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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們真的走了。

  遠揚頹然坐在椅子上。

  一個昏迷不醒的女人,和一個被她揍一拳就站不起來的男人能去哪兒?又為什麼要走?她真的想不透。

  更何況,那兩個跟著不見的小娃兒,年紀小又不懂事,說話天馬行空,要那個心死的男人怎麼帶?

  她愈想心愈亂,不禁埋怨老天給她無端生事。

  「我在他們房裡看到這個。」張勁在她面前揮舞著一個白色信封,信封上寫著「風遠楊親展」。

  她一把搶了過來,從信封裡倒出一張紙和一把鑰匙。她不解地看著鑰匙,想不出來是做什麼用的。

  「先看信吧?」張勁建議。

  她依言展開信,眼珠子隨著信中的文字上下移動,然後雙眼倏地瞪大,嘴也情不自禁的張開。

  遠揚兄弟如晤:當汝閱覽此信時,吾與妻已前往山靈毓秀之處,期以天地靈氣凝聚吾妻消散之魂魄,或許成之,或許敗之,端望老天憐否,吾已不欲強求,唯盡所能而已。

  無論成敗與否,吾將不復歸來,是而,雷風堡之所有皆任汝處置,盼汝為鄉里多造善事,為吾夫妻積福。

  唯雷風堡不欺汝賣之,其餘一切隨汝處置。

  保重。

  嚴令風親筆「信上寫了什麼?」日月好奇的靠近,然後臉色隨之一變。

  遠揚神色哀怨的望向日月,「你說我該怎麼辦?」

  普通人得到這麼大一筆饋贈,一定會樂翻天,感謝菩薩保佑、祖先積德,但對遠揚而言,這是一個很大的包袱,她不願意終其一生都被這冷冰冰的雷風堡綁住。

  「恭喜你。」他的臉色不怎麼好看,不曉得在氣什麼。

  「日月。我不曉得該拿這個怎麼辦?你教教我吧!」她的就是他的,反正他們到頭來一定會是夫妻嘛!

  日月的臉色更難看了,「卻之不恭,你就收下吧!」說完,便猛然轉身想離去。

  遠揚下意識拉住他,「你要去哪裡?你不幫我想辦法解決嗎?」更重要的是,她想弄清楚他為什麼不高興。

  但是,他竟然拔開她的手,「這是你的東西,與我何干?」

  她乾脆摟住他的腰不放,「我決定把它們送給你的,所以你不能不管。」

  他驀地僵住,「不該是我的,我一毛也不會拿。遠揚,你自己想清楚,有了這些,你將搖身一變成為大家爭相逢迎的對象,京城的叔父也會歡歡喜喜的來這裡與你團聚,你該好好地想想怎麼處置,而不是隨便送人。」他的聲音聽起來酸酸楚楚的。

  「我沒有亂送,我的就是你的,你是我唯一想『娶』的人,除了你,我誰都不要。」自從知道他是她的未婚夫之後,她便立下這樣的心願,一生一世不變。

  「但我從沒想過要與你成親,放開我!」日月強迫自己狠下心來說道。

  她抱在他腰上的手收攏得更緊,「我不管!我就是要你,這一輩子都不會變。」

  張勁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喉嚨。「為什麼你們談來談去,總是會轉到這話題上?到底你們要拿這份大禮怎麼辦?」

  遠揚攤開手心,在日月面前展現出那把鑰匙,「我們一起去瞧瞧,如何?」

  他瞥了一眼,然後迅速轉開頭,大力甩開她的手,「我沒興趣清點你的財產。」丟下這句話後,他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遠揚心急的想,他該不會像五年前一樣,又跑得無影無蹤吧?她往前一撲,想去抓他,但卻被張勁拉住了。

  「讓他靜一靜吧!」

  她轉身給他一個白眼,「不干你的事,你別妨礙我。」說完,便想拉回自己的衣擺,擺脫他的箝制。

  但張勁硬是不肯放,還警告性的搖頭,「他需要時間好好地想一想,你讓他想起了過去……」他欲言又止,眼珠子狡詐的轉了轉。

  這個話題果然成功的引起遠揚的注意,她馬上轉身逼近張勁,「什麼?他過去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你給我老實招來!」

  張勁狀似惶恐的邊搖頭邊後退,「不行,我不能說,那太悲慘了。」

  悲慘?有多悲慘?天下有誰狠得下心去折磨這麼一朵嬌艷的『牡丹』?

  如果日月遇到了非常悲慘的事,他纖弱的心一定受了很重的傷,那她當然就要負責治癒他。

  於是她軟下態度,低聲下氣的求張勁,「張大哥,你告訴我好不好?」

  張勁還是搖頭,「我不能洩漏好兄弟的秘密。」

  「我求求你。」她只差沒跪下來求他了。

  可是張勁還是搖頭,「不行,我還是不能說,你想知道的話,自己去問他。」

  遠揚的火氣馬上爆發。這張勁給臉不要臉,她都這麼低聲下氣了,他還一個字都不肯說。

  「好,你要是不說,我就……就劈了你!」她左右張望,卻發現四周無刀無到。

  張勁笑嘻嘻的退開幾步,「你劈得到我嗎?」

  雖然很不好受,但遠揚還是忍了下來,沒去向日月問個清楚,反而到雷風堡的金庫、倉庫,看看這偌大的城堡到底藏了多少寶藏。

  她心不在焉的走著,滿心滿腦都只有日月;就連阿順正大光明的罵她都沒聽過去。

  「真不知道堡主轉的是什麼心思,竟然把全部財產送給你這個瘋小子!看來,雷風堡完了,真的完了,你這小子能有什麼作為?成天只會跟在別人老婆的屁股後面跑,真是沒長進!」

  她突然歎了一口氣,「到底是什麼呢?」

  「你沒用啦!」阿順沒好氣地罵道。大夥兒都怕新主子,但他可不怕,幾日相處下來;他已經認定遠揚是個會叫不會咬人的狗。

  「到底是什麼悲慘的事呢?」她喃喃自語,各種想像在腦子裡翻騰,沒錢吃飯?遇到強盜?被壞心的大姐騙了?被男人奸了?掉到山谷裡?

  被老虎追?

  「大把的財產落到你手上就很悲慘了。」阿順愈說愈氣憤。

  「啊!」遠揚突然叫了起來,抱著頭在原地打轉,「我再也受不了了。」然後旋風似的衝了出去。

  被嚇到的阿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馬上恢復了氣憤,「小子就是小子,動不動就血氣方剛的,什麼受不了?哼!鐵定到窯子裡找女人去了,沒用的東西!」

  遠揚在迎春園裡的竹亭裡,找到沉思中的日月。

  她喘氣的奔向他。「日月!」春陽融融,百花盛開,各式蝴蝶紛飛,日月處於其中,顯得好美,恍若幽境中的仙女。

  好在這樣的景致只有她看到,否則,不知又要讓多少男人傾心,有時候,美麗也是一種錯誤。

  她在他面前停住,「日月,告訴我,你離家後遇到什麼事?你一件件地告訴我,好不好?」她彎腰湊近他的臉,心疼的看著他平靜的臉,突然發現他比以前冷漠了好多,到底他曾經發生什麼事?

  「不關你的事。」他的臉色平淡,語氣如寒冰。

  遠揚的心痛了一下,但她不放棄,「告訴我,我要聽,我們不是一向無話不談的嗎?」曾經多少個晨昏,他們倚在窗欞旁、靠在柳樹下,甚至坐在花草爭妍的花園裡細說心事。「讓我們回到以前的時光,好不好?」她滿臉期待,一副沉醉的模樣。

  但日月冷笑地看著她,「你以為時光能倒流嗎?」

  她點頭,「當然。」

  「你能讓潑出去的水回去水桶嗎?」

  這的確是不太可能,但她想不通,這和他們有什麼關係?「我不管,你快說給我聽,我要聽!」

  他轉過身子,「沒什麼好說的。」說完就想離開。

  但她不許,抱往他的手臂不讓他走,「我一定要聽!日月,我還是跟以前一樣,是最懂你的人,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之間是不會變的。」就算他真的失身於張勁,她不但不會看輕他,反而會替他砍了張勁那個王八蛋。

  他望著藍天,輕聲地說:「天底下沒有什麼是不變會的,你已不是昔日的你,我也不再是我。」

  好深奧的道理喔!

  她一向不求甚解,有些事想太多,腦筋會打結、心情會不愉快,所以不如不要想。

  「雖然我們長大了。」她笑,「但我對你的心意可沒變喔!」

  「已經變了,從你希望我改回男裝,成為你的丈夫;從我決定此生永不變裝開始,我們走的路就已經不同了。」

  她非常不高興聽到他這樣說,「你很囉唆耶!我都跟你說我不在乎你穿的是男人的衣服,還是女人的衣服了,你還那麼計較做什麼?」

  他瞥了她一眼,「注意你說話的口氣。」

  她嘴一嘟,「我只是實話實說,總之,無論你打算走哪條路,我一定跟到底,所以我們走的路絕對會是一樣的。」她得意的笑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他看得頻頻搖頭,「你的頭腦……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簡單?」

  她也不喜歡這句話,「這不是簡單,這叫不拘小節、叫豪放,是男子氣概的一種。」她抬頭挺胸、表現出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

  「是愚蠢吧!」日月一臉的不以為然。

  她馬上氣得跳腳,「你怎麼這麼固執?你就不能乖乖的接受我們兩個會一輩子在一起的可能嗎?」

  他仍是搖頭。

  「你……你這混蛋,別老是說『不要』、『不可能』,還猛搖頭,你說話給我好聽些!」遠揚氣得有點口不擇言。

  他歎氣,「唉!你又為何不能正常些呢?」他轉身又想走。

  遠揚馬上跟在他屁股後面,「日月,告訴我,你遭遇過什麼,我真的很想知道。」

  「沒什麼好說的。」他頭也沒回地道。

  「胡說,你流浪了五年,不可能沒發生過什麼吧?」她老早就把這五年來發生過的精彩事跡一件件的向他報告過了。「這樣不公平,我都同你說了。」

  「是我要你說的嗎?是你自己嘰嘰喳喳猛講個不停的。」他翻了翻白眼。

  怎麼?講話給他打發時間、逗他開心,這也錯了嗎?遠揚委屈地想。

  「別這樣,那你說一點給我聽,一點點就好。」

  他驀然停住,「遠揚。」

  她馬上站得直直的,「我洗耳恭聽。」

  「你不適合穿男裝。」什麼?她不是要聽這個。

  「日月……」

  他抬手阻止她,「你沒有必要勉強自己去裝男人。」

  關於這一點,她有必要澄清,「我沒有勉強自己,我喜歡這身打扮。人不知道扮男人有多自由,走路要走多大步、要多搖擺都沒關係,講話也不用注意音量大小,要講多大聲都行。」

  「你說謊,你明明跟我一樣喜歡女人的事物。」

  「那是以前我沒扮過男人的時候。」她強調。

  「你說謊。」他也很堅持。

  「我沒有。」遠揚覺得好累,要說服像他這樣有牛脾氣的男人真累。

  「遠揚!」他歎氣,「我比你更瞭解你自己,你瞞不過我的。」

  呵!看來,他不只有牛脾氣,還很自大、自以為是呢!

  「這不公平,憑什麼你就能當女人,而我就不能當男人?」她有點老羞成怒。

  「我穿女裝是因為我自己,而你穿男裝……是為了我,難道不是嗎?」

  一時之間,遠揚竟也說不出話來。不能否認,她一開始的確如此,但現在……

  「你別自大,我才不是為了你穿男裝,我是因為自己喜歡。你不知道多男裝混江湖有多方便,走在路上沒有登徒子來調戲,也沒有騙子騙我去賣身,也沒有強盜硬拉我做押寨夫人。」不過也不一定,年少清秀的她走在路上,偶爾也會有鴆母上來糾纏做生意,白吃也不能裝可憐讓老闆同情放過……但她哪能老實地說出來,「所以我喜歡扮男人。」

  她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長串,才突然發現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是她說錯了什麼?還是她說中了什麼?

  「你怎麼了?」她伸手想要碰觸他僵硬的臉。

  他卻閃了開來,大力推開她,「你別亂來。」

  「日月,無論你發生過多麼悲慘的事,那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會因此而看輕你,我只是想跟你分攤痛苦而已。日月,你就告訴我吧?」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遠揚。」

  「有,我在。」

  「你不擔心那兩個小娃兒嗎?」

  她愣了一下,腦海裡掠過宇兒和儀兒稚嫩的面孔。對喔!她都忘了那兩個小娃兒被嚴令風帶去不知名的『山靈毓秀之處』,行蹤不明。

  「嚴堡主說要借天地之靈氣來醫治妻子,但我倆自小習醫,在御醫的指導下學習醫術,可曾聽過以靈氣凝聚魂魄的療法?」

  遠揚張大嘴巴看著日月,暗想,他說得真對。

  「你想,有沒有那個可能,嚴堡主是帶著妻子一起去殉情?」

  她用力點頭,的確是有可能。

  「因為嚴夫人一向視宇兒和儀兒為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也帶著兩個小娃兒一起去死,好圓嚴夫人生前想要『家人』的夢想?」

  遠揚的臉色陡然一變,腦海裡浮現宇兒和儀兒被掐死在荒林中的死相……

  「你不打算去救他們嗎?」

  她點點頭。當然想呀!但他們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以指引方向,要她怎麼救?

  「我以為你是那種以『情義』為重的『男人』,朋友有難會盡心相助,不怕徒勞無功。」

  她當然是!只見她胸膛一挺,頭揚得高高的,「我當然要救,日月,我們走。」她拉起他的手就要出發。

  但他掙脫開來,「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可她會害怕,害怕他會趁她不在的時候不告而別,像五年前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是傻瓜,絕不會讓舊事重演。

  她已經承受過一次分離的傷痛,負擔不起另一次。猶記得他剛離開的那一段時間,她無神的度過每一日,翹首盼望他歸來,耳裡總迴響著他的輕歎。

  ——憐兒呀憐兒,原來你也同他們一般,是這麼俗見的人。

  好不容易,她才在這茫茫天涯中,再度遇見他,她怎麼也不能放手。

  「不行,你要跟我一起怯。少了你在身旁,我什麼事也做不了。」

  她耍賴地道,不想跟他有片刻的分開。

  他皺眉,「我不去,你若是想當個無情無義的人,請便。」

  絕不想當個無情無義的人,更不想讓他離開她的視線範圍。但是她該怎麼做?難道魚跟熊掌真的無法兼得嗎?

  不!她才不要這麼輕易就妥協。

  她站定身子,緩緩地朝他靠近,「日月,你好狠心,竟然要我做這樣的選擇。」她傷惱地在身後舒展手指,暗想,離家多年,粗活也做過不少,指力練得應該夠了,「日月,難道你忘了那日我們在花園裡,發誓要『此生不分離』的嗎?你還不明白當時你的心意嗎?」

  他怔忡了起來。

  她馬上不著痕跡的出手,重重在他頸後點了一下。

  他驚訝的瞪著她,圈神裡滿是震怒,「你竟敢做襲……」來不及說完,他已經軟軟地倒下了。

  遠揚當然馬上接住他,看著他天仙般的容顏,有點心痛的低語,「別怪我,我實在捨不得讓你離開我半步呀!」說著說著,她的唇就光明正大地印在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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