。
「喂!老太婆,你憑什麼動手打人?」莆子堂的人全圍了過來,除了趙恭介。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艷姨娘凜冽一瞪,逕自朝雙雙撂話。
「很好,你還認得我這個娘,走,現在就跟我回去!」
「不!我不回去,我決不跟你走!」雙雙心頭已是一團亂,她的出現無疑是雪上加霜,更陷她於苦難中。
「你替我惹的麻煩還不夠多嗎?」艷娘怒斥她。「為了你的出走,害老娘發出去的帖子差點唱空城計,我會讓你留在這裡,哼!下輩子吧!」
她回頭立刻犀利的命令打手們拿人。
「放開她!老太婆,她是我們莆子堂的人,你別太放肆!」
莆子堂的人全向著雙雙。
艷娘蹙眉插腰,毫無懼色,指著他們盛氣凌人地罵道:「我一手調叫出來的女兒啥時成了這裡的人,我怎不曉得?你們這幫臭小子,給我聽清楚,這丫頭是我準備賣掉的妓院姑娘,要她留下可以,準備個幾萬兩到醉顏樓贖人!」
這句冷酷的話令在場的人一愣,簡直不敢相信。「雙雙是妓院姑娘?」
雙雙豆大的淚水禁不住滾下來,萬般無奈。「艷姨娘,我求你,我求你放了我,我為你賺的錢不少了,夠回報你的養育之恩,請你放了我,讓我過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這裡,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處理,她不能走,真的。
艷娘一聲冷哼。「作夢!虧你敢跟我講這樣的話!你們現在就把她給我架上馬車!」她高聲一喝,打手們立即把困在臂間拚命掙扎的雙雙拖出去。
「不要!我不走!恭介!恭介!」
她淒厲地哭喚著,伸手急欲捉住誰來救她脫困。
大夥兒忍不住要上前救人,卻因為對方帶來高頭大馬的打手人多勢眾,讓他們無法採取行動。
「恭介!相信我!相信我!」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雙雙被硬塞入馬車內,孔武有力的兩名打手將她牢牢困住,卻困不住她苦澀心碎的吶喊。
「恭介──」
呆坐於堂屋中的趙恭介聽著漸漸遠去的呼喚,靜靜合上眼。
他感覺到麻木、感覺到心死、感覺到恨意、感覺到他已經永遠失去了她──
像陣風暴似的,雙雙一被帶回醉顏樓,立刻招來一頓毒打。
對艷姨娘而言,雙雙的身軀是她換取財富的利器,所以她不會笨到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巴痕,像對待木薰一樣肆無忌憚的凌辱,而是命人將她按在床上,露出雪白的腳底子,暴怒的鞭抽著。
「啊!啊!」
雙雙的臉扭曲成一團,難以控制的眼淚不斷地狂湧奔洩。
「月小姐……」木薰緊緊握住雙手,熱淚盈眶地站在腳落裡沒辦法接近她。
「你真是好樣!吃了雄心豹子膽敢逃走?」艷姨娘扯嗓喝罵著,惱火地猛抽她的腳底。對折的鞭子每揮一下就浮起二道傷痕,幾十下下來,她的腳底已經紅腫不堪。「逃呀!我看你現在怎麼逃?!」
「不要……不要……」雙雙顫抖地喘氣,痛得說不出話。
「小賤人!你以為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我告訴你,你這條賤命早在八百年前就賣給了醉顏樓,就算要離開,也得為醉顏樓再出一分力!」艷娘雙眼瞇起,鞭子又再度落下。
「不……不會的……」她一口否定,盲目地搖著頭,她的心遺落在一個好遠好遠的地方,她還要去追回它,絕不輕言放棄。
「不?!月雙雙,我真是對你失望透頂,那麼想討皮肉之苦,我成全你!」揮鞭再打。
「艷姨娘……就算你再怎麼強勢,我也無法賣到好價錢了,因為我已經不是完璧之身──」她嘶力地吼了出來。
艷娘像是遭人重重一擊,突然全身僵直。「你……說什麼?!」
「我已經把我的貞操給了人,不再擁有純潔的處子之身。」
她的手,不斷地擰緊被單。「無論是你或是其他男人所重視的『元紅』,都不可能再一次出現在我身上……」
聽了這番話,無疑是將艷娘的如意算盤一掌擊毀,她的雙臂頓時因憤怒微微顫抖起來,接著下一秒,立刻像瘋了一樣虐待她──
「我非打死你不可!你明知道男人對童貞的重視與對處女的癖好,三天之後,若買主發現你不是處女,勢必立即退回,討還錢財,屆時你就只值十分之三的價錢,我養你這麼大,難道就為了那十分之三的價錢嗎?」
氣死她了!可惡的小賤人!
每回的怒吼,總是更加殘忍的折磨。
雙雙忍痛哭著求她。「艷姨娘,我求你放了我,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會牢記心中,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別妄想!」她用力地揮鞭,完全喪失了理智。
「艷姨娘,我求你,艷姨娘……」
「住口!三天之後,你給我帶著塗了雞冠血的白絹出閣,你最好祈禱能矇混過關,否則沒在洞房時被新郎打死,回來之後,我也會要了你這條小命!」
最後,一聲痛苦的哀嚎,驚住了艷姨娘揮鞭的手臂。
雙雙那聲驚叫,衝破了她的狂怒,她突然看清她抽掉了她左腳一層腳皮,當場血跡斑斑。
「哼!」她不得不忿忿地丟開鞭子。「你們給我看緊她,未來的三天內,不許她離開月坊半步,人若不見,我唯你們是問!」下完令,她便漠然地掉頭離開,心裡盤算月坊的出閣大宴該動手準備了。
「是。」
「月小姐!月小姐!」木薰衝了過去,緊緊用雙臂環住她,激動而愧疚地說:「我好抱歉,原諒我不能保護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挨打……」
「不關你的事……」雙雙小聲地說,渾身顫抖不已。
「月小姐,『他』在哪裡?為什麼他不來救你?為什麼不阻止艷姨娘帶你回來?」在這個痛苦煎熬的時刻,他怎能讓月小姐獨自承受這一切,卻不見蹤影。
「他?」雙雙的眼神搜索著她的表情。「他不要我了,木薰……」再也壓抑不住痛苦的衝動,她俯在木薰的肩膀上,哭得泣不成聲,哭盡所有的委曲。
翌日清晨,木薰冒著危險,背著艷姨娘去找趙恭介,要求他來救月小姐,結束她的痛苦與掙扎。然而,當她花了半天的時間,快馬加鞭的到達莆子堂,如期見到了他,她的意念在那一刻動搖了。
他懷恨的眼神令她瑟縮。
「我……必須找你談,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我來純粹是為月小姐討回一個公道。」木薰深呼吸,倏地表明來意。
「我跟她之間結束了,沒什麼公道該由誰討回,你走吧。」趙恭介淡淡地道,試著去漠視內心劇烈起伏的情感衝擊。
他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了,沒想到一聽到她的名字,心中的震湯仍令他微微動搖著。
月雙雙,這麼一個讓他深深愛至心底,卻也恨之入骨的女人。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木薰捏住自己的裙擺,脾氣急躁的她馬上勃然大怒。「雖然我不是月小姐的親人,但我們情同手足,過去十幾年來她所過的生活我比誰都清楚,什麼『入幕之賓』,這種話真虧你說的出來!」
昨晚聽月小姐說了一夜,她真替她不值。
趙恭介嫌惡的眼光射向她,眉峰糾結。「呈現在我眼前的事實就是如此,該說的我已經都跟她說清楚,你不必再花心思想挽回什麼。」
不可能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已經嘗到愚蠢的報應,不能再丟趙家的面子讓所有的人看他的笑話。
木薰憤恨地朝他狂哮。「月小姐把自己最珍貴的貞操給了你,你卻硬要咬定她與白皓有染,你的腦袋是不是石頭砌成的?」怎麼會有如此冥頑不靈的臭男人。
趙恭介嚴峻地盯著她。「請注意你的措辭,姑娘。」
木薰不甩他,繼續高聲嘶吼。「是!你是地位崇高的再世華佗,到處有人為你的救命之恩感謝得五體投地,而我們就是不入流的妓院姑娘,所以我們活該被人瞧不起,一場誤會下來,沒有否認的權利,沒有辯白的權利,有的只是你們這些清高者的判罪!」
「我沒有瞧不起任何人。」
「你有!當你嫌棄地說月小姐是『醉顏樓的月雙雙』時,你就已經打從心底看不起她!趙公子,月小姐不是笨蛋,你用什麼眼光在看她,她會感受不到嗎?」
她暗啞的指控讓他心頭一悸,不發一言。
「請你記著,如果可以選擇,誰願意去做陪酒賣笑的花間女子、誰願意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誰不願意出生好人家,讓人像寶似的捧在手中?我們不能選擇!我們的命沒有你好!該死的你聽懂了沒有──」
在那激動的情緒下,木薰已鼻酸,不平的淚水懦弱地佔據了她的視線。
趙恭介的眉峰擰聚,面有慍色。「說完了嗎?」
「你……」
他還是完全不為所動。
木薰的肩一垂,譏刺地笑了。「我真是白費力氣。」她搖頭。「像你這種走到哪兒都讓人哈腰尊敬的男人,永遠只懂得自矜自是,一味憐恤自己。『遇人不淑』是我送給月小姐的話,可憐她辛辛苦苦逃出醉顏樓,沒想到到頭來,終究擺脫不了牢不可破的命運枷鎖。」
「你那些無謂的話我已經聽夠了,你請吧。」
「不用你趕,我也會走。」她恨恨地回道,仰頭轉身離去。
然後,當她跨出廳堂門檻時,她回頭道:「醉顏樓已經發出帖子,凡鍾情月小姐的王公貴族,於六月十日這天聚集到月坊為月小姐開出閣價,誰出的高,她就賣給誰。」
她看見他依舊鐵著一張臉,這一刻,她真的替月小姐恨起他了。
「然而,她卻因為你,兩腳被打得血淋淋,現在連下床走幾步路都要人扶,因為她把自己的初夜給了你,惹火了艷姨娘。我想你也猜得到,一旦買主知道她不是童女之後,她會有什麼後果。我來是想求你去救她,可惜我的脾氣不好,原想好好說服你,沒想到還是忍不住吵起來。救不救,隨你。」
說罷,她便走了。一路上,一把一把的眼淚掉個不停。
她有預感月小姐的癡情勢將付諸流水。
「怎麼回事?」
雙雙痛苦而虛弱地從床上撐起身子,審視著滿臉淚光的木薰。
木薰趕緊將臉藏進舉起的袖子後,粗魯地擦拭著,故作沒事地說:「沒……沒什麼,剛才挨了艷姨娘的一頓罵,忍不住就哭了。」
「不。」雙雙的眼神迷惑。「我知道一定有事,到底是什麼事?」
木薰的情緒剎那間崩潰,她怎麼忍心說出趙恭介的恩斷義絕?
「木薰,告訴我,你說啊!」
木薰別開臉,哽咽地說:「月小姐,不要對趙公子抱有希望,我想……他是不會來醉顏樓救你的。」
「你去找他了,是不是?」她的聲音狼狽得令人心疼。
木薰默認。
「他還是認為我對不起他?不肯原諒我?」
「該死的他根本拒絕聽別人的解釋,像他那種沒度量的人配不上你,你嫁給他一定會被他欺負!月小姐,你別難過,這個男人不適合你,我們再找下一個,出閣大宴時,一定會有很多有錢有勢的大官爺到場,到時候我們再找再挑,好不好?」
雙雙頓覺一陣鼻酸,她的心因悲傷而微微抽痛著。
「到時候不是我們挑別人,而是錢挑我們了,傻瓜。」她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漾開一抹憂傷的笑容。
如此一來,反而令木薰更加於心不忍。她上前抱住了她。
雙雙伏在她的肩上,任憑溫熱的淚滑下臉龐,低低切切地說:「木薰,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對不對?」
「這……」
「白皓出現時,我已經感覺到事情起變化了,一大堆的不安不由自主地湧上心頭。當時,如果我向恭介坦誠自己的身份來歷,或許就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但是我沒有,相反的,我狡詐地去算計他,要他對我許下承諾,答應對我好一輩子。木薰,我就是這麼一個可惡的女人,難怪他不要我、討厭我。」
木薰急忙搖頭。「不是的,月小姐,不是的。」
她淚流不止。「我知道他心已碎了。」
月小姐把自己最珍貴的貞操給了你,你卻硬要咬定她與白皓有染,你的腦袋是不是石頭砌成的?
是!你是地位崇高的再世華佗,到處有人為你的救命之恩感謝得五體投地,而我們就是不入流的妓院姑娘,所以我們活該被人瞧不起,一場誤會下來,沒有否認的權利,沒有辯白的權利,有的只是你們這些清高者的判罪!
你就已經打從心底看不起她!趙公子,月小姐不是笨蛋,你用什麼眼光在看她,她會感受不到嗎?
請你記著,如果可以選擇,誰願意去做當陪酒賣笑的花間女子、誰願意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誰不願意出生好人家,讓人像寶似的捧在手中?我們不能選擇!我們的命沒有你好!該死的你聽懂了沒有?!
她卻因為你,兩腳被打得血淋淋,現在連下床走幾步路都要人扶,因為她把自己的初夜給了你──
因為她把自己的初夜給了你──
趙恭介眉頭緊蹙,捧在手掌的洗臉水,就這樣定在空中,任由它一滴一滴地從指縫中流走。
木薰的話回湯在他的腦海,聽得他句句椎心刺骨,人都呆了,腦中只殘留著雙雙哭紅了眼睛,苦苦哀求他聽她解釋的神情。
他沉痛地閉緊雙眸。
他企圖趕走在他心中萌生的心疼與憐愛,卻徒勞無功,那哭得揉碎人心的身影依舊揮之不去,使他交織出越來越深的不忍。
「可惡!」
眼前的梳洗架赫然一掌被他推倒,潑灑了房內一地清水,巨大的撞擊聲霎時震遍整片屋頂,亦撼動了人心。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月雙雙的出身,短短三天不到的時間,就傳得流言四起。
趙恭介獨自坐在北涼客棧幽暗的角落裡,皺起的眉間一如化不開的心結。
有誰知道,雙雙的情感如何震撼了他、觸動了他,卻又狠狠地傷了他,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激得他心狂意亂,教他無所適從。
他終於喝了茶,嘗起來卻儘是苦味。索性放下茶杯,起身離去。
熱鬧的街道裡,人來人往,賣面的小販忙著招呼客人、清理杯盤。
趙恭介出客棧後,就站在路邊看著他們,卻空洞地記不得他們前一刻做過什麼事,說過什麼話,只覺得心煩意亂,然後映入了他的眼中。
「知州大人,再過幾個時辰太陽就下山,月姑娘的出閣宴也隨之要開始,到時候你一定要喊大聲一點,一口氣買下月姑娘圓了你的夢。」
牽著韁繩的下人,快嘴快舌地巴結著自己的主子。
坐在馬背上的賈虎,眼裡閃進笑意。「那是當然的,打從我第一眼見到月雙雙,我就發誓要把她弄到手,現在機會就在眼前,我豈會放過?」
「老爺,你這麼說,我倒有點擔心起來,你讓小的帶的銀兩夠嗎?臨安城裡多的是非富即貴的大財主,我怕咱們比不過人家。」
賈虎嘿嘿一笑。「我家財萬貫,放心。況且,是我派人通知醉顏樓來捉人,就算那老鴇不看『知州』的面子,也得看在這份情面上,方便我幾分才是。」
「老爺您真聰明。」下人猛拍馬屁。「幾天前,奴才有眼不視泰山,當您說要整垮趙師……不,是姓趙的那小子時,我一度懷疑您辦不到,沒想到真讓您給整垮了!」
「那是當然的,他呀,想跟我比『卑鄙』,還差得遠哩!」
他得意洋洋。「你看著好了,就是今晚了,今晚過後,趙恭介的月雙雙,從此將臣服於我腳邊,對我唯命是從。」
「恭喜您,老爺。」
賈虎傾身貼近僕人,在他耳邊淫惡地低語道:「嘿嘿,你要恭喜我,等洞房花燭夜後再來恭喜,到時候我一定賞你一個大紅包……啊──」
突如其來,他眼一瞪,像被人攔腰砍了一刀似的,瞬間折腰從馬背上摔下,就地連滾三圈,臉一偏,登時失去意識癱平在地上。
「天啊!老爺!老爺──」
下人驚恐地衝上前,嚇得四肢發軟,完全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賈虎的身上明明一點傷痕也沒有,也沒有看見哪個仇家衝過來宰殺他,怎麼突然地慘叫摔馬,當場撞得不省人事。
這下子甭說醉顏樓了,連回知州府都有問題了。
「老爺,你醒醒啊,老爺!」下人冷汗淚如雨下,頻頻拍打他的臉頰。不行了,沒有醒的跡象,得叫人趕緊幫忙扶他上馬,回知州府才是,否則要是有什麼閃失,他這奴才鐵定跟著完蛋。
「誰好心來幫我扶……咦──我的錢呢?」
話還沒說完,僕人就被空蕩蕩的右肩嚇得哇哇大叫,焦頭爛額地四處張望尋找,卻仍然沒有那裝了滿袋錢財包袱的蹤影。
膝蓋一軟,他當場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
「罪有應得。」趙恭介陰怒地瞪視他們一眼,倏然消失在胡同中,肩上多了一袋東西,腳邊則留下一截細如針狀被折去一半的小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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