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迎藍慢慢的走到梳妝台前,把皮包丟在桌上,拿起發刷,無意識的刷了刷頭髮,再走到床沿上坐下,脫掉高跟鞋,換上一雙舒適的拖鞋。然後,她往枕頭上一倒,閉上眼睛,表示要睡覺了,自始至終,她就沒有看過阿奇一眼。阿奇靜靜的望著她,望著她的冷淡,望著她的目中無人,望著她沈默中的反抗,望著她那倒在枕上的疲倦而憔悴的臉龐……夠她受了,這兩天像狂風暴雨,已經捲走了她臉上的喜悅和歡愉。一陣憐惜的情緒就把他緊緊的纏住,他的心臟在隱隱作痛了。慢慢的走過去,他在她床前的地毯上坐下來,抱著雙膝,凝視著她的臉龐。
「迎藍,」他輕輕的、溫柔的說:「你必須聽我解釋。讓我告訴你,我雖然欺騙了你,但是並沒有絲毫的惡意,而且,連續好幾天來,我一直想告訴你真相,是你自己不要聽……」
她把身子一翻,連頭帶腦都轉了過去,用背對著他,同時,抓起一個枕頭,她把枕頭壓在耳朵上。
他有些惱怒,怒氣在他胸頭起伏,他重重的呼吸,然後,他撲過去,一把掀掉了那枕頭,用力扳過她的肩膀,強迫她面對自己,大聲的喊:「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過我不要聽!」她睜開眼睛來,倔強的說:「拿你那一套裝腔作勢,去騙別的女孩去!不要來理我!」
「我已經理了你了,我非要理下去不可!」
「廢話!」她嗤之以鼻。「你有演戲細胞,為什麼不去演電影?為什麼欺侮一個從鄉下來的小女孩?」
「別說得那麼委屈,台中不是鄉下,你也不是小女孩!我騙了你是真的,欺侮你談不上!」
她一轉身又要背對他,他把她按住,不許她翻身,他開始對著她的耳朵,大聲的、一連串的吼了出來:
「我告訴你,我們家已經一連娶了三任女秘書,個個都是千萬人裡選出來的,個個都優秀漂亮。這次,你來應徵時,全家就開玩笑說:這次是在幫阿奇找媳婦了。說實話,這句話使我非常反感,我立誓什麼女朋友都可以找,就不找女秘書。但是,當公司裡考女秘書時,我仍然很好奇,我躲在一邊,看過聽過許多資料,這些應徵者中,對別人都沒什麼,惟獨對你,我有種強烈的好感,並不是因為你最漂亮,來應徵的人裡有比你漂亮得多的,也不為了你的學歷,你知道你的學歷不過普通。而是因為你反應敏捷,對答如流,和你那種與生俱來的幽默感。你猜怎麼,那時我甚至希望你落選,如果你落選了,我再來追你,就不算追女秘書了,偏偏爸爸也看中了你,你竟然成為爸爸的女秘書了。」
他停了停,她不再翻身了,用手玩弄著枕頭的荷葉邊,她一語不發的聽著,倒想聽聽他如何自圓其說!「你知道,我家雖然娶了三位女秘書,幾乎都不太幸福,能幹的女孩都有駕馭男人的習慣,而且,由於貧富的差距,這些走入蕭家的女孩,常常會變成另一個人,跋扈,不講理,貪得無厭,娘家的哥哥弟弟、叔叔伯伯、表親姻親……全要往蕭家的事業裡推進去,情況非常像長恨歌中提到楊玉環得寵後那一段:姐妹弟兄皆列士,一時光彩照門戶。這並不能怪她們,這是一種自然的轉變。我的大嬸嬸,小嬸嬸……全是這樣,然後,輪到了我的嫂嫂祝采薇。」
他又吸了口氣,注視她,她不滿的蹙起眉頭,心裡的反感又在加重。你們家挑女孩子專挑勢利鬼,然後就把普天下的女孩都看成勢利鬼!「你已經見到采薇了,你也見到黎之偉了。我哥哥追采薇追得最苦,全家出動了來支援他。老實說,采薇是這些女秘書裡最可愛的,難怪大哥一見傾心,就是我也為她動過心,她最美的是她那份性格,柔順、熱情,而容易感動。她已經有了男朋友,黎之偉一度也是我的好友,我們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無所不談。大哥發動追求後並沒有顧慮黎之偉,我也認為情場追逐,是各憑本事。然後,大哥成功了,他娶了祝采薇。從此,就是我大哥悲劇的開始。」
她不知不覺的調眼來看阿奇了,談到采薇,使她的注意力不能不集中起來。「大哥和我的性格不同,我比較達觀任性而外向,大哥正相反,他是文質彬彬的,對感情固執到底的,他內向而不愛多說話。他們婚後,本該很幸福的,但是,黎之偉像個鬼影般站在他們中間。采薇不能忘懷黎之偉,她常常躲在沒人的地方哭,常常在紙條上寫滿黎之偉的名字,冬天,她在窗玻璃上呵氣成霜,寫下:『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詩句。」她記起來,阿奇也曾經在點菜紙上,寫過這幾句話,原來,是抄自祝采薇。「哥哥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對任何人都不能說,你不能想像他有多苦。從小,我們兄弟感情很好,他的事我都知道。有一次,他非常沉痛的對我說:『阿奇,如果你有一天愛上了某個女孩,千萬不要讓她知道你的身份,你要徹徹底底的征服她的心,甚至於,不要讓金錢幫助你達到目的,你要讓她愛上你的人,而不是你周圍的一切,不是你能為她做的那些事。』哥哥這幾句話對我刺激很大,我看過我嬸嬸們的例子,又看到祝采薇和哥哥的例子。我發誓,當我追女朋友的時候,我決不利用身份錢財,我要把自己變成一個窮小子。」
她咬咬嘴唇,不說話。心底又湧起一層新的反叛和悲哀;原來,你把我看成她們,原來,你以為我會為了金錢嫁給你!原來,你千方百計掩飾自己的身份,只因為把我看成一個淘金的人!「第一天,我在電梯裡和你巧遇,當然不是真的巧遇,而是我安排出來的。那時,我並沒有追求你的意思,只想和你開開玩笑,試探一下你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當時,你談笑風生,天真爛漫。我用各種頹廢的態度來對你,你心無城府,纖塵不染,只是一個勁兒鼓勵我,使我當時就覺得慚愧得無地自容。而且——」他振作了一下,深深沉沉的注視她,眼神虔誠、熱烈、而真摯。「你相信嗎?僅僅是那麼短的時間,你已經征服了我!」她不語,瞪著他,懷疑他那麼會演戲,現在說的話裡又有幾分真實性?他仍然在玩弄她嗎?他仍然在編故事嗎?想起這兩個月來,被他騙得團團轉,她就又牙根發癢,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接著,我們幾乎每天見面了,我也幾乎每天想把真相抖出來,但是,大哥極力贊成我的做法,爸爸也站在大哥一邊,因為他深解人情世故,他早就看到我所看到的事情,媽媽更贊成,她私下對我說:『娶一個真實的人回來,不要娶一個美麗的軀殼回來!』他們全體打扮我,給我穿破牛仔褲,洗白了的襯衫,甚至掏空我的口袋,免得我露出馬腳,這樣,我的戲只能一天又一天的演下去了!」他停了停,把頭放在膝蓋上。
原來你們父母兄弟全家串通好了的!她心中的怒氣在往上升,原來你們防我像防一條毒蛇一樣!原來你們把我看得那麼低俗,原來你們全家都怕我愛上你們的錢財勢力!你們錯了,你們大錯特錯了……
「我告訴你,迎藍,」他又繼續說了下去。「到後來,這種欺騙對我已經是苦刑,我覺得你天真得像張白紙,我胡說八道,你也聽我的,你也不追問。我認為我的欺騙,已變成對你的一種侮辱和傷害,所以……我好幾次話到嘴邊,又被恐懼堵了回去,我開始害怕你知道真相了,我可以猜出你知道後的反應和憤怒。時間過得越久,我越害怕,就越說不出口。昨天,我本來已經下定決心,要和你說真話了,偏偏黎之偉來一鬧,你又受了驚嚇又受了傷,我……」他苦惱的用手抓頭髮:「我看你又累又弱又楚楚動人,我簡直愛瘋了你!我說不出口,我怎能說,迎藍,我一直在騙你,我怕你會看上我的地位金錢而愛我?這是多大的侮辱和渺視!我說不出口,結果又說了另一個謊言,我說我結過婚,你哭得心碎,我看得心碎。我招認沒結過婚時,逼著你答應了我一句話,你還記得嗎?」她緊閉著嘴不說話。「我說,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能離開我!你答應了,記得嗎?你答應了。所以,原諒我吧,迎藍。原諒我對你的欺騙!我承認,我——是做錯了。怪只怪,當我做的時候,我並沒想到你是這樣純潔而善良的。」
她仍然緊閉著嘴不說話。
他焦灼的去握她的手,去拂開她額前的短髮。
「說話吧!」他祈求的。「你一直不說話,說一句話吧!迎藍!」她仍然不說,眼光直射出去,透過他的身子,不知道在看什麼遙遠的東西。他開始焦急的去搖她的肩。
「說話!迎藍,請你說一句話,你可以罵我,可以生氣,但是,不要這麼沉默!」她仍然沉默,奇怪的是,她現在不能想阿奇,反而浮起黎之偉的話:「……你已經被蕭家迷住了!你幫他們說話!你已經成了蕭人奇的俘虜,你和采薇一樣淺薄無知!」
「……他先扮演窮小子,再回復闊少爺的身份,這樣,你才能區別兩者之間有多大差異!」
然後,她眼前又浮起第一次見到的阿奇:
「我賭你三年之內,會嫁到蕭家去!」
第一次見面,他已經知道她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了!他對自己多有自信!多狂!多傲!他早就看扁了她!而她居然笨到連思想分析的能力都沒有,就傻傻的往他布好的陷阱裡跳下去!然後,她又想起了采薇,她那悲哀而含蓄的話:
「說不定,你也會走進蕭家來,那麼,我們就比朋友更親了!」她想著想著,越想越多,越想越氣餒,越想越悲切,越想越沮喪,越想越「自卑」了。
「迎藍,」他忍不住了,喊著,一面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對自己。「看著我!迎藍。」他說:「看著我!」
她看著他,完全被動的。
「我說了那麼多,你能瞭解嗎?你能原諒嗎?」
她定定的看他,終於,她開了口,她的聲音好像從深遠的山谷中傳來,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我不認識你,蕭人奇!我曾經認識一個男孩,叫阿奇,他忍苦耐勞,善良真誠,我好喜歡好喜歡他。如果是他得罪了我,我什麼都可以原諒他,但是,他不見了。而你,蕭人奇,我不認識你!」他的臉色大變,眼神痛楚而狂亂,聲音低沉。
「你在說些什麼?」他問。
「我說——」她安靜的、面無表情的。「我不認識你。我不懂——你為什麼要糾纏我?」
他撲過去,用雙手捧住她的臉龐,急切的迫近她:
「你有理由生氣,」他說:「沒有理由否定我!」
「我沒有否定你,」她幽幽的說,語氣不溫不火,幾乎不雜絲毫感情。「你是蕭人奇。」
「就是阿奇!」他接口。
「不是阿奇!」她堅定而平穩的說:「阿奇愛開玩笑,但是不會用心機!阿奇尊重我,不會玩弄我!阿奇善良多情,決不奸詐險惡!不,你不是阿奇,請你不是冒充阿奇來迷惑我!」
他定定的看她,眼中燃燒起兩股怒火。但是,他的聲音仍然壓抑而忍耐。「好,」他說:「蕭人奇是壞蛋!讓我們忘記蕭人奇,那麼,我是不是阿奇了?」「你不是。」她悲哀的說,悲哀的看著他。「你是蕭人奇,一個陌生人,你把阿奇殺死了。也把我殺死了。」
他重重的呼吸,胸腔在劇烈的起伏,他嚥了一口口水,喉結在頸子上滾動。他努力在壓制自己,仍然竭力維持著聲調的平穩。「迎藍,你講不講理?」
「講,我一直講理。」「那麼,承認我,我只是姓了蕭,那不是我的罪過,別為了這個就把我推翻得乾乾淨淨。迎藍,如果我不是這麼愛你,我不會這樣求你。」她閉緊嘴巴,又恢復了沉默。眼睛中流露出一股心不在焉的神情。他死死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他把嘴唇壓在她的唇上,她沒動,也沒有反應,好像她是個蠟人。他抬起頭來看她,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你在幹什麼?」她問,語氣中終於有了些「感情」,是憤怒,而不是柔情。「想找回我們的過去!」
「我們沒有過去!」她咬牙說,怒氣掛在眉梢眼底。「你再敢碰我……」他不等她說完,就一把抱住她,再去找尋她的嘴唇。她一翻身從床上坐起來,他用力把她抱牢,她開始掙扎,他從沒經過這樣強烈的掙扎。他本能的想制服她,她拳打腳踢,又用牙咬,他就是不放鬆她。她怎樣都掙不掉他那鐵箍似的雙臂,她累極了,仰著頭,她瞪著他,停止了掙扎。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蕭先生,如果你倚仗你是達遠的小老闆,而來強暴我,我是無力反抗的,你動手吧!」
他頹然的一鬆手,把她推倒在床上,自己連退了三步,站在老遠的地方看著她。她無力的躺著,蜷縮著身子,像個被傷害了的蝦子。她的頭髮披散在雪白的被單上,臉色幾乎像被單一樣,白得嚇人。她輕聲說:
「再見!阿奇。」這一句「阿奇」使他大大的震動了,把他每根神經都抽痛了。他立即整個崩潰,撲過去,他跪在她的床頭,用雙手緊捧著她的手,她的手又冷又顫,他驚慌的去摸她的額,又去摸她的臉,她額上滾燙而雙頰冰冷。他拉開棉被,把她緊緊裹住,焦灼的去看她的眼睛,她已經把眼睛閉起來了,長長的睫毛在她蒼白的面頰上留下一排陰影。他湊向她的耳邊,柔聲請求:「我帶你去醫院,好嗎?」
「不要!」她冷淡而嫌惡的。「別對我玩輸血的花樣!我沒那麼嬌弱!」「什麼輸血的花樣?」他聽不懂,「你病了,你在發燒!」
「我沒有。」她抗拒的。「我只是累了,我要睡覺,你為什麼還不走?」「我在這兒陪你好不好?等韶青回來我就走!」他坐在床沿上,憐惜而心痛的看她,強烈的自責把他五臟六腑都絞痛了。為什麼要對她凶呢?為什麼要對她吼呢?為什麼要去強吻她呢?他該早就看出來,她根本又病又累又衰弱,從昨天受傷後,她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過。而打擊卻接二連三的在刺傷她。她躺著,似乎渾身無力了。閉著眼睛,她沉沉欲睡。他忍不住就伸出手去,輕輕撫弄她那散亂的頭髮。這碰觸使她像觸電般驚醒過來,睜大眼睛,她驚愕的看他:
「你還沒有走?」她奇怪的問。
「我陪你!」他慌忙說:「等韶青回來我就走。」
她伸手拂開了他的手,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瞪著他,眼光清亮。「看樣子,我不跟你說清楚,你是不會走的了。」她說,聲音沉重而清晰。「聽我說,我明天早上會去達遠,把我未完成的工作交代清楚,我不會留在達遠工作了。你呢?不管你是阿奇還是蕭人奇,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戲可唱了。請你放我一條生路,再也不要來糾纏我!」
他死死的盯著她的眼睛。
「我們明天再談這問題,好不好?」他說:「今天你不舒服,又在氣頭上,我不和你爭辯!明天,等你精神好一些,我們再慢慢談!」「不!」她忽然固執了起來。「你既然不肯走,我們就把話講清楚。我沒什麼不舒服,精神也好得很。」她擁著棉被,神志清晰的面對他,一臉的堅決、固執,和倔強。「你從阿奇變成蕭人奇,對我不止是欺騙,而且是人格上的侮辱。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我不嫁蕭家人,現在,我也不會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我更不會和一個從開始就輕視我,懷疑我,把我當無恥小人來試探的人交朋友,所以,我們之間已經徹徹底底的結束了。我想,這對你不會是什麼損失,你父親會再徵求秘書的,你還有成千上萬的機會去挑選,你會遇到一個比我美麗,比我優秀一千倍一萬倍的女孩……」
「不要說這種諷刺的話!」他打斷她,嘴唇乾燥得裂開了。他的眼睛幽幽的閃爍著,陰鬱,哀愁,而絕望。「只講一句,你怎麼樣可以原諒我?」她搖搖頭。「這根本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這是彼此尊重不尊重的問題,在我人格被懷疑的基礎下,沒有感情可言。如果我們繼續交朋友,我鐵定我們不會像以前那樣快樂了,這種恥辱會永遠燃燒在我心裡,我非但無法再愛你,我會恨你,仇視你,甚至想報復你,不止想報復你一個人,想報復你們全家,因為你們聯合起來對付我。哦,不行!」她拚命搖頭:「蕭人奇,我已經不再愛你了。」
「我是阿奇!」他的低聲、掙扎的說。
「好吧,」她忍耐的咬嘴唇:「阿奇,我已經不再愛你了!」
他陰沉的看她,咬牙說:
「你到底要逼我怎麼做?和我爸爸脫離父子關係嗎?」
「荒唐!」她嗤之以鼻。「脫離了關係你也是蕭人奇!你不要幼稚!如果你認為經過這種侮辱之後,我還能和你繼續交往,那麼,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你說!為什麼你遲遲不敢告訴我真相?事實上,你心裡也明白,告訴我之後,要面臨的就是結束。因為,我雖然渺小,還有自尊,還有傲骨!」
他凝視她,打了個冷戰。忽然體會出來,這不止是情侶間的嘔氣,這是種徹底的毀滅!他落進了自己的陷阱,一手造成了一種無可挽救的局面。他從床沿上站起身來,眼光陰鬱如死,聲音僵硬:「你的意思是說,絕對無法挽回了?」
「是。」「你相當無情,你知道嗎?」他憋著氣。「我一生沒有對任何人如此低聲下氣,沒有求過人,沒有這樣被刺傷過!你是個可怕的女人,你的心像被冰山凍住的鐵,又冷又硬又尖利!」
她瞅著他,低啞的說:
「謝謝你的讚美!」他內心似乎有根繩子,緊緊的一抽。他的眉頭鎖成了一條線。心裡在懊惱的自責,他又說錯了話!怎麼樣說,他都沒有權利在這個時候攻擊她的。可是,那股男性的自尊強烈的從心底浮起來。該說的話也說盡了,她那倔強蒼白的臉依然凝著寒冰,再求下去,他就把所有男兒志氣都磨光了。
他毅然的摔摔頭,大踏步的走向門口,伸手去握住門柄。忽然,他有種強烈的幻覺,幻想她在身後喊:
「阿奇!回來!」他倏然回頭。她坐在那兒,像一尊石像,那緊閉的雙唇,連動都沒動。他狠狠咬牙,用力搖頭,搖掉了那幻想中的呼喚,打開房門,他衝出房間,砰然一聲,用力的帶上了房門。
她被那房門聲震動了一下,抬起頭來,她看著那扇關閉著的門,覺得那「砰」然的聲音,始終在腦子裡迴盪,就像有人拿個大鐵錘,在敲一個巨鐘一般。她倒在床上,用雙手緊抱住頭,淚水沿著眼角滾落下來,很快的浸濕了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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