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耀打電話到美國。
他的運氣很好，接電話的正是夜欣。至少免去父親的重重盤問，謝天謝地！
「媽，我是耀兒。」雖然知道要寒暄問好一番，不過，事態緊急只好作罷。「我有急事，要「求」你——」
「求我？」夜欣狐疑道。「你怎麼——」奇怪，這不太像耀兒了，他一向是有苦盡往肚子吞的孩子，絕不輕易開口「求」人的。
宋耀深吸了口氣說：「媽——我想問你有關……嗯！女性的健康問題……當女人那個，那個……」唉！他還是說不出口。
「哪個？」耀兒為何一直期期艾艾？
「一個月……一次的，當她們疼痛時……」他停頓一會兒。「我該怎麼幫助她？媽，她看起來好痛苦，我——」
夜欣瞪大雙眼，一臉的訝然，莫非耀兒有女伴了？而且兩人還——正在床上？會嗎？
不！不！所謂「知子莫若母」，她太明白兒子的性情，像宋耀這種死板的人，只會把對方丟在床上，用重重被子包裡她，壓根兒也不會上床去擁住對方。
但若是真的……
「她——是你的誰？」夜欣小心地問。
「媽——」宋耀氣急敗壞地喊。「拜託！快告訴我「重點」，我沒時間跟你閒扯啦！」他不太有禮貌的頂撞。
夜欣竊笑道：「好——我說就是了，」她的語氣，令宋耀有些不好意思。「最快的方法是吃止痛藥，不過，那容易傷身體……」她老人家，像三輪車一樣，說得慢條斯理的。
「喔！」宋耀本是急性子，再加上雨涵不住地喊疼，他根本等不及了。「可是，我不能丟下她不管，而跑到市區去買藥啊！」
宋耀，被母親「套」出真話還不自知。
「媽——還有其它什麼方法嗎？比如說——古老秘方？」
夜欣適可而止，反正，她已略知虛實，這就夠了。「那就多吃甜點，像是巧克力，布丁……多喝些熱開水，用熱毛巾敷下腹。她若全身痙攣，你可以抱住她，給她溫暖，或說些安慰她的話……」她「故意」多加上幾道「偏方」，但不等她說完，「卡！」電話切掉了。
夜欣曖昧直笑，她轉身抱住咒凡猛親，搞得咒凡一臉莫名其妙卻也受寵若驚。
※ ※ ※
雨涵疼痛的叫聲越來越大，每一聲都好似利刃戳進胸口一般，他急急奔往廚房，翻箱倒櫃，才找到一罐紅砂糖，想起媽說多吃甜點及多喝熱開水……那二合一的功效該更大吧！
也不管行不行得通，就忙用熱水攪拌開來，再拿著跑上樓去，看著床上的雨涵，她額頭正冒著冷汗。
「寶貝，快喝下它，你一定會覺得舒服些。」他扶她坐起，然後把糖水往她口中送。
「這是什麼？」她乖乖喝一口。「好甜！」仍繼續喝。
「這是我媽媽教的古老秘方，可是我親自調配的呢！怎麼樣？好些沒？」他急切地問。
雨涵點頭，並喝得一滴都不剩。宋耀滿意地將她輕放在床上，蓋好被單。「休息一下，我馬上回來。」
他衝下樓拿了條毛巾，又跑上二樓浴室，用熱水捻干，再走回床邊，拉開被單，把毛巾放在她的小腹上。
他雙頰雖泛紅，卻做得自然，彷彿這是他應該做的。連續換了多次熱毛巾，雨涵的臉色也漸漸紅潤。但是，身子依然抽搐著。
「好多了嗎？」
她沒有反應，只是點個頭。「我……還……是……冷。」她顫抖道。
他記起了媽媽的話。
也沒想太多，就脫去外套，上了床，他動作僵硬得掀起被單摟住她的腰，讓她的背貼住自己滾燙的胸膛。
他猶如太陽，融化了她冰冷的身體。
只聽呻吟聲越來越輕，感覺她的全身也開始灼熱起來。
「還冷不冷？」他低吟，不由自主地將她摟得更緊密些，而更令他驚訝的是，他居然很喜歡這種滋味——一個柔軟的軀體躺在他懷中的滋味。
這樣的「感覺」，算不算正常呢？
「鐵人」像白癡似的自忖。
「有你在，就不會。」她嘴角牽動一笑。
「我的小雨涵。」他鼻子一嗅，迷人的茉莉體香泌入心田，她的長髮輕輕騷動著他敏感的神經部位。
他頓時覺得一股滿足。
「你的秀髮柔黑亮麗，真的好美！」他讚揚。
「是嗎？」她握住他黑粗厚重的大手。「記不記得，我頭髮曾經被火燒得焦黃？
她回想過去，有宋耀陪伴她的那段青澀歲月……
※ ※ ※
時間，是民國七十年。
那年，宋耀正從警官學校畢業。二十二歲，正是人生最璀璨光明的歲月。他以每科平均九十八分的成續光榮畢業，然後被分發到全台北犯罪率最高的中山區。
他為人耿直，盡責認真，常常日以繼夜，公而忘私地打擊犯罪，堪稱是一名正義公僕。
這天他連夜值巡市區，凌晨才回到警局。
他已累得半死，沒想到，局裡事態更加嚴重。部屬們個個掛綵，辦公室內也搞得亂七八糟。
「發生什麼事？」他厲言道。
「宋警官，我們——」一位警察指著趴在宋耀椅上睡著了的一名小「男」孩，苦著臉說。
宋耀靠近一看，大聲怒斥：「你們怎麼能用手拷拷住他？太無人道了。」
「沒有辦法呀！她像瘋了似的，見人就咬，見物就砸，只好……」
「他怎麼會來這裡？他是誰？把他的基本資料給我！」宋耀命令道。
「「她」犯罪了。」
「他」？這麼小能犯什麼罪？」
「放火燒家。」一位警察報告。「她的繼父控告她放火燒了彈簧床，她們家是木造屋，所以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她繼父甚至因而燒傷了臉呢！」
宋耀凝著眉，「直覺」判定事情絕沒這麼單純。
他拿起犯罪資料簿，快速翻閱——夢雨涵，六十一年次……
夢雨涵！
「很女性化的名字。」
「她是女生啊！」
「女生？」他再次低頭看向性別欄——女……
「看不出來她是女孩。」他偏頭一瞧，她的頭髮極短而焦黃。
「大火延燒到她的頭髮，幸好急救得早，除身上有多處灼傷外，險些就燒到頭皮及臉了。」
宋耀憐憫之心油然而起。「真是可憐。」他想碰她，不要讓她睡得如此痛苦。
「宋警官，使不得！她不讓任何人碰，剛剛她一到局裡，不是用牙齒，就是用鉛筆戳人……搞得天翻地覆的，我們好不容易才制伏她。」
「有這麼可怕？」太驚世駭俗了，她只是一個看似瘦弱不堪的小女孩啊！
「當然！所以不得已才銬住她的。」
「總不能一直銬住她吧！」
他注視著眼前趴在他桌上酣睡的夢雨涵。
她赤著腳，全身烏漆抹黑的，明顯見著多處的灼燙傷痕，衣服又破爛又骯髒，宋耀猜想，這小孩恐怕連頸子及背都附著一層厚厚的黑污泥，唉，不曉得她有多久沒洗澡了。
她今年九歲？資料是這麼寫的，但看起來像不足六歲。
她明顯的沒有受到良好的照顧，更遑論受教育了。這是現代社會中失去家庭溫暖的問題小孩，見她營養不良的模樣，宋耀一陣心疼。
小女孩突然呻吟，身體一陣抽搐。
她在睡夢中「不經意」的小動作，竟然讓所有警員往牆壁上靠去。
「太誇張了吧！」宋耀不以為然。「她又不是什麼毒蛇猛獸，看你們緊張的！」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不僅佔用了他的位置，部屬們又個個腳底抹油，隨時想跑，擺明了就是要把這「麻煩」硬丟給了他。
「你們不敢動，那我動好了。」說著即拿起他的警衣外套，輕輕蓋在她身上。
小女孩倏地翻身，如驚弓之鳥般，反射性地抬手防衛，這才發現她雙手被扣住，這下她雙眸更是瞪得老大，張牙舞爪地一副想揍人似的。
「不用怕！」宋耀慈祥道。「我是擔心你會冷，所以拿外套給你保暖。」他用手摸摸她的面頰，極盡安撫之能事。
一身的油垢弄髒了他的手，但他不在意，雖然一時看不清她的長相，但可以肯定的是，夢雨涵生有一雙水汪汪、迷人有神的大眼睛。
小女孩安靜了，但雙目還是警戒地瞪視他。
宋耀蹲在她面前。「雨涵，」他小心翼翼開口。「這樣睡，會不會很難過？」
她沒有反應。眼瞳中有著強烈保護自己的意味。
「我解開你的手銬，讓你到沙發上睡，好不好？不過你要答應我，不可以再打人了，嗯？」
她悶不吭聲地。
宋耀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啞吧？「我們勾勾手指，表示一言為定好嗎？」他微笑著舉起手做出「六」的姿勢。
這笑容令雨涵突感如沐春風中，所以她也不假思所索舉起手來與他打勾。宋耀很放心地解開手銬那刻，所有警員都縮向一角，戰戰兢兢。
雨涵的手一獲自由後，馬上抱住宋耀，閉起眼睛又睡著了。彷彿這臂彎是專為她準備的。
她表現得相當合作，致使眾人皆豎指讚揚宋警官的過人魅力。「帥哥，真有你的，佩服！佩服！」
「噓！」宋耀道。「別吵醒她，她累了，讓她好好睡上一覺吧！」
他抱她放在長沙發上，不忘為她覆上警官外套。
一股濃烈的男性特有氣味充斥著夢雨涵的鼻子，她告訴自己，她永遠也不會忘了這味道。
長久吃不好、睡不好的日子折磨著她，現在，儘管全身都是傷痕，又空腹了快二十四個鐘頭，她感覺全身虛脫，血液急速在消失中。
但是，難得能這麼安穩的睡一個長覺，她寧願在睡夢中死去。
宋耀下班的時間快到了。
但他知道，他還有一件棘手的案子沒辦完。
夢雨涵，該如何處置？
胡局長請求宋耀暫時留下來，免得他一不在，這小女子又會「抓狂」起來。
到時，苦的還是大家，辦公室的維修費用可不便宜，總不能叫夢雨涵付吧！
他掏錢給小陳並交代。「去買早餐，順便連夢雨涵的那份一起買。」他很細心，這小女孩一定飢腸轆轆很久了，看她蓬頭垢面的，也許，該讓她先洗個澡。
洗澡？那還得幫她買衣服換。
唉！真是大問題，但是，宋耀不會有怨言，他直覺相信這小女孩需要他幫助。
不一會兒，小陳便提了許多熱騰騰的中式早餐回來。
他彎下腰來，輕拍夢雨涵，試圖叫醒她。「夢雨涵，哥哥帶早餐回來了，你要起來吃，不能一直睡，不然，你會長不大的。」
可是，她一動也不動。
這樣行嗎？
如果繼續讓她睡，都不進食，萬一……一個不祥的念頭直竄入宋耀神經，她會不會一睡不起，就在睡夢中去世？
不！「雨涵！」他用力拍她的背，突然她睜開雙眼，表情極為痛苦。他打到她背上的傷了，只是宋耀並不知道。
「你醒了，太好了！」他大吁了口氣，有股莫名的輕鬆之感。
「你一定餓壞了，先吃點東西，嗯！」他把飯團放在她面前。
但雨涵並沒有伸手接受，她害怕，只要吃上一口，眼前這位哥哥就會像繼父一樣狠狠地揍她！
他讀出她眼中的恐懼，極盡柔聲道：「放心！這是免費的，你不用付錢。」見她仍不敢動，便笑著說：「這樣吧！我們一起吃好不好？」
為表明自己的真心，他先咬一口飯團，津津有味地咀嚼著，這對雨涵可是極強烈的誘惑，但是，她真的可以吃嗎？盯著眼前俊帥的臉龐，是那麼和善又充滿鼓勵，終於——
她不記得有多久沒進食了，一下全失控，狼吞虎嚥地掃盡眼前的食物，最後還用黑漆漆的手抓著唯一剩下的蛋餅猛塞，活像個非洲難民。
堪稱亞洲四小龍的台灣也有「非洲難民」？想來可悲啊！
冷不防地，她好似噎到了，顏面慘白，一仰頭又急俯首，將所吃的東西全數吐洩出來。
這還不打緊，吐完了早餐，緊接著竟嘔出了一灘血。
宋耀震驚萬分，不假思索地以外套裡住她，扛抱起來，直往醫院衝去。
※ ※ ※
在急診室搶救了一、兩個小時，醫師終於出來了。
「誰是她的父親？」
「她父親不在這裡，我是警察。」宋耀拿出證件。「她有前科，登記在案。」
「請隨我來。」醫師走進加護病房。
望著俯臥著的夢雨涵，宋耀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受到極嚴重的凌虐，從她的背傷及腳傷來研判，至少是五公分粗的木棍吧！還有身上一處處灼燙傷……」醫生搖頭歎息。「真服了這小女孩，舊痕加新傷，她是怎麼忍下來的，實在太殘暴了，還把她打到胃出血，由於急速進食，就造成嚴重嘔吐，甚至連鮮血也——」他實在是心酸。「那個人，真是慘無人道。」
宋耀內心悲憤交加。「好！謝謝你，醫生，我會照顧她的。」他豈能棄她於不顧？
「記住，她必須好好調養身子，先吃些流質的食物……」醫生再三囑咐後才離去。
宋耀坐在一旁，凝視這名孤苦無依的小女孩。
她面容姣好，是個可愛的女孩，是誰這麼狠毒？他一定要調查清楚！
許久，雨涵睜開迷濛雙眼，她眼干中滿是恐懼，宋耀握住她的小手說：「別怕，這裡是醫院，你受了重傷，需要療養，放心的住下，有我在，壞人不敢來的。」
「我……不……要……回……家。」她虛弱地說，但只見唇形不見聲。
「好！不回家，不回家！」宋耀輕拍她的肩膀安撫著。
當夢雨涵再度合上雙眼，宋耀眉頭緊蹙自忖著，她說不出聲音，難道真是個啞吧？唉……這對她太不公平了。
※ ※ ※
他回警局，在會議上提出此案。
「你要如何做？宋警官。」胡局長問。
「查出背後這個變態狂，一定要將他繩之以法。」宋耀憤怒地握緊雙拳道。
「唉！」胡局長一聲感歎道。「像這種受虐孩童，兇手往往是自己的父母。我看過夢雨涵的資料，她的生父已亡，生母也於年前去世，若猜測無誤的話，她繼父應該是罪魁禍首。」
「不過——」另一位警員發言。「他繼父夢宇卻控告她縱火，甚至害他毀容。他還直說：夢雨涵是瘋子！」
胡局長沈默半晌，然後經驗老道地說：「我們揣測一種情況，比如：這小女孩受不了繼父的拳打腳踢，她討厭繼父，恨透這個家，在身心飽受凌虐，忍無可忍之下，放火燒了房子。」室內一片靜寂。「當然，我只是假設。」
但這卻是事實！
宋耀垂著頭，相當痛心。這是病態社會中的一個真實窗口。有誰能為這小女孩伸冤？
他欠起身，大步向外走。
胡局長突然叫住他。「宋耀，你要去哪？」
「抓夢宇。」他咬牙道。
「不可意氣用事，你有證據嗎？」胡局長起身指責。「我們警察辦案，講求的是真憑實據。」
「真憑實據？」宋耀反駁。「有很多沈冤，就因為沒有真憑實據而讓真兇逍遙法外，這就是身為人民的保母，自稱是正義使者的我們該做的嗎？說穿了，只是怕事的——癟三！」
「是的，我們是癟三。」胡局長感慨萬分，令在場所有的人愕然。
「學校那套理想，與現實是迥然不同的。」胡局長歎口氣，頹喪地跌回椅上。
「人有很多無奈，夢雨涵就是一例，無論如何，她放火燒屋是事實，這社會總是不看前因，只看後果。」
宋耀一時無言以對。
「我想，最實際、最一勞永逸的辦法是，替她找個收養家庭，趁她繼父現在受傷住院，無能力扶養她，我們有權力逼迫社會局替她另覓收養人。」胡局長如此計劃道。「這樣，會不會比較好？」
大家不發一語，心底卻也認同。
「這案子，誰願意「多」費心力負責？」
宋耀舉手。
眾人又詫異無比。
倒不是因為宋耀自願，平日，他本來就是熱心公益的大好人，只是——
不近女色的他，私下常被嘲笑為「宋太監」，此次對這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卻有著超乎尋常的關懷，不免令大伙頗感疑惑。
唯宋耀一臉凜然，毫不理會眾人的目光，他只知道，今天他若不幫這小女孩洗刷冤情，恐怕再也沒人幫她了。
※ ※ ※
宋耀破例約了胡曉紅。
她是胡局長的掌上明珠，雖相貌平凡，但也是書卷氣質濃厚，具有涵養的高貴女子。她對宋耀一直是一往情深，只是被笑稱「太監」的宋耀，未曾假以顏色，此約會倒是破天荒的「大新聞」。
宋耀是透過胡局長邀約曉紅的，他壓根兒不會主動打電話給女孩，一向視他為手下愛將的胡局長自然是連連稱好，果真得此乘龍快婿，足矣。
他在百貨公司前等曉紅，換下警官制服的他，一身休閒裝，更顯高大帥氣，英姿勃發，不知迷死多少女子。
曉紅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打扮自己，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她希望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呈現在她心愛的男人眼前。
當然，中等美人經過一番精雕玉琢，也頗具迷人風韻的，可惜在宋耀眼中，女人都是一個樣，沒啥差別。
「走吧！」他自顧走在前頭，毫不體恤及關心。「陪我逛逛百貨公司的玩具部吧！」
曉紅雖有些失望，但仍欣然應允，還主動挽住宋耀的手臂，小跑步的跟隨他。
不過，為什麼他要逛玩具部？宋耀有小孩嗎？
她想問，又不敢，畢竟男人總是討厭囉嗦的女人，她可不能讓宋耀這麼覺得。
「曉紅，一個大約九歲的女孩子，嗯……看起來又像不滿六歲，她會喜歡怎樣的玩具以及……日常衣褲，你能幫我嗎？我想你是女人，較懂些！」想起夢雨涵，宋耀目光一片柔和。
胡曉紅完全注意到了。
也許，你不相信女人有超強的敏感度，尤其是對自己心儀的對象。她常遠遠地觀望宋耀的神情，他的眼神除了樹工作的專注堅定，沒有其它，如今，他眼中泛著柔彩，有情，有——愛，這叫她怎會不嫉妒？難道這小女孩真的與他有特殊關係？是他的孩子嗎？
「九歲？她是誰？」她小心翼翼地問。
「一個可憐的小女孩。」宋耀歎一口氣，大略把情況訴說一遍。
「原來如此。」她為自己心愛的男人，有此悲憫大愛之心深感驕傲，但另一方面她又想，局裡那麼多人，何以偏偏由他來負責這事？
「這些夠了嗎？」宋耀提著大包小包，還擔心夢雨涵的玩具不夠多。「多喝牛奶，會不會讓她長得比較快？」不知為何，他潛意識中極期待小女孩趕快長大。
他開口閉口都是那個小女孩，曉紅再按捺，心裡仍很不是滋味，陪他逛了三個小時，宋耀壓根兒不在乎她腳會不會酸？累了嗎？要不要休息一下？肚子餓不餓？喜歡什麼衣服，我買給她？
自始至終，宋耀一句問候她的話都沒有。
一到醫院，宋耀直接奔向病房，曉紅只能娓娓跟隨在後，因為她腳疼得根本跑不動。
宋耀緩緩地開門，不敢吵醒需要安靜的雨涵，他再度凝視著她的臉龐，深感安慰，雨涵總算稍微有了血氣。
宋耀慈藹地摸摸她的面頰，彷彿有所感應一般，雨涵知道他來了。
她睜開深邃黑燦的大眼。雙眸透著強烈「保護我」的意味，她已認定他是個大好人了。
宋耀還是那句話：「別怕，壞人不會來。」他慈愛地說。「你已經脫離險境了。」
曉紅理智地告訴自己，對方只是個瘦弱得不堪一擊的小女孩，宋耀對她好，完全是出於同情憐憫，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牽連的，畢竟宋耀未婚是不爭的事實，當然更不可能有孩子！可是——
宋耀，我日日夜夜的期盼，對你完全的服從，卻從得不到你一句溫柔慰語，更別說是——
但這一無是處的小女孩，卻輕易得到了？女人因愛而生妒，有時甚至蒙蔽了正常的思考，曉紅只覺得自己實在討厭這楚楚可憐的夢雨涵。
宋耀把他費盡心思買來的玩具、衣物，呈現在夢雨涵面前。「來，這些都是你的。」他微笑道。
雨涵一直盯著眼前的金髮娃娃，雙眸亮著喜悅的光彩，但卻遲疑地不敢碰一下，她不敢相信這娃娃會是她的，她有這麼幸運嗎？
宋耀彷彿能看透她的心思。「別懷疑，這確定是給你的。」他把娃娃置放在她懷中。
雨涵緊緊抱住娃娃，極盡感動。
宋耀嘴角上揚，無法言喻的滿足感，充塞他的心。
他開始拆開所買的衣物及其它玩具，一一呈現出來，只見雨涵的雙眸閃爍，越睜越大，越閃越動人……
宋耀還不忘為她泡牛奶，餵她吃稀飯，哄她入睡，並喃喃細語著，彷彿在告訴自己——雨涵，你要快點長大。
他把所有的心思完全放在眼前的「小東西」身上，忽略了一旁枯站許久的胡曉紅，只見她已是心傷難抑，雙眼迷濛了。
當她帶著悲傷的心情離去時，一樣地沒有得到他的注意。
※ ※ ※
花了一番工夫，宋耀積極地幫雨涵尋覓收養人。
不過，社會局的人卻相當現實地告訴宋耀：「可能無法辦理法律上的收養，因為，夢雨涵的繼父不僅在世，而且，就算要收養也必須經過他的應允才行。」
「難道不能強制收養？」
「是可以，不過，民法上規定——被凌虐的孩童……」
對方話語未畢，宋耀「啪！」一聲用力拍擊桌面，力氣之大，目光之森冷，把對方嚇得六神無主。
「宋警官請別發怒，這收養的程序是有規定，急不得的，大家都是吃公家飯，何必彼此怒目相向呢？此路不通，再想想其它辦法——」後頭的主任見狀趕忙趨前圓場。
「什麼辦法？」
「嗯……既然收養不易，可以採用寄養方式。」
「寄養？」
「是的，如此夢雨涵同樣能受到良好的照顧，也能受教育……」社工人員叨念一堆。
宋耀沒有再聽下去了，只簡單丟下一句：「就這麼辦！」便大步邁出大門。
※ ※ ※
社工人員終於為雨涵找到一個家。
尋覓的過程很辛苦，特別是雨涵身心極度受創，她的「新」父母，可能要花上一番工夫來開導她。
她的新家，成員很簡單，是一對老夫妻，沒有子嗣。宋耀相信，雨涵應該可以受到最好的照顧。
雨涵沒有跟他「說」再見。
她一直沒說話，只是抱著金髮娃娃不放，低首默默跟著老夫妻離開。
宋耀見她離去的模樣，又是一陣心酸，她好像很認命，沒有任何反抗。
他有一絲期盼，希望她能回首，讓他再次看一眼那雙清澈無邪的雙眸。不過，他並沒有如願。
雨涵低頭看著紅磚人行道，漸漸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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