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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節

  第二天午後,在狄君璞的書房裡,心虹把昨夜和心霞的談話內容都告訴了狄君璞。用一種略帶責備和埋怨的眼光,她瞅著他,有些憂愁的說:「你為什麼不把雲飛墜崖的事告訴我呢?君璞?」
  他望著她。「你太善良,心虹。所以你會患上失憶症,我何苦告訴你,再引起你的傷心呢?如果有一天,你自己記起了一切,不是比較自然嗎?」「其實,告訴我也好,」她深思的說。「我初聽到的時候震驚而難過,但是,現在,我卻覺得像心靈上解除了一層負荷似的。奇怪,我真不瞭解我自己。那還是個我愛過的人,為什麼我知道他死了,並不像你們想像那樣大受刺激,我竟能平靜的接受這件事。為什麼呢?是因為我有了你嗎?」她看著他:「君璞,你不認為我這人很可怕嗎?有了新的愛人就丟了舊的?」「呵!你的毛病就是思想太多了,又太善於責備自己了!」狄君璞說,攬住她,吻著她。「忘了這一切吧,你答應過我不再提了,是嗎?」「我只是覺得對那個老太太很有歉意,我想為她做點什麼事,君璞,我能為她做點什麼事嗎?」
  狄君璞深思的望著她,點了點頭。
  「我想我們可以的,心虹。」
  「是什麼呢?」「讓我慢慢再告訴你吧!現在,如果你有心情的話,」狄君璞笑望著她:「我有一樣禮物要送給你。」
  「真的?」心虹高興了起來。「是什麼?」
  「伸出手來,閉上眼睛!」狄君璞命令著。
  「君璞,你可不許使壞呵!」心虹懷疑的。
  「人格擔保!」心虹閉上眼睛,伸出了手。狄君璞看著她,那垂著的長睫毛在那兒不安靜的顫動著,唇邊微微的帶著個輕顰淺笑。伸出的手掌白細修長,彷彿托著一個美麗的夢。他不自禁的用唇壓在那手掌上,心虹低低的驚呼,仍然閉著眼睛,她問:
  「這就是你的禮物嗎?」
  「不。還有別的!」一樣涼沁沁的東西輕輕的落進了她的掌心中,接著,是一條鏈條細碎的滑入了她的手掌,她忍不住了,睜開眼睛,她看到自己所托著的,竟是一顆光彩奪目的星星,她不禁驚叫了。拿起來,她細細的看著,那是一個K白金的胸飾,上面垂著K白金的鏈條,胸飾是個星形,上面綴著水鑽,因此,整個星星閃爍而奪目,璀璨而晶瑩。她抬起眼睛來,怔怔的看著狄君璞。「這……這是什麼?」她結舌的問。「那顆從星河裡墜落下來的星星,我不是答應過要把它送給你的嗎?每顆星星裡包著一個夢,你要知道這顆星星裡包著什麼夢嗎?打開它!心虹!」
  原來那星星和普通的雞心胸飾一樣能夠打開來,裡面可以放張照片或是什麼的。她打開了它,立即,她看到那裡面鐫刻著細小的字跡,她低低念著,卻是那首「星河」的第一段:
  
  「在世界的一個角落,我們曾並肩看過星河,
  山風在我們身邊穿過,
  草叢裡流螢來往如梭,
  我們靜靜佇立,高興著有你有我!」
  

  心虹驚喜的揚起頭來,那樣興奮,那樣喜悅,那樣難以相信!她嚷著說:「你從哪兒弄來的?」「天上!」他笑著。這是他在珠寶店中定制的。合起了那顆星星,他把它掛在她的頸項上,那顆星星垂在她胸前,剛好她穿了件黑色的洋裝,襯托得那顆星星分外閃亮,像暗夜中第一顆升起的星光。「呵!君璞!」她叫著。「這多美呵!只有你才想得出這種花樣!誰知道我真的把星河裡的星星摘下來了!還連帶著那個夢呢!」她用手圈住了狄君璞的脖子,熱情的吻他,說:「我們是不是會永遠並肩看星河呢?」
  「永遠!」他反覆的吻她,每吻一下,就說一句:「永遠!」然後,他審視著她,問:「高興嗎?」
  「高興!」「快樂嗎?」「快樂!」「心情愉快嗎?」「愉快!」「不難過了嗎?」「不難過了!」「那麼,我要帶你出去一趟。」
  「去哪兒?」「去看一個朋友。」心虹不再說話,只是用一種驚奇的眼光看著狄君璞。狄君璞從架子上拿了兩罐包裝好的奶粉,和一大盒的香腸及食品,說:「好了,我們走吧。」「要去台北嗎?你要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嗎?我需不需要換一件衣服?」「停止你那許許多多的問題吧!跟我來,但是,答應我永遠保持你的好心情。來吧!」
  他帶著心虹走出了書房,告訴姑媽不一定趕得及回來吃晚飯,就走出農莊,沿著那條通往鎮上的路走去。心虹不再問問題了,她對狄君璞是那樣信任,即使他將帶她走入地獄,她也會含著笑去的。
  很快的,他們來到了鎮上,走完了一條街,轉進一條狹窄的巷子,他們來到一家裁縫店的門口,心虹愕然地說:
  「你要給我做衣服嗎?」
  「問題又來了!」狄君璞微笑地說。「跟我來吧,你馬上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帶著她走到那狹隘的樓梯口,他卻又站住了,深深的望著心虹,他說:「你答應過我要永遠保持好心情的,是不?」「是的。」她說,有點兒不安。「你在弄什麼花樣?別嚇唬我,君璞。」「不會嚇你,心虹。」他說:「我早就想帶你來了,這兒住著一個孤獨的女孩子,她需要友誼,需要安慰。自從我發現她之後,就常到這兒來,她知道我和你的事。你願意給她一份友誼嗎?」「當然!君璞!」她說著,驚異而狐疑的看著他。
  「那麼,來吧!」他領先走上了樓梯,一面上樓,一面揚著聲音喊:
  「有人在家嗎?客人來了!」
  蕭雅棠立即衝到樓梯口來,手裡抱著孩子,高興的說:
  「是狄先生嗎?怎麼……」她一眼看到心虹,就張口結舌的愣在那兒了。狄君璞上了樓,笑著說:
  「我說過要帶心虹來。你們見見吧,我想,總不必我再介紹了!」心虹站在樓梯口,也呆住了。兩個女人面面相覷,都怔在那兒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蕭雅棠先恢復神志,振作了一下,她陡的叫了起來:「啊,梁心虹,你讓我太意外了!」
  「我和你一樣意外,」心虹這才吶吶的說出話來。「君璞只說帶我來看一個朋友,並沒有說是你。你怎麼……怎麼搬到這兒來住了?」「這裡房租便宜。」蕭雅棠毫不掩飾自己的窘況。「生了寶寶之後,就搬到這兒來了,雲揚給我租的房子。」
  「寶寶?」心虹困惑的看著她懷裡的孩子。
  「是的,就是……我告訴過你我有孕了,不是嗎?那晚在山谷裡的時候。這就是那孩子,雲飛的兒子——我叫他寶寶。」
  心虹是更困惑了,不止困惑,而且驚慌,在她的記憶中,這一環始終沒有和前面的連鎖到一起。她瞪視著那孩子,茫然不知所措。蕭雅棠也愕然了,半晌,她才怔怔的說:
  「怎麼……你……原來你仍然沒有記起來!」她求助似的看了看狄君璞,後者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眼色。她恢復了自然,對心虹靜靜的微笑著。「這是雲飛的兒子!」她如同是第一次告訴她一樣的說著。「我的日子曾經很艱苦,但是,現在已經好多了,狄先生和雲揚都很照顧我。你看!這就是那個混蛋給我留下的!」她把孩子遞到心虹面前:「願意幫我抱抱他嗎?我去倒茶!」
  心虹下意識的接過了孩子,依然茫然而困惑,她呆呆的瞪著孩子那張粉妝玉琢的小臉。孩子很乖巧可愛,一到了心虹手中,就咧著小嘴對她嘻笑,又伸出胖胖的小手來,碰觸著心虹的面頰,嘴裡咿咿唔唔的訴說著沒有人懂的語言。蕭雅棠到後面去倒茶了,心虹掉過頭來,看著狄君璞,低低的說:「你一點都沒告訴我,有這樣一個孩子!」
  「假若昨晚心霞沒把雲飛墜崖的事告訴你,我仍然不會帶你來的。你要知道,我無法預測這事在你心中會引起怎樣的反應。」「你怕我怎樣呢?生氣?嫉妒?你以為我對雲飛還有愛情嗎?還會吃醋嗎?」心虹責難的低語:「你早就該帶我來了!可憐的雅棠!想想看,我也很可能變成今日的她!如果我早知道,我可以盡量幫她的忙呵!」
  「現在也為時未晚,」狄君璞輕聲說:「我不是帶你來了嗎?告訴你,她最需要的幫助是友情!她已經在孤獨和輕視中掙扎了很久了!她真是個勇敢的女孩子!」
  他們在籐椅中坐了下來,心虹不能自已的打量著那個孩子,掩飾不住她對這孩子所生出的一種複雜的情緒。蕭雅棠端著兩杯茶出來了,對狄君璞說:
  「你怎麼每次來都要帶東西呢?」
  「別提了。」狄君璞說:「最近還好嗎?」
  「總是這樣子。啊,」她忽然想了起來:「上星期雲揚帶心霞來過。」「心霞?」心虹驚異的叫了一聲。她也知道這回事呵,怪不得昨晚她吞吞吐吐,欲說又止,大概就是這件事了!她看著蕭雅棠,後者對她微笑了一下。
  「你很驚奇呵!」她說:「我倒覺得雲揚和心霞是很好的一對,你現在總不會還把我當雲揚的女朋友吧?」
  「當然。」心虹急忙說,有點赧然了。
  「你可以對雲揚放心,」蕭雅棠的臉色忽然變得莊重而嚴肅,她的眼光是誠懇的。「雲揚和雲飛完全是不一樣的人,雖然他們是兄弟,但是,在做人和品格方面,雲揚是高出雲飛太多了!」心虹點了點頭,她的眼底有著感動的光芒。蕭雅棠伸手去抱過孩子,心虹望著那嬰兒,低聲的說:
  「孩子很漂亮,長得像雲飛。」
  「我本來想拿掉他的,」蕭雅棠說,用手托著孩子的頭,讓他躺在她的手腕上,用一種又憐愛又憂愁的眼光,她注視著孩子。「雲飛死了,這孩子出世就會是個私生子,我恨透雲飛,連帶使我也恨這孩子。我想拿掉他,卻不知該怎麼去拿,也沒有勇氣,我去找雲揚,求他幫忙。但是,雲揚卻對我說,拿掉他是件殘忍的事,孩子何辜?該失去一條生命?他說他負責生產費,要我生下他來,如果我仍然不要他,就送給雲揚,他願意收養這孩子。就這樣,我就把這孩子生下來了。誰知道,一生下來,我就再也離不開他了。」她舉起孩子,深深的吻著孩子的面頰和頸項。孩子怕癢,開始舞動著雙手,咯咯咯咯的笑了起來。「現在,」蕭雅棠繼續說了下去。「這孩子卻成為我的生命和我的世界,也是我活在這世界上唯一的意義。」心虹靜靜的聽著,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眼裡充盈著淚。蕭雅棠說完了,室內有片刻的沉靜,她的眼光仍然癡癡的停駐在孩子的面龐上。然後,心虹開了口:
  「我很抱歉。雅棠。」蕭雅棠很快的抬起頭來,望著心虹。
  「為什麼?」她問。「因為雲飛的死嗎?」「總之,如果不是因為我,他是不會死的。」心虹說。
  「那麼,他會在什麼地方呢?我打賭不會在你身邊,也不會在我身邊,不知道他會在那一個女人的身邊,也不知道他會再造多少的孽。說不定還有更多的私生子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呢!抱歉?你不必對我抱歉,心虹,我從沒有為這件事恨過你或怪過你,從沒有。如果我要恨,我恨的是雲飛,不是你。」心虹凝視著蕭雅棠,這篇話完全出手她的意料之外,蕭雅棠說得那樣坦白,那樣誠懇。她沒有責怪她,沒有像那個老太太那樣指責她是兇手。心虹覺得心中有份說不出的安慰和溫暖。她凝視著蕭雅棠的眼光裡立即說出了她心中的思想,同時,蕭雅棠也立即從心虹的眼光中讀出了這份思想。兩個女人禁不住的都相視微笑了起來。就在這相視微笑中,一層瞭解的、嶄新的友誼就滋生了。
  「孩子多大了?有一週歲了嗎?」心虹問,含笑地望著那肥肥胖胖的小嬰兒。「沒有,才八個月,塊頭很大,是嗎?才能吃呢!將來一定很結實。」蕭雅棠回答。不由自主的流露了一份母性的驕傲、她那看著孩子的眼光是寵愛而得意的。
  「再給我抱抱好嗎?」心虹無法遏止自己對這孩子的好奇,雲飛的孩子!那個差點做了她丈夫的男人!
  蕭雅棠把孩子交給了心虹,站起身來說:
  「正好我該給他沖奶了,你抱著,我去衝去。」
  狄君璞以一種感動而欣慰的眼光望著這一切,他坐在一邊,幾乎一句話也不說。望著這兩個女人化解了她們之間那種微妙的尷尬,建立起友情與親密,這是動人的,他不願說任何的話,以免破壞了她們之間的氣氛。但是,樓梯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室內的寧靜,接著一個女性的聲音喊了起來:「蕭雅棠在嗎?我們來了!」
  蕭雅棠驚奇地站住了,狄君璞和心虹也驚奇的站了起來,同時,那剛跑上來的一男一女也驚奇的站住了。來的不是別人,卻是心霞和雲揚。「嗨,怎麼會是你們?你們怎會在這裡?」心霞愕然地叫著。「你能來,我怎麼不能來呢?」心虹笑著說,不由自主的興奮了。「狄先生!」雲揚向狄君璞打著招呼,他手裡也拎著許多奶粉和什麼的。狄君璞和雲揚笑著點了點頭,這真是一個奇怪的聚會,他一生沒碰到過比這更特殊的場面了。這群人彼此間的關係實在微妙,但場面卻是興奮而熱鬧的。蕭雅棠顯然是驚喜交集,她嚷著說:「到底今天是個什麼特殊的日子?你們會一起跑來了?你們是約好的嗎?」「不是,不約而同而已。」雲揚說。把東西放了下來。不住的以驚奇的眼光看著心虹和她手中的孩子。
  心虹的眼光和雲揚的接觸了,兩人似乎都有點兒不安。可是,興奮和歡愉的氣息是富傳染性的,舊恨早已過去,新的關係裡卻有著溫情,雲揚很快就拋開了那困擾著他的一絲兒惱意,他對她大踏步的走了過來,由衷的說:
  「很高興見到你,心虹。」
  他的唇邊帶著微笑,他的眼底有著友情,他直呼她的名字,像以前他經常出入霜園時一樣,這表示所有的仇恨都已過去了。這一群年輕人,把新的友誼建築起來了,這是一些多麼熱情而善良的人哪!
  「嗨,大家坐吧!不要都站著!」蕭雅棠忽然想起她是主人來了,她把椅子上的東西拿開,高聲的招呼著,又要向樓下跑,「這樣難得的聚會,必須好好熱鬧一下,你們都不許走,我出去買點東西,今晚大家都在我這兒吃晚飯!」
  「等一下!」雲揚說:「你怎麼做得了我們這麼多人吃的?」
  「我可以幫忙!」心虹說。
  「我提議,」狄君璞阻止了大家的吵聲:「假若你們大家不反對,我想請你們去台北吃沙茶火鍋!」
  「沙茶火鍋!」心霞首先贊同:「好極了!就是沙茶火鍋!」
  「孩子呢?帶去嗎?」心虹問,她對那孩子顯然已生出一份微妙的感情。「我可以把他托給樓下的房東太太!」蕭雅棠說,「你們等一等,我先給他喝瓶奶!」她往後面衝去,又興奮又激動。生活對於她,在好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成了一件無可奈何的事。而現在,那屬於年輕人的、活潑的、喜悅的日子,似乎又回來了!這些訪客,這些朋友,她知道,他們都渴望著給她快樂的!她是多麼感激他們呵,他們何止帶來快樂呢?他們還帶來一份嶄新的生命呵!片刻之後,這一群人已浩浩蕩蕩的向台北的方向出發了,帶著歡愉,帶著喜悅,帶著無窮無盡的對未來的希望,他們向前邁著步子,把曾有過的那些烏雲和陰影都拋向腦後了。未來,對他們是一條神奇的路,他們都已振作著,準備去探索,去追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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