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了,整個暑假裡,高凌風見不到夏小蟬。他暴躁,易怒,而煩惱,但是,小蟬卻蹤影全無。他打過電話,夏家聽到他的聲音就掛斷電話,寫過信,卻完全石沉大海。急了,他去求救於李思潔,李思潔帶來的消息卻令他寒心。
「高凌風,你不知道,夏小蟬每天被她父母用軟功,她生來就是那樣嬌柔的人,怎麼禁得起她母親的死勸活勸。據我所知,小蟬已經動搖了。她說,你就像你的名字,是一陣狂風,猛烈而不安定。何懷祖呢?像一棵大樹,穩定而能給她庇護……」「何懷祖!」高凌風暴躁的叫:「那個陰魂不散的何懷祖怎麼又冒出來了?」「不是又冒出來了,」李思潔說:「是從來沒有消失過。現在,何懷祖在受軍訓,他每天一封情書,每星期回台北來見小蟬一次。你知道,小蟬一向不是意志力很強的人,何懷祖和她是青梅竹馬,兩方的家庭又都是世交。發生了你的事情之後,夏家又極力撮合他們。所以,據我看,高凌風,你是凶多吉少!」「不行!」高凌風猛力的捶著桌子:「李思潔,你幫我安排,我必須見小蟬!」「沒有用的,高凌風,我對小蟬說了。她說,見了你只有讓她更苦惱,她要冷靜的思考一陣。」
「冷靜!」高凌風大喊:「我這兒整個人都像火燒一樣,她居然能夠冷靜!」李思潔望著他直搖頭。
「我覺得,你們兩個從一開始就是阻難重重,如果我是你,早就放棄了!」「放棄?」高凌風吼著:「我的生命裡,從沒有放棄兩個字!」
但是,不放棄又能怎樣呢?新的學期開始了。小蟬所有的課和高凌風的都不一樣,她躲避他,不見他。守在校門口,高凌風捉住了小蟬。「小蟬,你說清楚,你是不是預備一輩子不見我了?」
小蟬摔開了他的手,掙扎著喊:
「凌風,你饒了我吧!」
她跑了,跳上一輛計程車,她連課也不上,就乾脆回家了。高凌風怔在那兒,然後,他狠狠的跺了一下腳。
「不放棄!不放棄!我永不放走你!夏小蟬!」
然後,像是一聲霹靂,消息傳來,夏小蟬和何懷祖終於正式訂婚!報上的訂婚啟事登得明明白白,一切都已經是無法懷疑的事實!高凌風呆在臥室裡,望著自己書桌上那張小蟬的照片,他在桌上猛捶了一拳,那鏡框被震倒在桌面上,高凌風拿起鏡框,用力捏緊,他渾身顫抖的對鏡框狂叫:
「你騙我!騙我!騙我!你不可能跟他訂婚!這一定不是你心甘情願的!是你父母逼你的!小蟬,你懦弱,你懦弱!你懦弱!你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不反抗?」
「凌風!」父親悄然的站在他身後:「算了吧,別折磨自己了!」「不行!」高凌風把鏡框摔在桌上。「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他回身就跑。「我要問清楚!」
父親一把抓住了他,死命的拉住了他的衣服。
「凌風!你別發瘋了!你不要去鬧笑話!」
「爸爸!你放開我!讓我去!」高凌風狂叫著。
「凌風,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說!」
「冷靜?爸爸!你叫我怎麼冷靜?我的女朋友跟別人訂婚了,我應該怎麼樣?帶份禮去向他們道賀?笑著向他們恭喜?爸爸,你不瞭解我,我從沒有這樣愛一個女孩子,我不能眼睜睜的看她躺在別人懷裡!」
「那你要怎麼辦?」父親也激動了起來:「他們已經訂婚了,你去打架?你去搶人?這都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你要是真正的男子漢,你就應該挺起來咬緊牙根,去承受這個打擊,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他們看不起你,你更應該爭口氣給他們看!這才算你真正有性格,有骨氣!凌風,你心痛,爸爸看了更心痛,可是,你不能亂來呀!」
高凌風閉緊了眼睛,痛楚的一拳捶在鏡框的玻璃上面,玻璃碎了,碎片一直刺進高凌風的皮膚裡,血滲透了出來,模糊了那張照片。父親尖叫著:
「凌風!你幹嘛?」高凌風迅速的回轉身子來,臉色蒼白如紙。「我必須去找她!我必須!」
他衝出了家門,衝上了街道,在夜色中向前疾奔,蹌踉著,他叫了一輛計程車,他直馳向陽明山。夏家的鐵門闔著,門內,是那花木扶疏的院落,他發瘋一樣的按著門鈴,然後,一個下女來開了門,看到是他,就急於要關門,他用腳抵住了大門,直衝到院子裡,他站在草坪上,浴在月光中,放聲狂叫:「小蟬!夏小蟬!你出來!」
夏太太跑了出來,站在門口,她直視著高凌風:
「高凌風,你要我報警嗎?」
「伯母!」高凌風壓抑著自己,生平第一次這樣低聲下氣,他近乎懇求的說:「請你讓我見她一面!」
「對不起,你不能見她!高凌風,你就讓她過過平靜日子吧!小蟬已經訂婚,不是當初的小蟬了,你聰明,也懂事,就不要再糾纏她了!」「伯母,你如果瞭解感情……」
「我瞭解,我很瞭解,我知道你痛苦,可是我愛莫能助!」
高凌風再也按捺不住,他大吼大叫:
「你瞭解?你什麼都不瞭解!我要見小蟬,我非見她不可!誰也阻止不了我!」他又放聲高呼:「小蟬!小蟬!小蟬!」
那整棟大樓都寂無聲響,小蟬隱在何方?高凌風仰頭望著那幢高樓大廈,那些燈光閃爍的窗子,那些飄蕩的窗紗,那壓迫著人的沉寂……小蟬,小蟬在何方?他退後了一步,抬著頭,發出一聲裂人心魂的狂叫:
「小蟬——!我愛你!」
一陣樓梯響,一陣門扇的開闔聲,小蟬從屋裡直衝了出來,她穿著件白紗的洋裝,披著一頭烏黑的長髮,那對「大眼睛」裡閃滿了淚光,臉上是一臉的迷亂與痛楚,站在門內的燈光下,她嚷著說:「凌風,你真的發瘋了嗎?」
高凌風「奔」了上去,不顧一切的抓住小蟬的手,他喘息的說:「小蟬,要見你一面,竟比登天還難!」
夏太太攔了過來,嚴肅的說:
「小蟬,你進去!」高凌風死命拉住小蟬的手腕。
「小蟬,給我幾分鐘,我一定要跟你談一次!否則,我會日日夜夜,從早到晚守在你家門口,我說得出,我就做得到!你信嗎?」「我信!我信!」小蟬啜泣著說:「好,我們出去談!」她回頭望著母親:「媽!我要跟他談一下。」
「小蟬!」夏太太擔憂的叫。
「媽,請讓我跟他談一談!」
夏太太搖搖頭,歎口氣:
「小蟬,只要你記住你自己的身份!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只要你不傷父母的心!」
小蟬俯頭不語,高凌風拉著她的手,把她一直拉出了大門。沿著陽明山的大道,他們向前無目的的走著。山風在他們身邊穿過,流螢在草叢裡閃耀著微光,天際,無數的繁星,在穹蒼中閃亮。山下,台北市的萬家燈火,正在明明滅滅。
他們在一株大樹下的石椅上坐下來。小蟬哀怨的、含淚的瞅著他。「凌風,你就不能對我放手嗎?」
「不能!」「你知道,我要和懷祖結婚了!」
「你不會嫁他!」「如果我會呢?」「我等你!」「我結了婚,你還等什麼?」小蟬愕然的。
高凌風死盯著她。「等你們離婚!」「我不離婚呢?」「等他早死!」小蟬驚訝的看著他,眼睛裡充滿了迷亂。
「他不早死,他活一百年呢?」
「我等一百年零一天的時候娶你!」
小蟬張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高凌風也熱烈的回視著她,他眼底所燃燒著的那份痛楚與堅決把她折倒了,她更加迷亂更加無助了。她的嘴唇翕動著,淚珠懸然欲墜。好半晌,她說不出話來,只在高凌風專注的凝視下震顫。然後,她終於說:「凌風,我對你就這麼重要嗎?」
「比你所體會的更重要!」高凌風咬著牙說:「從在心理學教室中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了,你是我這一生,唯一所要的女孩子!我要你,要定了!你訂婚,我要你!你結婚,我要你!你離婚,我要你,你當了寡婦,我還是要你!」
小蟬眉端微蹙,眼淚沿頰滾落。
「凌風,你真固執,知道嗎?」
「知道。」「你真討厭,知道嗎?」
「知道。」「你真逼得我不知如何是好,知道嗎?」
「知道。」「可是……」小蟬哭了,她無助的,掙扎的說:「我真愛你,你知道嗎?」高凌風深抽了口氣,一陣狂歡下,他竟覺得頭暈目眩。伸手攬住小蟬的肩,他面對著她。小蟬拚命的搖著頭,迷亂的、喃喃的、苦惱的說著:「我好苦,好苦。父母的親命難以違背,懷祖的柔情難以拋躲,而你,你……你……你卻帶給我多大的甜蜜的瘋狂!啊,凌風!我投降了,我投降了!我承認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高凌風一把緊擁住她,他的嘴唇瘋狂的壓住了她的,帶著顫慄的喜悅,和靈魂深處的渴求,他輾轉的,緊迫的,深沉的吻著她,堵住了她那繼續不斷的呢喃。
於是,歷史又改寫了。於是,失去的又復得了。於是,這晚,小蟬回到家裡,站在父母的面前,她大聲的、堅決的、不顧一切的,向父母鄭重的宣佈了:
「爸爸,媽!你們說我瘋了也好,說我瞎了眼睛也好,說我沒頭腦也好,說我魯莽糊塗也好!我要和何懷祖退婚!你們罵我吧!罵我不孝,罵我沒出息,罵我拿訂婚當兒戲……隨你們怎麼罵我,我都承認!我只要跟高凌風在一起!永遠跟他在一起!」說完,她轉身就跑。父母面面相覷,都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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