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可笑,這世上八成沒有比他們兩人的同居時間更短暫的了。
這段短短不到五小時的同居生活,在任老爺煽風點火般的造訪下,草草結束。
經過半小時前的無效溝通後,櫻子決定馬上離開。
整理行李過後,她提著一隻簡單的旅行袋及學校的手提書包,準備立刻離開任宅,然而守候在客房外的無恨卻擋下她的去路,不願她再度離去。
「櫻子,就算你要離開,至少等到明天早上。現在已經天黑了,你一個女孩子要去哪裡過夜?」無恨擋下她欲離去的腳步,懇切地慰留著。
「我要去哪裡,不關你的事。」她冷冷地別過頭,心底似在滴血般。
她不願如此待他,兩人的關係卻又無奈地陷入這種僵局。
「不行,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外遊蕩。」無恨態度強硬,硬是擋在門口不讓她離去。
「你能拿我如何?把我軟禁起來嗎?」見他神情如此凝重,她戲謔地取笑他。
「非不得已,我真會那麼做。」他的神情不再柔和,取而代之的是摻著心痛的嚴肅和強硬。
「試試看。」冷冷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跨越他阻攔的去路。
顯然,她挑釁他的耐性和脾氣。
「櫻子!」無恨拉住她的手腕,強勁的力道使得她無法動彈。
「放手!」她冷喝一聲。
「我不放!」他一手抓著她,一手搶下她的旅行袋。「什麼事我都可以讓著你,唯獨這件事情不行!我不允許你再次突然從我眼前消失。」
「這就是你的真面目?」她掙扎著,卻敵不過他強而有力的肩臂。「一旦得不到想要的東西,便以暴力強行奪取。原來,你和其它膚淺男人沒有兩樣,在你溫和外表下的真面孔就是這般令人厭惡。」他的強硬態度激怒了她,掙扎中,她不禁向他吐了口口水。
她向來痛恨強權和暴力。而他,竟如此待她。
那突來的口水使正激動的他清醒不少,於是他鬆開緊抓的手,難以置信地抹去頰上的口水。
「對你來說,我真的如此不屑一顧,不值得你有些許的留戀和期待……」無恨似乎被她的那一團口水吐醒。
他不敢相信,她寧可向他吐口水,也不願意留下來。對她來說,他到底是個怎樣的角色?在她的心中,究竟他有沒有值得留戀的空間?這一連串的問號和自我懷疑,讓他失去理性的衝動一下子僵凝在冷空氣中。
「沒錯,這世上已沒有任何事情值得我不顧一切去留戀和期待。對我的那份情感,除了死心,你別無選擇。」說完,她提著行李袋,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一臉挫敗及心痛的無恨獨自呆佇在房門前。
這是兩人分離前,最後交談的一段話。也是兩人就此分離後,再次重逢前的最後情景。
愛情呵,總是充滿心傷和無奈。
※ ※ ※
離開白宅後,櫻子不知該何去何從,只能沿著街道,帶著行李茫然地行走。陪伴她的,除了寒冷刺骨的夜風,便是那顆慌亂無助的心扉。
撇開任無恨的事情不談,父親和東武家所談成的婚事令她相當不解。在男女主角雙方尚未見面的情況下,東武家怎會答應這門婚事?
如果她沒有記錯,東武財團在日本是個相當有規模的百年家族企業,如此豪門大戶怎麼可能隨便成就婚姻大事?尤其是她帶有中日混血的身份,在極度排外的大和民族是相當受到排斥的。父親和對方能夠訂下這門婚約,這其中一定有特殊原因。說不定,東武神之介定是個白癡或醜男,只能用這種爛方法招親……
櫻子踩著沈重的腳步,漫步沈思著。
冷不防地,一個聲音忽然從她背後響起,著實嚇了她一大跳。
「姊!」
她回頭一看,顯然有些吃驚。
方纔一瞬間,她心中竟然有一種期待,冀盼那是無恨的喚聲,期盼他依然不死心的想帶她回任家。
結果是令人失望的。
「還好我追上你了。」白葉承武騎著一輛拉風摩托車,迅速在她面前停下。
「你來幹麼?」櫻子很快斂去她臉上的錯愕,冷冷板起面孔。
「我剛剛到公寓找不到你,心想你可能在這裡,所以就追了過來。」白葉承武避重就輕的回答。
「你怎會知道我在這裡?又怎麼知道任宅的地址?是爸爸告訴你的?」她不帶表情地冷問。
「沒錯,是爸爸要我把你帶回家。」他老實坦誠。
「哼,你還真的變成那老傢伙的哈巴狗兒子。」她不屑地悶哼一聲。
「爸爸說,如果你願意回家住,並且答應繼承一事,他願意再給你一個機會。」白葉承武說明自己的來意。他對此事會如此積極,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麼說我和東武家族的聯姻,只是個空消息罷了。」她揚眉反問。
除非和東武家的婚事只是個騙人的幌子,否則父親不會這麼寬宏大量。況且,東武家也不是簡單角色,哪禁得起白葉家出爾反爾地悔婚。
「你和東武神之介的婚事,聽說是東武家的老爺主動提親的。爸爸當初也很驚訝納悶,不明白為何東武老爺會看上你,照理說你不但和東武神之介不認識,就連東武老爺長的是方是扁也不知道。所以東武家突然上門提親,爸爸也是考慮了好一會兒才答應的。」
「既然他都替我答應了,幹麼還要我繼承白葉。」她蹙眉,思索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如果承武所說的都是事實,這整件荒唐婚事的過程其實並不複雜,問題就出在幕後主導者——東武老爺身上。
一個素昧平生的長者忽然跟家中提親,這其中定有問題。
東武老爺究竟是誰?他這麼做有何目的?而東武神之介又是誰呢?難道他願意終身大事任人擺佈……種種的疑問,勢必得由她自己去解答,如果她真的想和父親的強權對抗,她的幸福和未來就得自己去爭取。
不為其它,只為爭一口氣。
「爸爸口頭上雖然答應東武家的提親,但是他有個但書,他說至少必須讓雙方正式見過一面,有過公開的相親過程。」他可是把話一字不漏地帶到。
「也就是只要我不想答應,必須由我自己當場拒絕。」櫻子沈思道,似乎捉到這場荒唐婚事的重點了。
「爸爸還是很尊重你的。只要你答應繼承白葉,就不必嫁給東武神之介了。」他在旁加油添醋。
「哼,如果他真的尊重我,就不會玩弄這種手段強迫我繼承白葉。」她將行李袋放上他的摩托車後座。「我要去學校附近的那間K書中心,送我過去。」她毫不客氣地跳上後座。
「你打算在K書中心窩一整晚?這種非常時候你還有心情唸書。」他驚愕地回頭低問後座的她。
白百合學園附近有二十四小時開放的K書中心,是專門給考試一族專用的溫書場所。其中設備相當完善,飲水機、淋浴間、自動販賣機樣樣不缺。
「這種時候唸書最好了,腦袋中多裝一些課業知識,總比被一堆雜草佔滿來得好。」她語出驚人地表示。
她已經決定,繼續過自己的生活。至於往後的打算及住處,目前她毫無主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姊,你不能夠置身事外,更不能夠逃避。」對她的個性,他再瞭解不過了。
「我這一兩天沒去學校上課,課本也沒翻幾頁,覺得腦袋瓜都快報廢了,我可不希望明天一去學校,我的英文小考就考個大鴨蛋。」她坐在車後座,拿起單字卡背了起來。
「真拿你沒辦法,我陪你一起唸書就是了。」他低歎一聲,深知自己根本無力勸阻她。「可以啊,說不定你可以成為一個擁有高學歷的日本黑道分子。」她挖苦似地取笑他。
這個弟弟雖然有時候很惹人厭煩,需要他時倒是挺有用的。至少在她感到孤獨無助時,這個和自己擁有一半相同血緣的人,能夠陪伴在她身邊。
坐在摩托車後座,她環著他的腰,緊倚那寬闊的臂膀,百感交集地緩緩閉起眼睛。
盤據在她腦海中的,依然是任無恨那揮之不去的身影。
櫻子驚訝發現,她竟對無恨起了眷戀,已經捨不得離開他的溫柔和體貼……她愛上他了嗎?不然她此時的不捨和心痛從何而來?
可悲如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選擇逃避與放棄。
※ ※ ※
回到闊別數日的學校,櫻子這一天一如往常的上課、應付大小不斷的考試。
昨天承武陪著她熬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時刻他先送她來到學校,之後他才回到白葉家換穿制服上課。
承武口頭上不說,櫻子卻很清楚他心底在想些什麼。在外人面前一副乖乖牌的承武,卻有著一顆隱藏在內心的叛逆之心。
就因為承武很聰明,懂得該如何收斂隱藏他的這份叛逆,所以她並不擔心他欲加入黑道的這份意願。
誰說黑道不可當作一份終生事業?現在的黑道早已不再是以前靠打殺鬥狠來過活的時代,這個弟弟有著超乎常人的聰明才智,懂得什麼才是對他的人生最好,就算他真的加入黑道組織,必定是個不可多得的優秀人才。
唯一令她擔憂的,是承武對她的那份盲目情感。在厘不清親情、愛情的變量下,承武對她的迷戀似乎與日俱增。尤其兩人這幾天來的頻繁接觸,更讓櫻子不得不正視這個棘手問題。
她寧可相信,這位小她幾個月的同父異母弟弟,只是適逢思春期,在無其它出色對像出現的情況下,盲目地將他的情感轉移到她這位姊姊身上。當然,承武是很有眼光,不然不會對她這位超級優秀的姊姊產生迷戀……
櫻子邊沈思邊走出放學的校門。她對自己的自信心由此可見一斑。
「白葉櫻子!」
就在她腳步剛跨出校門的同時,一個略嫌陌生的聲音喚著她的名字。
她拉起視線,往聲源處尋去。出聲喚她的是一個很眼熟的年輕人,好似在哪兒見過面……
「你就是白葉櫻子?」對方顯然不是很確定她的身份,他手上拿著一張照片,邊問邊比對著。
「我是。」櫻子冷淡的視線鎖住眼前這位西裝筆挺,一身都會雅痞裝扮的年輕男人。
這傢伙打扮的方式和身上散發的氣息像極了任無恨,不過他看起來輕佻許多,一雙眼也老實不安分,不停地從頭到腳打量她。
她相當厭惡他的審視目光。
「我是東武神之介。」對方報出他的大名。「你和照片上的白葉櫻子相差許多。」他拿著一張她國中時期的清純照片,戲謔地比較著。
「有何貴幹?」櫻子顯然對他的一言一行感到厭惡,卻又不能一走了之。她正想私下和這傢伙過過招,正好對方不請自來。
「我來看看我的未婚妻,在今晚雙方家長的正式相親前,我想先見對方一面。」東武神之介長得英俊挺拔,瀟灑風流的舉止已在校門口掀起一陣側目。他的這番話,更是引起附近同學的騷動。
櫻子在學校本來就是個特殊人物,這下更是引人注目了。
「你一派胡言,我完全聽不懂。」她對眼前氣氛感到極度反感,眉一皺,正眼不瞧地快步離開校門口。
「今天晚上,我父母和你的父母要在東武飯店決定我們的婚事,難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他快步追上,在校外的銀杏林道下硬是將她攔阻下來。
東武神之介原本的態度很是冷傲,不過在見到櫻子之後,他的態度有了很大的改變。看得出他對她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她冷冷地瞥他一眼,決定把話說清楚。「我現在就把我的態度表明。對於你所謂的這門婚事,我是完全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驟然的動作打斷。
他抓著她的手腕,硬是要看清楚她的臉蛋。
「我一定見過你……」他突發此語,視線毫不避諱地盯著她。
對這突如其來的身體接觸,櫻子既是憤怒又是驚愕。
「鬼才和你見過面!放開我!」她低吼一聲,對他的輕佻隨便感到慍怒。
「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女高中生,就是東武飯店舉辦賞夜櫻晚宴的那一晚,在飯店門口引起騷動的女孩子。」東武神之介顯然對兩人之前的一面之緣印象深刻。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放開我!」經他這麼一提醒,櫻子也回想起那晚的一切。
沒錯,方纔她對他之所以感到面熟,就是因為那一晚兩人曾見過面。沒想到,這個傢伙竟然就是東武神之介。
如果她沒記錯,任無恨和這傢伙應該是認識的。
「那天晚上是任無恨幫你解圍,聽說後來他還拜託飯店人員幫你留意你的書包和鞋子,照此推論,你們兩人應該認識才對。」他依然抓著她的手,話中有話地凝視她。
「我和他認不認識,關你什麼事?」她直想甩開他緊抓的手,卻動彈不得。
男人都是混蛋,一蠻橫起來都是暴力者。
「當然有關我的事,因為你是我未來的妻子。」他顯然沒有放手的意願,且對於任無恨和她相識一事有著激烈的反應。
「任憑自己的婚姻大事由旁人決定,真是個沒有主見的男人。」她氣急敗壞地譏笑他。
如果今晚兩家真要正式會面,父親應該會派部下來學校接她,要不至少承武也會奉命出現。
「就因為我是個有主見、有頭腦的男人,才會任由終身大事由爺爺決定。」東武神之介顯然對她的故意取笑不以為意,他伸手硬是抬起她的下領,仔細審視著。
「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叫人了。」她怒瞪他,痛恨自己的力氣遠小於男人。
「本來我看到這張照片上的乖乖女時,曾經猶疑了一下子。今天看到你本人,我想我是沒有必要反對這門婚事了。」他終於鬆開他的手。「我要你明白,要我愛上一個小我十歲的小女孩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對年輕清純的小女生沒有興趣。但至少我未來的妻子不能是個沒有個性的乖乖女,不然未來的日子會很無聊。畢竟我們是要共度一生的夫妻,嗯?」他忽然在她頰上一吻,神情相當曖昧。
「你……做什麼?」櫻子全身僵硬,一巴掌隨之揮下。
瞬間,他的大手緊包裡住她冰冷的小拳。
她高挑的身子顫抖著,因極度憤怒及驚愕。
「櫻子,今天晚上我們兩人的會面可以省了。」他的笑容隱著戲謔,說完,再次輕輕地在她手背上一吻。
之後,他帶著滿臉勝利笑容離去,留下一臉震驚的櫻子獨自站立在林道上。
同時不遠處,一雙巧見此幕此景的眼黯然離去。
就在東武神之介離開不久後,白葉承武騎著他的摩托車飛奔而來。
「姊,你呆站在這裡幹麼?」承武取下安全帽,風塵僕僕地將摩托車停在她面前。
「沒事。」她迅速斂去臉上的錯愕神情。「找我有事?」她又恢復冷淡神情。
「嗯,爸爸要我帶你去東武飯店,今晚雙方在那裡碰面。」他誠實說明來意。
「如果我不去呢?」
「姊,如果你沒有表態願意接手白葉,親自出馬拒絕這門婚事,你就真的得嫁給東武神之介了。」承武某方面顯然還是很單純天真。
「我要是出席今晚聚會,我才真的上了爸爸的當。」她的神色顯得激動蒼白。
「我是絕對不會接掌白葉,更不會聽任他決定我的任何事情,他休想掌控我的人生。」櫻子很激動的表態,剛剛那個吻讓她全身不舒服,只差沒過敏起疹子。
她恨死了東武神之介。
「姊,這樣不太好吧。」他面露難色地說。「爸爸一向強勢,他絕對容不得你全部拒絕。」只怕到時事情越鬧越大。
「別說廢話,我已經打定主意了。」櫻子不耐煩地揮手。
昨晚熬一整夜,她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再不找個地方好好補眠,她絕對會當場昏倒。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承武勸不動她,只好依著她。
「我只想好好睡一覺。」她坐上摩托車後座,語聲充滿疲憊。「承武,你一直站在我這一邊,謝謝你……」她從身後環抱著他的腰,近乎低喃的倚靠著他的背,沈沈睡去。
「姊……」承武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抉擇。
他已經答應父親要把櫻子帶回家去,最重要的,他真心希望櫻子能夠回到家裡住,如此一來,她至少不必一個人飄流在外,過著孤單無依的生活。
打從心裡他自私的以為,只要櫻子願意點頭接掌白葉,她不但可以重新住在家中,更可以與她重溫以前的生活。天知道,他多麼懷念、喜愛之前櫻子住在家中的那些日子。
姊,對不起了,這次我無法站在你這一邊……承武在心中道歉著。
他決定辜負她對他的信任,只要可以重回以前的生活,他不惜拿她的信任來做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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