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萼有著「破釜沉舟」的決心。
她把手槍悄悄藏在枕頭下,邪剎曾命令她,躺在他的大床上,必須要全身裸裎。但此時此刻,她穿著包得密不透風的長袍,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
她的雙眸充滿警戒,右手塞進枕頭中,左手則伸進白袍裡,緊握著那張英文結婚證書。
緊張、窒人的氣息,令她呼吸更加急促,她的心臟幾乎快跳出來了。
邪剎君王由門外進房,她感到全身動彈不得。
夜萼汗如雨下,她根本無法遏止自己不要顫抖。
邪剎邁開步伐,器宇軒昂地走向她。他坐在床沿,背對著她。以往,夜萼是必須」服侍」他的;也就是說,她必須從床上起身,為他卸下長袍,脫去衣服……其實,在以前,她甚至必須跪在他的面前,為這位君王寬衣,以表示尊敬。但從她一直重病不起後,邪剎竟也懂得「體貼」她,要她「坐」在床上就好。
不過,也因為如此,如今她才有機會偷襲他。
一把手槍,毫不留情地抵住他的太陽穴。
「別動!」夜萼低嚷著。「別逼我殺你,子彈是不長眼睛的,我可以輕而易舉地讓你腦袋開花——」
邪剎兩眼直視,全身挺直,他顯得相當僵硬,不過,他不愧是一國之君,仍是鎮定地緩緩道:「為什麼?。」
她的心已淌著血,她的喉嚨像梗了一塊大石頭;她唯諾地吐出兩個字。「孩子。」
孩子?
邪剎呆愣。背對著他的夜萼,沒有見到他那張夾雜了深刻的狂喜以及痛心的複雜神情。
「我知道你不會娶我的,因為你不在乎任何女人!你只當我是生下你孩子的「工具「……」夜萼心碎地說道:「我可以沒有你,但是我不能沒有孩子。這是我的孩子——
「不知不覺,豆大的淚水自她面頰汩汩滑下。「我要保護我的孩子,我不容許我的孩子是私生子,「父不詳」會害他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她心痛如絞地續道:「我這輩子所受的恥辱已經夠多了,我背負著我母親的罪,我母親是個蕩婦,而我只能不斷替她贖罪,我期望「詛咒」不要發生在我身上……」
詛咒?邪剎不懂。,她眼眶噙滿淚水。「我不放蕩,我更不是淫婦,但為何我的下場依然與我母親相同?我竟也做了別人的情婦?但我的孩子絕不能與我一樣——孩子是無辜的。」
邪剎仍是不發一語。
「我無法改變你,我深深後悔做了你的情婦。」夜萼扯謊,咬牙續道:「但是,我不要我的孩子恨我,孩子必須要有一個合法的父親。一切的錯都在我,是我太傻,太天真。竟然答應做你的情婦,以為能夠改變你的凶殘,以為你會愛上我……」夜萼悲慟莫名地道:「這是唯一能保護我的孩子的方法,我只要你給我的小孩你的姓——」她取出懷中的英文結婚證書道:「簽下你的名字——」夜萼命令:「快點!」
邪剎盯著放在他大腿上的結婚證書,他半瞇起眼睛問:「你用這種方式脅迫我?你以為能夠平安無事地離開嗎?」
夜萼倔強地抬起下巴。「我把一切都計劃得非常周詳,我只不過要這張結婚證書,然後,我會離開!你不用擔心!你是『烏托邦』的帝王,絕對可以輕易地廢除這樁婚約——」她更加用力把槍桿抵住邪剎。「簽字,快點!」她恐嚇道:「別逼我開槍——」
她心底認為邪剎不會這麼容易屈服,萬萬想不到他竟低下頭,拿起筆簽下他的名字,這是他們兩人結婚的「證據」。他是她的丈夫了,夜萼的心臟竟抽搐不停。
夜萼把結婚證書收到白袍底下,然後威脅恐嚇道:「現在,站起來,快——」
邪剎聽從地起身,夜萼拿槍改抵住他的後腰。「走!往前走!」
他們一起走向皇寢外,當他們步向長廊時,所有的士兵都驚慌失措,目瞪口呆。」
君王——」他們幾乎要一擁而上。
「別輕舉妄動。」邪剎大聲下令上這一刻,他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道:「你們沒看到,我的命控制在我的情婦手上嗎?」
情婦?這一刻,他仍然當她是情婦?夜萼心如刀割。
邪冠德張口結舌地注視著夜萼竟把邪剎當「俘虜」。「不得胡來,Hell醫生,把君王當「人質」是罪大惡極的事!」他衝向前。「把槍給我——」
夜萼神色一凜。「我顧不了這麼多了,別過來,別逼我開槍——」她卯足了勁扯謊道:「我會殺了你們的君王,如果你們不按我的指示行動的話!」
「是的。」邪剎開口道:「完全聽從她,她要求什麼,就給她什麼,不得抗令!」
他突然回首,雙眼充滿戲譫地對著夜萼道:「『暴君的情婦』,這樣可以了嗎?」
夜萼抬頭挺胸道:「當然可以。」她要求:「我要一輛吉普車,放在神殿大門口,車子要加滿油,快點——不得超過十分鐘!」
「準備給她!」邪剎下令。「十分鐘以後,大伙大門口見——」
夜萼與邪冠德對峙,她臉上卻寫著「對不起」。
茅利塔大神殿門口,有一輛最進步、最新的四輪傳動吉普車。夜萼這一刻,總算是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她還是槍瞄準邪剎。「走!繼續往前走!」邪剎與她一起走向吉普車,被迫坐上駕駛座的右側;夜萼跳上駕駛座,發動引擎,猛地一睬油門,吉普車立即咆哮著飛奔離去,大伙只能望塵興歎。
夜萼仍然是機警、敏銳。在確定自已已平安,完全脫離「險境」後,她才對邪剎無情地道:「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第一:我對你開槍,第二:就是跳下車。」她狂野地道:「現在時速才二、三十公里,你跳車也會毫髮無傷的。」
「是嗎?」邪剎竟啞然失笑。「我沒想到,情婦還真有良心呢!」他眼眸散發出的冰冷氣息,令夜萼全身毛骨悚然。「你要帶我的孩子去哪兒?」
「你管不著!」夜萼表現出她的堅強與韌性。「我沒有丈夫,孩子也沒有爸爸。你什麼都不是。」她氣焰凌人地喊。「跳車!現在!」她故意按下了槍膛。
邪剎嘴角牽動,王者之風如此懾住夜萼的心,他尊貴而慢條斯理地道:「你說一切都是為了孩子,但是我告訴你,就是因為孩子,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邪剎說完後,縱身往車外一跳,只拋下一句話。「再見!」
夜萼的餘光注視到他跌在滾滾黃沙中,倏地,塵土飛揚,風沙襲向她……夜萼感到她的心彷彿被掏空了。
別了!我的暴君!
她加速踩油門,往北方的國境奔去……
一切都按照夜萼的「計劃」進行。
穿越『烏托邦』的國境,她順利地到達了『烏托邦』臨境的國家甘比亞,這是一個相當小的國家,人口只有約七十萬。她奔向首都班朱的機場,當務之急就是先搭上飛機離開非洲,她必須趕到西方國家。
她尋找著航空公司及目的地,結果卻令她沮喪不已,因為班朱一周只有兩班飛機,都飛向英國倫敦,其餘皆是國內航線或是非洲航線。而今天,根本只有一班飛往獅子山國。她只想離『烏托邦』越遠越好,在甘比亞根本不安全;飛往獅子山的首都自由城,將是她唯一的選擇。
當飛機飛上天空的剎那,她的眼瞳中,彷彿又出現了邪剎的影子——
一股赤裸的疼痛劃過她的胸口。
邪剎——
她的心在哭泣……
到了獅子山時,已是深夜。夜萼往窗外望去,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她以為飛機所停的位置一定是獅子山的首都自由城。
她真的很累了,一整天都處於心驚膽戰的狀態,她的神經線像是隨時會斷裂,這一刻她確定自己平安無事,整個人都鬆懈了。
她更加緊握衣服下的那張結婚證明書上道張紙是她搏命得來的,也是保護她及孩子的唯一憑據。
她起身隨著人群走,覺得有些頭昏眼花;一整天的奔波及肚中的小孩,令她疲累不堪,她思忖著出關後要找間旅館,明天再想法子飛往歐洲……
她出關後倏地瞪大了雙眼,一臉慘白——
烏托邦?
這裡還是烏托邦?
沒有錯的。她仔仔細細地眺望玻璃窗外的景色——
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現代醫院大樓,遠方的茅利塔大神殿……她感到兩腿發軟。
她立即旋過身子往回跑,但兩名士兵動作迅速地抓住了她。
「放開我——」她反抗。「放開我——」她死命地掙扎。
士兵開口道:「Hell醫生,別為難我們,我們奉君王之命抓你,但又不能傷害你,否則,只要君王的孩子有任何閃失,君王會殺了我們——」
「孩子?」這兩個字讓夜萼停止了抵抗,她安靜下來,臉上寫滿了絕望——永無止盡的痛。
她任士兵們帶著她走向大門,在門外,層層的隊伍包圍,壯觀的場面像要吃下整個機場。而站在中央的人,正是傲視群倫,不可一世的邪剎君王。
對夜萼而言,她只覺得這是她受死前的一刻——
一旦再落入邪剎的手中她一定凶多吉少。
她,不甘心。
她為什麼真的逃不了?
邪剎為什麼不放過她?
難道,一輩子,她都是他的情婦?
邪剎的藍眼,虎視眺眺震懾住夜萼,令她全身動彈不得。
「你想逃?你逃得了嗎?」他仰天大笑。「束手就擒吧!哈!哈哈——」
夜萼怨懟不已,她大嚷。「為什麼?為什麼飛機是飛向『烏托邦』——」
「你難道還不明白?」邪剎狂傲地道。「非洲只講究「君權」,不像西方民主國家重視「人權」,只要我一下令,整個非洲,都要替邪剎君王尋找孩子的母親。飛機理所當然在『烏托邦』降落。」
夜萼身子發軟,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她還有何話可說?
邪剎意氣風發地走向她,當他站在她面前時,夜萼感到天地都為之變色。
他下令道:「結婚證書給我——」
她知道再也沒有置喙的餘地,於是顫抖地將結婚證書遞給邪剎。
邪剎當著她的面將結婚證書撕得粉碎……
夜萼的心也跟著碎了——
夜萼在這麼多人面肯,我再也無法「開赦」你了。邪剎在心底道。他咬牙道:「你竟敢拿槍威脅我?你竟敢逃走……」他厲聲道:「冠德,該如何處置她?」
邪冠德目光犀利地說:「論律法,她一定要斬首——」
「是的,她一直不知好歹,明知故犯——我忍無可忍了。」邪剎暴跳如雷。「來人——」
「但是——」邪冠德知道邪剎正在氣頭上,他相當有技巧地說:「但是她肚子裡有你的孩子——我的意見是先讓『烏托邦』的繼承人出世,再細算母親的罪狀——這才是明智之舉!」
於是,邪剎下了令——
祭壇塔「祭壇塔」位於茅利塔大神殿的左側方,這裡,充滿了陰森詭譎的故事。傳說中,它建於公元十一世紀時,以前是人民祭拜大神的地方;後來,不知為何變成了一個囚場,專門關死刑犯。到近二十世紀初,它又變成君王專門處罰不守婦道的「卡汀」之地。
而當年邪剎生下來後,他的父王就下令關閉此處,因此,這裡封閉了近三十年之久。從它成為廢墟之後,根本就沒有任何人再靠近過這裡。
如今,「祭壇塔」又將重新開啟。
只為了邪剎的情婦。
邪冠德明白邪剎無論如何都不會殺夜萼,但是在眾人面前,他必須要做「表率」,所以,他那一番話正是讓邪剎有台階下;但是,邪剎的決定,讓冠德彷彿看到了邪剎的父親邪斯……
邪剎無情道:「你背叛了我!情婦,雖然你有了我的孩子,但是我不會饒你!我要將你囚禁,以免你一錯再錯!不知悔改!」
「你必須待在「祭壇塔」內,直到生下孩子為止——」邪剎宣佈此喻令。「直到你認命,完全屈服於我——」
他心底認定唯有如此,她——才會待在他身邊。
他背對著夜萼,堅決無比地道:「這是我的孩子,我不允許任何人帶走他。」
他一直沒有回頭,只是對著古老破舊的牆壁說話。
其實,他是不敢回頭面對夜萼,他不敢看她。
他怕他會看見自己的母親——海倫。
邪剎萬萬想不到——他會與他的父親一樣。
他充滿苦澀地低語。「三十年前,我的父親囚禁我的母親,逼她生下我,而三十年後,我竟與我的父親一樣邪惡--囚禁了孩子的母親……」
夜萼聞言,陣陣椎心之痛襲向她。
邪剎則是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這就是夜萼的命運——
被關在「祭壇塔」裡。
這是座古老高聳的圓形塔,從地面上的樓梯開始,完全是圓梯設計,相當於現代大樓的十多層樓高。而樓頂,才是小閣樓,也就是夜萼被囚禁的地點。
進這個小閣樓,還必須先經過重重關卡;有兩、三道老舊鐵門。古代的大鎖,堅固得令人讚歎,若沒有鑰匙,用刀也鋸不開。而在這圓形的小閣樓內,只有一扇窗子,當然窗口也圍著堅硬的鋼條。
這窗子,也是唯一的光源。
而邪剎當然不可能狠心對夜萼置之不理!
他大方地說道:「為了你腹中的小孩,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每天,仍有數不盡的女奴來服侍夜萼。
夜萼被迫吃下對孩子有益的食物,被迫早睡早起,被迫換上寬大的袍子……
她的一切生活起居,都有人照應,只是,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監控?
但邪剎的理由很簡單——一切都是為了孩子。
邪剎真的把夜萼關在「監獄」中。夜萼沒有自由,她只能從小小的窗子看到日出、日落……現在的她,眼神仍是空洞且遙遠……
她顯得安靜、認命,似乎已向命運屈服。
她真的只剩一具軀殼。
邪剎在遠方偷偷地注視她——
為什麼他會感到痛苦?感到心疼?
而且,完完全全只為她?
他恨死她的背叛。
他恨夜萼。
如果不是為了她腹中的孩子,他一定會把她趕走,趕離『烏托邦』,永永遠遠不要再見到她。
不——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他根本無法忍受沒有她的日子,見不到她的日子!
孩子,難道只是個「借口」?
他最在意、最害怕的,是她逃離他?
他為什麼要讓她吃苦受罪?
他注視著塔內唯一的一扇窗子——夜萼她總是抓住窗子外的鋼條向外看,她看起來如此不堪一擊,脆弱、孤獨難道——
也真的要讓她如行屍走肉般過一生?
天!被囚禁,被桎楛,受刑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邪剎——」邪剎猛地從失神中回神,邪冠德注視遠方的「祭壇塔」道:「去看Hell,去看她——」
第一次,邪冠德以長輩的身份指責邪剎。「你再不去看她,會來不及的——」
邪剎目瞪口呆,心臟糾結成一團。
「難道你還不瞭解嗎?」邪冠德正經八百地控訴。「你就像你的父親邪斯,Hell就像你的母親海倫……「祭壇塔」充滿太多冤屈與仇恨,海倫帶著怨恨不平而自殺,她的氣息環繞在塔內四周,她的恨意會影響每一個人的……別讓Hell的命運與海倫相同,」邪冠德厲聲大叫。
邪剎聞言,頓時感到他的世界乾枯了。
那一幕畫面如魑魅纏繞著他的靈魂——
母親海倫的鮮血,灑在他的臉上……
不行!他不能允許。
終於——他撇下王者的自尊。
三個月後,他首次奔進了「祭壇塔」面對君王邪剎的「探訪」,她仍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龐,及一雙沒有靈魂的眼睛。
「祭壇塔」真的帶走了她的心,她的人嗎?
邪剎仍是不可一世地說:「我……來看看我的孩子——」他加強「孩子」二字的語氣。
「你的孩子很好。」夜萼以平靜無比的聲音道。「我是個醫生,我知道自己的生理狀況。」
然後,她便背對著他,不發一語。
難道,他就這樣走出塔外?
但是,他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
以後的每一天,邪剎總是會在黃昏時,「巡視」夜萼。
這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我的孩子,好不好?」
夜萼只會很短促地道:「很好。」
然後,邪剎就會大搖大擺地離開。
他們短暫的「相聚」,絕不會超過五分鐘。
春去秋來,時光飛逝,夜萼臨盆的日子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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