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採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
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
鸛鵝灘頭風浪晚,露重煙輕、不見來時伴。
隱隱歌聲歸棹遠,離愁引著江南岸。
歐陽修·蝶戀花
近午時分,丫環小卿來到廚房。
趙廚子一見是她,立即熱絡的開口道:「卿丫頭,是不是表小姐想傳膳了?」他在文府已經二十年,對文家上上下下都很熟悉。
「是啊,不過我家小姐另外要我請你將這幾味藥和雞一起熬煮。」小卿遞過一份油紙包。
「有什麼作用嗎?」趙廚子知道表小姐府裡是藥盤商,自然有些補身妙方,他極有興趣。
「當然啦,這幾味藥對養顏極有功效,咱們家小姐的容貌雖然麗質天生,仍少不了這些藥品的滋補潤養。」小卿眸光閃了閃,「你就拿去好好研究,下一回照單抓藥,燉給老夫人喝。」
「你這小丫頭真說到我心坎裡去了。」趙廚子眉開眼笑。
「嗄?這味道好香,是什麼東西呀?」小卿問道。
「瞧見那鍋粥沒?是我由昨夜熬到現在的,很香吧?裡頭放的全都是上等乾貨。」光是鮑魚這一味乾貨他就已經泡水三天。
「給什麼人吃的呀?老夫人嗎?」
趙廚子笑了,「是老夫人吩咐我做給少夫人吃的。」
「真香。」小卿若無其事地來到鍋邊。
趁著趙廚子研究藥單的同時,小卿由懷中掏出一包藥粉,倒了少許進入粥中—然後迅速離開。
回到了房裡,沈蓉兒一見小卿便開口問:「辦妥了沒?」
「嗯,小姐,奴婢照您的話只加了一點點。」小卿回答。
「很好。」
「小姐,為什麼不一次下足藥量呢?」小卿不解。
沈蓉兒眸光閃了閃,「笨丫頭,那樣豈不是很容易讓人家發現。」
小卿恍然大悟,「小姐真是聰明。」在她眼裡,除了去世的芙兒主子之外,就屬蓉兒小姐與文昊表少爺最匹配,對楊紗織能成為文府少夫人一事,她則十分地不以為然。
「小姐,奴婢還擔心另一件事。」
「什麼事?」
「上一回遊湖時,咱們把那楊紗織推落湖裡,小姐不怕她告訴表少爺?」打從那一日開始,她就一直不安到今日。
「說不准她沒瞧見是咱們幹的。」
「可這萬一要瞧見了呢?」
「我也不怕,表哥絕不會相信我會幹下這等事。」沈蓉兒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她從小就喜歡文昊表哥,比芙兒姐姐還喜歡他。
原以為姐姐死後,她可以順利的代替她,成為表哥的妻子,怎奈表哥卻不願再談婚事。
誰知在她等了五年之後,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娶了個毫不相干的平凡女子,這教她如何甘心?如何嚥得下心中的怨氣?
「小姐真是如此放心?」小卿仍是不安。
「你知道今日到廚房下的是什麼藥?」沈蓉兒問。
「不知道。」
沈蓉兒揭起一抹惡毒的笑,「是砒霜。」
小卿心頭一震,「小姐想毒死她?」
她心裡的不安再度擴大。她雖討厭楊紗織,可是卻不想再害死她,上一回推她下湖,她就足足做了三日惡夢。
沈蓉兒看著小卿,「你怕了?」
「我……」
「你要知道,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明白嗎?」
「是,小姐,小卿明白!」瞧著小姐那一張美麗至極的臉蛋,不知怎地,竟令她微微打起寒顫。
經過半個月的休養,楊紗織的身子非但沒見好轉,氣色反倒一日差過一日。
這一天用過晚膳後,她坐在廊前,與青玉以及朱元朗、世曉風一塊兒觀星,她親自烹茶,大夥兒不分主僕,在廊前品茶。
「少夫人的烹茶技術愈來愈高明了。」朱元朗啜了口茶,忍不住讚道。
「哪兒的話,是茶好!」她笑道,這些建茶是婆婆日前所贈,乃北苑貢茶,十分名貴,為御賜茶品。
「咱們全托了少夫人的福氣,才有機會喝到皇上御賜的貢茶。」青玉開口道,忍不住深深地嗅著茶香。
朱元朗瞧了世曉風一眼,「喂,木頭,你怎麼不說話?」
世曉風瞥了朱元朗一眼,沒有開口,自顧自的喝著茶。
「誰像你一天到晚拍馬屁!」青玉取笑道。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五十步笑一百步。」朱元朗頂了回去。
楊紗織瞧著他們相互鬥嘴,忽然覺得自己捨不下他們,捨不下文府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這裡如同置身夢中,她多麼不想夢醒之後,一切都轉為空。
「其實你們不需要謝我,這麼好的茶,要是人人都喝得到,那才是好!」她掛著淺淺的笑,掩飾心中的難過。他們全不知道,再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變成文昊的下堂妻,永遠不能再留在這裡。
眾人對楊紗織的話,莫不暗暗讚同。
驀地,楊紗織心口微微翻湧,有噁心之感。
這是她近日來時時犯的毛病,但每每不過一會兒便又無事,因此她也沒告訴過青玉,總以為忍忍自然就好;豈料這一回來得較以往嚴重,在她還來不及警覺到異常之時,眼前一黑,手中的茶杯摔落地上,她也跟著倒下。
「少夫人!」青玉頭一個發出尖叫。
文昊在此時適巧由書房回到西苑,見此情景,他心一沉,立時衝上前抱起楊紗織。
「元朗,請大夫!」他沉穩的下令,旋即進入房裡。
早在幾日前,他便已察覺她氣色不對,但見她精神尚佳,總以為她身子只是微恙,怎知她今晚會倒下。
不多時,朱元朗領著大夫來到房裡,連文家二老亦來到西苑。
大夫放下藥箱為楊紗織把脈,同時面色也漸漸轉為沉凝。
半晌,大夫開口:「文少爺,依我瞧來,夫人是中毒!」
「中了什麼毒?」文昊眉皺了起來,心中隱隱地有不好的預感。
「瞧她面色黃中泛青,舌呈淡紫,極可能是中砒霜之毒。」大夫頓了下,接口又道:「不過,依夫人脈象顯示,她並非今日才中毒,看來,她中毒已有一段時日,直到現下才發作。」
青玉卻開口問道:「中了砒霜之毒,不是立時會死嗎?怎麼少夫人到現下才發作?」
朱元朗立時扯了下青玉的衣袖,狠狠瞪了她一眼,此時此刻敢提「死」這個字的,怕只有這蠢丫頭。
瞧著少爺鐵青的面孔,他真為青玉捏了把冷汗。
大夫回道:「姑娘有所不知,砒霜在少量的情況下不會立時要人命,可以拖上一段時日。」大夫瞥了眼房內的茶具。「少夫人平日是否有喝茶的習慣?」
「是啊!咱們少夫人極愛喝茶,每次用膳之後總會喝上一些。」青玉回答。
「夫人到現今還能活著著實幸運,這些茶或多或少可減緩毒性蔓延。」大夫沉思之後開口。
「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媳婦兒!」文夫人擔憂地道。
「我一定盡力救治,只是……」
「不許你失敗!」文昊咬牙道,臉上是少見的可怕神情。他不許她死,不許!
大夫被他一吼,怔了下,半晌才回道:「我一定會盡全力的。」剩下的,就要靠老天了!唉!
當晚,文昊在大廳裡召見廚子,同在廳裡的,尚有朱元朗以及青玉。
「趙田,你待在文府有多久了?」
「回少爺,今年正滿三十年。」
「文府待你如何?」
「極好!」
「那麼你為何向少夫人下毒?」文昊神情由平淡轉為嚴峻。
「啊!少爺,趙田沒向少夫人下毒呀!」他一個勁兒地搖頭。
「她的膳食向來由你料理,如今她中毒,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出誰有這個機會下毒。」文昊沉聲道。
趙田張大了口,半晌說不出話來。
「來人,拖出去,送官查辦!」文昊吼道。
「不要啊,少爺,我真的沒下毒呀,少爺明察!」趙田叫道,雙膝不由自主地一屈,跪了下來。
「好,我就給你一次機會。」
文昊對僕役使了個眼色,僕役們均退出大廳之外。
「你給我好好想想,有什麼人可能下毒?」
趙田心驚膽戰,眼角正好瞄見青玉。「她最有機會下毒。」他指著青玉,畢竟他只負責烹煮,東西都是由青玉送到西苑的,要說下毒,她也有嫌疑!為求自保,他不得不這麼猜測。
青玉臉色發白,咚的一聲跪下。「少爺,青玉一向對少夫人忠心耿耿,怎麼可能加害少夫人?」
她並非怕受懲處,而是怕真兇逍遙法外!天知道是什麼人躲在暗處害人,青玉思及此不由得心悸起來。
「少爺,元朗可以為青玉作證,她絕對不可能是下毒的人。」朱元朗亦跪了下來。
青玉聞言,瞧了眼朱元朗,十分驚異,他居然為她求情!
文昊眸光閃了閃,對著趙田說:「近來除了青玉之外,還有誰常去廚房?」
「呃,有秋香、冬梅、青玉……還有卿丫頭!」
「小卿?她到廚房去做什麼?」文昊蹙起眉。
「這近十日以來,卿丫頭每天都會到廚房來給我一張菜單子,說是要照單抓藥,熬了給表小姐補身子。」
文昊瞇起眼,「元朗,到觀月閣去請卿丫頭過來一趟。」
「是!」朱元朗立即起身奔出大廳。
不一會兒,朱元朗領了小卿前來,連沈蓉兒也一塊出現。
「表哥,這麼晚了找小卿來,有什麼事嗎?」沈蓉兒率先開口,心中已猜著幾分。
「紗織中了砒霜之毒,我懷疑有人在她的膳食裡下毒,因此傳小卿過來一趟。」文昊盯著沈蓉兒,平淡的臉上瞧不出任何神情。
沈蓉兒眸光微閃,「表嫂中毒與小卿何干?」
「趙廚子說這近十日以來,小卿每天都會進廚房。」
「進廚房的丫頭每日少說也有三、四個,莫非表哥懷疑小卿下毒?」
「我沒這麼說!」文昊目不轉睛地瞧著她。
「還是表哥懷疑我?」沈蓉兒在他的注視下,不由得心虛起來,不過表面上仍維持鎮定。
「你會嗎?蓉兒。」他神情未變,但眸光中多了一份凌厲。
沈蓉兒心頭一震,「怎麼會呢?」記憶中,表哥對她向來是寵讓的,從未有過如今這般神色。
「小卿,你怎麼說?」文昊望著她。
從前面對小卿時,他總有一份愧疚,好似自己對不起芙兒,竟另娶他人。可近來這份愧疚卻無端消失,是因為他對芙兒的思念已不若從前嗎?
「表少爺,小卿是清白的,還望表少爺明察。」小卿力持鎮定地說著,然而那一張臉卻益發慘白。
文昊環視廳中所有的人。
半晌,他終於開口:「統統退下去吧!」
「表哥,我……」
「蓉兒,你早點回房去歇著。」文昊打斷她的話。
沈蓉兒心頭有些失望,但還是順從地離去。
反正楊紗織已經離死不遠,往後她有的是接近表哥的機會。
文昊瞧住一干人離去的身影,始終保持莫測高深的神情。
半個月後
文昊坐在床沿垂首凝視著楊紗織。
經過這一段時日的照顧,她雖然仍未轉醒,但面色已不再泛青,氣息也由初時的輕淺逐漸轉勻,一切似乎已有好轉的跡象。
在這期間,文彥來探過不下十次,每一回總是瞧完便走,未曾多說什麼。直到今早探視完楊紗織之後,他看著文昊,忽然開口:「其實大哥對她並非完全無動於衷,是吧?」
不待他回答,文彥便一溜煙地離開,省得再受皮肉之苦。
瞧著楊紗織平靜的小臉,文昊思緒翻湧。
在不全然的無動於衷之下,他究竟對她存有幾分感情?
過往的種種,一一浮現心頭。
驀地,一陣敲門聲打破他的沉思。
「什麼人?」
「是我,蓉兒。」
「進來!」
未幾,床畔多出一張美麗的容顏。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文昊探問。
「我有話同你說。」沈蓉兒嬌顏微微地羞紅。
本以為楊紗織必定一命歸陰,怎奈她非但未死,而且還似乎一日好過一日,教她暗暗著惱。
「有什麼話等明兒個再說也不遲。」文昊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要她離開。
沈蓉兒卻不悅地嬌聲道:「不,我現在就要說。」
文昊看著她,「說吧!」
「表哥。」她走近他,「其實,蓉兒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你了。」
文昊怔怔地瞧著她,「我不也一直很喜歡你?」他頓了下,又道:「就像喜歡妹妹一般。」
「不。」沈蓉兒搖著頭,「我不要當妹妹,我要你喜歡我就像從前你喜歡姐姐那樣。」
「芙兒已經死了!」他淡淡地說道。
「可是我還在啊!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我始終在等著你,希望你有朝一日娶我為妻嗎?」
「蓉兒,我已經有妻子了!」黑眸淡淡地掠過床榻上的嬌小人兒,眸底不自覺的流露出感情。
「不,楊紗織配不上你,她一點也配不上你。」沈蓉兒低喊,神情淨是怨怒以及不服氣。
「可是她是我的妻子!」文昊回道。
沈蓉兒咬住唇,雙手抓住他手臂。
「表哥,難道你看不見眼前這張臉嗎?我與芙兒姐姐長得一模一樣啊!」為什麼他可以對芙兒姐姐動心,卻只當她是妹妹?她不服,不服啊!
文昊歎了口氣,「蓉兒,世上沒有完全相似的人,你明白嗎?即便有著相同的外貌,也未必有一樣的心!」
「心?!你要芙兒姐姐的心?」沈蓉兒冷冷地笑了起來,「她的心早就給了那該死的窮秀才,你還念著那種人的心?」
文昊看著她,輕輕拉開她的手。「有很多事不是你所能控制的。」
「你可以娶我!」
文昊搖搖頭,「我永遠不可能娶你!」
沈蓉兒氣得渾身發抖,「為了一個死去的人,你可以守著她的墓碑五年;現下,你為了另一個將死之人,竟然不要我,你……」
「住口!」文昊一把抓起她的手,咬牙道:「紗織不會死!不許你咒她死!」話甫落,他甩開她的手,起身背對著她,「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表哥!」
「走!」
「我不走。」
文昊倏地轉身逼近她,「蓉兒,不要令自己難堪!」
沈蓉兒迎上他的眼,顫聲道:「表哥,你當真如此看重這女人!」她指向楊紗織,眸裡充滿了妒恨。
「你走吧!」
下一刻,沈蓉兒轉身奔出房門外。
她絕不甘心!
文昊看著沈蓉兒離去的身影,不由得長歎一聲。
並非他無情,事實上,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什麼同樣的一張容顏,如今對他來說卻及不上床榻上這張蒼白的小臉讓他心底隱隱生疼。
真在乎她嗎?他不禁反問自己。
跟著他慢慢走回床畔。
也許,自己對她已不是「在乎」二字而已!
隔夜,沈蓉兒來到書房。
「有事嗎?」這是文昊這幾日以來,首次踏入書房整理紫宣堂雜務。
今早大夫來過,說紗織已脫離危險,近日便能清醒,於是他將她交予青玉照料,心中大石已落。
「明兒個我與小卿就要回去了,所以今晚我親手做了表哥最愛吃的蓮子玉帶羹來,想讓你嘗嘗,表哥不會嫌棄我這點心意吧?」沈蓉兒瞧著他,一雙大眼裡瞧來充滿了令人不捨的委屈。
文昊卻不為所動,淡淡地說:「擱下吧!我一會兒再吃。」
「表哥果真是嫌棄蓉兒,倘若今夜來的是芙兒,表哥定不會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沈蓉兒說著,豆大的淚珠滑下眼角。
文昊看著她,半晌,終於端過瓷盅,一口一口地喝了起來。
沈蓉兒將此瞧在眼底,唇畔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陰沉笑意。
青玉扭了條帕子,為楊紗織緩緩地拭著臉。
驀地,她眼皮跳動、長睫輕眨幾下後,隨即睜開雙眼。
「啊,少夫人,您醒了!」青玉又驚又喜,連忙扶著她坐起身。
「我怎麼感覺好像睡了很久?」她並不知自己中毒的事。
「少夫人,您整整昏睡了半個多月,差點就到陰曹地府走一遭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除了感到些微虛弱之外,並無其他不適之處,所以心中很是疑惑。
「少夫人記得那一夜您親自烹茶的事嗎?」
楊紗織想了想,「記得!」她還記得元朗讚她茶藝進步了。
「誰知後來少夫人竟然昏倒!」青玉憶起當時,仍不免心驚。
「我怎會無故昏倒?」她如今疑惑更深。
「大夫說您中了砒霜之毒!」
「怎麼會呢?」她聞言也嚇了一跳,自個兒好端端的怎會中毒呢?
青玉瞧她一眼,「大夫說這毒不是一次下齊,是慢慢下的,說是要讓少夫人您慢慢地中毒而亡。」
是誰這麼恨她?她垂首無語。
「少夫人不問兇手捉到了沒?」
「是誰?」楊紗織抬起頭。
青玉搖搖頭,歎了口氣。「沒查出來。」她瞧著楊紗織蒼白的臉,急忙又說道:「不過少夫人放心,往後您的膳食由趙廚子全權負責,不假他人之手,一做好便直接由他送到房裡。」
「這樣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楊紗織開口。
「怎麼會呢?少夫人,您不知道少爺為了這事發了多大脾氣,還親自照料您呢!」
「他……真的親自照料我?」聞言,楊紗織心頭微微牽動,他不是一向不喜歡她嗎?怎麼肯委屈自己來照料她呢?
「當然,少爺幾乎是衣不解帶、鎮日守著您呢!」青玉笑盈盈的。
連她都知道,若不是真有感情,少爺又豈會如此心甘情願的照顧少夫人?從前她總以為少爺一直對芙兒小姐念念不忘,心裡直為少夫人抱不平。可如今瞧來,少爺心裡似是只有少夫人一人!
楊紗織怔怔地說不清心底是什麼滋味,到底他對她是否有情?
這時,房門外隱隱聽得有人大喊,正覺得奇怪時,朱元朗砰的一聲打開門。
「青玉,快,失火了,快來幫忙!」朱元朗神情倉皇地奔了進來,可當他與楊紗織猛然打了個照面之後,卻又怔在原地。
「少夫人!」
楊紗織站了起來,撐著虛弱的身子走向朱元朗。「你說什麼地方失火了?」她的神情有掩不住的焦急。
朱元朗立時回過神,「是書房失火了!」
「少爺人呢?」青玉急問。
「沒見著,怕是還在書房裡頭。」朱元朗憂心重重地道。
下一刻,楊紗織已奔出房外,直朝書房而去。
鏡湖畔,烈火狂燒,連湖面都染紅一片,全拜烈焰之賜。
由於書房裡頭全是書冊,因此火勢蔓延得極快,不消片刻整座樓已陷入火海!
下人們忙著提水救火,誰也沒注意到楊紗織正一步步走向火海……
當朱元朗與青玉趕到之時,已見她消失在烈焰之中。
「少夫人!少夫人!」青玉哭喊著。
朱元朗卻怔在原地,雙眼直視著沖天的烈火。
是什麼樣的感情可以讓人如此奮不顧身?
朱元朗耳畔彷彿又傳來楊紗織平日吟詠之聲——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貞婦貴殉夫,捨生亦如此。
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那一句「捨生亦如此」教朱元朗紅了雙眼。
元朗,你說什麼樣的夫妻會有這樣的感情呢?
少夫人那一日的笑顏彷彿在眼前,他原不相信世間會有如此深情,可現下他信了!
驀地,朱元朗回首,對著青玉開口:「我要去救少爺與少夫人。」他停了停,又道:「倘若我此去生還,你可願嫁我為妻?」
「元朗……」青玉紅著眼,說不出來。
「等我!」朱元朗朝她微微一笑,轉身取過一旁僕役所準備的濕被子,然後奔入火海裡。
「元朗!」青玉放聲大喊。
火勢那麼大,他們還有生還的機會嗎?
蒼天啊!求求你大發慈悲吧!青玉在心中默默祈求著。
睜開眼,楊紗織口裡發出尖喊:「啊——」
「噓!沒事了,沒事了。」一雙有力的大手及時扶住她的肩膀,在她耳畔安慰著。
她抬起頭,迎上一雙黑沉的眼,心跟著一揪,淚忍不住也落下。
曾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啊!
文昊抬起她尖尖的下巴,薄怒地開口:「不是告訴過你,行事前須得思量再三嗎?」瞧著她頸際的燒傷,他的心裡就有說不出的害怕,萬一這傷是燒在別處,萬一元朗與曉風沒能及時趕到,是不是兩人將從此結伴黃泉路?
「可是,我忍不住啊,倘若你死了,我……又怎能獨活呢?」她聲音不大,卻足夠讓他聽見。
「不許哭!」他咬牙道。見她一臉驚惶之色,心一軟,忍不住又道:「我不愛見你哭!」
聞言,楊紗織立時抹去淚痕。
她心酸地開口道:「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我,你放心,咱們成親也快滿一年,屆時我一定會走,不會讓你為難的,你可以娶蓉兒表妹做你的妻子。」
「住口!」他皺起眉,「誰說我要娶蓉兒?你可知這火是誰放的?是她!」他瞧著她驚訝的小臉,接口又道:「沈家只剩下蓉兒一個女兒,我不忍送她到官府查辦,已要曉風送她與小卿回去。」
「可是,你喜歡的人是她呀!」
「胡說,我的妻子是你,早容不下旁人!」
楊紗織心裡十分難受,「可是,我配不上你啊!」她難過的轉過身,不願讓他瞧見流下的淚水。
「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你。」要到今日,他才明白她的深情、她的善良。
見她始終不回頭,他便伸手扳轉過她身子。
見她滿臉淚痕,他忍不住咒道:「該死!」下一瞬,他將她擁入懷裡,低頭覆上她的唇瓣。
半晌,他抬起頭,直望入她的眼。「你以為我還會讓你走嗎?」俊顏漾起滿足的笑,「我要一輩子留住你。」話聲甫落,他再度覆上她的唇,緊緊地擁住她。
三年後
鏡湖畔新落成的書苑前好不熱鬧。
時逢中秋,樓前立了壇,祭拜天地、先祖。
朱元朗與青玉之子今日剛滿週歲,正跌跌撞撞地學步。
楊紗織坐在廊前烹茶,笑望著兒子正追逐著朱元朗年幼的弟妹,嘴裡發出開心的叫喊。
「笑什麼?」文昊來到她身後,取過一張椅子坐下,雙手習慣性地環住她的肩,把頭埋入她頸窩。在她身上,永遠有一種令他安定的氣息,令他眷戀不已!
「你瞧兒子多麼快活。」楊紗織露出滿足的笑。
「他當然快活,整日霸住你,現下又有其他人伴陪他,當然快活!」他的語氣中有微微的醋意。
打從這個小霸王出世之後,就直霸住妻子不放,讓他時時受到排擠,心裡當然很不是滋味。
楊紗織回首,溫柔地瞧著丈夫。「我很幸福,因為有你!」
「織兒。」文昊每每瞧著她的溫柔神情,心緒總是激盪不已。
他不明白成親已經三年,他對她的感情卻仍在滋生,一日深過一日。
「這個給你!」他忽然由懷中掏出一物。
她接過一瞧,發現那是一本未曾見過的新書。
「打開來瞧瞧。」他催促道。
紗織依言而行,卻在打開書後怔住。
「喜歡嗎?」他問。
「你怎麼知道……」
書中的字字句句,全是她近一年多以來每日空閒時所寫的,全是有關紡織及刺繡的針法,原以為自己只是空想,可他卻替她辦到了!
「有空時再核對一遍,瞧瞧其中有無錯誤,我打算大量刊印,讓你的針法流傳後世。」
楊紗織心口一熱,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不許哭!」他瞧著她,滿腔柔情。
「謝謝你!」
「誰教你是我的好妻子呢!」
這時文家二老緩步前來。
「時辰到了,該上香了。」文夫人笑道,伸手抱起孫子。
隨後,一干人老老少少,全立於桌前燃香對天祝禱。
楊紗織站在文昊身邊,仰望著一輪明月,心中不由得想起一首詩詞—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
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文昊似心有所感,轉頭瞧住了她。
兩人相視而笑,濃情蜜意盡在不言中—
—本書完—
後記
唐昕
各位看完之後還喜歡嗎?
當初編輯姑娘來電問阿昕要不要寫這個有關紙商設定的古代作品時,阿昕有點緊張,因為當時阿昕連這個東西是誰發明的都忘光了,於是阿昕立即著於尋找相關資料。
這一找之下,阿昕才發現原來宋朝人的休閒玩樂還挺先進的,以「蹴鞠」來說,它既是一種踢球遊戲,也可以是競賽,玩法很多,類似現代的足球運動。書中提到的「齊雲社」並非虛構,而是真有其社,形態就類似現代的足球俱樂部,大抵是有錢的公子哥兒們有閒、有錢才能去的休閒中心吧!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有關紙衣、紙被一事,這也非阿昕胡謅的喔!宋代人著紙衣並非先例,事實上唐代就有一位很有名的「紙衣禪師」,足見著紙衣是很平常的事。不過令阿昕不解的是,紙衣或紙被夠暖嗎?不會了嗎?這個問題資料中也無解,畢竟年代久到已不可考,咱們只能猜測古代的紙衣、被上也許鋪有絲棉之類的東西吧!
這一回,書中的女主角紗織愛上心中有舊愛的男人,為何如此設定?
其實許多熱戀中的男女或是夫妻,常常會有這種問話: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再愛上其他人?
同樣的話我也問過外子,不過他總是很巧妙地回答:「你放心,你是禍害,命長得很,我一定比你早死!」
算他厲害,又一次過關!嘻!
其實,人是孤獨的動物,在漫長的人生之旅中,若因失去舊愛而孤獨一世,那不是很讓人辛酸嗎?所以阿昕讓男主角慢慢地、不知不覺地愛上女主角,希望各位讀友們喜歡這樣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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