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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節

  日子平靜的滑過去,秋天來了。
  夜半,不知道是幾點鐘,雅晴突然醒了過來。
  她睜大眼睛,窗簾上有朦朧的白,是月光,還是曙光一時之間,她有些弄不清楚。只看到窗簾在風中搖曳。臨睡又忘了關窗子,如果給奶奶知道,非挨一頓罵不可。秋天了,夜色涼如水!豈不是,夜色涼如水!驀然間,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醒過來了。側耳傾聽,她聽到隱隱約約的,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吉他聲,叮叮咚咚,泠泠朗朗,清清脆脆………如小溪的呼喚,如晨鐘的輕敲,如小鳥的啁啾,如夢兒的輕語……她側耳傾聽,然後,她從床上翻身起床。
  走到窗邊,她沒開燈,只是悄悄拉開了窗簾,對遙遠的地方凝視著。越過桑園的圍牆,她可以看到湖面的閃光。湖的對面,是一幢幢暗沉沉的樹影。那兒有一棵梧桐樹!她想著,琴聲似乎變得急驟了,如雨水的傾洩,如夜風的哀鳴,如瀑布的奔湍,如海浪的撲擊……她走到衣櫥邊,摸索著,找了一件套頭的長罩衫,一件家居的長袍。脫下睡衣,她換上那件罩衫,沒時間梳頭洗臉,她不要吵醒這屋子裡的人。穿了雙絨拖鞋,她無聲無息的溜出了房間,無聲無息的走下樓梯,無聲無息的穿過客廳,走出客廳那一瞬間,她聽到客廳裡那老式的掛鐘敲了五下,那麼,窗外是曙光而不是月光了。
  她很快的溜出花園,打開邊門,她熟稔的沿著那屋後的小徑,往湖水的方向奔去。天色只有濛濛亮,一切都是影綽綽的,晨霧在她的髮際和身邊穿梭,露珠很快就浸濕了她那薄底的小拖鞋。她幾乎是奔跑著,帶著種盲目的、被催眠似的情緒,她追逐著那吉他的聲音。越走,聲音就越清晰了,那琴弦的撥動,那出神入化的音韻,那吉他特有的音色,震顫出一連串又一連串令人全心震動的和鳴。
  她跑著,落葉被露水沾濕了,她的鞋底已經濕透,但是,她根本沒有感覺到。只是奔跑著,生怕在自己到達之前,琴聲會停止。她的腳踩著落葉,發出細碎的聲響,她提著那件寬鬆的衣裳的下擺,因為它總是被路邊的荊棘所拉扯。她繞著湖邊的小徑往前跑,她已經看到那棵梧桐樹了,琴聲戛然而止。她的心臟怦然一跳。他走了。她想。她急促的繞過一小簇灌木叢,於是,她看到了他。
  他坐在梧桐樹下,手裡抱著一把吉他。他睜大了眼睛望著她,顯然,他早已聽到她奔過來的聲音。他眼裡既無驚奇也無期待,他的眉毛在曙色初露的光芒下,可以看出是怎樣虯結著。他的眼光陰鷙而森冷。他被打擾了,他並不歡迎她,他的世界被破壞了……她膽怯起來。為什麼要來呢?為什麼要追尋這吉他聲呢?為什麼明知他在這兒,還身不由主的跑來呢?她怯怯的移近他,在距離他只有一尺遠的距離處,她站住了。他抬起眼睛從上到下的打量她,從她那披散的頭髮,那白的面龐,那寬鬆的呢質長袍,到她那穿著拖鞋的腳。他的眼神裡有薄薄的不滿,薄薄的惱怒……這不是桑桑。她想,或者他正在憑弔桑桑,她的出現破壞了一切,破壞了他的悼念,他的思想,他的回憶,他的演奏……和他的情感。她呆站著,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對不起,」她喃喃的開了口。「我並不想打擾你,我……我聽到吉他的聲音,我……我不由自主的跑了出來……我……我……」他仍然陰沉的盯著她,她說不下去了。在他那毫無表情的眼光下,她受了傷,她感到屈辱,感到卑微,感到自己的魯莽和微不足道。她垂下了眼光,看到他那兩隻結實的大手,穩定的抱著吉他。真沒想到那麼細微的聲音,是出自這樣粗糙的雙手。她轉過了身子,不想繼續留在這兒被人輕視,惹人惱怒。「再見!」她說,飛快的想跑。
  他一伸手,握住了她袍子的下擺,她被硬生生的拉住了。
  「你的鞋子濕了,」他安安靜靜的說:「以後,如果要在這種時間出來,記住草地是濕的,露水沾在所有的葉子上,你會受涼。」她站在那兒,被催眠了。慢慢的,她回過頭來,覺得自己眼裡有著不爭氣的淚霧。
  「我沒有打擾你嗎?」她低聲的問。
  「你打擾了!」他清楚的回答。移開了一下身子,於是,她發現他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了一大段合抱的圓木,他正坐在那截橫臥在地下的樹木上。他拍了拍身邊空下的位置,簡單的說:「坐下吧!」她乖乖的坐了下去。「脫掉你的鞋子!」他說。
  「什麼?」「脫掉鞋子,涼氣會從腳底往上竄。」
  她脫掉了鞋子,坐高了一點兒,她把雙腳放在圓木上,弓著膝,她讓長袍垂在腳背上,而用雙手抱住了膝。她側頭看他,他那輪廓深刻的側影是凹凸分明的,他的嘴唇薄而堅定。
  「會彈吉他嗎?」他冷冷的問。
  「不。不會。」她很快的說,熱切的加了一句:「可是我很喜歡,你——願意教我嗎?」
  他似乎挨了一棍,他的背脊挺直,臉色陰沉,他不看她,他的眼睛瞪著湖水。「我不願意。」他的聲音像冰。不,冰還太脆弱,像鐵,像塊又厚又硬又冷的鐵。「我生平只教過一個女孩子彈琴……」
  「桑桑!」她迅速的接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反應如此敏捷,為什麼這樣管制不了自己的嘴和舌頭。「桑桑死了,你的心也跟著死了。你不願再教任何人彈琴,你卻願意坐在這兒彈給她的鬼魂聽。」他迅速的回過頭來,緊盯著她。她以為她冒犯他了,她以為他會大光其火。她以為她會挨頓臭罵……她還記得第一次見他時,被他怒吼「滾開」時的樣子。可是,她想錯了,他的眼神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他既沒發火,也沒生氣,卻鎮定的問了句:「你對於我和桑桑的故事,到底瞭解多少?」
  她輕顰著眉,有些迷糊。
  「我想,我『知道』得很多,『瞭解』得很少。」
  「哦?」他詢問的。「他們說——」她潤了潤嘴唇,緊盯著他。心裡有個模糊的觀念,如果桑爾旋對她說過謊,她和爾旋之間就完了。「桑家原來也有意把桑桑嫁給你,但是,當桑家兄弟來找你的時候,卻發現你和另一個女孩躺在床上?」
  「嗯。」他哼了一聲。「真的嗎?」她熱切的問。希望他說是假的。
  「真的。」他毫無表情的說。
  「為什麼?」她困惑著。「你不愛桑桑嗎?」
  他深深的看她。「這之間有關係嗎?」他反問。
  她覺得臉紅了,她從沒有和人討論過「性」問題。她發現,他是把「性」和「情」分開來談論的,可能男人都是這樣的。她想,假若每個男人都為「愛」而「性」,那麼,「妓院」可以不存在了。想到這兒,她的臉更熱了。
  「你臉紅了。」他直率的說:「顯然,這個題目使你很窘。人類的教育受得越多,知識越深,就把許多本能都醜化了。你和桑家兄弟的感覺一樣,覺得我欺騙了桑桑,是不是?」
  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很困惑,她答不出來。
  「我早就料到了。」他低哼著。「我早就料到他們會有的反應……」他語氣模糊:「上流社會,知識份子,他們受不了背叛和不忠實!」她忽然抬起頭來,眼睛閃亮了。
  「為什麼?」她熱烈的問,情不自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她一直看到他眼睛深處去。「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不解的,濃眉緊鎖。
  「為什麼要演那場戲?」她急促的問:「你早就料到了!你早就料到他們的反應!你知道他們晚上要來看你,桑桑一定設法通知了你,於是你弄來那個女孩子,於是你演了那場戲!你並沒有必要連房門都不扣好,你也沒必要找那女孩……或者,在和桑桑戀愛之前,你和無數女孩睡過覺!我不管!但是,桑桑改變了你,她使你拴住了,使你無法對她不忠實……當你在嘲弄桑家兄弟的時候,你也在嘲弄你自己……」
  他眼裡的獰惡回來了。
  「你在說些什麼鬼話?」他咆哮著。
  「我說得又清楚又明白。」她穩定的說:「我只是弄不懂……」她轉動眼珠,思索著,然後她抬頭定定的看著他,低語著:「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
  他的臉色在一瞬間就變得又蒼白又驚懼,迅速的,他伸出手去,一把蒙住了她的嘴,他啞聲的、沙啞的、痛楚而混亂的說:「如果你真的明白了,不要說出來!什麼都別說!」
  她的眼珠深深的轉動著,帶著深切的瞭解,帶著深切的同情,帶著深切的感動和激情,她凝視著面前這張臉,腦子裡,似乎又迴響起他說過的話:
  「是我殺了她!我不該讓她愛上我,我不該讓她陷得那麼深,我不該任憑這段感情發展下去……」
  這就是那個謎底了。一個由自卑和高傲混合起來的流浪漢,愛上了個純潔如水的小公主。當他自慚形穢而又愛之深切時,惟一能做的事是什麼呢?他不要娶桑桑!他從沒想過娶桑桑,因為他自知不配!因為那女孩是朵溫室裡的小花,他卻是匹滿身傷痕的野馬!於是他對那兩兄弟演了一場戲,他氣走了他們,因為他不要那朵小花為他而凋零,但是,卻仍然害得那朵小花為他而凋零了。
  她沒說話,她確實沒說話,可是,淚水靜悄悄的湧出了眼眶,靜悄悄的沿著面頰滾落了……淚水滑過面頰,流在他那蓋在她嘴上的大手上。她聽到「嗡」的一聲輕響,吉他落到地下去了,他用雙手捧住了她的面頰,用大拇指拭去她面頰上的淚痕。太陽出來了,一線金色的陽光閃耀了她的眼睛她覺得看不清楚對方了。然後,她感到他的嘴唇輕輕的落在她的眼睛上了,那麼輕柔,那麼細膩,一點也不像上次的粗暴炙熱。他溫柔的,做夢似的吮去了她的淚痕。她身不由主的貼近了他,貼近了他,緊緊的鑽進他懷中,她的手臂環繞過來,抱住了他的腰。
  他忽然推開她,受驚似的抬起頭來,粗暴的、生氣的說:
  「快走!」她睜眼看著他,眼前是一片模糊,腦子裡是一片混亂,樹梢中閃著無數陽光的光點,刺痛了她的神經,同時,她心中閃過一個名字:桑爾旋!這名字也刺痛了她的心臟,使她渾身掠過一陣震顫。她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也不太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只覺得面前這男人有股強大的魔力,使她無法去分析自己。「不。」她輕聲的說。「我不希望歷史重演!」他的呼吸重濁,聲音激烈。「你走,回到桑家去!快走。」「不。」她再說。「我為什麼要回到桑家去?我又不是桑桑。」
  他正色看她,神情古怪。
  「你從什麼鬼地方來的?」他問。
  「是……」她嚥了一口口水,艱澀而困難的說:「你一定要問嗎?桑家兄弟發現了我,他們給我很高的待遇,雇我來扮演桑桑。我需要這筆錢和那些好華貴的衣服鞋子………我來了。是……從一個『鬼地方』來的!」
  他用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陽光。她感到陽光直射在她的眼睛裡、面頰上、頭髮上和嘴唇上。她喉嚨中又開始發乾發澀,她知道他在研究自己。而且,她知道他是又聰明又敏銳的。「我值得你為我撒謊嗎?」他的聲音響了,他把她的臉轉了回來,死盯著她的眼睛他那陰鷙的眸子裡閃耀著火焰。「我不知道你從什麼地方來的,但是,你有一對純潔而明澈的眼睛有光滑細嫩的皮膚,有靈巧細密的思想,和最最天真與熱情的個性………不,雅晴,一個具有這麼多優點的女孩,不會來自一個『鬼地方』。」「你可能對了。」她點點頭。「思想」又開始活動了,她又能分析又能組織了。「那要看我們對『鬼地方』三個字所下的定義。是不是?你認識過自己嗎?萬皓然?你知道你並不漂亮嗎?只是見鬼的吸引人而已!你知道你的眼神很凌厲很兇惡嗎?因為你要借助這眼神來掩飾住你的善良和脆弱?你知道你很凶很霸道很冷酷很陰沉嗎?因為你必須借助這些來掩飾你的熱情?你知道你很虛偽嗎?因為你不敢面對真正的自己?你知道你有多麼空虛寂寞嗎?因為……」
  「住口!」他怒叫著:「不要再說了!」
  「嘖嘖,」她搖頭,低語了一句:「我真不知道像你這樣一個充滿『缺點』的男孩,是來自什麼鬼地方?」
  他又咬牙了。太陽升了起來,曬熱了她的頭髮,曬乾了草地上的露珠。他仍然盯著她,渾然忘我的盯著她,不敢相信的盯著她。她悄悄的站起身來,拾起地上的拖鞋。
  「我必須走了。」她說:「我要在奶奶起床前趕回去,我不想弄砸我演的角色。」他不語,仍然盯著她。
  她拿著拖鞋,赤著腳,往小徑上跑去,跑了幾步,她又折回來了,喘吁吁的停在他面前:
  「告訴我!」她急促的說:「我在什麼鬼地方,什麼鬼時間,才能再見到你?」他深思的凝視她,似乎,被「催眠」的變成他了,他竟無法拒絕回答她。「我這個月,每晚九點到十二點,在『寒星』咖啡廳裡彈吉他。」「寒星在什麼鬼地方?」
  「翻電話號碼簿!」「好!」她應著,輕快的跑上了小徑,輕快的用赤腳踩著那半干的落葉,往「桑園」奔去。
  於是,當晚,她就到了「寒星」。
  這兒絕不是一家第一流的咖啡廳,甚至於不屬於第二流第三流,它該是不入流的。但是,它非常可愛。它坐落在和平東路,是一間木板小屋,搭在一個十二層樓的屋頂上。來喝咖啡的沒有一個是衣冠楚楚的紳士,他們全是些年輕的學生,都只有十八九歲到二十五歲之間,他們除了喝咖啡以外,他們又唱又鬧又笑又尖叫,和那個坐在他們之間的「吉他手」完全打成了一片。雅晴坐在一個角落裡。她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聽著萬皓然彈吉他,聽著他唱歌。她從不知道一支吉他和一副歌喉可以造成的奇跡!他坐在那兒,有一組圓形的聚光燈把他整個圈在光圈裡。他扣弦而歌,唱著一支節拍很快,卻十分十分有味道的歌:
  
  「小雨一直一直一直的飄下,
  風兒一直一直一直的吹打,
  椰子樹一直一直一直的晃動,
  鳳凰木一直一直一直那麼瀟灑,
  我心裡一直一直一直想著她!
  我托小雨告訴她,我托風兒告訴她,我托椰子樹啊,還有那鳳凰木,
  告訴她,告訴她,告訴她!
  我並不在乎她,我真的不在乎她,
  只是沒有她呵,我的日子一直一直一直成虛話!」
  

  怎樣的歌啊!雅晴失笑的把頭埋在臂彎裡,忍不住的笑。周圍的人又吼又叫又鼓掌,有人跟著唱了起來,更多人跟著唱了起來。雅晴笑著抬起頭,立即接觸到萬皓然的眼光,那樣熱烈的眼光,那樣動人的眼光,那樣燃燒著火焰的眼光。歌聲、吉他、掌聲、人潮把萬皓然烘托成了一顆閃亮的星星。他站起來了,背著吉他,一面彈,一面唱,他走向她。然後,他停在她的面前,繼續彈著吉他,他繼續唱著:
  
  「……告訴她,告訴她,告訴她!
  我並不在乎她,我真的不在乎她,
  只是沒有她呵,我的日子一直一直一直成虛話!」
  

  大家尖叫著,瘋狂的笑著。雅晴也笑,她跟著大家笑,又跟著大家唱了。第一次,她知道自己原來也能唱歌的。這支曲子被重複了好多好多次。然後,調子一變,吉他的弦音變成了一連串流水般的琮琮,像珍珠在彼此撞擊,撞擊出許許多清脆的音浪,他的歌變了,但是,他的眼睛仍然盯著她:
  
  「他們說世界上沒有神話,
  他們說感情都是虛假,
  他們說不要做夢,不要寫詩,
  他們說我們已經長大,
  誰聽說成人的世界裡還有童話!
  但是我遇見了你,遇見了你,
  是天方夜譚,是童話,是神話,
  是夢,是詩,還是畫!」
  

  大家又鼓掌,又笑,又叫好,又叫安可。萬皓然還唱了很多支歌,就站在雅晴面前唱,那圓形的光圈連雅晴一起圈了進去。雅晴不停的笑著,不停的喝著咖啡,不停的跟著大家唱。她愛那些歌,那每一支歌!它們都那麼奇怪,不像流行歌曲,不像熱門歌曲,也不是外國歌的翻版。後來她才知道,它們有些被稱為「校園歌曲」,有些根本是萬皓然的即興之作。那晚,萬皓然唱得非常賣力,非常開心,他滿面光彩,滿眼燃燒著熱情,滿身的活力,吉他彈得已經到了隨心所欲、出神入化的境界。當他中途休息下來,和雅晴共飲了片刻咖啡,雅晴說了句:
  「我愛這個鬼地方!」
  後來,他抱著吉他,居然唱了起來:
  
  「她說她愛這個鬼地方,
  因為這兒有歡笑有舒暢,
  她說她愛這個鬼地方,
  因為這兒有快樂有荒唐!
  她說她愛這個鬼地方,
  我有些懷疑,有些渴望,
  莫非這兒有我的吉他和歌唱?」
  

  噢!老天!雅晴簡直著迷了,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不記得,自己這一生,還有什麼時候會笑得這樣開心了。從這晚起,她成了「寒星」的常客。然後有一晚,她發現桑爾旋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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