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當地人最常吃的一種食物是滋粑,用糯米磨粉做糕,油煎而成。另一種比滋粑更廉價,而足可果腹的食物是紅薯,那時候天氣太冷,兩手拿著蒸得軟軟熱熱的紅薯,邊走邊吃也真是亂世中的一大享受呢!我父母一商議,賣這兩種「價廉物美」的食物,可能是最好的生計;再一商議,決定雙管齊下——我父親去賣紅薯,我母親去賣滋粑。全家分成兩組,我是歸入父親的一組。因此,母親賣滋粑的經過,我沒法親眼目睹,父親賣紅薯的故事,卻使我記憶猶新。當時的榕江,擠滿了難民,大家又都各謀生計,父親賣紅薯,有更多的人也在賣紅薯,大家賣紅薯,又叫又吼的,生意興隆。我這位爸爸大人啊,平常在講台上是滔滔不絕的,在市場上,卻真呆若木雞,完全不知道如何去招攬顧客。他悠閒得很,瀟灑得很,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靜待顧客上門。顧客偏偏不上門,一個問津的人都沒有,他既不急又不惱,只是靜靜的等下去。終於上天不負苦心人,等到別的紅薯攤把紅薯賣得差不多後,總算有一條魚兒自動上鉤來了。——我們好高興地招呼這位「貴人」——他要買半斤紅薯。
我這位「好好先生」似的父親興高采烈地到鍋裡去撈紅薯,鍋中的紅薯一直用火燉著,所以燙得很。他可不知道如何把如此滾燙的紅薯撈出來,好不容易一面撈而一面掉地撈出了一些紅薯,包了起來用秤來秤,糟了,他不會認秤,不知道怎樣才算半斤。秤來秤去秤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多重,他滿頭大汗地對我說:「鳳凰,怎樣才算半斤?」天啊,我那時候才六歲,怎會認秤,後來還是旁邊的攤販實在看得忍不住,幫他秤好了半斤紅薯。當他把紅薯從秤上拿下來的時候,卻把那些紅薯全部掉到地上去了。
那位顧客已經忍無可忍,我父親心一橫,乾脆把秤往地上一,把鍋蓋一開,對那位顧客說:「你自己拿吧,你愛拿多少就拿多少!」這是唯一的一筆交易。我媽媽賣滋粑的經過如何,不得而知,卻只記得以後幾天,我們的一天三餐不是紅薯,便是滋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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