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早上九點零十分了。
咱們這位負責廣告案的亦小姐時間觀念顯然有待加強。偌大的辦公會議室見不著她的身影,十幾個高層幹部就這麼乾等她一人,其中還包括她自家廣告公司派來支持的兩個同事。
眾多人頭中,頻頻拭汗和電話的兩人急得像熱鍋螞蟻一樣。
「陳先生,你確定你們公司的亦小姐沒有記錯時間?」梁美華以秘書的高姿態尋問無辜的廣告公司同事。
「可能是路上出了什麼狀況吧,她的大哥大一直關機中。」這話一說完,亦緋紅滿是歉然的聲音終於出現。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家裡臨時出了點事,才會耽誤到大家的時間。」她氣喘吁吁的開門而入,誠懇的彎腰道歉。
「沒事就好了,立刻開始你的演示文稿。」渾厚的聲音當下讓彎腰致歉的她驚得抬起頭來。
這個帶著陌生卻又熟悉的聲音是……
當她的視線觸及王樘隸那邃魅的眼神時,心頭好似被被重重打了一拳。胸口痛的無法呼吸……
是他……這個在她生命中僅有過短暫交會,隨即又消失七年的男人。為什麼會是他?
他不是已經隨著結婚返回美國發展?他為何此時回來?又因何回來?他的妻子楚沛沛呢?怎麼沒有看到她的列席?難不成這家新公司也是楚氏企業的一份子?多年不見的他怎會恰巧是她公司的大金主呢?……
「好的,我立刻開始……」顫抖的聲音中壓抑住太多的疑問和刺激。
原本信心十足的報告,終於在妹妹懷孕及這男人重現的打擊中,徹底失敗。
※ ※ ※
「這就是你準備多日的爛報告?!要是因為你的遲到和疏忽而搞砸了我們的大生意,我看你明天就不必來上班了。」另兩位同事在整個會議結束後,立刻口出酸言,潑她冷水。
「事情的結果還沒出來,你不必把話說的麼這難聽。」亦緋紅忍著肚子傳來的疼痛,冷冷頂回同事們的挖苦。
「我們要直接回公司去了,你自己一個人留下來聽結果吧。」同事兩人隔岸觀火的離開,丟她一人在早已散會的會議室中。
「還說呢,老闆要你們兩人來幹嘛的,盡會扯我後腿!」她氣急敗壞的將手上的公文包往桌面丟去。
先前下了出租車後,她拚命的跑往辦公大樓大廳,結果腳不小心扭了下,雖然不嚴重,卻也疼得厲害。尤其是現在神經稍一放鬆,方纔所有痛覺幾乎全找上門了。她懊腦不堪的在會議室椅上坐了下來。
正準備好好冷靜一下,思索今早這糟糕的一切時,冷不防地,原本空無一人的廳內卻出現那個男人的身影。
「基本上你報告的內容字字見血,見解獨特,只是需要好好整理一遍,加強演說技巧罷了。」王樘隸端了杯溫開水,來到她面前。
「我該回公司了,反正這廣告案的結果我心知肚明。」她冷冷的迴避他,無法接受兩人久違重逢的事實。
七年前,她帶著妹妹們偷偷離去,而他,卻任由她的不告而別,已然放棄她的存在。既然如此,為何多年後的今天。他卻出現在她的面前?這場會面顯然有意經過安排的。
「多年不見,你變得更加倔強了。」他眼神溫柔的打量她的改變。
簡單流俐的白色套裝,稱著她一頭自然亮麗的長髮,勻稱的曼妙身材,配上一雙細跟鞋子,成熟都會的造型依然不失她原本的靈秀氣質。七年時間一過,除了蛻去幼稚氣息,更添成熟風味,她外在的改變其實是不大的。
他很樂於見到她外表依舊如此迷人,如此一來,眼前的她和印象中的她便差別不大。
「我沒心情和你閒話家常,替我跟嫂夫人問好。」她壓抑著心中強烈的激動感,狼狽不堪的從他面前越身而過。
「不要再躲著我!」他雙手一伸,出其不意的將她整個人攔截下來。
在她還來不及反應和抵抗前,溫熱的唇瓣跟著覆下。
「不……」在他再度狂熱地奪取她的唇,她的心之前,僅存的理智早已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她若真是愛他?為什麼要躲著他呢?
而他是不是愛她?這個答案,她心虛的不敢開口追問。
就算她欺騙自己,當他是深愛自己罷了,不然此時此刻,他的吻為何如此灼熱?她的人、她的心,就好似點燃了一把火花,只想和他一起共赴天堂及地獄。就當那是他愛她的證明呵!
「夠了……」不知過了多久,在她嬌喘噓噓的求饒下,他這才滿意的離開她的唇、她的頰。
緊摟的雙手依舊不肯鬆開。他要讓他的氣息緊緊包圍住她,讓懷中的她再次感受到他的存在和體溫。
「這次回來,我就不會再回美國去了。」他親摟著她的嬌軀,強勁的手力代表他此時激動的心情和思念。
「為什麼?」她依偎在他溫暖胸膛中,淚水堆滿眼眶。
過去七年來,她一直以為,現在這般情境,將永是一場白日夢。沒想到,她真的終於再見到他了。
「我要留下來照顧你,照顧你一輩子。」他低頭凝視她堆滿淚霧的雙眼,愛憐地親啄下她的芳唇。
「不可能的……」她的淚水終於一顆顆落下。
「只要我想,沒有不可能的事。除非你真的只想逃離我,除非你已心有所屬,不然這一輩子,我是不會放開你了。」他毫不給她開口拒絕的機會,霸道地重新將她摟進懷中,吻痛她的唇,吻遍她的心。
亦緋紅終是沒有開口,詢問他和楚沛沛的婚姻現狀。她很明白,除非他願意主動告知,不然多問也是無益的。
「好好考慮一下,我等你的答案。」許久,他才依戀不捨地離開她的芳澤。
※ ※ ※
「緋紅,今天怎麼特別早?!」待亦緋紅疲累不堪的回到家中,已是下午六點多的時候。
早上接到電話的連紹德,整個下午都待在亦家,卻獨獨不見亦悅茹的蹤影。
「人呢?」亦緋紅撐起精神問道。
「大概還有課要上,等一下就應該回來了。」他見她臉色欠佳,右手撫著肚子,不禁憂心起來。「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還是人哪裡不舒服?」他來到她身邊,伸手探她的額。
「我沒事。」她下意識的避開他投來的關懷,忍痛的側過身去。
今天的種種波折,令她許久不曾發作的胃痛又隱隱作痛。
「可是你的臉色難看的要命,要不要上床休息一下。」他憂心的望著她痛苦的模樣。
「請你幫我把放在櫥櫃的藥拿過來就行了。」她整個人癱躺在沙發上,四肢疲累的動彈不得。
中午離開王樘隸的辦公大樓後,她並沒有接回廣告公司,而是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逛著。直到酸疼的腳部起了抗議,才收回如行屍走肉般的精神狀態,緩步走回住處。
中午王樘隸輕易放走了她,想必他早已胸成竹。縱使千萬個不願意讓他知道她現在的住處和所有私事,只要他有心,終是有辦法找上門的。
她擔心的,不是王樘隸的再度出現會在她和連紹德之間掀起什麼風波,而是王樘隸和連紹德兩人之間,怕是會有衝突出現。
而她最不樂見的,便是原本平靜無事的安定生活,再度籠罩在暴力和紛爭之下。且罪魁禍首便是她自己。
「緋紅,我把藥拿來了。」在她閉目養神的同時,連紹德已端著開水和藥物來到她身邊。「能不能告訴我,悅芸到底發生什麼事?怎麼逼得你十萬火急的打電話向我求救?」
早上的那通電話,他聽得出她力求冷靜的語氣中所隱藏的焦急和無助。
「謝謝你的幫忙,既然我人已經回來,你可以回去忙你的事情了。」她胡亂的吞下藥丸,頭痛的下逐客令。顯然故意對他的問題聽而不聞。
「你這麼說未免太見外了,今早接到你的電話後,我已經空出一整天的時間了。」他賴著不走的心意相當堅持。
訝異的是,他可以輕易感覺到她此時的心煩意亂。向來冷靜堅強的她,很少會有如此焦躁不安的明顯情緒。她到底怎麼了?什麼事情足以另她失去冷靜和安定?
「悅芸她懷孕了,我要她今天下課後帶那個男人來家裡找我。」她躺在沙發上,雙手揉著隱隱抽痛的額眉。
「是那個叫彼德的大男孩?」連紹德和悅芸、悅茹反而走得近,尤其是悅芸,每當他前來亦家探望時,經常是她一人前來應門招呼。那個叫彼德的男孩子有時也會來亦家作客,他無意中撞見過兩三次。
「嗯。」一想到此,她的胃更痛了。
「我之前要你去醫院徹底檢查一下胃部,你到底有沒有乖乖聽話?」他心疼的問道。
從學生時期開始,她就經常胃痛。出了社會之後,他看得出作息不定的她老毛病更加惡化。
「死不了人的,你不用窮擔心。」倔強的話才一說完,公寓的門鎖便忽然打開,接著便見到亦悅芸夾著哭聲,從門外直衝過客廳,奔進自己的臥房。而她的身後,跟著一個眉目清秀的俊朗大男生。
對方追著亦悅芸一路進屋,直到被臥房的門板「砰」地一聲硬生生擋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亦緋紅被兩人的旋風出現搞得心驚膽跳,連忙坐起身。
「大姐,我……」彼德顯然沒料到這種時候會有人待在亦家。
「悅芸今早已經把事情跟我說了,你沒必要再刻意隱瞞什麼。」她嚴肅的語氣中有著責備。
「我爸媽不答應讓我跟小芸結婚,她知道後,就哭著一路從學校跑回來了。」彼德茫然無措的表示。
「果然被我料中了。」她撫著愈發頭疼的腦袋,直搖頭道。
「大姐,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很愛很愛小芸,並有心娶她愛她,和她共渡一輩子的。」大男生急切的表白。
「如果我不相信你真有這番心意,早在你進門時就轟你出門。」亦緋紅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男人啊,果然還是憑感覺行動的本能動物。
「那現在怎麼辦呢?若我爸媽不同意我娶小芸,我們該如何是好?」他焦急的向兩人求救。「真要我逼小芸拿掉小孩,我又做不到……」依然孩子氣的臉龐幾乎快哭出來了。
「什麼?!你的父母不但反對這門婚事,還要悅芸拿掉小孩?」一旁的連紹德聽了,怒火直竄。
亦緋紅的反應也好不到那裡去。
「為什麼反對呢?我想知道理由,我們家的悅芸有那一點配不上做你家媳婦?」她力求冷靜的詳細追問。
「他們說……」
「他的爸媽說,我們家沒父母、沒背景、沒權力的,這家庭出生的小孩就算再優秀,也沒人敢娶進門的。」亦悅芸的低吼聲從臥房門口傳來,掩過彼德的囁嚅難堪。
「真是這樣?!」亦緋紅的好強脾氣向來激不得,男方家長的看扁心態令她吞不下這口鳥氣。
「嗯,請原諒我父母的愚蠢。」他難過的點頭默認。
彼德家雖然稱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是在醫界小有名氣,除了在台灣擁有自家醫院外,海內外都有不少置產。
「彼德,請你轉告你父母,改天我會正式登門造訪。」亦緋紅冷冷的丟下這句話後,隨及進門安慰妹妹去了。
「連大哥,我到底應該怎麼辦?」他轉而向一直沉默的連紹德求救。
「你必須讓父母知道你想保有孩子和婚姻的決心及意願,讓他們倆瞭解你對此事的認真態度及悅芸對你的重要性。不然,待緋紅她親自登門造訪,只會讓事情更加嚴重糟糕罷了。」連紹德太瞭解亦緋紅的倔強脾氣了,一旦雙方談不攏,亦緋紅絕不會輕言罷休的,必須有人陪她一起去登門談判才行。
連紹德若有所思的同時,亦緋紅閒置在客廳桌上的大哥大忽然響起。
待他連忙替她接聽起電話時,整個人的神情瞬間丕變……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就算經過十年二十年他都認得。該死的是,為何那個消失多年的男人,此時此刻忽然再次現身?!
亦緋紅方纔的種種怪異神態,想必和這男人的再度出現脫不了關係。
顧不王樘隸的連續喂喂聲,連紹德陰沉著臉,不發一語的按下電話,狠狠將大哥大電源全部關掉。
七年多前未完的三角遊戲,是該有一個徹底了結的時候了。
※ ※ ※
好不容易安撫完小妹,並將彼德和連紹德打發走,已經晚上九點多鐘了。
心力交瘁之際,亦緋紅只想離開那悶不過氣的狹小空間,於是趁著小妹洗澡時,她悄悄離開公寓,想到附近的社區小公園透透風。
腳步不過才剛跨出公寓大樓門口,便見到王樘隸駐立門口的身影。
她的神情先是一驚,很快的,轉為落寞的黯然。
「不久前我打了通電話給你,結果卻被掛斷了,之後你的電話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中。」王樘隸隨著她不曾停歇的腳步,一起走向小公園。
「我沒有接到你的電話,大概是連紹德接去了吧。」她搖搖頭,語氣充滿疲憊感。
如此一來,表示連紹德已經知道王樘隸再度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你們……現在還有在聯絡?」原本見到她的欣喜頓時冷卻大半。
「難不成我們應該斷絕往來?!」
「我的確希望如此。」他坦然的表示。
「你們男人啊,總是這麼自私,這七年多要不是連紹德的大力幫忙,有許多事情是我是沒辦法獨立解決的。」她挑了張公園內的長條木椅,隨意坐下來。
「這麼說……你會嫁給他?」聽到她如此袒護連紹德,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未來的事誰也說不定。」她抬起頭來,望向那片漆黑星空,心裡百感交雜。
總是在生命中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遇到這個傢伙,他和她之間的緣份,究竟該如何下註解?她真的不明白呵。
「那我呢?這七年來你究竟把我放在心裡的什麼地方?往後,又會是在你心中的哪個角落?!」他因她的不明態度而懊惱。
這小女人總是讓人捉摸不定,充滿不安全感,明明她人就在他的眼前,為何他卻覺得她的心在遙遠的天邊,看得到卻摸不著?!
「帶我離開這個地方吧,就像七年前一樣,只要能離開這裡,去哪裡都行……」她強忍住心中欲決堤的軟弱和無助,黯然神傷的向他求助。
「緋紅……」雖然不明白她現在到底為何所苦,他卻能強烈感受到她百般無奈的思緒。
就像七年前初夏的那個午後,她穿著一襲白衣,如飄零落葉般的遊走在希望與絕望的邊緣,而他當時是以一種同情好奇的心態向她伸出援手。現在呢?他又是懷抱怎樣的心情面對她?
「現在,我只有你能依靠了……」她悲哀地投入他的溫暖懷抱,不顧一切的依偎著他。
「我帶你走,不管天堂或地獄,最後陪在你身邊的人一定是我。」他緊緊摟住她顫動的嬌柔身軀,無怨無悔的承諾。
以何種心態面對她的答案他已經找到了。
去他的門戶和階級,去他的貧窮和富有,他所愛的,就是懷中這個小女人。
一個叫做亦緋紅的小女人,如此簡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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