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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孟樵每天早上醒來,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牆上那張放大照片——父親和母親的合影。雖然這張照片已經有二十年以上的歷史了,卻依然清晰。他常會不自覺的對這張照片看上很久很久,照片裡的母親才二十幾歲,那麼年輕,那麼漂亮,帶著那樣幸福而恬靜的微笑。父親呢?大家都說自己長得像父親,幾乎是父親的再版,是的,父親是英俊瀟灑的,他們依偎在一塊兒,實在是一對璧人!為什麼老天會嫉妒這樣一對恩愛的夫妻呢?為什麼像父親那麼好的人,卻會只活到二十八歲?每次,他一面對這張照片,他就會否定「神」的存在,如果這世界上有神,這位「神」是太疏忽了,太殘忍了。這天早晨,他又對這張照片默默的凝視了好久,外面那間客廳兼餐廳裡,母親擺碗筷的聲音在叮噹作響。他傾聽了一會兒,心裡有根纖維,在那兒掣動著他的心臟。與母親無關,這掣動的力量來自一個神秘的地方,強烈,有力,而帶著股使人無法抗拒的魔力!他眼前浮起宛露的臉,那愛笑的嘴角,那清亮的眼睛,那調皮的神情,和那天真坦率的說話!世間怎會有她那樣的女孩?不知人間憂苦!歡樂,青春,喜悅,熱情,而敏銳!世間怎會有那樣的女孩?他的心怦怦然的跳動,一種靈魂深處的渴望,像波濤般氾濫了起來。
  翻轉身子,他拿起床頭的電話,開始撥著號碼。那已經記得滾瓜爛熟了的號碼。「喂!」對方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那一位?」
  「我姓孟,我請段宛露小姐聽電話!」
  「宛露?」那男人似乎放下了聽筒,卻揚著聲音大喊:「宛露!又是那姓孟的小子來電話,說你在還是不在?要不要我回掉他?」這是什麼話?他心裡朦朧的想著,知道這準是宛露那魯莽的哥哥!看樣子,自己和宛露的交往並不怎麼受歡迎。為什麼呢?他想不明白。卻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宛露那清脆的嗓音,在那麼可愛的抗議著:
  「哥!你少管我的閒事!快八點鐘了,你還不去上班!」接著,聽筒被拿起來了,宛露的聲音傳了過來:「喂!孟樵?」
  「是的。」他的聲音帶著一股自己也不瞭解的迫切。「今天能見面嗎?」宛露似乎遲疑了一下。
  「什麼時間?」她的聲音有點軟弱。
  「我整天要跑新聞,」他下意識的看看手錶。「中午……哦,中午不行,有個酒會必須參加,下午……下午又不行……」
  「你在搞什麼鬼?」宛露不滿的。「我並不是你的聽眾,你有時間的時候,我可不一定有時間!」
  「晚上!」他急急的說:「我到報社交完稿子就沒事了!晚上八點,我在雅敘等你!不見不散!」「晚上八點嗎?」宛露似乎在思索,在猶豫。同時,孟樵聽到電話筒邊,那位「哥哥」在魯莽的大吼:
  「宛露!你少開玩笑!晚上我們是約好了去華國的,你別拿人家顧友嵐……」電話筒被蒙住了,他聽不到下面的聲音,一時間,孟樵焦躁了起來,那股迫切的感覺就更緊更緊的捉住他了,他打床上坐起身子,握緊了聽筒,在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今晚如果見不到她,就會死掉似的。他無法遏止這種瘋狂般的衝動,就對聽筒裡叫了起來:
  「宛露!我告訴你,今晚我一定要見你,有話和你談!別找理由拒絕……」「孟樵!」她打斷了他。「不是我找理由,你約的時間不巧,我今晚真的有事……」真的有事!去華國!沒有舞伴不可能去華國!那莫名其妙的妒意已把他整個控制了。他喊了起來:
  「晚上八點鐘我在雅敘等你!你來也罷,你不來也罷!反正我整個晚上不離開雅敘!」
  說完,他不再等答案,就砰然一聲掛斷了電話。跳起身子,他換著衣服,嘴裡嘰哩咕嚕的詛咒。詛咒那橫加干擾的「哥哥」,詛咒那莫名其妙的「舞伴」,詛咒那聲光都是第一流的「華國」!剛換好衣服,他猛一抬頭,發現母親不知何時已推開了房門,含笑的站在房門口,安安靜靜的望著他。母親那對銳利而解事的眸子,正帶著種洞燭一切的神情,一直注視到他內心深處去。「怎麼?樵樵,一清早就發脾氣!」
  樵樵!孟太太永遠改不掉他自幼就被喊慣了的稱呼。他皺皺眉頭,心裡的煩躁和不安還沒有平息。孟太太走了進來,把手溫和的壓在他那結實而有力的胳膊上,母親的手指纖柔修長,是一雙很好的、標準的彈鋼琴的手,就靠這雙手,母親獨立撐持了這麼多年,撫養他長大成人。親恩如山重,母愛似海深!他迎視著孟太太的眼光,心裡的焦躁不由自主就平息了好多。「我告訴你,樵樵,」孟太太說:「對女孩子,不要操之過急,欲擒故縱這句話,聽到過嗎?」
  「哦!」孟樵訝異的看著母親。「媽,你怎麼知道有個女孩子?」孟太太含蓄的笑了。笑容裡卻隱藏不了一份淡淡的淒涼和哀愁。「你父親去世的時候,你才只有三歲,這麼些年來,我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從小,你有什麼事瞞得住我?自從三個月以前,你說你撞著了個冒失鬼開始,你就變了一個人了。」她含笑凝視他。「那冒失鬼很可愛,是不是?」
  他在母親的注視下無法遁形。
  「哦,媽!」他歎息的說:「她快把我弄瘋了。」
  「這麼快嗎?」孟太太驚愕的。「你們這一代年輕人真奇怪,談戀愛也像駕噴射機似的。」
  「戀愛嗎?你錯了!」孟樵懊惱的說,往外屋衝去。「如果是戀愛就好了!她像一條滑溜的鱔魚,無論你怎麼抓她,她都溜得出去。老實說,我和她之間,還什麼都談不上呢!」
  他走到外屋,發現早餐已整齊的擺在桌上,本來,這個電話已經把他弄得神魂不定,他根本沒有胃口吃早餐,可是,看著那熱騰騰的清粥,那自己最愛吃的搾菜炒肉絲,那油炸花生和皮蛋拌豆腐……他就不能不坐到桌邊去。母親要教中學,又收了學生補習鋼琴,這麼忙碌之下,仍然細心為他弄早餐,他怎麼能忍心不吃?他知道,自己平常不在家吃飯的時候,母親常常只吃幾片烤麵包就算了。自從他跑新聞以來,在家吃飯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看著那一桌子的小菜,他忽然品會出母親的寂寞。坐了下去,他拿起筷子。
  「告訴我,」孟太太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那女孩叫什麼名字?」「段宛露。」「她家裡做什麼的?」「她爸爸是×大的教授,教中國文學。」
  「聽起來不壞嘛!」孟太太微笑的望著他。「她自己呢?還在唸書嗎?」「畢業了,世界新專畢業的,學編輯採訪,和我倒是同行。下月初就要去一家雜誌社當記者。」
  「唔,」孟太太點點頭,深思的。「她一定很漂亮,很活躍,很會說話。」「你怎麼知道?」孟樵詫異的。
  「別管我怎麼知道,我說得對不對呢?」孟太太問。
  「很對。」他由衷的佩服母親的判斷力。
  「這樣的女孩子是難纏的!」孟太太輕歎了一聲。「樵樵,她會給你苦頭吃的!可是,天下沒有不苦的愛情,你去追尋吧!但是,樵樵,聽我一句忠言……」
  「媽?什麼忠言?」他抬起頭來。「學聰明一點。」孟太太語重而心長。「對感情的事別太認真,要知道,自古以來,只有多情的人,才容易有遺恨。」
  「媽!」孟樵一驚。「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對不起!」孟太太驚覺的。「我並不是要說不吉利的話,我只是——想起你父親。」她慘然的、勉強的笑了笑。「去吧!我知道你要趕到機場去採訪!」
  孟樵凝視了母親好一會兒,推開飯碗,他站起身來,走到孟太太身邊,他用胳膊摟住母親那瘦小的肩,給了她緊緊的一抱,就一語不發的轉過身子,走出了大門。走了好遠,他回過頭來,看到母親依然站在門口,目送著他。母親那小小的身影,是瘦弱的,孤獨的,寂寞的。
  晚上八點鐘,孟樵準時到了雅敘。
  在固定的位子上坐了下來,他四面張望,沒有宛露的影子,叫了一杯咖啡,他深深的靠在那高背的沙發椅中,不安的等待著。晚上的雅敘是熱鬧的,一對對的情侶,還有一些學生,一些談生意的人,散坐在各處。那電子琴也不再孤獨,一個穿著長禮服的女孩子,正坐在那兒彈奏著「鄉村路引我回家」。有個三人的小合唱團,彈著吉他,隨著那琴聲在抑揚頓挫的唱著。孟樵點燃了一支煙,他很少抽煙,也沒有煙癮。只因為當記者,身上總習慣性的帶著煙,以備敬客之用。現在,在這種不安的、等待的時光裡,他覺得非抽一支煙不可。噴著煙霧,他的眼光一直掃向雅敘的門口,沒有人,不是沒有人,而是沒有他所等待的人。一支煙抽完了,他不自禁的又燃上了一支。那小樂隊已開始在唱另一支歌:「黑與白」。
  時間一分一秒的消逝,期待的情緒燒灼得他滿心痛楚。她在那兒?華國嗎?家裡嗎?他想去打電話,卻固執的按捺著自己。如果她今晚不來,一切可能也就結束了!他不能永遠固執的去追一片雲呵!可是,她如果不來,他會結束這段追逐嗎?他真會嗎?他眼前又浮起宛露的臉,那狡黠的、可愛的,具有幾百種變化,幾千種風情的女孩呵!他心中的痛楚在擴大,擴大,擴大……。
  九點了,肯定她不會再來了。他手邊有個卷宗,裡面是他採訪用的稿紙,打開卷宗,他取出一迭稿紙,開始用筆在上面胡亂的塗著句子,腦子裡是迷亂的,心靈上是苦惱的。她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他模糊的想著,她只是個年輕而慧黠的女孩,這種女孩車載斗量,滿街都是!她只是比一般女孩活潑,灑脫,魯莽而任性,這也不能算是優點,說不定正是缺點!但是,天哪!他用力的在稿紙上劃了一道,把稿紙都穿破了。天哪!他就喜歡這個充滿了缺點的女孩!他就喜歡!他滿心滿意滿思想都是這個女孩,這個根本不在乎他的女孩!
  「我完了!」他喃喃自語。「這是毫無道理的,這是無理性的,可是,從碰到她那一天起,我就完了。」
  十點鐘了。他繼續在稿紙上亂塗,已經不再期待了,只是任性的、固執的坐在那兒,機械化的塗抹著稿紙,稿紙上寫滿了一個名字:段宛露,段宛露,段宛露,段宛露……你是一個魔鬼,你是我命裡的剋星!一片陰影忽然罩在他的頭上,有個熟悉的聲音,小小的、低低的、怯怯的說:「我來了!」他猛的抬起頭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宛露正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牆上的火炬幽柔的照射著她,她換了裝束,一件黑綢子的長袖襯衫,下面是一條紅格子的曳地長裙,她薄施了脂粉,淡淡的畫了眉,淡淡的塗了口紅,眼睛烏黑烏黑的,睫毛又密又長,眼珠是水盈盈的。天哪!他抽了一口氣,她好美好美!喜悅在他每個毛孔中奔竄,不信任的情緒從頭到腳的籠罩著他,然後,那瘋狂般的興奮就鼓舞了他每根神經。他盯著她,一瞬也不瞬的。「哦,你來了!」他茫然的重複著她的話。
  她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是因為她化了妝嗎?是因為她換了打扮嗎?她看來一點男孩子氣都沒有了,非但如此,她是女性的,嬌怯的,無助的,迷惘的。她唇邊那個笑容也是勉強的,虛弱的,帶著抹難以解釋的,可憐兮兮的味道。怎麼了?她的神采飛揚呢?她的喜悅天真呢?她的活潑跋扈呢?這一刻兒的她,怎麼像一個迷了路的小羔羊?她受了委屈嗎?她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你等了我很久了?」她問,聲音仍然是低低的。
  「是的。」他更深更深的凝視她:「你從什麼地方來的?家裡嗎?」她搖搖頭。「我這身打扮,像是在家裡的樣子嗎?」她反問,幾乎是悲哀的說了一句。「我是從華國來的。」
  他一震,瞪著她,默然不語。「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她說。侍者送來了咖啡,她就無意識的用小匙攪著咖啡,她的眼光注視著杯子,睫毛是低垂著的。「許多年許多年以前,我就認識一個男孩子,他的名字叫顧友嵐。他是我的好朋友,大哥哥,你說他是我青梅竹馬的男朋友,也未始不可。我們兩家是世交,顧伯伯和顧伯母待我像待自己的女兒。」她頓了頓,望著杯子裡所冒的熱氣。「剛剛,我就和他在華國跳舞,另外還有我哥哥和他的女朋友,我們玩得好像很開心,也應該很開心,可是,我知道你在這兒。」她又停住了,慢慢的抬起睫毛來,黑濛濛的眼睛裡帶著一層霧氣。「忽然間,我覺得很煩躁,很不安,我告訴他們,我去一下洗手間,就叫了輛計程車,一直到這兒來了。我想,現在,他們一定在翻天覆地的找我。」她悲哀的瞅著他。「你瞧,我是下決心不來的,卻不知怎的,仍然來了。」
  他迎視著她的目光,心臟在擂鼓般的跳動,伸過手去,他握住了她的手,他想說什麼,卻突然覺得自己十分笨拙,笨拙得無法開口,笨拙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的眼光從他臉上移到那迭稿紙上,抽出手來,她去取那迭稿紙,出於本能,他用手按住那迭紙,她抬頭凝視他,他鬆了手,歎口氣,靠進椅背深處,讓她去看那迭稿紙。
  第一張,全是她的名字:段宛露,段宛露,段宛露,你是魔鬼,你是我命中的剋星!
  第二張,全寫滿了「一片雲」:一片雲,一片雲,一片雲,你飄向何方?你落向何方?你去向何方?
  第三張,是一首小詩:「如果你是一片雲,我但願是一陣風,帶引你飄洋過海,挽著你飄向天空。如果你是一片雲,我一定是一陣風,托著你翻山越嶺,抱著你奔向彩虹!如果你是一片雲,我當然是一陣風,繞著你朝朝暮暮,訴盡我心事重重!如果你是一片雲,我只好是一陣風,伴著你天涯海角,追隨你地遠天窮!」她抬起頭來,楞楞的望著他。他從她手裡搶過那疊稿紙,眼底裡有一份狼狽的熱情,他粗魯的說:
  「夠了,你不能讓一個男人,在你面前毫無保留!」
  她繼續盯著他,她的眼睛發亮,面頰發光,那烏黑的眸子裡,燃燒著一簇火焰。「為什麼?」她問。「什麼為什麼?」他粗聲粗氣的。
  「你為什麼喜歡我?」「因為……」他瞪著她,眼光無法從她的注視下移開,他費力的、掙扎的說:「因為……你像一片雲。我從沒有碰到過像你這樣的女孩!」「你知道嗎?」她幽幽的說:「雲是虛無縹緲的,你無法去抓住一片雲的!」「是嗎?」他把她拉起來:「我們離開這兒。」
  「到什麼地方去?」「出去走走,我已經在這兒坐了快三小時了。」
  離開了「雅敘」,室外,一陣涼爽的、初秋的夜風迎面而來,空氣裡飄蕩著一種不知名的花香。天邊,掛著疏疏落落的星星,閃耀著璀璨的光芒。他挽住她,往忠孝東路的方向走去,夜深了,街上只有幾輛空計程車,飛快的馳過。她不知道他要帶她到那兒去,卻被動的、無言的跟隨著他。
  不知不覺的,他們到了國父紀念館,拾級而上,他們站在一根石柱的前面,她靠在石柱上,他仰頭看著天空。
  「幫我一個忙好嗎?」他低低的說。
  「什麼?」「不要再和你那位青梅竹馬在一起。」
  「你不覺得你要求得太過分嗎?」
  他沉默了片刻。眼光從層雲深處收了回來,落在她臉上。
  「那麼,幫我另外一個忙好嗎?」
  「什麼?」「閉上你的眼睛!它太亮了。」
  「為什麼?」「閉上它!只要幾秒鐘。」他命令的。
  她閉上了。於是,猝然間,她被擁進了他的懷裡,他那灼熱的嘴唇,迅速的捕捉了她的。她覺得一陣暈眩,似乎整個人都輕飄飄的飄了起來,像一片雲,正往上升,往上升,往上升,一直升到好高好高的天空裡。而他,是那陣微風,托著她,帶著她,繞著她,抱著她,一起飛向一片彩色繽紛的彩虹裡。她的手臂不知不覺的繞了過來,抱住他的脖子,抱得緊緊的。她的心在跳,她的思想在飄,她的人在化為虛無。
  好一會兒,他抬起頭來,她迷迷濛濛的睜開了眼睛,他的臉在月光下閃亮,眼珠像天際的兩顆星光。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現在,你心裡還有那個青梅竹馬嗎?」他問。
  「哦!」她眩惑的低呼。「我怎麼會認識了你?我的世界原來那麼單純,你把我的生活完全攪亂了!」
  「你不知道,」他重重的歎息。「是你把我的生活完全攪亂了!哦,宛露!天知道,我從沒有發現,我會有這麼強烈的感情!宛露!」他重新擁住了她,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的肩上,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朵。「我不會放過你,宛露,不管你有沒有青梅竹馬,不管你是雲還是星,我不會放過你!永遠不會!」
  依稀彷彿,有另一個男人對她說過:
  「我會等你,宛露,我永遠會等你!」
  她甩了一下頭,把那個男人甩掉了。她的手臂環抱住了他的腰,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全心全意陶醉在一種嶄新的、夢似的情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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