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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湖傳聞,隋煬帝楊廣在第三次出遊江都時,在一處隱密的山洞中留下大筆財富, 以待他來世再度取用。

  而記載這筆財富的地圖,被一名連姓老臣忠心地守護著。隋朝亡了,老臣死了,這 張寶藏圖依然留在連氏家族中。

  後來連氏家族移居到出雲谷——一處鳥語花香的人間境地,成為當地的望族。為了 預防惡人奪取那張寶藏圖,連家人將寶藏圖分成四等分,分別藏在出雲谷旁的東西南北 四座村落中。

  若那位背後有著黑羽標紀的隋朝帝王再度轉世,連家人將會告訴他如何去尋找這張 寶藏圖,只因他們是受過皇恩的舊臣後代。

  只是,來生轉世未免虛幻,連家老爺的醉言醉語卻惹來一場慘絕人襄的殺戮。一名 殺人無數的強盜頭子劉明蝠,奪取了連家的傳家之寶——削鐵如泥的出雲劍,他用這柄 寶劍一塊一塊地割下連家老爺的肉,逼出了寶藏圖的下落。

  那一日,連家數十條人命全死於強盜之手,一把惡火燒光了連家莊。

  那一日,連家除了嫁至西村的么女連冬月,就只存活了一個醫術,武功皆一流的三 女連秋月。

  當時正在自閉穴道練一門新功夫的她,在劉明蝠來襲時被父親推入書房地道中而逃 過一劫。她待在地道中,聽到了所有殘酷的實情,因此走火入魔、神智恍惚了將近一個 月。

  故事結束了嗎?

  連家莊大火過後的一個月,早已不把殺人當成殺生行為的劉明蝠,一不做二不休, 燒光了東西南北四座村落,並派屬下守住出雲谷的所有出入口,沒有一個村民逃過這場 劫難,唉,幾百條人命啊!

  故事結束了嗎?

  當神智恢復的連秋月發現自己已來不及拯救她的冬月妹妹時,當連秋月在東村找到 幾個生還的小孩子,當連秋月發現她不是孤單奮戰、當連秋月想起年輕的孩子有著無窮 的潛力時……

  故事才剛要開始。

  「這裡沒人了。」

  孩童的聲音在一片荒煙蔓草間迴盪著。

  「都仔細找過了嗎?」一身白衣的女人,從高及人腰的雜草間緩緩走出來。

  「嗯。」小孩子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有一雙成熟、仿若看破世間苦難的黑瞳。

  「天快黑了。」女人對著天空最後一道的夕陽說。

  那場災難已經過去三天了!

  這裡是她妹妹所居住的西村。三天之前,這片廢墟還是一個正準備舉行大型祭典的 熱鬧村子。

  那些喧嘩的人聲、那些洋溢著喜悅的面孔、那些錦簇的花果儀器,如今只剩下一團 團灰黑的焦土。

  誰會想到清晨時的一把大火會燒燬了整個村子?而那些從睡夢中驚醒逃出家園的人, 又怎會知道火場外等待著他們的,是另一種更殘忍的死亡方式呢?

  奉命不留下一條人命的強盜們,持著大刀砍死所有倉皇而逃的村民。

  她的妹妹連冬月、妹夫朱明石及五歲大的外甥女朱媛媛,如今全都化成一片塵土。

  連秋月看著手上那隻玉鈴襠,那是媛媛自小掛在身上的東西——她剛才從一具無頭 的小女屍身上取下來。

  她握緊拳頭,親人慘死的傷痛,早化成一波波報仇的呼聲,劉明蝠一個月前殺了她 全家人,一個月後又奪走她妹妹一家人的生命,她發誓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她絕不會 放過劉明蝠。

  「師父,我們還要再找嗎?」江君瞪著腳下的一具屍體問道。

  「不用了,西村大概全部……唉!」連秋月輕歎一聲,接著拍拍他的肩,「人的死 亡並不可怕,那是每個人必經的道路,你該感到害怕的是人的野心,那些惡魔殺害了這 麼多條人命,只為了一個『財』字,他們比你腳下的這些屍體更可怕。」

  江君點點頭,一語不發地抿著唇,連日來未曾好好入睡的他雙眼有些浮腫,瘦削的 身子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沒有人能在目睹自己的雙親被活活燒死後,還能好吃好睡的。

  「師父,樹上有一間屋子。」江君指著巖壁旁的一棵大樹說,以前哥哥也曾在家裡 的大樹上蓋了間小屋子。

  「是嗎?」連秋月才抬起頭,就聽到樹梢間傳來一陣悉悉窣窣的聲響。

  她懷著一絲希望,飛身竄上樹枝。西村至今尚未發現有任何生還者。

  連秋月眨了眨眼,以適應樹屋內的陰暗。

  「媛媛!」她驚叫出聲,激動地看著那個縮在樹屋角落的小女孩。

  這雙圓滾滾的眼睛與媛媛一模一樣!

  「丫頭……」小女孩抓了抓腮,小臉上滿是髒污。

  「我是阿姨啊!媛媛不認得阿姨了嗎?阿姨去年到過你家啊!」連秋月拿出一條手 絹擦拭著那張小臉,只見白色手絹都擦成了灰色,小女孩臉上還是有些擦不掉的污漬。

  「我是丫頭,不是圓圓。」小女孩烏溜溜的眼珠轉了一圈,把不乾淨的手指頭塞到 嘴巴裡,「娘娘……」

  「我不是你娘。別吃手指頭,很髒!」連秋月連忙拉出小女孩的手指頭。

  「痛……要呼呼。」小女孩指著自己的額頭,對著連秋月嬌憨的笑著。

  小女孩的額心有一道拇指般長短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卻依然有些紅腫,顯然是剛 受傷不久。

  「阿姨呼呼。」她抱起小女孩,挑出傷口上的木屑,小女孩大概是撞到桌子吧。

  連秋月動作輕柔地在她的傷口上藥,冰涼藥膏換來小女孩的一個微笑,她知道這女 孩不是媛媛,可是卻像極了媛媛啊!

  「娘……不見了……」小女孩推著她在樹屋走了一圈。

  連秋月驚奇的看著四周,「我的老天爺!」樹屋內有小床,小桌子,甚至還有一個 裝食物的櫥櫃。

  這不是孩子玩家家酒的小屋,裡頭真的住了人!

  「娘娘不見了……丫頭肚子餓餓!」紮了兩根朝天辮的小女孩從櫥子裡拿出一個空 陶罐,拚命地朝連秋月搖頭,「娘娘不見了……丫頭想娘娘……丫頭餓餓……」

  連秋月一陣鼻酸,這個娃兒餓了幾天啊!陶罐內連一點食物碎屑都沒剩下。

  這娃兒的娘,想來已經遇害了。

  「你叫什麼名字?」她掏出一顆補氣的參糖放到小女孩的嘴裡。

  「丫頭。」小女孩用手指指自己。水亮的眼瞳笑得像兩道彎月,那是不解人間疾苦 的笑容。

  連秋月憐惜地撫摸著她的額,「我叫你媛媛,好嗎?」

  丫頭和媛媛,有著同樣可愛的笑容。

  「圓圓?」丫頭指著自己的臉,畫了一個圓,娘娘都是這樣做的。

  「是的,媛媛,朱媛媛,這是一個美好的名字,從今而後,你要代替朱媛媛好好地 活下來。」連秋月拉起「朱媛媛」的手,走向樹屋外。

  「娘娘在下面。」小女孩嚥了一口口水,用手指了指樹下後,又飛快地鑽回樹屋內。

  娘娘說不可以下去,下去會痛痛!

  「媛媛,你待在這裡等我一會兒。」說完,連秋月縱身躍下樹,在樹屋週遭尋找丫 頭母親的遺體。

  「你找到朱媛媛了?」江君仰頭注視那團黑黑的小人影,若不是大火燒掉部分的枝 葉,這樹屋的位置頂隱密的;自己會發現,憑借的是過人的好眼力。

  「她不是媛媛,不過她的年紀和媛媛相仿,還有一雙和媛媛一樣的圓圓大眼。」

  連秋月在幾步外的樹下,找到一具女屍。她蹲下身,打開女人緊抱在胸前的一包東 西——是一包果子。

  這女子八成是丫頭的娘吧,否則這種果子又酸又澀,平常人是不會把它當成寶一樣 地抱得死緊。

  女人是被刀子砍死的,僵硬俘腫的臉上依稀可看出她生前的面容請秀。

  連秋月轉頭對江君說:「去拾些干葉子過來,我們幫她火葬了她母親吧。」

  「那個孩子為什麼住在樹上?」江君低頭撿著樹葉,說話的口氣不像個七歲大的孩 子。

  「我不知道,也許她們母女在躲避敵人的追殺,也或許她們母女是不見容於世上的。 我妹子曾說過村子有一個被強暴的女子懷了孕躲到樹林裡,也許就是這對母女吧。」

  連秋月用樹葉覆責住女人的屍體,飛身又回到樹上。

  「媛媛,我帶你下去。」

  小女孩聽到「下去」兩個字,嚇得拚命搖頭,同時躲到桌子底下,「不下去……下 去痛痛……娘打人……痛痛……」

  「媛媛,你沒有下去過嗎?」連秋月輕聲問道,這個小女孩勾起了她心裡潛藏的母 性。

  「下去……娘娘打……丫頭不去……」小女孩一雙水汪汪大眼眨啊眨的,身子卻一 動也不動。

  連秋月直瞧著她,總算找出為什麼小女孩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像同年齡的孩子一樣 流暢的原因。

  這孩子唯一見過的人,大概只有她的母親吧!

  她握住小女孩黑黑的小手,「閉上眼睛,我帶你去吃飯。」

  「飯。」小女孩聽話的閉著眼睛,小手抓了抓鼻子,小小的菱唇笑得開心。

  連秋月把她抱在身上,直接縱身往樹下飛去。

  「她好臭!」江君嫌惡地看著縮在師父懷中的髒小鬼。

  「不臭……娘不在……沒水水……澡……」只懂得一些詞彙的小女孩緊閉著眼反駁。

  連秋月放下她,輕聲地說;「媛媛,張開眼睛。」

  小女孩立刻睜開雙眼,卻被眼前寬闊的視野嚇到除了樹屋外,她從沒見過其他的東 西。她抱著自己的手臂,小小的身子猛往後退。

  「怕……怕……丫頭……要娘……」

  她一個轉身撞到一棵大樹,額上的傷口立刻沁出血,眼淚迅速滑落眼眶。

  林間倏地揚起一陣風,捲起地上四散的落葉,淚珠還掛在臉頰上的小女孩,被這種 未曾見過的景象奪去了注意力。

  她傻呼呼地伸出手,著迷地想去觸碰那些飛起來的葉子。

  「將她娘火葬了吧!」連秋月歎了口氣道。

  「不告訴她她娘已經死了嗎?」

  「你如何對一個這樣的孩子解釋死亡?」說完,連秋月自一棵果樹上摘了幾顆果子 放到小女孩手裡。

  她嘻嘻一笑,把果子分成兩堆放著,抬起微笑的小臉對連秋月說:「一半給丫頭, 一半給娘娘。」

  江君撇過頭,只覺眼眶有些發熱,於是彎下身點燃屍體上的落葉,然後走到小女孩 身邊,拉住她因為害怕火光而顫抖的手。

  橘紅色的火焰焚盡了所有能燃燒的東西。

  人生與死亡,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小兔子,你別跑啊!」紮了兩條長辮子的小女孩,在山坡草地中快速地奔跑著。 「你跑到哪裡去了?我不是要捉你來燉肉啦!我只是想問問你,胡蘿蔔是在哪裡來到 的?」

  她在和兔子說話嗎?秦穆觀站在一邊,有趣地看著那個鵝黃色的小身影,穿梭在一 堆綠草紅花之中。

  「小兔子真是沒有愛心,都不等我就跑了,唉,江君忙著替蘭若姐姐煎藥,冷蝶姐 姐又捉了幾隻毒蝦蟆,說要提煉什麼毒的,都沒人陪我,很無聊、無聊極了、無聊得很。 無聊啊!」

  朱媛媛說著說著,自個倒笑了起來。

  「難怪師父老說我傻呼呼的,江君說只有小笨蟲才會自言自語。」朱媛媛拔了一根 草敲敲自己的腦袋,圓圓的小臉上嵌著兩個甜美的小酒窩。

  秦穆觀著迷地看著小女孩的笑容,只覺得她像個花中仙子一樣。他那些堂姐妹們, 個個脾氣驕縱得讓人不敢苟同。

  「汪汪!」一隻小黃狗自秦穆觀身後衝到朱媛媛身邊,她笑嘻嘻地抱著它打了個滾, 然後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小黃狗搖著尾巴追著一隻蝴蝶而去。

  朱媛媛看著藍藍的天,她還記得兩年前第一次看到太陽時,嚇出了一臉的眼淚鼻涕。

  「娘娘,你在上面嗎?丫頭很想,很想,很想你……」她朝天空伸出一雙被太陽曬 成微紅的手,唇邊的笑意悄悄地消失了。

  「我可以在這裡坐下嗎?」秦穆觀刻意在離她幾步外的地方發出聲音,不意卻還是 嚇到了她。

  「你你你……」朱媛媛一躍起身,手足無措地在原地跳來跳去。

  這裡竟然有個人!

  「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秦穆觀才說完,便搖著頭笑了起來。

  自主以來,似乎每個壞人都是這麼說的。

  不明就裡的朱媛媛跟著他一起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只覺得這個人笑起來 很好看,跟蘭若姐姐差不多好看。

  「你笑什麼?」秦穆觀友善地問道,不自覺地放柔了語調。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朱媛媛一雙大眼眨了好半天,才想起師父說的話——不可 以隨便和不認識的人交談。

  「你告訴我原因,我便會告訴你哪裡可以找到長滿胡蘿蔔的田地。」他跟著小黃狗 沿路走來時,正巧在山腳下看到一整畦蘿蔔田。

  「真的嗎?」朱媛媛高興的朝他跳近兩步,可愛的模樣像極了小兔子。

  「真的。」他穩重地點了下頭,微笑著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笑得這麼 開心了嗎?」

  「我為什麼笑得很開心啊?這個問題很難耶!」朱媛媛摸摸頭,吐吐粉紅色的舌尖, 「我忘了我為什麼要笑,可能是因為你在笑吧!冷蝶姐姐說我傻傻的,別人笑,我也就 跟著笑了。」

  說著說著,她又咧開嘴笑了,兩個小酒窩甜蜜地掛在唇邊,引得秦穆觀也跟著揚起 嘴角。

  「胡蘿蔔在哪裡?」

  「在東邊的山腳下。」

  「山腳下啊!」朱媛媛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頭,臉上的表情有些掙扎。「山腳下 有很多人,師父說不能去那裡。」

  他們現在暫時不住在出雲谷內,因此不能到處亂跑。

  那個大壞人劉明蝠怕出雲谷還有生還的人,每年總會派人放火燒掉所有草木,所以 他們每年都要在出雲谷右方的這座山頭住上一、兩個月。

  「如果你不能去,那麼我明天替你拿一些過來,好嗎?」秦穆觀衝動地說,有些人 天生會引起別人的保護欲,眼前的小女孩便是如此。

  「真的嗎?真的嗎?你好好喔!」朱媛媛一個勁地嚷著,整個人站到秦穆觀面前。

  「你好高!」她仰頭看著眼前的人,突然低呼一聲,「你是男的!」

  她沒見過男人嗎?秦穆觀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朱媛媛好奇地看著他的臉龐,伸手摸了摸他的兩道劍眉,「你的眉毛好好玩,和江 君的不大一樣。」

  「江君是誰?」

  「江君……」她苦惱地咬了下拇指後,才吶吶地回答,「江君就是江君啊!」

  朱媛媛揉揉脖子,覺得頸子好酸。江君的個頭沒有大哥哥這麼高,她看過的人就屬 大哥哥最高,連森林裡的大黑熊站起來也沒這麼高吧!

  在七歲的朱媛媛眼中,十五歲的秦穆觀是個龐然大物。

  「要不要坐下來?」秦穆觀率先坐下,拿出一方手巾鋪在身邊暗示她坐下。

  不過她卻拎起手巾,開心地在臉上摩挲著,「這布軟綿綿的,好舒服。」

  「你喜歡的話,可以送給你。」秦穆觀微笑地看著她開心地拿著手巾跳來跳去,這

  樣可愛的小妹妹,任誰都會想好好照顧她的。

  如果他的未婚妻沒有過世的話,也該是這個年紀吧!

  「你後悔送我這塊布了嗎?」朱媛媛有些擔心地盯著他的臉。師父不開心時,也是 皺著眉頭。

  「不然……我把它還你好了。」她咬了咬紅唇,不捨地再看了手巾一眼後,才慢慢 地把東西遞回他的大掌中。

  秦穆觀搖搖頭,把手巾塞回她手中,順手碰了下她的額頭,「有花瓣粘在你的額頭。 咦?」她額心間淺淺的粉紅竟不是花瓣!

  「那是小時候受的傷,紅紅的很醜吧!」她嘟起小嘴,伸手摀住額頭。

  「很漂亮。」他誠實地回答,微笑地將她的手拉下,「像一片桃花瓣貼在額頭上, 真的很漂亮。」

  「謝謝。」朱媛媛笑得更燦爛了,沒有人說過她的疤像花瓣耶,聽起來真美!

  「你不怕找是壞人嗎?」他拔了一把野花給她,順口問道。

  「噢,我要想一下這個問題,」她偏著頭想了想,直率地問:「大哥哥,你是壞人 嗎?應該不是吧!你要送胡蘿蔔給我,怎麼會是壞人呢?」

  師父沒說過壞人長什麼樣子嘛!

  秦穆觀失笑出聲,看著她一瓣一瓣地拔下野花的花瓣,「你今年幾歲?叫什麼名 字?」

  「七歲,我的名字是……」朱媛媛正要說出自己的名字,突然想起師父的諄諄告誡 ——不可以隨便說出她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什麼?」

  「大家都叫我丫頭。」她將手中的花瓣全拔光後,遞了幾根光禿禿的花莖給他,

  「甜甜的很好吃喔!小蜜蜂、小蝴蝶都喜歡吃哩!」

  她示範地把花莖含在嘴裡,吸吮著甜甜的花蜜。

  秦穆觀看著手中那幾根綠色的花莖,有些遲疑地把它們放到嘴裡。

  「沒想到這東西這麼甜。」他挑了挑眉,對於入口的香味感到意外。

  「很好吃對不對?」朱媛媛小心翼翼地將那些花瓣全包在他送給她的手中裡,笑咪 咪地望著他,「這些花瓣用麵粉裹起來炸,也很好吃哩!明天你拿胡蘿蔔過來時,我再 把炸好的花瓣拿給你吃。」

  「謝謝。」秦穆觀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沒見過這麼愛笑的女孩子,似乎沒有憂愁一 樣。

  「你住在山下嗎?你穿的衣服好漂亮喔!」朱媛媛敬畏地摸了摸他一身的綾羅綢緞。

  「我不是本地人,我住在長安城,是代替我娘來祭拜一位阿姨的。」秦穆觀環顧四 周的碧草如茵,不禁歎了口氣。

  多快!那場悲劇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長安城很遠嗎?」她坐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臂問道。

  「我騎了十來天的馬,才抵達出雲谷,沒想到出雲谷又發生了火災,」他拍拍她的 肩頭,不明白這張可人的小臉為什麼皺起眉頭,「你怎麼了?」

  「你住那麼遠啊,那我就不能常常看到你了,對不對?」朱媛媛難過地拉著他的手, 就像她經常對江君做的舉動一般。

  秦穆觀聞言一愣,直覺反握住手中溫暖的小手。這不是一雙細緻無瑕的手,卻是一 雙友善的手,「我明天再來看你,順便拿些麥芽糖給你。」

  人與人相處貴在一個緣字吧!他喜歡她。

  「什麼是麥芽糖?」她吞了一口口水,只聽得一個「糖」字,便覺得嘴裡都甜絲絲 的了。

  「一種比花蜜還香甜的東西。」

  「丫頭,你跑到哪裡去了?」

  遠處突然傳來叫喚聲,朱媛媛緊張地跳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拔腳就向前跑。

  「完了,我答應冷蝶姐姐要幫她顧看那一爐藥的。她一定會踢我屁股的,我要回去 了!」

  「小心點。」秦穆觀低喊一聲,看著她差點被石頭絆了一跤。

  「我會的。」朱媛媛回頭對著他猛笑,小小身影在陽光下閃著光。「明天太陽起來 的時候,你要再來這裡等我,一定喔!」

  軟軟的嗓音愈飄愈遠,秦穆觀依然站在原地凝望著她的背影。

  良久,他歎了一口氣,「媛媛,如果你還活著,會像丫頭一樣惹人疼愛嗎?」

  大哥哥騙人!

  從日正當中坐到日薄西山,整片草原上只有她一個人。

  朱媛媛紅著兩眼,一雙小腳猛踢著泥土。

  她不是真的那麼貪吃,她只是希望可以再見到大哥哥!

  她拿起那條很好摸的手巾,把它輕輕地放到臉旁。

  手巾摸起來軟軟的,就像大哥哥說話的聲音一樣,很溫柔也很溫暖。

  就像師父和娘哄她的聲音一樣,讓她很安心、很安心。

  「大哥哥,你和我玩捉迷藏,對不對?」一個念頭閃過腦中,單純的她又開心地在 原地跑了起來。「你不要躲了,我在這裡住得比較久,我一定可以找到你的。」

  「趕快出來啊!」她一雙小手圈在嘴巴邊,大聲地喊著:「不要躲了,不然,我不 理你了!」

  不……理……你……了……

  回答她的只有四周的回音。

  「為什麼不來和我玩呢?」朱媛媛垂頭喪氣地坐到地上,撫摸著手中上那四條栩翊 如生的青色小龍。

  「汪汪!」小黃狗從樹林中跑出來,在她身邊繞了一圈,見她不理人,就自顧自地 在草地上打起滾。

  大哥哥是她第一次看到的外人。師父都是帶他們從一處瀑布中進入這座山的,可是 她不清楚大哥哥是怎麼進來的?就像她也不知道小黃花是怎麼進來的一樣。

  「人家不來找你了,你還想他做什麼?笨蛋媛媛,你一點都不討人喜歡,人家根本 不想看到你。小黃花,你說是不是?」

  小黃狗猛搖著尾巴。

  一陣晚風吹過,朱媛媛打了下哆嗦。

  「該煮晚飯了。」她喃喃自語地站起身,和小黃狗揮揮手後便往住處走去。

  不過她邊走進一再回頭,生怕少回一次頭,秦穆觀就會看不到她。

  朱媛媛失魂落魄地回到住處,她強打起精神,推開門大叫:「小文大懶蟲,你在哪 裡?」

  咦!她睜大雙眼,驚訝的看著屋裡的人,「你們為什麼全在這裡?今天不用練功 嗎?」

  樊冷蝶、古蘭若及江君臉色凝重地望著她。

  「我……呃……我不是……」朱媛媛囁嚅地開口。

  她從早上就偷跑出去,大家一定是生氣了。

  「擦擦手吧,手髒兮兮的。」樊冷蝶擰了條手巾,走到她身邊。

  朱媛媛傻傻地伸出手,讓樊冷蝶幫她擦手,「你們不罵我?」

  「幹嘛罵你?」樊冷蝶拍拍她的頭,輕咳兩聲。

  「小文和泉兒姐妹呢?」朱媛媛左看右看尋找另外兩個人的身影。

  「她們走了。」江君淡淡地回答。

  「走去哪裡?」不好的預感飄上朱媛媛的心頭,她咬著舌尖,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 容,「她們出去玩了,對不對?」

  「師父帶她們離開了。」江君背著手,看著她直衝到自己眼前。

  「離開?什麼時候回來?」朱媛媛激動地握著拳頭,圓圓的眼睛盯住江君的臉,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在騙我,對不對了師父等一下就會帶她們回來了,對不對?」

  「小文和泉兒不會回來了,師父安排兩戶人家收養她們。」樊冷蝶垂下眼,不敢讓 難過寫在臉上。

  別讓媛媛哭,師父這樣交代他們。

  「我不要她們離開!我要小文和泉兒姐妹回來!」朱媛媛用力地一跺腳,兩條長辮 子全甩到臉上。

  江君故意瞪了她一眼,「師父就是怕你哭鬧,所以才趁你出去時送走她們,你怎麼 還是鬧彆扭呢?」

  大家都和媛暖一樣難過小文和泉兒的離開啊!

  「別哭。」不愛與人碰觸的古蘭若破例碰了碰朱媛媛的肩頭。

  「我要哭,就是要哭!你們全部是壞人!」朱媛媛撲到古蘭若懷裡放聲大哭。

  「你就算再哭個三天三夜,小文她們也不會回來的。從令以後,她們和我們就是兩 個世界的人了。」江君仍是一貫的平淡聲調,走到桌旁清理一堆野生的藥草,清秀的五 官沒有太多的離愁。

  「可是……我會想她們啊!我現在就開始想了啊!」朱媛媛耍賴地大嚷著,眼眶再 度盈滿了淚水。

  「報仇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離開對她們來說,反而是件好事。」江君無奈地看了 她一眼,媛媛和自己當真只差了兩歲嗎?為什麼媛媛老是像個未斷奶的娃兒。

  「怎麼會是好事?分開就會很難過!」朱媛媛漲紅著臉,兩頰像是鮮明正盛的桃花。

  「師父沒有餘力來教導那些沒有潛力的人,你不要忘了,我們每天辛苦練功的目的 就是為了報仇!」年紀最長的樊冷蝶眼中閃過怒火,對於爹娘的慘死,她不曾一日忘懷 過。

  命可以不要,仇卻是一定要報!

  朱媛媛直覺抱緊了古蘭若,隱約感覺到她身上傳來的顫抖。

  「我知道我們要報仇,可是多一點人幫忙不是更好嗎?」她吸吸鼻子,對於分離她 總是會很難過。

  她害怕所有人都會像娘娘一樣,一聲不吭地離開這世上。

  「牛牽到哪裡都是牛。」江君走到她面前,低頭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有的人天生 缺乏某部分資質。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冷蝶一樣,對那些毒藥瞭如指掌;也不是每個人 都能像蘭若一樣,輕功音律一學就上手;更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同我一般,對於人體的筋

  脈百穴有著過目不忘的能力,師父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教導沒能力的人,我們何嘗捨 得小文、泉兒離開,大夥一塊被師父救回,一塊生活了兩年,真會沒有感情嗎?」

  江君說完,輕歎口氣,樊冷蝶低垂臻首默默不語。

  古蘭若則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此時瀰漫在屋內的沉重氣氛,很難讓人相信,這四個人裡,最大的年齡也不過只有 十歲。

  「那我呢?」在大伙不語之時,朱媛媛突然站起身,不安地在屋裡走來走去。

  「你什麼?」江君不解地問道。

  朱媛媛走到江君面前,小手緊捉住他的衣袖,圓亮的雙眸又泛起淚光,「如果沒有 用的人就該離開,那我是不是也會被送走?我什麼都不會,只會煮飯、只會哭,一點用 處都沒有。這回送走了小文和泉兒姐姐,那下次是不是要叫我走了?」

  她眼眶一紅,旋身便窩到角落一張桌子底下,只有在這種狹窄的地方,她才會覺得 自己很安全。五歲以前居住的樹屋並不大,所以她不喜歡太多的空間,尤其是在她心裡 難過時。

  江君走到桌子前,「媛媛,出來,沒有人會叫你走。」

  「不出來,一出來就要走了。」就像當年她離開樹屋一樣。朱媛媛用力地搖著頭, 忘了自己正躲在桌子底下。

  「哎喲!」她的頭撞到了桌腳。

  「丫頭,你怎麼了?」樊冷蝶才彎下身,朱媛媛就把頭埋到膝蓋裡,「頭痛不痛? 抬起頭讓姐姐看看。」

  「不痛。不痛。」嘴巴雖說不痛,可是她的手卻緊捂著頭頂,任誰都知道她在鬧別 扭。

  古蘭若纖細的身子倚著桌子,輕聲輕氣地說:「我喜歡媛媛,不會讓媛媛走的。」

  「可是師父會叫我走!我一點用都沒有。沒有人要我,娘娘不要我,師父也不要我, 和你們比起來,我笨得像頭豬。」朱媛媛抬起一雙紅腫的眼,從桌底望著另外三人的腳。

  「丫頭,我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你不用怕。」樊冷蝶雙膝跪在地上,捧住她的臉, 保證道。

  「那……如果師父要送我走呢?」她不安心地捉著樊冷蝶的手。

  「出來。」江君踢了踢桌腳,清秀的臉龐上佈滿怒氣,「你到底想要求什麼?師父 一向對你偏心,你只要對著她傻笑,就算你幾天沒練功,她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師 父就算把我們都送走了,也不會送走你!這樣你滿意了嗎?你比我們每一個人都重要, 這樣你滿意了啊!」

  江君好凶!朱媛媛嚇得張大嘴,整個人又往桌下縮了幾寸,她恨不得自己是水塘中 那只綠色的小烏龜。

  「你嚇到她了。」樊冷蝶不贊同地看了江君一眼,不明白何以平時沉穩的他反應會 如此激動。

  江君冷哼一聲,撇嘴道:「這是她自己都知道的事,為什麼會嚇到?」

  「我知道師父疼我。師父把我當成媛媛,可是……我不是媛媛,我是丫頭。我很 怕……很怕忘記我自己是丫頭。很怕有一天會忘了娘娘……也怕有一天師父發現我不是 媛媛,就不喜歡我……」

  斷續的語句伴隨著豆大的淚珠滑出。淚水是鹹的,可是為什麼她心裡卻像喝了一瓶 醋一樣,酸得讓她難受呢?

  「你是丫頭,也是媛媛!」

  在眾人的低叫聲中,江君掀起桌子,一把扯起朱媛媛。

  朱媛媛睜大一雙圓眼,被江君這麼一嚇,登時忘了哭泣這回事。

  「真正的朱媛媛是誰,我們都沒見過,我們認識的媛媛就是丫頭!我們幾個疼愛、 保護的也是媛媛丫頭!我們是一家人!」江君吼完後,轉身坐在椅子上生悶氣。

  「難怪師父總誇你聰明。」樊冷蝶微笑地說。

  古蘭若站在一邊,微微點了下頭。

  「江君,我喜歡你。」朱媛媛用手背抹掉臉上的淚水,身子向前一外,拉住江君的 衣袖,「我要嫁給你!」

  「我不要娶你!」江君大叫一聲,飛快起身逃離她。

  朱媛媛咯咯地笑出聲,嬌小的身子緊跟在江君後頭。追逐之間,一條手巾掉出口袋, 滑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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