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裡靜悄悄的。喬書培在畫架前,凝視著自己的那張「人體素描」,再看看站在台上的模特兒,心裡有些兒恍恍惚惚。畫過這麼多次人體,他從沒有雜思綺想,但是,自從經過昨夜的溫存,他才知道一個女性的奇妙。他握著炭筆,不專心的在畫紙上塗抹,眼前浮起的,不是模特兒,而是那溫婉多情的殷采芹。
陳樵正站在他身邊,他來自高雄,和書培同寢室,同年級同系同科,而成知己。陳樵的父親在煉油廠做事,家境並不壞,但是,因為他下面還有五個稚齡的弟妹,所以他總自認是弟妹們的榜樣,而特別肯吃苦耐勞。在性格上,陳樵比書培成熟,他比較腳踏實地,不幻想,不做夢。只是默默的鞭策自己,以期出人頭地。
他冷眼看著書培,看著他把畫紙上的模特兒勾成長髮飄飛,星眸半揚,一副「醉態可掬」像。他走過去,輕聲問:
「你在畫誰?」書培一驚,望著畫紙,臉上有些發熱。他撕下了這張畫紙,揉碎了,再重新釘上一張白紙。抬眼看了看陳樵,他的思想又被扯進了另一個現實的世界裡。「陳樵,你現在有兩個家教?」
「是!」「讓一個給我如何?」「你不是去家教中心登記了嗎?」
「登記是登記了,家教中心說,一般家庭都指定要數理或外文系的,咱們藝術系的很不吃香,他們叫我等機會。我看希望渺茫,而我,卻急需一個工作。」
「你這兩天到底在忙什麼?又搬出宿舍,又借錢,又找工作的?」「改天告訴你!」「只問一句,」陳樵盯著他:「與女人有關係?」
「是的。」陳樵沉吟了片刻。忽然問:
「你知不知道蘇燕青昨天到教室來找過你?」
「啊呀,」他怔了怔:「糟糕,我忘得乾乾淨淨了。」
「什麼東西忘得乾乾淨淨了?」
「本來,我和蘇燕青有約會的。」
「那個女人讓你忘了蘇燕青?」陳樵一邊畫著素描,一邊問,他語氣中已雜著不滿,他一直非常欣賞蘇燕青,認為她是個有深度,有才華,有幽默感,而又美麗脫俗的女孩。
書培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滿,皺皺眉頭,他坦白的說:
「是的。」陳樵正要再說什麼,教授背負著雙手,走過來了。他們不便再談話,都把注意力放回到畫紙上。這樣,一直到下課,他們沒有再談什麼。等下課鐘一響,大家收拾好畫具,紛紛散去時,陳樵才一把抓住書培的手腕,說:
「來,我要好好的審審你!」
「審我?」書培說:「你似乎認定我做錯了什麼。」
「有沒有錯,等我聽過事實後再評定。」
他們走出了教室,這是下午,陽光灑滿了整個校園。這正是初夏的季節,天氣還沒熱,陽光暖洋洋的,清風吹在人身上,也涼爽爽的。他們沿著校園的碎石子小路,向前無目的的走著。「說吧,」陳樵說:「怎麼會突然有個女人冒出來,就把你給拴牢了?這種女人,也未免太厲害了吧!」
「你已經先對她就有敵意了,」書培歎息著說:「你甚至不去弄清楚來龍去脈。」「我正在想弄清楚呀!」陳樵說:「她是什麼學校的?我們學校嗎?」「不,她沒念大學,她連高中都沒畢業。」
「哦呵!」陳樵輕呼了一聲,眼珠轉了轉。「好吧,學歷不能代表什麼。她家做什麼的?」
「她家——」書培困難的咬咬牙:「她爸爸在外島服刑,她媽媽在半個月前自殺了。」
「哦!」陳樵的眼珠都快從眼眶裡掉出來了。他在一棵樹下站住了,定定的看著書培:「你在開玩笑吧?」他懷疑的問。
「一點也不開玩笑,」書培有些煩惱的說:「這種事也能開玩笑嗎?」「你說她爸爸在坐牢?」
「是的。」「什麼案子?」「很複雜的案子,走私、違反票據法、違反國家總動員法……反正很複雜。」「你從那兒認識這樣一個女人啊!」陳樵喊著:「你準是被人騙了!喬書培,你太嫩了,你太沒經驗了,你根本沒打過防疫針,你又是衝動熱情派,被女人隨便一釣就給釣上了……」「陳樵!」書培懊惱的打斷了他。「你如果敢批評采芹一個字,我就跟你絕交!」「哦!」陳樵背靠在樹幹上,眼光直直的射向書培,點點頭說:「看樣子,你相當認真。」
「我當然認真,」書培氣呼呼的。「我將來要和她結婚,怎麼會不認真?」「將來要結婚?現在呢?和她同居了?」
「是的。」「她隨隨便便就和你同居了?她可真『現代』!」陳樵打鼻子裡哼著。「你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嗎?」
「我不回答你這問題!」書培的臉漲紅了,他惡狠狠的瞪著陳樵,暴躁而不安的說:「你像法官在審案子,而且,是個充滿惡意的法官,專揀不該問的問題來問!你完全不瞭解我和采芹,我們認識了幾乎一輩子,從小就在一塊兒玩,從懂事就彼此欣賞,彼此喜歡。現在,她家破人亡,投奔我而來。我一定要照顧她,要養活她,要給她一個窩。現在,你別管我的事,我只問你,幫不幫我忙?」
陳樵呆呆的看著他。「不許我管你的事,怎麼幫你的忙?」他問。
「很好!」喬書培掉頭就走。「我另外去想辦法!」
陳樵一把拉住了他,陪笑的說:
「真生氣嗎?站著,我們好好商量。」
喬書培站住了,悶悶的看著陳樵。
「我有兩個家教,」陳樵說:「一個是每星期一三五晚上,教兩個初中生的英文數學,另一個是每星期二四六晚上,教一個高三的學生,也是英文和數學,他準備考大學。我可以讓一個給你,你選那一個?」
「我看……」喬書培沉吟的說:「我還是教初中的吧,比較容易些。」「好,今天是星期五,今晚我就帶你去,不過,你得買輛腳踏車。那兩個孩子住在中和鄉,路上就要耽誤一小時,上課兩小時,每晚七點半到九點半,每月薪水一千元,你吃得了苦,今晚先跟我去談談,人家還不見得中意你呢!吃不了苦,就免談了!」「當然吃得了苦,」喬書培叫著說:「否則也不找你了!」
「別以為家教好當,那兩個孩子頑劣透了,專門找難題難你,家長呢?也不好伺候,只要孩子的成績單不理想,他們先責備你,不責備孩子。受得了氣,你就去,受不了氣,也免談。」喬書培凝視著陳樵。「我去!」他簡簡單單的說。
「好吧,」陳樵看著他。「這兩個孩子,我也教得夠煩了,以後,讓你去操心受氣。不過,」他頓了頓,正色說:「書培,咱們在學校裡,算是最投機的好朋友了,是不是?」
「是。」「能對你說兩句忠言嗎?」
書培低下頭,看著腳下的草地,他用鞋尖踢著那草地上凸起的樹根,很快的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認為我被一個女孩子騙了,你認為我已經走入歧途了。我——」他咬咬牙:「原諒你有這種想法,因為你不認識殷采芹……」
「你原諒我?」陳樵失笑的問,歪著頭想了想。「我想,那女孩最起碼有個優點,她一定是個絕世美女,是不是?」
「審美觀念因人而異,」他悶悶的回答:「像你這種專唱反調的人,可能會認為她醜極了!」
「誰丑極了?」忽然間,有個清脆的、女性的聲音傳了過來,把他們兩個都嚇了一跳。書培抬起頭來,就一眼看到蘇燕青抱著一疊書本,笑吟吟的站在他們面前。他呆了呆,心裡有些焦灼,想找藉口離去,想溜。蘇燕青那對敏銳的眸子,正關懷的停駐在他臉上。「喂,喬書培,」她直率的問:「你這人守不守信用?說話算不算話?」
「對不起!」他慌忙陪笑的說:「昨天,我臨時發生了一點事,就把什麼都忘了!」她瞅著他。「聽說你搬出宿舍了?」
「是呀!」「為什麼?」「唔,因為……因為……」他囁嚅著:「宿舍裡人太多,我想……我想靜一靜,我一向不太住得慣人多的房子。」他語無倫次,心想,真夠受!世界上那有這樣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女孩!陳樵看看他,又看看蘇燕青,斜睨著眼睛笑。
「你笑什麼?」燕青轉向了他,挑著眉毛問:「一臉的壞相!」
「我一臉的壞相?」陳樵笑著問:「那麼,喬書培是一臉的好相了?哈!這叫做好歹不分!」他重重的在喬書培的肩上敲了一記:「你說對了,審美觀念因人而異,我這個『一臉壞相』的人要先走一步了!」
「喂喂,」喬書培有點著急,伸手拉住了他:「你去那兒?」
「去宿舍啊!」陳樵掙脫了他,自管自的走了,一面走,一面拋下一句話來:「晚上六點五十分在宿舍門口等你!你最近似乎有『健忘』症,可別忘了!」
喬書培目送他走開,無可奈何的回過頭來,蘇燕青正若有所思的望著他,那對靈巧的眸子骨溜溜的轉動著。
「你和陳樵在搞什麼鬼?」她問:「約好時間一起去追女孩子嗎?」「別胡猜!」他慌忙說:「我要他讓一個家教給我,說好了今晚去那個孩子家裡談談。」
「哦,」蘇燕青的眼珠轉了轉。「缺錢用嗎?」
他笑笑,沒說話。「喂,喬書培,」蘇燕青笑著說:「你的字寫得如何?」
「我的字?」他愣了一愣。「應該還不錯吧,怎樣?」
「我爸爸在寫一本中國文學史,你知道的。他需要一個人幫他抄寫和整理文稿,我想,你一定可以勝任愉快,這不是比當家教輕鬆些嗎?」他注視著她,沉吟的想著,搖了搖頭。
「不,謝謝你。我還是去當家教吧。」
「為什麼?」「我……」他礙口的笑了笑。「我想,我的字還沒有好到那個程度。」「哼!」她抿著嘴角笑了。「我知道你為什麼不願意接受這工作!」「是嗎?」他驚訝的問:「為什麼呢?」
「為什麼嗎?」她拉長了聲音:「你的驕傲而已!男孩子要靠自己的本事找工作,以為靠了女孩子就丟人了。其實,又有什麼關係呢?你的情況,我們全家都瞭解,我爸也挺欣賞你的。怎樣?」她習慣性的揚著眉,鼓勵的說:「何況,我爸反正要找人!找別人不如找你!」
「為什麼找別人不如找我!」他傻傻的問。
「哎呀!」她的臉驀然一紅,似乎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就乾脆耍賴:「你這人總是布好圈套讓我來跳,你相當工於心計!你是不是想引誘我說:因為我希望你來我家呢?因為我希望你接受呢!我才不中計呢!」
他心裡有點慌,有點亂,有點迷糊,有點失措,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她呢?卻灑脫的摔摔頭,把那短短的頭髮摔得滿臉都是,她笑了,笑得又開朗,又活潑,又瀟灑,又心無城府。「好了!」她邊笑邊說:「咱們就說定了,你明晚來我家吃飯吧,我媽說,好久沒看到你了!」「哦,」他急急的開了口,幾乎是狼狽的。「不行!燕青,我明晚……還有事,可能……可能就要當家教……」
「怎麼?說了半天,你還是要當家教啊?」蘇燕青的笑容消失了。「你這人怎麼這樣……這樣難纏哦?你以為家教容易當嗎?上次,任雨蘭去當家教,被那個孩子當場氣哭了。高偉總算是能言善道的男生了吧,給那個孩子的媽媽氣得差點沒昏倒!我告訴你,假如是容易教的學生,陳樵也不會讓給你了!」「陳樵已經警告我了,那兩個孩子很難弄。」
「你瞧!沒蓋你吧!」蘇燕青勝利的說:「你別以為我是因為你要找工作而說我爸需要人,我爸爸是真的需要人,本來想找個學文的,是我對爸說,你的文學也……」她驀然住了口,因洩露秘密而臉紅了。
他對她勉強的笑笑。「真的謝謝你,」他說:「我想,我絕對不能勝任,與其做不好,讓你爸爸失望,還不如藏拙,不要接受比較好!」
「啊哈!」她又笑了,那笑容像一池春水,漾滿了她的臉。「我懂了!」她歎口氣,若有所悟的斜睨著他。「你怕我爸爸發現你的缺點啊?你這人——真是一本難讀的書!好吧,」她聳聳肩。「我也不勉強你,讓你去受那些小少爺的氣去!」她抱著書本,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怎樣?要不要一塊兒走走?」「不。」他慌忙往後退了一步:「我還有事。」
她怔了怔,微蹙著眉梢,她困惑的看著他,像在看一個令人解不透的謎。然後,她嘴裡不知道自言自語的嘰咕了一句什麼,就把額前的短髮往後一甩,大踏步的,踏著那落日的餘暉,往校外走去了。一直等到她走得看不見影子了,書培才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長氣來。看看手錶,五點半了,采芹一定等得心焦了。想到采芹,他就覺得心頭熱烘烘的,邁開大步,他也對校外直衝出去。跑上了四層樓,再上一層樓,穿過那些「日日春」的花叢。日日春,多好的名字,正像他們的生活啊!他一下子衝進了房門,揚著聲音喊:「采芹!」采芹立即飛奔而來,像只投懷小鳥似的,她投進了他懷裡,用手抱住他的腰,她把那溫軟的面頰貼在他胸口,她低喊著說:「你怎麼這麼晚才回家啊?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想死你了!」他不自禁的感染了她的熱情,俯下頭,他聞到她頸項裡有一股如麝如蘭的清香,就不由自主的把臉往她脖子裡埋了進去。她咯咯的笑了起來,扭動著身子,要躲,要閃,又躲不掉閃不掉,她推著他,央告著:
「好人,別這樣,你的鬍子紮了我!好人,別鬧,你弄得我癢酥酥的!」他放開了她,抬起頭,注視著她那遍佈紅暈的面頰。
「你在做什麼?」「等你啊!」她說:「一整天,都在等你啊!」她忽然拉住他的手,熱烈的說:「來!你來看!」
他不解的跟著她走去,她牽著他的手,把他一直牽到窗前,她用手指著遠方。用一種眩惑的聲音說:
「你看!」他往前看去,立刻,他被眼前的一幅圖畫所震懾了。原來,這扇窗是朝西的。現在,一輪落日正緩慢的往下沉落,整個天空,就被一層又一層的彩霞所堆滿了,那彩霞如此熟悉,如此艷麗,如此發射著亮麗的色彩……這就是海邊的彩霞啊!一樣的彩霞,一樣的黃昏,一樣的人!他往後退了兩步,迷惑的望著那窗子,窗外,是彩霞滿天,窗內,采芹正臨窗而立,長髮披瀉,沐浴著一身彩霞,像個超凡出世的仙靈。那落日的光芒,灑在她頭髮上,鑲在她面頰上,染在她衣服上,掛在她襟袖上……而窗台上那盆小花,也被彩霞染得發亮,襯在采芹與天空之間。這簡直是人間幻境啊!
「你知道嗎?」采芹的聲音溫馨如夢:「以前,在海邊,也是這樣的彩霞,許多黃昏,我們一起看過落日。我那白屋的窗子也是朝西的,常常會迎接著滿窗彩霞,那時,我就對彩霞發過誓·我這一生,不論會遭遇什麼,我的心將永遠屬於你!」他屏息的站在那兒,眩惑的望著她。她翩然回顧,似乎連衣襟上都抖落了彩霞,他大叫:
「別動,千萬別動!」她立即站住,困惑的看著他。他飛快的支起畫架,釘上畫紙,抓起彩筆,嚷著說:
「我要留下這個黃昏,我要畫下你來,你,窗子,小花,和那彩霞滿天!」
她動也不動,連話也不敢再說,佇立著讓他畫。他立刻勾勒著線條,覺得每個細胞裡都充滿了靈感,都閃耀著繪畫的火花。握著彩筆,他進入到一個忘我的境界,用他全心靈去捕捉著這個剎那,這一剎那的美,這一剎那的艷麗,這一剎那的永恆。只一會兒,太陽落了山,那天空的顏色變了,暮色游了過來,充塞了屋子,天空那燦爛的雲彩,逐漸變成絳紫,由絳紫而變得黝暗了。他歎口氣,放下筆來,他只抓住了一部份。她奔過來,望著畫紙。他已勾出那樣一幅超凡脫俗的神韻,已經抓住了那樣超凡脫俗的美,她竟歎為觀止了。抱著他的手臂,她崇拜的低呼著:
「太美了!太好了!太偉大了!書培,你怎麼能畫得這麼好,你怎麼能捉住這個剎那,你是個天才!書培,你是的!你真是個天才!」「太快了!」他惋惜的。「再多給我二十分鐘就好了!夕陽下去得太快了!」「可是,明天還是有黃昏,是不是?」采芹仰著臉問。「明天還是有彩霞,你可以再畫呀!」
是的,明天還有黃昏,明天還有彩霞。他擁著她,笑了。
「你該餓了吧?」她悄聲問:「我去炒菜去,都已經六點多鐘了。」「什麼?」他驚叫。「糟糕,我差點又忘了!不行,采芹,我不能吃晚飯了,我和陳樵約好了,要去接洽一個家教的工作,陳樵把他的家教讓給了我!」
「哦,」她有些依依不捨的:「你馬上要走嗎?什麼時候回來?」「可能會很晚!你自己先吃吧!」
她拚命搖頭。「不,」她溫柔而固執的。「我等你回來再吃!你要不要先吃碗麵再去?我給你下碗麵,很快很快!你不能空著肚子去接洽工作呀!」「不行了!已經太晚了!」他看看手錶。「我會給陳樵罵死!」
他往屋外衝去,她一把拉住了他:
「等一等,帶件外套去,晚上風大!」
她飛快的跑進屋內,又飛快的拿了件夾克出來,再飛快的挽住他的脖子,給了他飛快的一個吻。說:
「那個陳樵,他真好,是不是?如果你們一起回來,我會多做點菜,也請他來吃——算是消夜,怎樣?」
他呆了呆。面容有些僵硬。
「不,我不會請他來!」他很快的說,轉身跑走了。
她扶著門框,怔怔的站在那兒,回思著他臨走的表情和那句話,心裡若有所悟。於是,有種看不見的、淡淡的憂愁,就像輕煙般對她包圍過來了。她轉身走進房間,打開電燈,在燈光下,她凝視著那張畫紙,畫面上是彩霞滿天,她再抬頭看看窗外,那兒,早已是暮靄沉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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