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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一走進客廳,我就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懾住了。
  沒想到有那麼多人,沒想到如此熱鬧,到處都是衣香鬢影,到處都是笑語喧嘩。人群東一堆西一堆的聚集著,擁擠著,喧囂著,美而廉的侍者穿梭其間,碗盤傳遞,籌交錯。我一眼就看出客人分成了明顯的兩類,一類是長一輩的,以母親為中心,像楚伯母,陶伯母,章伯母……以及伯伯、阿姨們,他們聚在一塊兒,熱心的談論著什麼。楚伯母、陶伯母、何阿姨和媽媽是大學同學,也是結拜姐妹,她們年輕時彼此競爭學業,炫耀男朋友,現在呢,她們又彼此竟爭丈夫的事業,炫耀兒女。還好,爸爸在事業上一直一帆風順,沒丟她的臉,綠萍又是那麼優異,給她爭足了面子,幸好我不是她的獨生女兒,否則她就慘了!另一類是年輕的一輩,以綠萍為中心,像楚濂、楚漪、陶劍波、許冰潔、許冰清……和其他的人,他們聚集在唱機前面,正在收聽著一張湯姆瓊斯的唱片。陶劍波又帶著他那刻不離身的吉他,大概等不及的想表演一番了。看樣子,今晚的宴會之後,少不了要有個小型舞會,說不定會鬧到三更半夜呢!
  我和父親剛一出現,費雲舟叔叔就跑了過來,把父親從我身邊拉走了,他們是好朋友,又在事業上有聯繫,所以總有談不完的事情。父親對我看看,又對那放著食物的長桌擠了擠眼睛,就拋下了我。我四面看看,顯然我的出現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本來,渺小如我,又值得何人注意呢!沒人注意也好,免得那些叔叔伯伯們來「安慰」我的「落第」。
  我悄悄的走到桌邊,拿了盤子,裝了滿滿的一盤食物。沒人理我,我最起碼可以不受注意的飽餐一頓吧!客廳裡的人幾乎都已拿過了食物,所以餐桌邊反而沒有什麼人,裝滿了盤子,我略一思索,就退到了陽台外面。這兒,如我所料,沒有任何一個人,我在陽台上的籐椅上坐下來,把盤子放在小桌上,開始狼吞虎嚥的大吃起來。
  室內笑語喧嘩,這兒卻是個安靜的所在。天邊,掛著一彎下弦月,疏疏落落的幾顆星星,綴在廣漠無邊的穹蒼裡。空氣是涼而潮濕的,風吹在身上,頗有幾分寒意,我那件單薄的襯衫,實在難以抵禦初冬的晚風。應該進屋裡去吃的!可是,我不要進去!咬咬牙,我大口大口的吞嚥著咖哩牛肉和炸明蝦。肚子吃飽了,身上似乎也增加了幾分暖意,怪不得「饑寒」兩個字要連在一塊兒說,原來一「饑」就會「寒」呢!
  我風捲殘雲般的「刮」光了我的碟子,大大的歎了口氣。把碟子推開,我舔舔嘴唇,喉嚨裡又乾又辣,我忘了拿一碗湯,也忘了拿飲料和水果,我瞪著那空碟子,嘴裡嘰哩咕嚕的發出一連串的詛咒:「莫名其妙的自助餐,自助個鬼!端著碟子跑來跑去算什麼名堂?又不是要飯的!簡直見鬼!……」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有個人影遮在我的面前,一碗熱湯從桌面輕輕的推了過來,一個陌生的、男性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想,你會需要一點喝的東西,以免噎著了!」
  我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望著面前那個男人。我接觸了一對略帶揶揄的眼光,一張不很年輕的臉龐,三十五歲?或者四十歲?我不知道,我看不出男人的年齡。月光淡淡的染在他的臉上,有對濃濃的眉毛和生動的眼睛,那唇邊的笑意是頗含興味的。「你是誰?」我問,有些惱怒。「你在偷看我吃飯嗎?你沒有看過一個肚子餓的人的吃相嗎?」
  他笑了。拉了一張椅子,他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不要像個刺蝟一樣張開你的刺好不好?」他說:「我很欣賞你的吃相,因為你是不折不扣的在『吃』!」
  「哼!」我打鼻子裡哼了一聲,端起桌上那碗湯,老實不客氣的喝了一大口。放下湯來,我用手托著下巴,凝視著他。「我不認識你。」我說。「我也不認識你!」他說。
  「廢話!」我生氣的說:「如果我不認識你,你當然也不會認識我!」「那也不盡然,」他慢吞吞的說:「伊麗莎白泰勒不認識我,我可認識她!」「當然我不會是伊麗莎白泰勒!」我冒火的叫:「你是個很不禮貌的傢伙!」「你認為你自己相當禮貌嗎?」他笑著問,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和打火機,望望我:「我可以抽煙嗎?」「不可以!」我乾乾脆脆的回答。
  他笑笑,彷彿我的答覆在他預料之中似的,他把煙盒和打火機又放回到口袋裡。「你的心情不太好。」他說。
  「我也沒有招誰惹誰,我一個人躲在這兒吃飯,是你自己跑來找霉氣!」「不錯。」他也用手托著下巴,望著我,他眼裡的揶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誠懇而關懷的眼光,他的聲音低沉溫和。「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兒?」
  「你很好奇啊?」我冷冰冰的。
  「我只代主人惋惜。」「惋惜什麼?」「一個成功的宴會,主人是不該冷落任何一個客人的!」
  天哪!他竟以為我是個客人呢!我凝視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好難得,居然也會笑!」他驚歎似的說:「可是,你笑什麼?」「笑你的熱心,」我說:「你是在代主人招待我嗎?你是主人的好朋友嗎?」「我第一次來這兒。」他說。
  「我知道。」「你怎麼知道?你是這兒的熟客?」
  「是的。」我玩弄著桌上的刀叉,微笑著注視著他。「熟得經常住在這兒。」「那麼,你為什麼不和那些年輕人在一塊兒?你聽,他們又唱又彈吉他的,鬧得多開心!」
  我側耳傾聽,真的,陶劍波又在表演他的吉他了,他彈得還真不壞,是披頭最近的曲子「嗨!裘!」但是,唱歌的卻是楚濂的聲音,他的聲音是一聽就聽得出來的,那帶著磁性的、略微低沉而美好的嗓音,我從小聽到大的聲音!幫他和聲的是一群女生,綠萍當然在內。楚濂,他永遠是女孩子包圍的中心,就像綠萍是男孩子包圍的中心一樣。他們和得很好,很熟練。我輕咬了一下嘴唇。
  「瞧!你的眼睛亮了,」我的「招待者」說,他的目光正銳利的盯在我的臉上。「為什麼不進去呢?你應該和他們一起歡笑,一起歌唱的!」「你呢?」我問:「你又為什麼不參加他們呢?」
  「我已不再是那種年齡了!」
  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我看你一點也不老!」
  他笑了。「和你比,我已經很老了。我起碼比你大一倍。」
  「胡說!」我抬了抬下巴。「你以為我還是小孩子嗎?告訴你,我只是穿得隨便一點,我可不是孩子!我已經十九歲了!」
  「哈!」他勝利的一揚眉。「我正巧說對了!我比你大一倍!」
  我再打量他。「三十八?」我問。他含笑點頭。「夠老嗎?」他問。我含笑搖頭。「那麼,我還有資格參加他們?」
  我點頭。「那麼,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參加他們嗎?」
  我斜睨著他,考慮著。終於,我下定決心的站了起來,在我的牛仔褲上擦了擦手,因為我忘記拿餐巾紙了。我一面點頭,一面說:「好吧,僅僅是為了你剛才那句話!」
  「什麼話?」他不解的問。
  「一個成功的宴會,主人是不該冷落任何一個客人的!」我微笑的說。「嗨!」他叫:「你的意思不是說……」
  「是的,」我對他彎了彎腰。「我是汪家的老二!你必定已經見過我那個聰明、漂亮、溫柔、文雅的姐姐,我呢?我就是那個一無可取的妹妹!你知道,老天永遠是公平的,它給了我父母一個『驕傲』,必定要給他們另一份『失意』,我,就是那份『失意』。」這次,輪到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我。
  「我想,」他慢吞吞的說:「這份『失意』,該是許多人求還求不來的!」「你不懂,」我不耐的解釋,主動的托出我的弱點:「我沒有考上大學。」「哈!」他抬高眉毛:「你沒有考上大學?」他問。
  「是的!連最壞的學校都沒考上。」
  「又怎麼樣呢?」他微蹙起眉,滿臉的困惑。
  「你還不懂嗎?」我懊惱的嚷:「在我們這樣的家庭裡,沒考上大學就是恥辱,姐姐是直升大學的,將來要出國,要深造,要拿碩士,拿博士……,而我,居然考不上大學!你還沒懂嗎?」他搖頭,他的目光深沉而溫柔。
  「你不需要念大學,」他說:「你只需要活得好,活得快樂,活得心安理得!人生的學問,並不都在大學裡,你會從實際的生活裡,學到更多的東西。」
  我站著,瞠視著他。「你是誰?」這是我第二次問他了。
  「我姓費,叫費雲帆。」
  「我知道了,」我輕聲說:「你是費雲舟叔叔的弟弟。」我輕吁了一聲:「天哪,我該叫你叔叔嗎?」
  「隨你叫我什麼,」他又微笑起來,他的笑容溫暖而和煦:「但是,我該叫你什麼?汪家的失意嗎?」
  我笑了。「不,我另有名字,汪紫菱,紫色的菱花,我準是出生在菱角花開的季節。」「紫菱,這名字叫起來滿好聽,」他注視我。「現在,你能拋開你的失意,和我進到屋子裡去嗎?如果再不進去,你的鼻子要凍紅了。」我又笑了。「你很有趣,」我說:「費——見鬼!我不願把你看作長輩,你一點長輩樣子都沒有!」
  「但是,我也不同意你叫我『費見鬼』!」他一本正經的說。
  我大笑了,把那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頭髮拂了拂,我高興的說:「我們進去吧!費雲帆!」
  他聳聳肩,對我這連名帶姓的稱呼似乎並無反感,他看來親切而愉快,成熟而灑脫,頗給人一種安全信賴的感覺。因此,當我跨進那玻璃門的時候,我又悄悄的說了句內心深處的話:「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自己並不在乎沒考上大學,我只是受不了別人的『在乎』而已。」
  他笑笑。「我早就知道了。」他說。
  我們走了進去,正好那美而廉的侍者在到處找尋我的碟子和湯碗,我指示了他。如我所料,客廳裡的景像已經變了,餐桌早已撤除,房間就陡然顯得空曠了許多。長一輩的客人已經告辭了好幾位,現在只剩下楚伯伯、楚伯母、費雲舟、何阿姨等人。而楚濂、陶劍波等年輕的一代都擠在室內,又唱又鬧。陶劍波在彈吉他,楚濂和綠萍在表演探戈,他們兩人的舞步都優美而純熟,再加上兩人都出色的漂亮,在客廳那柔和的燈光下,他們像一對金童玉女。我注意到母親的眼睛發亮的看著他們,就猛覺得心頭痙攣了一下,渾身不由自主的一顫。費雲帆沒有忽略我的顫動,他回頭望著我:
  「怎麼了?你?」「恐怕在外面吹了冷風,不能適應裡面的熱空氣。」我說,看著楚濂和綠萍。「看我姐姐!」我又說:「因為她名叫綠萍,所以她喜歡穿綠色的衣服,她不是非常非常美麗嗎?」
  真的,綠萍穿著一件翠綠色軟綢質料的媚嬉裝,長裙曳地,飄然若仙。她披垂著一肩長髮,配合著楚濂的動作,旋轉,前傾,後仰,每一個動作都是美的韻律。她的面孔發紅,目光如醉,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光芒。楚濂呢?他顯然陶醉在那音樂裡,陶醉在那舞步裡,或者,是陶醉在綠萍的美色裡。他的臉煥發著光采。費雲帆對綠萍仔細的看了一會兒。
  「是的,你的姐姐很美麗!」
  「確實是汪家的驕傲吧?」
  「確實。」他看著我。「可是,你可能是汪家的靈魂呢!」
  「怎麼講?」我一愣。「你生動,坦白,自然,俏皮,敏銳,而風趣。你是個很可愛的女孩,紫菱。」我怔了好長一段時間,呆呆的看著他。
  「謝謝你,費雲帆,」我終於說:「你的讚美很直接,但是,我不能不承認,我很喜歡聽。」
  他微笑著,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父親和費雲舟大踏步的向我們走來了。費雲舟叔叔立刻說:
  「雲帆,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在到處找你。」
  「我嗎?」費雲帆笑著:「我在窗外撿到一個『失意』。」
  我瞪了他一眼,這算什麼回答?!父親用胳膊挽住了我的肩,笑著看看我,再看看費雲帆。
  「你和費叔叔談得愉快嗎?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在歐洲的那些趣事?和他的女朋友們?」
  我驚奇的看著費雲帆,我根本不知道他剛從歐洲回來,我也不知道他的什麼女朋友!我們的談話被母親的一聲驚呼打斷了,她快步的向我走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
  「啊呀,紫菱,你就不能穿整齊一點兒嗎?瞧你這副亂七八糟的樣子!整個晚上跑到那裡去了?快,過來和楚伯母何阿姨打招呼,你越大越沒規矩,連禮貌都不懂了嗎?這位小費叔叔,你見過了吧?」我再對那位「小費叔叔」投去一瞥,就被母親拉到楚伯母面前去了。楚伯母高貴斯文,她對我溫和的笑著,輕聲說:
  「為什麼不去和他們跳舞呢?」
  「因為我必須先來和你們『打招呼』。」我說。
  楚伯母「噗哧」一笑,對母親說:
  「舜涓,你這個小女兒的脾氣越來越像展鵬了。」
  展鵬是父親的名字,據說,年輕時,他和母親、楚伯母等都一塊兒玩過,我一直奇怪,父親為什麼娶了母親而沒有娶楚伯母,或者,因為他沒追上,楚伯伯是個漂亮的男人!
  「還說呢!」母親埋怨的說:「展鵬什麼事都慣著她,考不上大學……」天哪!我翻翻白眼,真想找地方逃走。機會來了。楚濂一下子捲到了我的面前,不由分說的拉住了我,大聲的、愉快的、爽朗的叫著:「你躲到什麼地方去了?紫菱?快來跳舞!我要看看你的舞步進步了沒有!」我被他拉進了客廳的中央,我這才發現,陶劍波已經拋下了他的吉他,在和綠萍跳舞。唱機裡播出的是一張「阿哥哥」,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在跳。音樂瘋狂的響著,人們瘋狂的跳著。這輕快的、活潑的空氣立刻鼓舞了我,我開始放開性子跳了起來。楚濂對我鼓勵的一笑,說:
  「我要把『落榜』的陰影從你身上連根拔去!紫菱,活潑起來吧!像我所熟悉的那個小野丫頭!」
  我忽然覺得眼眶濕潤。楚濂,他那年輕、漂亮的臉龐在我眼前晃動,那烏黑晶亮的眼睛,那健康的、褐色的皮膚,那神采飛揚的眉毛……我依稀又回到了小時候,小時候,我,綠萍,楚濂,楚漪整天在一塊兒玩,在一塊兒瘋,綠萍總是文文靜靜的,我總是瘋瘋癲癲的,於是,楚濂叫綠萍作「小公主」,叫我作「野丫頭」。一晃眼間,我們都大了,綠萍已經大學畢業,楚漪也念了大學三年級,楚濂呢,早已受過預備軍官訓練,現在是某著名建築公司的工程師了。時間消逝得多快!這些兒時的伴侶裡只有我最沒出息,但是,楚濂望著我的眼睛多麼閃亮呵!只是,這光芒也為綠萍而放射,不是嗎?好一陣瘋狂的舞動。然後,音樂變了,一支慢的華爾滋。楚濂沒有放開我,他把我擁進了懷裡,凝視著我,他說:
  「為什麼這麼晚才出來?」
  「我保證你並沒有找過我!」我笑著說。
  「假若你再不出現,我就會去找你了!」
  「哼!」我撇撇嘴。「你不怕綠萍被陶劍波搶走?恐怕,你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看守綠萍了。否則,你應該早就看到了我,因為我一直在陽台上。」
  「是嗎?」他驚奇的說。「我發誓一直在注意……」
  綠萍和陶劍波舞近了我們,綠萍對楚濂盈盈一笑,楚濂忘了他對我說了一半的話,他回復了綠萍一個微笑,眼光就一直追隨著她了。我輕噓了一口氣。
  「楚濂,」我說:「你要不要我幫你忙?」
  「幫我什麼忙?」「追綠萍呀!」他瞪視我,咧開嘴對我嘻笑著。
  「你如何幫法?」他問。
  「馬上就可以幫!」我拉著他,舞近陶劍波和綠萍,然後,我很快的對綠萍說:「綠萍,我們交換舞伴!」
  立刻,我摔開了楚濂,拉住了陶劍波。綠萍和楚濂舞開了,我接觸到陶劍波頗不友善的眼光:
  「小鬼頭!你在搞什麼花樣?」他問。
  「我喜歡和你跳舞,」我淒涼的微笑著。「而且,我也不是小鬼頭了!」「你一直是個小鬼頭!」他沒好氣的說。
  「那麼,小鬼頭去也!」我說,轉身就走。他在我身後跺腳,詛咒。但是,只一會兒,他就和楚漪舞在一塊兒了。我偷眼看楚濂和我那美麗的姐姐,他們擁抱得很緊,他的唇幾乎貼著她的耳際,他正在對她低低的訴說著什麼。綠萍呢?她笑得好甜,好美,好溫柔。
  我悄悄的退到沙發邊,那兒放著陶劍波的吉他。我抱起吉他,輕輕的撥弄著琴弦,那弦聲微弱的音浪被唱片的聲音所吞噬了。我的姐姐在笑,楚濂的眼睛閃亮,童年的我們追逐在山坡上……有人在我身邊坐下來。
  「給我那個吉他!」他說。
  我茫然的看看他,那幾乎被我遺忘了的費雲帆。
  我把吉他遞給了他。「跟我來!」他說,站起身子。
  我跟他走到玻璃門外,那兒是我家的花園,夜風拂面而來,帶著淡淡的花香,冬青樹的影子,聳立在月光之下。他在門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抱著吉他,他撥出一連串動人的音浪,我驚愕的坐在他身邊,瞪視著他。
  「我不知道你還會彈吉他!」我說。
  「在國外,我可以在樂隊中做一個職業的吉他手。」他輕描淡寫的說,成串美妙的音符從他指端傾瀉了出來。我呆住了,怔怔的望著他。他抬眼看我,漫不經心的問:「要聽我唱一支歌嗎?」「要。」我機械化的說。
  於是,他開始和著琴聲隨意的唱:
  
  「有一個女孩名叫『失意』,
  她心中有著無數秘密,
  只因為這世上難逢知己,
  她就必須尋尋又覓覓!
  ……」
  

  我張大了眼睛,張得那樣大,直直的望著他。他住了口,望著我,笑了。「怎樣?」他問。「你——」我怔怔的說:「是個妖怪!」「那麼,你願意和這妖怪進屋裡去跳個舞嗎?」
  「不,」我眩惑而迷惘的說:「那屋裡容不下『失意』,我寧可坐在這兒聽你彈吉他。」
  他凝視我,眼睛裡充滿了笑意。
  「但是,別那樣可憐兮兮的好不好?」他問。
  「我以為我沒有……?」我囁嚅的說著。
  他對我慢慢搖頭,繼續撥弄著吉他,一面又漫不經心的,隨隨便便的唱著:
  
  「……
  她以為她沒有露出痕跡,
  但她的臉上早已寫著孤寂。
  ……」
  

  我凝視著他,真的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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