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磊有很多天都鬱鬱寡歡。五四帶來的衝擊,和自我身份的懷疑,變成十分矛盾的一種糾結。他覺得自己被層層包裹住,不能呼吸了,不能生活了。康家,逐漸變成了一張大網,把他拘束著,捆綁著,甚至是吞噬著。他不知道該怎樣活著,怎樣生存,怎樣才能「破繭而出」?
在康家,他突然成了一個「工作狂」。
他劈柴,他修馬車,他爬在屋頂修屋瓦,他買磚頭,補圍牆,把一重又一重年老失修的門,拆卸下來,再重新裝上去……忙得簡直暈頭轉向。夢凡屋前屋後,院裡院外追著他,總是沒辦法和他說上三句半話,忽然之間,那個在校園裡振臂高呼,神采飛揚的大學生,就變成康家的一個奴隸了。
這天,夢凡終於在馬廄找著了夏磊。
夏磊正在用刷子刷著追風。如今的追風,已長成一匹壯碩的大馬了。夏磊用力的刷著馬,刷得無比的專心。
「這康福康忠到哪裡去了?」夢凡突然問。
「他們去幹別的活兒了!」夏磊頭也不抬的說。
「別的活兒?」夢凡抬高了聲音:「這康家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所有的粗活兒,你不是一個人包攬了嗎?昨天爬在屋頂上修屋頂,前天忙著通陰溝,再前些天,修大門中門偏門側門……你還有活兒留下來給康福康忠做嗎?」
夏磊不說話,埋著頭刷馬,刷得那麼用力,汗珠從額上一滴一滴的滾落下來。夢凡看著那汗珠滴落,不忍已極。從懷裡掏出了小手絹,她往前一跨步,抬著手就去給夏磊拭汗。
夏磊像觸電般往後一退。
「別碰我!」他粗聲的說。
夢凡怔住了,張口結舌的看著夏磊,握著手絹的手停在空中,又乏力的垂了下去。她後退了一步,臉上浮起深受傷害的表情。「你到底是怎麼了?」她憋著氣問:「是誰得罪了你?是誰氣著了你?你為什麼要這樣不停的做苦工?」
「別管我!」他更粗聲的。
「我怎麼可以不管你!」夢凡腳一跺,眼睛就漲紅了。「自從你十歲來我家,你做什麼我就跟著你做什麼!你騎馬我也騎馬,你發瘋我也發瘋,你爬崖我也爬崖,你遊行我也遊行,你唸書我也唸書……現在,你叫我不要管你!我怎麼可能不管你嘛!」夏磊丟下馬刷,抬起頭來,緊緊盯著夢凡。
「從今以後,不要再跟著我!」他啞聲說,眼睛睜得大大的。「難道你看不出來,我身上有細菌?我是災難,是瘟疫,是傳染病!你,請離我遠遠的!」
「什麼瘟疫傳染病?」夢凡驚愕的。「誰對你說這些混帳話?誰敢這樣做?誰說的?」她怒不可遏。
他瞪視著她那因發怒而漲紅的臉,瞪視著那閃亮如星的眸子,瞪視著她那令人眩惑的美麗……他的心臟緊緊一抽;哦,夢凡!請你遠遠離開我,你是我心中百轉千回的思念,你是我生命裡最巨大的痛楚……他縱身躍上了馬背,像逃一般的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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