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床邊看著兩張熟睡的臉,龔希一隻是佇立著。
抽掉了慍怒,少去了怒吼,此時的他看來有些孤寂。對於子謙,他是矛盾的。在不
知道沈韻竹的外遇前,他像任何父親一樣地愛孩子。他記得孩子第一次會走路的時間、
記得孩子說出口的第一句話、記得孩子笑起來時嘴邊的紋路。然而,為人父的喜悅,卻
在三年前得知子謙不是他的親生孩子時消失殆盡。
他恨,恨那個女人欺騙了他如此久。他恨,恨他付出的婚姻,原來只是一場可笑的
鬧劇。他一直是個被蒙在鼓裡的傻子。
知道真相,是由於孩子曾出過一次需要輸血的車禍,否則,也許就這麼一輩子的被
那個女人冷眼地嘲笑著。該慶幸孩子是少有的RH陰性A型血液,還是該怨恨孩子為何不
像他們家族一樣,屬於大眾化的0型?起碼他不會因此而痛苦至今。
不知情,有時比知情來得痛苦。
他一直以為自己精明過人,沒想到竟連妻子有了別人的孩子,他卻依然一無所知。
離婚,沒有失去所愛的痛不欲生感,畢竟當初也只是為了結婚而結婚,他或許不相
信愛,但卻不反對婚姻。因此,對他而言,結束那段婚姻,被背叛的刺痛才是心頭真正
的傷。
龔希一朝床邊跨了步,目光幾乎是焚燬似地燃過子謙那酷似沈韻竹的眉、鼻。
她只愛她自己,她誠實地告訴過他。所以離婚時,她沒有要求把孩子交給她——對
於她的「翻版」她並不感興趣。當初沒有將肚子裡的孩子墮掉,並不是為了什麼愛,只
是單純地為她自己的身體著想,她甚至坦白地對他承認!她也不愛孩子的父親,只是在
那一段他出國的日子之中,對方的甜蜜攻勢著實讓她有些暈沉——新鮮,是她創作的靈
感。
心寒的不只是她的欺瞞,更是她的不動聲色。怎能冷漠得一如無事人,在她扯下了
如此一個大謊言之後。
他將眼光轉向那個臉上藏不住心事的人影。同樣是女人,為何有如此大的不同呢?
那個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時正被注視著的女人,動了下身子,孩子似地揉了揉自己的
腮頰,頭一偏,又陷入平穩的呼息之中。
蘭祺的天真無邪也是偽裝的嗎?他多疑的心,審視有她天使一般的嬌美睡顏。
不,她不會——龔希一斷然地告訴自己,她甚至單純得做不來偽裝的表面工夫——
所以,她總是惹惱他。
她難道沒有受過傷害?難道她身旁所有的人事物都沒有什麼黑暗面,足夠讓她心生
警惕?她怎麼能對一切事物永遠樂觀微笑?
龔希一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混雜著惡意、嫉妒與一抹難以蔡覺的情感。猛然低下了
身,他掀開了被子,伸手到她的身子底下抱起了她。
「唔。」被驚動的她,動轉了下脖子,才徐徐地張開眼睛。
「你……!」龍蘭祺才舉起手來,喊出第一個字,她那仍微張的唇就被他不容拒絕
的熱力給封住。
「閉嘴。」他以唇輕掃過她的柔軟。「子謙在睡覺。」
她睜大了眼,閉上了嘴,手啪地一聲搗住了自己的唇。他——吻——她!
在作夢嗎?整個人被抱在龔希一的胸臂之間,隨著他走動的腳步而貼近他的身軀,
她仍顯得迷迷糊糊。
她混沌的腦子中一團泥擬的不甚清醒,只是迎著頭,看著他下頷的線條。這人靠起
來不甚溫熱,男人不該都是暖呼呼的嗎?起碼小說中都是這麼寫的原來人的體溫和個性
有關,他平常就不愛搭理人。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低下頭凝睇著她。這樣黑白分明的眼,這樣無心機的神情,一
個人在剛清醒起該是最真實的吧?
抱著她,走出子謙的房間,他在門邊的走廊放下她,輕輕地關上了門。
讓她背靠著走道的牆面,雙手置於她臉龐兩側、肩胛上方,讓她一身的不知所惜與
諒慌的嬌羞只能在他的箝制之中。又上前一步,貼近她怡人的馨香,也接觸到她屬於女
性的柔軟身子。
她伸手抵在他的胸前,整個身子極力往後縮,揪著一顆被他看得擰起來的心,她咽
了口口水,垂下了眼。「你可不可以離我遠一點?」「為什麼?我正巧覺得這樣子很舒
服——軟玉溫香在抱。」他蓄意逗弄著她的心慌意亂。似冷凝的眼中,卻燃起一把他自
己也不清楚的心焰。「我們兩個站的姿勢很色情。」她很快地抬起頭,很快地瞪了他一
眼,很快地把眼移開,很快地想用力摧開他。「放開啦,這是走廊耶。」「這個問題很
容易解決。」
他攬住她的腰,風一般地閃入旁邊的另一間房,在她還來不及反抗與拒絕前,將她
鎖進了他的房間。「你很奇怪。」在他手勁稍鬆之際,她趁機跳離了他的懷抱。「今天
出門才和我吵架,回來後就對我又摟又抱……」「又親又吻。」他接著說,毫無意外地
看到她閉上嘴,微紅了頰。
相對於沈韻竹的欺瞞,她的真實是項吸引人的特質。吻她,則是種由心發出的舉動。
雖則他知道自己一千一萬個不應該吻她。他並不打算「再」對一個女人認真——即
使他在龍蘭祺身上感受到的感情波動,比沈韻竹來得多。
龍蘭祺,值得男人認真。他告訴自己。
所以,他不該挑動她,不該誘惑地勾動她本就為他動心的那份情。但,男性的優越
感卻還是讓他動手了,只為了滿足自己的自尊,只為自己的受吸引,他竟然吻了她——
吻了會因他而心碎的她。
「你走。」他背過身低喊,開始憤然於自己的不想抽手。
「我不走。」龍蘭祺著實被他的舉動惹火了,饒過他繃緊的背影,走到他身前,仰
頭注視著他的陰鬱。
逗逗她、玩玩她,又一把將她推開。當她是小狗、小貓嗎?
「女人不該太煩人。」他又扳回一貫的譏諷面孔。「對啊,這樣男人才能有理由光
明正大地遊戲人間。」她皺皺鼻子,食指戳向他的肩。「哼,男人。」完全一派龔希一
式輕蔑口吻。
他動了下唇,有些想笑,卻有更多的悲哀。和龍蘭祺相處的日子總有著陽光,但他
卻從不是個適合陽光的人——他太憤世嫉俗,他太黑暗無光。「怎麼不說話?」他的沉
默反讓她不安,直覺伸出手想撫開他又糾結起來的眉心。「女人,這是我的臥室。除非
你想躺在那上頭……」他挑起眉,牢牢地捉住她的手掌,鎖望住她的眼眸,刻意地捉緊
她的手,吮吻過她的掌心,滿意地看到她抖了下身子。「否則,別隨便碰我,懂嗎?」
冰冷的話語中帶著侮辱的親暱,而深黑的眼眸則燃著火灼般的危險。
「別隨便碰我。」她把他的話丟回,同時用力拉扯回自己的手。「如果沒有事的話,
門在那邊。」他下巴高傲地昂起向門。「龔希一,我不是你叫來的應召女,也不是供你
玩弄的寵物!」她朝他吼出聲,內心所受到的傷害盡數展現於她的雙眼之間。「我沒有
要求和你單獨相處,我只是想陪子謙,是你毫無理由地把我拉來,又莫名其妙地把我揮
開。」
「我承認我犯了錯,可以嗎?」錯在一時衝動,把你擁入懷中。他寒著臉說完了話,
轉身背對著她。
為什麼他息是背對著她、推開彼此的距離?盯著他挺直的背脊,龍蘭祺很無力地垂
下了雙肩。打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他們似乎沒有哪一次是和平收場的。快口快語的她
老惹惱他,也該列為不受歡迎的名單吧?
那為什麼親吻她?即使只是唇瓣輕輕地滑過,那親密的意味仍不待言喻啊,她不懂
他,從來就不懂。「算了,我們兩個的八字一向不合。」她對著他的背自嘲地說著。
「你放心,我會乖乖走出你的房間,但是能不能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問吧。」
他開始在腦子裡摸擬著數個他可能親吻她的合理理由。她要問的該是這個問題吧?終究,
他輕薄了她。
繞過他的背部,走到他面前——與他四目相對。她盈盈的眼中,有著深刻的不解。
「你為什麼不能接受子謙?子謙讓我看過你和他小時候的合照,你是愛他的——起碼在
那個時候你是愛他的。為什麼?」
話才說罷,她己經從龔希一攏起的眉間及威脅瞇起的冒火眼眸中得到了答案——他
「又」發火了。
他低沉著嗓音,閃電似地快速自唇中閃出兩個字:「你滾。」
她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碰觸這個忌諱的話題?她學不會教訓嗎?
就因為她沒有被傷害過,就可以這樣揭開別人或許不想回答的問題嗎?就因為想找
出事情的原委,就可以這樣一再追問一件她根本不明瞭的事件嗎?龔希一抑住一身的怒
不可遏,冷冷、冷冷地看著她。
他記得她說過只有她自己才能傷害她自己。何等自信啊,該有人讓她懂得什麼叫做
「受傷」兩字。「對不起,我似乎永遠不懂什麼叫做適可而止,我常是熱心過度,而忘
了自己也只是一個毫不相關的人而已。」她扯著自己的衣抽,眼瞼悄悄地垂下,靜靜地
轉身離開。
心頭的那股愴然,卻是怎麼也抹不去。「對我而言,你不只是一個不相關的人。」
在她還來不及反應前,他按住了她置於門把上的手,將其放到唇邊。
她震驚地倒吸了一口氣,火灼一樣地想拉回自己手。「別再戲弄我。」
他玩味地重複著她的話,吐出的氣息吹拂過她的掌心。「戲弄?不,這不會是場戲
弄。」
這是場報復,一場教導你懂得分寸的報復。
心思是鬼魅不良的,眼神也異於平時的正經嚴肅,直閃著誘惑的光。他托住她的頸,
微使力地讓她的頭呈現脆弱的姿態。
龔希一摘下自己的眼鏡,把眼鏡夾在她衣領的開放處,帶抹壞壞的笑,他低下頭以
唇尖劃過她下唇的飽滿,在她還來不及出聲之前,重重地印上了他的烙印。
她驚喘了聲,直覺抗拒的雙手想抵住他的侵犯,卻被他將雙手反縛於身後,整個人
無助而柔弱地貼著他。被他眼中明顯的擄掠所驚徨,她闔下自己的眼,只能在如此煽情
的姿勢中被他吻著。而他,吻痛了她。
察覺出她的手足無措與慌亂,他移開了在她唇上的熱力,輕吻上她的眼,細細地哄
她閉上那雙明澄的、讓他有罪惡感的眸。在她呼吸已至不穩的輕喘時,他又吻開了她的
唇,交纏上她的舌尖。
她低喃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呻吟,在他如此狂烈而溫柔的誘惑著她的感官時,她怎能
正常的思考。輕顫了下,因為他更加放肆的吮住她的唇舌,似癢的酥麻溢了她一身,讓
她敏感的察覺到兩人身子的接觸、察覺到自己女性部位中燒融似的疼痛,也察覺到他身
體上的變化……
「放開。」她輕聲地喊,即使此時和他的接觸是令人心動的,但如此的親暱還是讓
人有些不能適應。
「嚇到你了嗎?」龔希一放鬆了將她攏實在自己身上的舉動,注意到她臉紅地偏過
頭看著牆壁的舉動。他加長了呼吸的頻率,以讓自己平靜。天知道——即使想不投入過
分的感情在兩人的親熱之間,他的身子卻無法控制住對她的喝望及他男性的需要。
沉默了會,她才敢將目光看向他。「你又要叫我滾了嗎?」聲音中有著淡淡的委屈。
她不懂他的心思、不懂他的用意、不懂他的舉動,更不懂該如何面對這樣的情況、
這樣的彼此。「原諒我。」伸出手撫著她的臉頰,望著她明澈的眸子——這樣的純真、
這樣的沒有防備,但卻一再地挖踩著他心中的傷口。
他,想撕去她這層真純。「天!」她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轉身就往外跑。「慌張什
麼?」他輕鬆地扯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的離去。
她略緊張地露齒而笑。「我要去看亞芙,看她跟商先生談得怎麼樣了。」
順便到外頭呼吸一下沒有你的空氣,免得我的心跳過劇,她心底的聲音說道。「關
心亞芙,不在乎我們之間嗎?」他低頭輕觸著她的額,與她親密地四目相對。
發覺自己開始沉迷於這種挑情的遊戲之中,她像個孩子,一刺激就立刻有反應,這
種人在他所處的環境之中已經絕跡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她打哈
哈地嘿了兩聲,但在他炯然的注視下,她只支撐了三秒鐘,就又很快地閉上了眼。
用力地咬了下唇,她毅然地張開了眼,雙手高舉作投降狀。「好吧,我承認我受不
了你距我這麼近,我會意亂情迷、心猿意馬、心神不寧,我會把持不住自己,我會臉紅
到發燒,這樣可以嗎?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他挑起眉笑了,乍然放開了她,看到她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後,又在下一瞬間抱起了
她。
「不可以!」
她顧不得形象地張大了嘴,直盯著他。
「你真的是那個龔希一?那個每次都板著一張臉,把人罵得狗血淋頭,每次都把人
嚇得退避三舍的龔希一嗎?你是被雷打到轉了性?還是我被雷電到神智不清了?」
「你說話不能含蓄些嗎?」抱著她滑入沙發之中,龔希一對於她的評語與定論只是
搖搖頭。
「我實話實說啊。」她一雙水靈的大眼老實地凝睇著他。「我是真的不懂,你的態
度為什麼轉變得這麼快?」
因為想讓你嘗到受傷的滋味,因為你無懼的心態,讓人想摧折你的無邪。當然,這
些話他一句也沒說。「男人與女人互相吸引,是天經地義的事。」讓她仰躺在椅背扶手
與他的肘彎之間,他深深地注視著她。「但是你被我吸引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我們天天
吵,無時無刻不吵。我是個很煩的人哩,而且每次問的問題都惹得你發火。」在掙脫想
起身又被他制服後,她索性讓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氣息之中,感受著那種被保護著
的感覺。「我只是想幫子謙,想讓你們……。」「噓。」他以指按住她的唇,阻止了她
的話語。「你不是想知道亞芙的事嗎?他們已經回商家了。」「回去了?怎麼這麼快就
回去了?」她捉開他的手,驚詫地問;「然後呢?事情後來怎麼了?」「你真的很喜歡
說話。」龔希一的手掌順著她的鎖骨滑下,拿回了他掛在她胸襟上的眼鏡,架上鼻樑。
她舉起手幫他把眼鏡扶正。「我知道我太愛說話了,而且常常過度樂觀。對了,亞
芙他們到底怎麼樣了?」「是場誤會。反正商濤帆說服了杜亞芙,杜亞芙相信了他的話,
也似乎敞開了一些心結。就是這樣了。」別人的事,他何必關心過多?他只在意他願意
在意的。「龔允中說你和亞芙一樣,是孤兒。」「啊,你也知道亞芙的身世了?看來她
想通了——如果商濤帆會因她的身世不是什麼名門貴族而不再愛她,那他也不值得亞芙
愛了。」她認真地說著。「什麼身世、地位都是很世俗化的東西,只要雙方能彼此適應、
互相接受,又何必太在意別人的眼光呢?」「沒錯。我想龔廷山一定會對你這番話報以
掌聲。」「你弟弟為什麼要對我報以掌聲?」她可愛地聳動了下肩膀。「告訴你,我是
捧不得的,我的小小虛榮心很容易過度膨脹。」
將她挪移到旁邊,他倏地站起了身,走到窗戶前,刷地拉開了窗簾。
他在做什麼?摧殘一顆純真的心?欺騙她的感情,讓她從痛苦中學會保護自己?一
堆狗屁不通的藉口!龔希一背靠著落地窗,望著遠方一抹微暗的星子,無聲地詛咒著自
己。
自私。
他只是個自私的男人。所有的藉口都掩飾不住一個真實的理由——他要她。
對她而言,他不會是個好對象。他的憤世嫉俗很快地就會摧折了她原有的熱情天性。
受他吸引,也只是一時的迷惑吧?女人容易對他的孤傲傾心,這是媒體說的。他雖
然嗤之以鼻,但在此時,他卻肯定地相信——以龍蘭祺悲天憫人的善良性子,的確是會
想守在他身邊,軟化他的不馴。「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龔廷山會對我報以掌聲?」她
搓著手臂,發覺少了他溫熱的身子的夜是有些寒的——尤其是他又拉開了窗。「他愛上
一個著名的酒店經理。我想,幾個月內,他們就會結婚吧,遊戲人間的浪子碰上閱厲豐
富的女子,也該是絕配。知道嗎?是廷山以前一個人的戀愛史,就讓媒體把我們龔家封
為′花心家族′。」他對著窗外說話。
「你不討厭那名女子,是不是?」她拿起椅上一個抱枕擱人懷中。「何以見得我不
討厭她?」他有些訝異地回過頭看著她,見她摟著抱枕的模樣,順手帶上了窗。「謝
謝。」對著幾步之外面無表情的他說話,感覺有些遙遠。「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
命令地要求。
唉,口氣還是一派質詢口吻。
「如果你真的不喜歡那個女孩子,你就不會這麼心平氣和地說出她和你弟弟的婚事
了。你大概會詛咒幾聲,要不就板著臉什麼也不提。而從我這個距離看來,你的模樣和
口氣都還算……嗯……沒發火。」
「對了,距離。」他向前一步,目光突然發亮地盯著她。「我怎麼沒想到被害者指
證的距離可能太遠呢。」
她偏著頭,有趣地盯著他興奮的瞳孔。「是什麼案子?」「一件計程車司機被控強
暴案,也許你這些天曾經看到過新聞報導。」他邊說話邊走到袖木大型辦公桌旁,啪地
打亮了燈,坐了下來。「哪一件?」她吐吐舌頭。「社會太黑暗,犯罪案件太多,請明
白指出。」「王小明。」他頭也不抬地在書桌上振筆疾書。「我記得了,就是那個名字
很像國語習作會出現的名字。你剛才想到什麼蛛絲馬跡了?」「你剛才幫我補足了臨門
一腳,我代替我的當事人感謝你。」他稍停了筆,看了她一眼。「你找足證據判那個人
的罪了嗎?他太可惡了,還好那個女孩子記住了他的車牌,要不然就讓一個壞人又遣遙
法外了。」她站起身,晃啊晃地走到他書桌旁,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好奇地伸長
脖子。「我是王小明的辯護律師。」他向後一靠,看著她臉上的崇拜光芒——轉而成不
能置信的生氣。她真是放不住一點心事。「你怎麼可以當那個人的律師!」龍蘭祺看看
他,看著桌上那攤滿一桌的文件,直覺地低喊出聲,「這樣是助紂為虐。」
「女人的最大缺點就是只憑眼前的真相而妄下斷語。」他嗤笑。萬不肯承認他輕視
的口氣傷了人。
她牙一咬又問道:「可……那個女人,不是說王小明化成灰她都會認得嗎?」「那
也得看在什麼距離外認的。警方有可能誤導被告指認我的當事人。」向後靠向椅背,他
交叉著十指成尖頂,推了推眼鏡等著她的回答。「這倒也有可能。」她爽快地承認自己
一面倒的粗率。
他有些驚諤。原以為她會和他爭議一番,如同其他人一般。沒有人會心甘情願承認
自己的錯誤,那等於是把自己的無用暴露在別人面前。「你幹麼那樣看我?我不是隨便
就和人吵架的那種人。」她邊說邊憨憨地笑了起來。「雖然我每次都和你不歡而散,不
過,我還是知道一件事情從不同角度來看,會有不同的結論。很多事,沒有所謂的對與
錯。」「很高興你想通了。」他盯住她的眼,意有所指地說著。
他的話讓她呆楞在原地。對啊,既然知道事情從不同觀點看,會有不同的感想,又
為何如此執著於他惡意忽略子謙的這個觀點呢?他或許有著不為人知的苦衷,才會對自
己兒子如此不屑理會。「我下回會試著不去插手你和子謙之間,你有你的立場。」話才
出口,她立即又改了口,「只是,對我來說會有點難。我從小沒有爸爸媽媽,雖然有院
長和很多的兄弟姊妹,但還是有些遺憾沒有享受過那種有爸媽呵護的感受。所以,看著
你和子謙的關係,我總是乾著急,因為孩子還是需要愛的——對你而言,很難做到嗎?」
「你頗有當律師的天分,話饒來繞去卻總是會繞回原來的目標、主題上。」他避開了她
的問題,卻再沒有尖銳的相對。
她坦誠而誠實得讓他發不了火,而她張著大眼與那張純真的臉龐望著他時,他的心
其實比任何時刻都容易來得平靜。只要她不提起一些惹人心煩的問題,他必須承認他的
心受她吸引。如何忍心撕毀她的善良呢?怎會有過報復的念頭呢?他望著她,讓曾有的
惡意隨風散去、消逝無影。
「好了,不談這個了。」沒有結論的吵架,她真是吵怕了。「你如果有心要去改善
父子關係,我一句話也不必多囉嗦,你如果還另有隱情,那麼我即使和你爭辯到頭破血
流,還是不會有定案的。現在,談談你對王小明這個案件的心得和發生經過吧。」
龍蘭棋的精明盡數回到眼中,而說話的口氣卻是溫和的。
「那天王小明回家吃飯,把車停回家門外兩個多小時後,當他再出門時,卻發現他
的車己換了另一個停放地點。他知道車子被動過了,但是因為失而復得,所以並沒有報
警,認為車子找回來也算好運了。但是,幾個小時後,警方找上了他,因為受害者指認
了他的車牌號碼。」
她在椅子上屈起有些發寒的腳,卻赫然發現自己是赤著腳、沒有穿鞋的。不能怪她
啊,她上一刻還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哪有人穿鞋睡覺嘛。
隨她的動作看了眼她,他站了起來,把自己椅背上的外套披到她的肩上。
「披著。」
「謝謝。」她朝他笑了笑,將他的溫暖及屬於他的氣息攏了一身心,正隨著他而柔
軟的悸動著,一種屬戀愛的敏感觸覺。
「他家裡沒有人可以幫他作證嗎?」
「親人的作證可以不予采證,而且他住的那個地區大雜燴似的,根本沒有人會注意
到他的來來去去。最糟的是,被害人一口認定他就是意圖對她進行非禮的那一個人。」
「為什麼?如果不是王小明做的案,她會指認錯嗎?也許有可能。」她自言自言地
說著。
「情緒不穩定時,會造成誤認。而且就像你講的,也許是距離過遠,讓她錯認。但
是,你為什麼那麼肯定王小明是清白的?」她十足疑問地瞅著他。
「我和警官談過。近來的確有幾起和這種手法相同的計程車犯案事件——偷了車子
犯罪後,又把車子歸回。一般而言,司機看到失而復得的車子回來,很少報警,通常是
自認倒霉而已。先前幾位被控告的計程車司機,皆因為與被害人體內精液的DNA的比對
不符,無罪釋放。但是這次王小明是被指控為強暴未遂,所以根本無從比對。」
「可是被害人為什麼如此確定地指證王小明?」龍蘭祺動了動身子,有些不解的茫
然。
「受害人從嫌疑犯中認出真兇的比例是十比一。也就是說,他們錯認的機率大於正
確的機率。再加上被害人是在案發後不到二十四小時指認王小明的,情緒上或許有不穩
定的地方。何況,警方根據以往被害者的描述中,規納出這個計程車之狼的長相——長
型臉、瘦高而有些黝黑,與王小明圓臉、矮胖的身材完全不符合。」
他皺起了眉。
「因為疑點太多,所以我和辦案的警官皆認為他的案件有轉目的餘地。」「你相信
他無罪,所以才接這個案子?」她想起龔家事務所的接件原則——良心。
「如果我認為他是有罪的,我就不會接這個案子,我不會因為他妻子的跪拜、不會
因為他有個唐氏症的孩子而濫用我的同情心。」「對。」她從他的外套伸出手,用力地
拍了下他的手臂,以表大力的認同。「如果你幫了一個不對的當事人,那誰來同情那個
可憐的受害人呢?何況你火力那麼強大,可不能隨便亂發射,以免無辜的人遭殃。這就
是我欣賞你的原因。」
龔希一握住她的手,摩揉著使其溫熱,嘴角卻似笑非笑地半揚起。她褒獎人的話聽
來怎麼有些怪異?
他彎著身為她攏了攏發。
她屏住了呼息,在他如此不經意的接觸之間,感受到了他的呵護。抬起眼與他相對,
幾乎是貪婪地想自他的眼中找到一絲絲的在乎。
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代表了她的甜蜜。他的眼瞳之中仍是高深莫測的,但嘴角
的那一抹別有含意的獎,卻讓她的臉發起熱來。沒有人會在談到案件時,笑得如此曖昧。
輕輕地、慢慢地,她伸出了手抱住了他的手臂,將身子全倚向他。
「你確定嗎?」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頷,食指滑過方才流連過的櫻唇與那忽隱忽現
的逗人酒窩。沒見過誰的唇在未施唇彩之前,還這麼兀自嬌艷的。
「你確定嗎?」她半跪起身,握住了他的手。
他將她擁入懷中,低頭攫住她的唇,讓那對過於黑白分明的澄清眼珠在纏綿中緩緩
地闔上。
除了自己受她吸引的衝動外,他根本就不確定自己在做什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