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雨點和雪珂相對不相識的時候,北京的頤親王府中,也發生了一件大事。這天一大早,天爺的親信李標就直奔進來,手持一張名帖,慌慌張張的說:「王爺,外面有客人求見!」
「怎麼?」王爺瞪了李標一眼。「你慌什麼?難道來客不善?」王爺拿過名帖來看了看:「高寒,這名字沒聽說過啊!這是什麼人?他有什麼急事要見我?」
「王爺!」李標面露不安之色:「不知道是不是小的看走了眼,這位高先生實在眼熟得很,好像是當年那個……那個充軍的顧亞蒙呀!」王爺大吃一驚,坐在旁邊的福晉已霍然而起,比王爺更加吃驚,她急步上前追問:
「你沒看錯嗎?真是他嗎?為什麼換了名字?他的衣著打扮怎樣?很潦倒嗎?身邊有別的人嗎……」
「他看來並不潦倒,身邊也跟著一個人!」
「哦哦?」福晉更驚。「是周嬤嗎?」
「不是的,是個少年小廝,一身短打裝扮,非常英俊,看來頗有幾下功夫。」「哦!」王爺太驚愕了。「你說那顧亞蒙搖身一變,變成高寒,帶了打手上門來興師問罪嗎?」他咽口氣,咬咬牙說:「好!咱們就見見這位高寒,他是不是顧亞蒙,見了就知道!」
王爺大踏步走進大廳的時候,那位高寒先生正背手立在窗邊,一件藍灰色的長衫,顯得那背影更是頎長。在他身邊,有個劍眉朗目的少年垂手而立,十分恭謹的樣子。
「阿德,」那高寒正對少年說:「這頤親王府裡的畫棟雕樑,已經褪色不少,門口那兩座石獅子,倒依然如舊!」
王爺心中猛的一跳,跟著進門的福晉已脫口驚呼:
「亞蒙!」高寒驀的回過頭來,身長玉立,氣勢不凡,當日稚氣未除的臉龐,如今已相貌堂堂,儀表出眾,只是,眉間眼底卻深刻著某種無形的傷痛,使那溫文儒雅的眸子,透出兩道不和諧的寒光,顯得冰冷,銳利,而冷漠。
「亞蒙?」高寒唇邊浮起一絲冷笑,抬高了聲音問:「有人在喊亞蒙嗎?九年以前,我認識一位顧亞蒙,他被充軍到遙遠的天邊,路上遇到饑荒又遇到瘟疫,他死了!顧亞蒙這個人死過很多次,路上死了一次,到礦裡,深入地層下工作,又被倒塌的礦壁壓死了一次。和看守軍發生衝突,再被打死了一次,當清軍失勢,礦工解散,那顧亞蒙早已百病纏身,衣不蔽體,流浪到西北,又被當地的流氓圍攻,再打死一次!於是,顧亞蒙就徹底的死了,消失了!」他抬頭挺胸,深吸了口氣:「對不起,王爺,福晉,你們所認識的亞蒙,早就托你們的福,死了千次萬次了!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人,名叫高寒!」高寒冷峻的說著,是的,那在陝西被流氓追逐毆打的一幕,依稀還在眼前,如果沒有高老爺和阿德主僕二人,伸援手救下他來,他今天也不會站在王府裡了。人生自有一些不可解的際遇,那高振原老爺子,六十歲無子,一見亞蒙,談吐不俗,竟動了心。把亞蒙一路帶回家鄉,兩人無所不談,到了福建,老人對亞蒙說:「你無家,我無子,你的名字,已讓滿人加上各種罪名給玷污了。現在,你我既然有緣,你何不隨了我的姓,換一個名字,開始你新的人生?」
於是,他拜老人為義父,改姓高,取名「寒」。雪中之玉,必然耐寒!他已經耐過九年之寒了!今天,他終於又站在王爺面前了。他終於能夠抬頭挺胸,侃侃而談了。
「亞蒙雖死,陰魂未散,王爺有任何吩咐,不妨讓我高寒來轉達!」王爺怔了片刻,臉色忽青忽白,驟然間,他大吼出來:
「你居然還敢回來!九年前你造的孽,到今天都無法消除,你居然還敢明目張膽的跑進王府來,對我這樣明諷暗刺……」高寒的聲音,冷峻而有力:
「王爺!讓我提醒你,現在是民國八年了!『王爺』這兩個字,已經變成一個歷史名詞了!你不再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殺大權的那個人,而我,也不再是跪在地上,任人宰割的那個人!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你拿我,已經無可奈何了!」
「你混帳!」王爺大怒,一衝上前,就攥住高寒胸前的衣服。「不錯,是改朝換代了!你連姓名,都已經改了!但在我眼裡,你永遠都翻不了身,我也永遠痛恨你,你帶給這個家無法洗刷的恥辱……我真後悔,當初沒有一劍殺了你……」
「王爺!」那名叫阿德的少年走過來,輕描淡寫的把王爺和高寒從中間一分,王爺感到一股大力量,直逼自己,竟不由自主的鬆了手。他愕然的瞪著那少年,是,高寒絕不是顧亞蒙,他身邊居然有這樣的好手,怪不得他有恃而無恐了。「大家有話好說好說,」阿德笑嘻嘻的,看王爺一眼;「我家少爺,好意前來拜訪,請不要隨便動手,以免傷筋動骨……」
什麼話!王爺氣得臉都綠了,正待發作,福晉已急急忙忙的往兩人中間一攔,眼光直直的看著高寒,迫切的,困惑的開了口:「你們母子見到面了沒有?那周嬤,她找到了你沒有?難道……你們母子竟沒有再相逢?」
「什麼?」高寒一震,瞪視著福晉。「為什麼我們母子會相逢?我在遠遠的新疆,民國以後,我就東南西北流浪,然後又去了福建,我娘怎可能和我相遇?到北京後,我也尋訪過我娘,但是,我家的破房子早就幾易其主,我娘的舊街坊說,八年前,我娘就不見了!你們!」他往前一跨,猛的提高了聲音:「你們把我娘怎樣了?」
「天地良心!」福晉脫口喊出:「那周嬤……她不是去找你了嗎?是我告訴她的地址,新疆喀拉村,是我給了她盤纏……她應該早就到新疆去了呀!」
高寒一呆,王爺也一呆。
「你這話當真?」高寒問福晉。「這種事,我也能撒謊嗎……」
福晉話沒說完,王爺已怒瞪著福晉吼:
「你瞞著我做的好事!你居然周濟周嬤,又私傳消息,你好大的膽子!」「王爺!」福晉眼中充淚了。「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我們就不要再重翻舊帳了吧!」
高寒踉蹌著退後了一步。
真的嗎?周嬤去了新疆,可能嗎?那樣天寒地凍,路遠迢迢!如果她真的去了,卻和他失之交臂,那麼,她會怎樣?回到北京來?再向福晉求救?他抬起頭來,緊盯著福晉:
「後來呢?以後呢?」「以後,」福晉楞了楞。「以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那麼,」高寒抽了口氣。「雪珂呢?」
王爺忍無可忍的又撲上前來。
「你這個混帳!你還敢提雪珂的名字!她嫁了!她八年前就嫁給羅至剛了!現在幸福美滿得不得了,如果你敢再去招惹她,我決不饒你!我會用這條老命,跟你拚到最後一口氣!」
「王爺王爺!」福晉著急的拉住他。「別生氣呀!」她哀求似的看向高寒:「王爺這兩年,身子已大不如前,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請你不要再追究了吧!」
「過去的事還沒過去!」高寒大聲說:「我那孩子呢?告訴我,我那孩子呢?」王爺喘著氣抬起頭來:
「那個孽種,一落地就死了!」
高寒臉色大變,這次,是他一伸手,抓住了王爺的衣襟。「你說什麼!什麼叫一落地就死了?你胡說!你們把他怎樣了?怎樣了……」「埋了!」王爺也大叫:「你要怎樣?我們把他埋了!這種恥辱,必須淹滅……」「天哪!」高寒痛喊,瘋狂般的搖撼著王爺:「你們怎麼下得了手?那個無辜的小生命,難道不是你們的骨肉!你們怎能殘害自己的骨肉啊?」「住手!住手!」福晉喊著,沒命的去拉高寒:「聽我說,那孩子沒死!是個好漂亮的女孩兒,我連夜抱去交給你娘,你娘,她不敢留在北京,就連夜抱著去新疆找你了!」
福晉此語一出,高寒呆住了,王爺也呆住了,兩人的目光都緊緊的盯著福晉。福晉淒然的瞅著王爺半晌,才哽咽著,瘖啞的說:「請原諒我!那孩子粉妝玉琢,才出生,就會衝著我笑,我下不了手。周嬤,她失去兒子,已經痛不欲生,讓她帶著孩子,去和亞蒙團聚,也算……我們積下一點陰德,我怎麼想得到,她居然沒有找到亞蒙?」福晉邊說,淚水已奪眶而出,一轉身,她激動的握住了高寒的手臂,熱切的抬起頭來,含淚盯著高寒,真摯的說:「不要再來找我們了,我們是兩個無用的老人了!不要再去找雪珂了,她已經羅敷有夫,另有她的世界和生活了!去……去找你的娘和你的女兒吧!她們現在正不知流落何方,等著你的援手呢!」福晉頓了頓,眼光更熱切了:「亞蒙,對過去的事,我們也有怨有悔,請你,為了我和王爺,為了雪珂,立刻去尋訪她們兩個吧!」
高寒凝視著福晉,眼底的絕望,逐漸被希望的光芒給燃亮了。晚上,高寒和阿德坐在客棧房間裡,就著一盞桐油燈,研究著手裡的地圖。「從北京到喀拉村,這條路實在不短,前前後後,又要翻山越嶺,又要涉過荒無人煙的沙漠……我娘,帶著一個剛出世的孩子,怎麼可能憑兩條腿走了去?再加上,這條路又不平靜,有強盜有土匪,有流竄的清軍,有逃亡的人犯……什麼樣的人都有。我真擔心,我娘和那孩子……會有怎樣的遭遇!」「少爺!」阿德背脊一挺,誠摯的說:「我們可以一個村落又一個村落的找過去,一個人家接一個人家的問過去!總有幾個人,會記住她們吧!」
「八年了!阿德!」高寒痛楚的說著:「八年可以改變多少事情!」他背著手,開始在室內走來走去。「我簡直不知道要從那一條路,那一個地方開始找!」他忽然站住,眼裡幽幽的閃著光。「或者,我們應該去一趟承德!」
「承德?」「是的,承德。」高寒望了望窗外黑暗的蒼穹,再收回眼光來,凝視阿德。「我們應該去一趟承德!」他的語氣中帶著渴盼與期望。「雪珂在承德,不知道過得好不好?對於我娘和孩子,不知道她那兒有消息沒有!我娘,她沒受過什麼教育,又是個實心眼兒的婦人,她在動身以前,應該想法子和雪珂通上消息……對!」他一擊掌:「我們立刻動身去承德!」
「好!」阿德二話不說,站起來就整理行裝:「我這就去雇一輛馬車來,少爺,你等著,一個時辰之內,就可以動身了!」
高寒一怔。「阿德!」「是!」「你不阻止我嗎?我記得,在我們動身來北京之前,我那義父是這樣對你說的,『阿德,你好好給我護送他到北京,如果是尋親呢,就幫他去尋,如果是去找雪珂呢……就把他給我押回到福建來!』」阿德抬頭,對高寒微微一笑。
「是的,我家老爺是這樣命令我的!」
「那麼,你不預備阻止我?」
「少爺,」阿德對高寒更深的一笑。「從我們在大西北相遇,我們在一起也有七個年頭了,七年裡,你的心事,瞞不過老爺,也瞞不過我阿德!你現在已經下了決心要去承德了,你是尋親也好,你是尋妻也好,我有什麼『力量』,來阻止你九年來的『等待』呢?既然沒有力量來阻止,我就只好豁出去,幫你幫到底!反正老爺遠在福建,鞭長莫及!何況,這尋親與尋妻,一字之差,又是很相近的樣子,我阿德唸書不多,弄不清楚!」高寒激賞的看著阿德,雖然心中堆積著無數的問題,卻被阿德引出了笑容。重重的拍了阿德的肩膀一下,他心存感恩的,真摯的說:「阿德,你和我名為主僕,實則兄弟,更是知己。」他突然出起神來:「你知道嗎?當年雪珂身邊,也有這樣一個人,名字叫做翡翠……不知道她還在不在雪珂身邊。唉!」他歎了口長氣。「原來雪珂生了個女兒,算一算,那孩子已八歲整了,不知道現在這一刻,她在什麼地方?做些什麼?快不快樂?好不好……」小雨點絕對不知道,她的爹和娘,都距她只有咫尺之遙。她在羅家當著小丫頭,努力燒火,努力擦桌子,努力掃地,努力洗衣服,努力做一切一切的雜務……當然,還要幫羅老太太捶背捏肩膀,幫馮媽扇扇子,幫玉麟小少爺抓蟋蟀綁風箏……她雖然只是個小丫頭,卻忙得昏天黑地,她唯一的朋友,是和她住一個房間的另一個丫頭,比她大四歲的碧蘿。當然,她好希望去服侍那位格格少奶奶,但是,她能和雪珂接近的時間並不多。玉麟只有五歲,天真爛漫。在家中,他是唯一的獨子,是羅老太的心肝寶貝,他得天獨厚,養尊處優,要什麼有什麼,獨獨缺少兒時玩伴。自從小雨點進門,玉麟高興極了,總算找到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朋友,他對小雨點是不是丫頭這一點,完全置之不理,就一片熱情的纏住了小雨點。
小雨點在羅家遭遇的第一場災難,就是玉麟帶來的。
這天,玉麟興沖沖的衝進廚房,一把抓住小雨點,就往花園裡跑。「小雨點兒,你快來!」
「幹什麼呀?」小雨點不明所以,跟著玉麟,跑得喘吁吁。
玉麟站在一棵大樹下,指著高高枝椏。
「瞧!樹上有個鳥窩兒,瞧見沒?」
「瞧見啦!」「我要爬上去,把它摘下來送給你!」玉麟摩拳擦掌,就要上樹。「不要!不要!」小雨點嚇壞了,慌忙去拉玉麟:「這麼高,好危險,你不要上去……」
「怕什麼?」小男孩天不怕地不怕,推開了小雨點。「爬樹我最行了!我把鳥窩摘給你,你有小鳥兒作伴,就不會天天想你的奶奶了!」玉麟說做就做,立刻手腳並用,十分敏捷的對樹上爬去。小雨點仰著頭看,越看越害怕,越看越著急:
「小少爺!不要爬了!我謝謝你就是了!我真的不要鳥窩兒呀!你快下來嘛!」玉麟已經越爬越高,小雨點急切的嚷嚷聲,更激發了他男孩子的優越感。一定要爬上去,一定要摘到鳥窩兒。他伸長手,就是夠不著那鳥窩,他移動身子,踩上有鳥窩兒的橫枝,伸長手,再伸長手……快夠到了,就差一點點……突然間,「卡嚓」一聲,樹枝斷了,玉麟直直的跌落下來,「咚咚」的摔落在石板鋪的地上了。
「小少爺!」小雨點狂叫著,撲過去,看到玉麟頭上在流血,嚇得快暈過去了。「馮媽!碧蘿,老閔,老蕭……」她把知道的人全喊了出來:「少奶奶,二姨娘,老太太……快來呀!小少爺摔傷了呀!」接著,羅府裡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混亂。大夫來了,羅至剛從鋪子裡也趕回來了,嘉珊哭天哭地,只怕摔壞了她這唯一的兒子。老太太更是急得三魂少了兩魂半,全府的丫頭僕傭,熬藥的熬藥,送水的送水,端湯的端湯,打扇的打扇……連一向不大出門的雪珂和翡翠,也擠在玉麟房裡,幫忙卷繃帶包傷口。終於,大夫宣佈只是小傷,並無大礙。玉麟也清醒過來,笑嘻嘻在那兒指天說地,惋惜沒摘到鳥窩兒。當大夫送出門去了,一場虛驚已成過去,羅老太太開始追究起責任來了。
「是誰讓他去摘鳥窩的?」
小雨點一直跪在天井裡那棵大樹下。自從玉麟摔傷後,她就依馮媽的指示:跪在「犯罪現場」。
「是小雨點兒!還跪在那兒呢!」馮媽說。
「新來的丫頭?好大的狗膽!」至剛眉頭一擰。「馮媽,去給我把家法拿來!好好懲治她一頓!」
雪珂心中一慌,本能的就往前一攔。
「算了!至剛,都是小孩子嘛!罵她兩句就好了!何必動用家法呢?」「你說什麼?」羅老太太驚愕的看著雪珂。「她犯了這麼大的錯,你還為她求情,真是不知輕重!馮媽!給我重打!」
於是,在那棵大樹下,馮媽拿著家法,抓起小雨點,重重的打了下去,全家主僕,都站著圍觀。
「馮媽,」至剛說:「重打!問她知不知錯?」
馮媽的板子越下越重,小雨點開始痛哭。跟著奶奶流浪許多年,風霜雨露都受過,饑寒凍餒也難免,就是沒挨過打。奶奶一路噓寒問暖,大氣兒都沒吹過她一下。現在當小丫頭,才當了沒多少日子,就挨這麼重的板子。她又痛又傷心,竟哭叫起她那離她遠去的奶奶來:
「奶奶!你在哪裡?你怎麼不管我了?不要我了?奶奶!我不會當丫頭,我一直做錯事……奶奶呀!奶奶呀……」
「反了!反了!」羅老太太氣壞了。「居然在我們羅家哭喪!馮媽,給我再重打!」馮媽更重的揮著板子,小雨點的棉布褲子已綻開了花。雪珂忍無可忍,往前一衝,急急的喊:
「夠了!夠了!別再打了!娘!她這麼小的一個孩子,怎麼受得住啊?娘!我們是積善之家,不是嗎?我們不會虐待小丫頭的,不是嗎……」「格格!」翡翠驚喊。來不及了,羅老太太的怒氣,已迅速蔓延到雪珂身上。她轉過頭來,銳利的盯著雪珂。
「你說什麼?虐待小丫頭?你有沒有問題?這樣偏袒一個丫頭,你是何居心?看來,你對於『下人』,已經偏袒成習慣了?」一句話夾槍帶棒,打得雪珂心碎神傷。至剛斜眼看了雪珂一眼,是啊!這個讓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來的女人,在羅家待了八年,像一湖止水,就沒看到她對什麼人動過「感情」,這種時候,卻忽然憐惜起一個小丫環來了?
「馮媽,家法給我!」至剛大踏步跨上前,一把搶下了家法。
「至剛!」雪珂驚呼。「打小丫頭,也勞你親自動手嗎?」
「如果她能勞你親自袒護,就能勞我親自動手!」
至剛怒吼一聲,板子就重重的落下,一下又一下,他打的不是小雨點,是他對雪珂的怨,對雪珂的恨。小雨點痛得天昏地暗,哭得早已嗚咽不能成聲。雪珂不敢再說任何話,只怕多說一句,小雨點會更加受苦。但是,看著那家法一板一板的抽下,她的淚,竟無法控制的奪眶而出了。
「好了!夠了!」終於,老太太說話了。
至剛丟下了板子。一回頭,他看到雪珂的淚。
「跟我來!」他扭住雪珂的手臂,直拖到臥房。「你哭什麼?」他惡狠狠的問。「哭……」雪珂顫慄了一下。「好可憐的小雨點,她莫名其妙,就代我……代我受罰!」
「你知道的!是嗎?你就這樣看透我!」至剛咬牙切齒,伸手捏住雪珂的下巴,捏緊,再捏緊,他恨不得捏碎她,把她捏成粉末。「不要考驗我,我不是聖人,你讓我受的恥辱,我沒有一天忘記過!總有一天,我會跟你算總帳的,總有一天!」
雪珂被動的站著,什麼話都不敢說。
這天晚上,小雨點昏昏沉沉醒來,只見到雪珂正用藥膏,為她塗抹傷口,她塗得那麼細心,她的手指,如此溫柔而細膩,小雨點覺得,就是有再多的傷口,也沒什麼大關係了。上完了藥,翡翠已拿來一床全新的被褥,為小雨點輕輕蓋上。雪珂拉著被角,細心的塞在小雨點身子四周,一邊塞,一邊對碧蘿說:「你要幫忙照顧著她,因為小雨點兒傷成這樣,一定要趴著睡或側著睡,別讓她壓著傷口,好不好?」
「是的,少奶奶,我會的!」碧蘿應著。
雪珂凝視著小雨點,不知怎的,淚,又來了。
小雨點用胳膊撐起身子,十分震動的抬起一隻手來,為雪珂拭著淚,她癡癡的看著雪珂,癡癡的說:
「少奶奶,你怎麼對我這樣好啊?剛才為我求情,現在又親手為我上藥,還給我一床新被子,還為我掉眼淚,我……我不過是個小丫頭呀!」雪珂無言以答,只感到心痛無比。那種心痛難以言喻,像是自己的心臟和神經,全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著,捏得快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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