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宇國際機構」這棟建築物在台北堪稱為數一數二的國際辦公大樓。這幾個鑲金大字在太陽光下金光閃閃的,頗具氣派;大廈共有二十層樓,裡面辦公室全是一流的設備裝潢,是一間規模甚大的企業機構。
一早上,辦公室裡的同事,看見商爾凱的手傷,都藉機調侃。
「商爾凱,手怎麼了?昨天被女朋友咬傷了?」
「不像吧?大概是『用力』過猛,抓傷了。」
「哎呀!別被老凱一副忠厚老實的外表所騙了,或許手臂上正是女人的勝利標誌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將商爾凱昨晚的英雄行徑都孿為狗熊行為了。商爾凱並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也不想去辯駁,畢竟這是自己的事,何必要讓大家都知道呢?
只有田依依知道。她整個早上都在暗地裡默默注視著商爾凱,尤其是當商爾凱專注於某件事的神情,那神情深深的迷醉了田依依,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引著她的每根心弦;商爾凱只消皺皺眉、抿抿嘴,就足以令田依依一整天的情緒都陷入谷底。這樣的癡戀、苦戀啊!為何那個木頭人一點都看不出來?一點都感覺不到?
盼哪盼,好不容易,終於盼到有一天他跟方靈靈離了婚,田依依以為自己將是商爾凱未來生命中的女主角,無奈他對她一如以往,就像是一杯無色無味、淡得出奇的白開水;即使在昨天晚上,商爾凱發現田依依被歹徒剝得只剩下內衣褲時,仍不能勾起他想佔有田依依的慾望。
依依呀依依!難道你就注定要一輩子扮演這種悲憐的角色嗎?為什麼不積極一點?!一天中有八個小時待在同一個屋簷下,難道這八個小時真的絲毫無機可乘?
不!田依依對自己說,我已經輸了一次,這次,我絕不能再輸給他家裡那只土得可以的四眼田雞!
正入神的想著,田依依的肩上突然被人使勁一拍,「嗨!在想什麼?」
田依依猛的被嚇了一跳,轉過頭一瞧,原來又是「黏人精」!他怎麼老是陰魂不敬的跟在身邊?真是應了他爸媽給他取的好名字——粘仁青!
田依依無趣的望了他一眼,嘴裡不情願的吐出,「沒什麼!」便又兀自低頭埋首工作。
粘仁青順著田依依剛收回的目光望去,看見商爾凱,他心裡已略知一二,有些酸澀,但不形於色,仍舊以一種輕鬆的語調說:「真的沒想什麼嗎?可是我看你想得『很努力』哦!」
田依依繃緊一張臉,抬眼看他,「黏人精,我在想什麼關你什麼事?!」
「哦,當然不關我的事,我只是關心,隨口問問。」他尷尬的答道。
「請收回你的關心,我不需要,可以吧?」田依依不客氣的頂回去。
粘仁青攤攤手,一副無奈的說:「好,我收回,我收回,對不起。」他無趣的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想了想,又走回來,正經八百的站在田依依面前。
「怎麼?還有事嗎?」田依依問。
「我想中午邀你一起吃飯。」他坦白的、誠懇的說。
「對不起,我事先跟人有約了。」她斷然拒絕。
粘仁青覺得自己顏面盡失,為了討她歡心,他已經拋棄了許多男人該有的自尊,哪次不是低聲下氣、和顏悅色的對她說話?可是她總是一副冰冷的模樣待他,這樣公平嗎?
以前他就看得出來田依依喜歡商爾凱,但是商爾凱是有家室的男人,喜歡歸喜歡,田依依也無可奈何;但近來商爾凱傳出婚變,粘仁青知道自己再不加把勁兒,只怕田依依真的要成為商爾凱的了!
田依依見他一副無辜的模樣,站在她面前不肯走,心裡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於是熊度軟化的說:「嗯,不過晚餐還沒有人約……」
粘仁青一聽,臉上下垂的線條馬上轉為上揚,既驚喜又感激的說:「那下班我們去『金水車』?」
田依依終於為他露出一絲微笑,點點頭。
「你這個壞巫婆、惡巫婆、醜八怪、豬八戒!你放開我!我不要你管!」小羽提高了嗓音,失聲喊叫,口水與拳腳齊下,雨璇一個大意,又讓他從手中溜走。
「你給我回來!看看你做了什麼?居然將我的眼鏡踩碎!我今天非好好教訓你這個沒人管教的野孩子不可。」
小羽跑到沙發後面躲著,並對雨璇做鬼臉,幸災樂禍的說:「你抓不到!嘿嘿!你來呀!來呀!」
「真想不懂,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麼皮、這麼欠人修理的男孩子?!」雨璇氣呼呼的大聲說,「大概你媽媽也因為受不了你才離開的。」
聽見後面這句,小羽突然愣在原地,幾秒後,猛然跳起來往前衝,「不准你這樣說!媽媽不是因為這樣才走的!你胡說!你亂說!我打你!我打你——」
雨璇也愣住了!沒想到一提到他母親,竟會讓他有如此激烈的反應;原本是想藉著他母親來馴服這頭野牛,沒想到卻適得其反,趕緊閉了口,只輕輕推開他,吐出一句:「我真受不了你!」
「受不了?那好啊!你走!你快走啊!又沒人留著你!我們家根本不需要你!你走啊!你別以為留下來就可以勾引我爸爸!告訴你,我爸爸說過,他除了我們兄妹,誰都不愛!你聽清楚了沒有?!」
沒想到這小子年紀才十歲,竟會用這麼多刻薄的言詞來罵人!
「這些刻薄的話哪裡學來的?!」
「我喜歡學!我愛說!你管我哪裡學來的?!」
雨璇兩手扠著腰,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望著小羽。這個男孩實在是聰明有餘,可是卻是如此厚道不足、乖張難馴!
「我不管你這些語是哪裡學來的。你聽好,我只是來你家當保母,不是來搶你們的爸爸。你們的爸爸,或許有人希罕,但那絕不是我!從今天起,不要再讓我聽見你說這些難聽的話,否則我——」
「你怎麼樣?你就要離開我們家是不是?好啊!那你走啊!」小羽用手大力的推她,讓她差點踉蹌倒地。
「哼!你越希望我走,我就越是要留下來。」雨璇說。
「你——」小羽生氣的說,「你羞羞臉!你……你不知羞恥!還有……」他搜索枯腸,竭盡心力的想要想出一些罵人的話來刺激雨璇。
雨璇強憋著的一股氣叉土來了,她兩步就跨上去拎起了還未罵完的小羽,一腳踩在沙發上,將小羽倒扣在腿上,不加思索的就在他屁股上連摑三掌。
「我要告訴爸爸!你等著瞧好了!我一定要爸爸打你、趕走你、殺掉你……」小羽咬牙切齒的一陣亂吼亂罵。
「好!叫你爸爸來殺掉我吧!」雨璇又連打幾下。小羽先是嘴硬,不肯屈服,後來知道自己再罵下去必會挨更多揍,只好閉嘴。
雨璇見他不再口出穢語便停了手,放他下來。
小羽滿臉通紅的用一雙難看至極的死魚眼瞪著她。那對倔強的、倨傲的雙眼,並不像商爾凱,可能像他的母親吧!
雨璇指著他警告說:「你最好記清楚今天挨揍的事,而且要牢牢的記住,以後再有類似的情形,我絕不寬容!」
雨璇離開客廳之後,小羽忍不住一股委屈升上心頭,張口「哇!」的一聲就大哭出來。
「金水車」是一間頗有格調的日式料理店,由外邊的裝潢看起來,頗具道地的日本風味;一進門,由服務生的九十度哈腰鞠躬中,更看出了她們待客的熱誠與服務水準。
在一間間以屏風隔開的座位裡,還能聽見鄰座傳來的日語交談聲。
穿著和服的服務生,帶著粘仁青和田依依到長廊後的一間小和室來。
「這間店經常都有日本觀光客或商人來這兒談生意,不但服務親切,料理實在,價格也公道。」粘仁青對田依依介紹說。
「你肯來?」田依依環顧四周問。
「以前是。」粘仁青拿著MENU遞給田依依,「想吃什麼盡量點。」
田依依又推回給粘仁青,「我對吃很隨便,你點就行了。」
粘仁青向服務生點了餐點後,服務生又行禮如儀離去。
他歎了一口氣,眼神迷濛地望著前方,喃喃的說:「以前常跟心萍來這兒。」
「心萍是誰?你的女朋友嗎?」
「以前的女朋友。不過,她四年前就嫁人了,新郎不是我。」
田依依心底閃過些許同情;與粘仁青同事算來也有兩年了,因為田依依的心裡一直都只有一個商爾凱,所以根本未曾仔細的、好好的看看其它的男同事。尤其是粘仁青;她一直覺得他像個牛皮糖似的教人煩膩,每當兩個人無意中碰面時,田依依總是嫌惡的避開,甚至不願與他多說一句話。
但今天,她發現了粘仁青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那是一種不同於以往的溫柔、深沉;也在今天,田依依同時發現粘仁青內心的情感,也是細緻而豐盈的。
「會不會想她?」
「剛開始是難免的,但日子久了,傷口也痊癒了,不再有感覺,更何況當初一切的付出都是心甘情願的;既然她也曾經深愛過我,這就夠了,又何必一定要廝守終身?」
因為他這番話,田依依決定要重新開始認識這個人。
「你真的這樣想嗎?」田依依邊談邊開始享用侍者送上的餐點。
「不是嗎?」粘仁青說,「你想想,在最美的時候結束這段感情,是不是要比結了婚後天天吵架、天天打架,將彼此對對方最完美的感覺破壞無遺要好?」
「我不懂,有誰不願意天長地久?」田依依說。
「你又錯了!剎那間彼此相系、相依的溫馨感覺,絕對勝過天長地久。」
田依依搖搖頭,她依然不能理解。
「白雪公主跟白馬王子結婚之後,永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童話,騙騙小孩還可以;你想,有多少對夫妻不是在天天爭吵中走過來?有哪對夫妻真是如童話中所說的,能幸福快樂直到白首?」粘仁育停了一下繼續說,「所以,保留對彼此最美好的記憶直到永遠,這不也是一種幸福?一種永久?」
看來,田依依真要對他另眼相看了。
「那你的意思是寧願一輩子單身了?」
「也不一定。」他挾了一塊壽司。
田依依又放下手中的食物望著他,「怎麼說呢?」
「除非遇到一個讓我真正想佔為己有的人,那除了『愛』之外,必須再加上一點其它的東西。」
「你是指『欲』?」
粘仁青笑笑,「或許是吧!」
這套邏輯,攪得田依依一個頭兩個大。不過,這一餐,他們吃得很愉快,用完餐後,又一起去舞廳跳舞。
在浪漫的燈光與醉人的音樂流瀉中,田依依和粘仁青在舞池裡輕擁著。兩人都沒說話,只是放下白日辦公室裡的面具和武裝,卸下一天的疲勞與煩瑣,享受片刻的安寧靜謐。
突然,田依依想到,她幾乎將一件很重要的事給忘了!
沒錯!是商爾凱。
商爾凱昨天為了她而受傷,白天在辦公室裡,為了避免同事的閒言閒語,田依依總是裝出一副淡漠的柙情,可是下了班,她可以大膽的追求她想要的!
想到此,她推開粘仁青。
「怎麼了?」粘仁青訝異的問。
「我突然想到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須馬上去辦。對不起,粘仁青,改天還有機會再陪你來。」
粘仁青露出一抹失望。不過,他該滿足了,畢竟從來不理他的田依依,今天也陪了他一晚上,粘仁青已經心滿意足了。
當一首音樂完了時,他說:「我送你。」
「不!我……我必須自己去。」田依依說。
粘仁青心裡很清楚,田依依一定是為了商爾凱。不過他也沒說破,只是點頭表示尊重她。
田依依鬆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說:「謝謝你今晚請我出來,我很愉快,真的。」
粘仁青為她招了一輛出租車,望著她上車、離去的背影,他搖搖頭,露出一絲苦笑。
六點過去了,還沒見到商爾凱下班回家。客廳的一角,柔柔和妹妹——薇薇正玩得高興,突然不知何故,薇薇出手抓著柔柔的衣裳又哭又叫,大概是柔柔又搶薇薇的東西了。
雨璇坐在沙發上看報,順便等商爾凱回來做晚餐。反正他說過,她只要將保母的事做好,其餘的工作就全交給他負責。也好,這樣雨璇更落得輕鬆。
雖然這家的孩子挺怪、挺可惡的,不過仔細想想,這麼好的差事哪裡找?
以前在嫂嫂家,一大早就得起床忙了。忙完上學,放學再忙,直到全家都上床了,才有她休息的時間——嘿嘿!雖是這樣說,但是期間她還是挺會找機會偷懶的!當然也被嫂嫂抓到過好幾次,不過,只要臉皮撐厚一點,她又能如何?還是一樣得給她吃、給她睡!
只是,這樣洗衣、煮飯、整理家務的工作,雨璇做了好幾年,也不見兄嫂給過什麼酬勞;如今只要帶好這三個小祖宗,不必洗衣、不必煮飯、不必整理家務,每半個月還能支領一萬五ㄝ!這種工作哪裡找?
薇薇的哭聲越來越大,雨璇放下報紙走過去,「柔柔,你是姊姊,應該要讓妹妹嘛!」
「不要!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不給她玩!」柔柔霸道的拿著東西就往小羽的房間裡,邊跑邊叫,「哥!你快出來呀!這壞巫婆要打我!」
小羽基於保護妹妹的立場,站出來將柔柔往自己身後拉,並豎起全身的刺,準備向雨璇宣戰。
雨璇見他那副有理也說不清的模樣,只好回身抱起薇薇哄著說:「薇薇最乖了,薇薇不哭,我們下樓散步去,順便等爸爸回來啊!」
才說著,電鈴就響了。柔柔高興得跑出來大叫道:「太好了!爸爸回來了!」
「小公主,你乖不乖呀?!」商爾凱一進門,丟下公文包就先抱起柔柔哄一番,再接過薇薇逗一逗,最後朝著小羽說:「你猜,爸爸給你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小羽冷漠的回答:「不知道。」
商爾凱由公文包中,拿出一個小禮袋裝的長方形禮物,遞給小羽,「你自己拆開看看。」
小羽拆開一看,驚喜得跳起來大呼:「哇!是電動玩具ㄝ!爸爸,你簡直太上道了!以後我也可以拿電動玩具到學校去秀了!」
商爾凱見兒子這麼高興,也說:「其實爸爸早就想買給你,可是每天不是上班,就是下班;下班回來還要忙,根本沒時間出去買,現在剛好有雨璇阿姨過來幫忙,爸爸才趁下班的時候去買回來。」
柔柔看到哥哥有禮物,她也吵著,「爸爸偏心!哥哥有澧物,我也要!」
「好好好,吃完晚餐爸爸就帶你們出去逛街,看柔柔和薇薇喜歡什麼?爸爸都買,好不好?」
「哇!太棒了!爸爸萬歲!」柔柔跳起來高興的說。
雨璇看他們這副親子和樂的模樣,想起了自己自小缺父後又缺母,住在哥嫂家被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情形,不禁有種想哭的衝動。
商爾凱轉眼看見雨璇神情落寞,雙眼微紅的呆立在一旁,關心的上前問:「怎麼啦?在想什麼?」
雨璇眨眨眼,將即將呼之欲出的眼淚硬收回去,搖搖頭說:「沒……沒什麼!我只是……見你們父子這樣……很感動。」
「哦,原來是這樣。」他說著,忽然發現雨璇的臉上少了什麼,他問:「你的眼鏡呢?」
雨璇一摸臉,想起上午眼鏡被小羽踩碎的事。小羽在一旁緊張的望著她,怕她說出來,卻又直勾勾的瞪著她,大有一副「你敢說就給我試試看!」的模樣。
雨璇雖然心裡還有氣,可是她決定給小羽一個自新的機會,便說:「哦……早上不小心壓壞了!」
「沒關係,再去配一副就好了。」商爾凱由桌上提起一塑料袋說,「來,這裡有四個便當,因為我手傷不方便自己弄晚餐,所以從外面帶回來,快打開吃吧!吃過後跟我們一起出去。」
「我?!」雨璇一苴以為商爾凱會讓她看家。
「當然,以後這個家庭裡有任何活動,你都要參與。」商爾凱說。
這個老闆,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主人」作風。照理說,一般家僕都只有淪為「看門狗」的份,哪能隨主人們出去玩樂?
「好了,你去準備準備,我們吃晚餐了!」他走進自己房裡換衣裳,回頭又說:「哦,對了,雨璇,你好像沒帶換洗衣物過來是不是?」
「我……」
「那就記得,晚上除了去配副眼鏡之外,再買個幾套衣服回來!錢不用擔心,我可以先預支給你。」
雨璇簡直要感動得五體投地了,「謝謝你!商先——」
「商——爾——凱!」他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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