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壞蛋，好會找借口。」
「是嗎？喂！其實思棋姐走前，已經為我和哥哥買了許多秋裝。」
「有羊毛背心嗎？」
「有！恤衫、外套、背心全都有。不過，我哥哥從來沒穿過。」
「那，我的背心……」碧嘉把毛線球擁在胸前：「恐怕他也會穿。」
「他會穿的，」素姿在數手指：「第一、他不喜歡思棋姐，但是他喜歡你。第二、
在街上能買到的東西，有什麼值得希罕的？你親手編織才珍貴。」
「第二個理由，我同意，不過，我並不認為丹尼喜歡我。」她繼續編織。
「他不喜歡你？你們有說有笑，有時輕聲說，大聲笑。看電影他不會忘記給你買
POPCORN。」
「我承認丹尼對我不錯，我們大家一起玩，他對我很細心體貼，我們也很談得來。
不過，這並不能表示他喜歡我，他對我好，完全因為我是你的好朋友，你不能否認，你
哥哥對你最關心。」
「我承認我哥哥是天底下第一個好哥哥，他什麼都聽我的，可是，交女朋友，他對
我絕對不會賣帳。以前，我和思棋姐也很好，我並且常常叫哥哥對思棋姐友善些。哈！
他不單只不聽，對思棋姐冷酷無情，而且還說刻薄話，像對仇人似的。」
「方思棋真的這樣令人討厭？」
「我承認思棋姐的確是有缺點，可是，她是真心愛哥哥的，可惜，思棋姐走進了單
程路，她越是追，哥哥越是跑得快。」素姿點一下頭：「你和思棋姐比，就已經差很遠，
哥哥從來不理會她，但是，起碼他肯和你到花園散步。」
「素姿！」碧嘉放下一切東西，拉住她的手：「假如丹尼真的喜歡我，他為什麼從
來沒有約會過我？」
「他沒有約你單獨出去玩？」素姿訝然。
「沒有，大夥兒一起玩，我們玩得很開心，他簡直就像是我的男朋友，但是他沒有
約過我，如果我們有約會，你不會不知道的。」
「唔！」素姿托住頭：「是真的沒有，不過，你們很登對，說話很投契，而且他一
直稱讚你有好氣質。」
碧嘉到酒吧間倒了兩杯橙汁，把其中一杯交給素姿：「我始終覺得他心有所屬。」
「心有所屬？屬誰？他不喜歡方思棋，而且思棋姐……大不了有個女工程師，兩個
人也只是通通長途電話，對方有寫信給他，但是哥哥最懶寫信，他根本沒有回信。」素
姿喝著橙汁：「我這哥哥也真怪，很多女孩子一看見他便一見鍾情，那些世姐、世妹，
總之不管是爸爸或者媽咪朋友的女兒，一看見他就喜歡，以前照顧我的特護也說他迷死
人，可是他對交女朋友就好像完全沒有興趣似的。」
「我承認一看見他就喜歡，真正英俊又有風度的男孩子畢竟不多見。」
「艾文呢？」
「除了丹尼，沒有人比艾文更有魅力，他成熟、瀟灑。溫文有禮又有學問。」
「你那麼欣賞艾文，我為你們做媒。」
「別話傻話，艾文是你的男朋友。」碧嘉拉一下她結在頭頂後的長辮子。
「奇怪，艾文從來沒有在我面前稱讚過女孩子，但是他提了你幾次，說你很漂亮，
很有吸引力，你們是互相欣賞。」
「假如沒有丹尼，假如他不是你的男朋友，我樂意和他培養感情。」
「對了！我忘記你心目中的第一個人選是我哥哥。」素姿胸有成竹的：「這事包在
我的身上。」
「什麼事？」碧嘉反而愕然。
「告訴他你是個多麼可愛的女孩子，連艾文也喜歡你。還有別的許多男孩子也喜歡
你，比如你那加拿大的男朋友，還有一個在德國。告訴他如果他再不追求你，你一定會
被別人搶走。」
「素姿，不可以這樣，」碧嘉很嚴肅地說：「愛情是不可以勉強的，一切要自然發
展，如果丹尼喜歡我，他自然會來找我，也許，我不是他一見傾心的人，幸而我們還有
很多時間，很多機會去培養感情，說不定有一天他也真的喜歡我，但是，如果要你迫他，
他看在你的份上，無可奈何約會我，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可能心不在焉，可能貌
合神離，那又何苦？」
「你不瞭解我哥哥，他不會主動追女孩子，他向來是被動的。」
「他怎樣我不管，」她低頭含嗔道：「如果我知道他約會我是由你安排的，我便不
會赴約。」
「好吧！好吧！別生氣啦！你們的事我不管，行了吧？」
碧嘉這才展開了笑容。
方思棋的身體日漸消瘦，這天她坐進餐桌，剛吃了一隻蝦，就掩住嘴直跑上樓梯。
方太太見女兒面都白了，立刻追到樓上，在思棋睡房的浴室，看見思棋又在嘔吐。
「思棋！」方太太嚇得連忙上前扶拖女兒，思棋嘔吐得全身抽搐，冷汗直冒，臉白
得像紙。
「你的胃病又發了，早就叫你看醫生，你又不聽話。」方太太見了，既心痛又著慌。
一會，思棋才停止嘔吐，她按住胸口在喘氣，整個人渾身無力。
方太太把思棋扶到床上，替她脫去鞋子，蓋上薄被。
「媽咪！」思棋見母親走出去，她乏力地叫著：「你去哪兒？」
「請醫生！順便叫傭人給你倒杯熱茶。」
「我需要一杯熱茶，但不要醫生。」
「孩子，你有病，」方太太坐在床邊，好言相勸：「你看你瘦多了，面色又不好，
而且嘔吐已經不是第一次，我看你的胃病不輕，非要看醫生不可。」
「媽，你不想家醜外傳吧？」
「患胃病是醜聞嗎？就算患肺病也是你的事，誰不高興可以不來探望你，何況胃病
又不會傳染。」
「問題不是胃病那麼簡單。」
「那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思棋別過臉：「媽，這件事你能不能不管，讓我自己處理？」
「別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是，這關係你的健康，昨晚我和你爸爸就因為你的事談了
一晚，你爸爸問我你為什麼這樣消瘦，面色又蒼白，我是知道原因的，自從你去了英國，
沒有我的照顧，可能飲食不定時；你由英國回來，就常說胃脹、呃氣，現在還嘔吐呢！
不是胃病是什麼？楊伯伯是看著你長大的醫生，請他來替你看看。」
「不用了，我已經看過醫生。」
「醫生怎樣說？」
「我已經懷孕兩個月。」
「你……」方太太顫著嗓門：「你剛才說什麼？」
「我有了孩子，八個月後我就可以做媽媽，你可以做外婆。」思棋一口氣的說完，
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啊！天！」方太太抓住床褥：「你會做這種糊塗事？我們是有體面的人家，況且
你還沒有出嫁呢！」
「還要不要請醫生？要不要讓每個人都知道你有一個未出嫁而懷了孕的女兒？」
「不，不，當然不！孩子！」方太太抓住思棋的手：「不用怕，才只不過兩個月，
結婚還趕得及的，誰是孩子的爸爸？」
思棋搖一下頭。
「孩子，你這是什麼意思？連孩子的爸爸也不知道？也太胡鬧了。」
「媽咪，這件事由我自己處理好不好？總之，我不會令你丟臉。」
「你真的不肯告訴我？」
「媽咪，我想要杯熱茶。」
「好，我去給你拿，回頭你一定要告訴我。」方太太站起來，往房外走。
思棋聽見腳步聲遠去，她立刻撥了一個電話：「丹尼嗎？我是思棋。」
「怎麼了？老同學，又要去喫茶？」
「我不是來跟你開玩笑的，我出了事，非要找你不可。」
「到底有什麼事？」
「很重要的事，也只有你才可能為我作主，丹尼，算我求你！」
「好！上次的咖啡座見面，五時三十分左右我會趕到。」
「謝謝！」思棋剛放下電話，方太太立刻出現。
「媽咪，熱茶呢？我好渴。」
「我現在已經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了。」方太太走到窗前，互握著手。
「你知道？剛才你還追問我？」
「這本來是件好事，不是醜事，是喜事。尹方兩家聯婚，不是你一直盼望的嗎？」
「你在說什麼？」思棋愕然了，她奇怪母親為什麼突然變得那樣神秘？
「你不用再瞞我了，孩子是丹尼的。」
「丹尼的？」思棋仰頭一陣笑，笑得眼淚都湧出來。
「是的，因為剛才你和丹尼通電話說的話，我全都聽到。」
「你不是到樓下去拿熱茶？」思棋止住了笑聲。
「沒有，我一直在房門外，我什麼都聽到了。其實，你根本不用求他，孩子都有了，
不管他對你怎樣，他是一定要對你負責的。」
「孩子不是丹尼的。」
「思棋，你一直希望嫁給丹尼，有這個好機會，」方太太回轉身，握住女兒的手：
「你可千萬不能錯過。」
「媽咪，你弄錯了，你全弄錯了。」
「我明天去找尹太大解決這件事。」
「不，媽咪！」思棋反過來抓住母親的手：「你會鬧笑話的。根本，丹尼連碰也沒
有碰過我，孩子怎會是他的？你到尹家吵，只有自己出醜。」
「但是，剛才你打電話給丹尼……」
「我是請求他幫忙，除了他，我沒有別的朋友。」
「我越來越糊塗了，快把一切告訴我。」
思棋把在尹家發生的事說了。
「唉！你這孩子！」方太太氣得喘了一會氣：「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愛情是不可強
求的，更不應該用手段，你偏不聽。看！現在你不是自作自受嗎？丹尼看見這件事情發
生，他還會再愛你嗎？」
「媽……」思棋伏在枕上哭。
「對不起！剛才媽說話的語氣重了些，不過，我不是故意令你傷心，是太擔心你，」
方太太拍著女兒的背：「既然孩子是艾迪的，那就簡單了，我知道艾迪很愛你，他會立
刻和你結婚。」
「如果我愛艾迪，我早就和他結婚了，何必等到今天？」
「我知道你愛的是丹尼，你不愛艾迪，但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你似乎除了和
艾迪結婚，別無他法。」
「媽咪！這件事我還是請你不要管，丹尼會幫助我的」
「我也沒有其他辦法，」丹尼聽了思棋的話：「我也同意伯母的話，你應該和艾迪
立刻結婚。」
「我說過我不會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就算有了孩子，我也不改變。」
「你應該為你和孩子設想，做人不可以太倔強。」
「我已經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墮胎。沒有孩子，我還是我。」
「墮胎是犯法的，」丹尼低叫：「而且有生命危險！」
「找一個好醫生，就不會有危險。」
丹尼呆了呆：「你是要我替你找黑市醫生為你墮胎？對不起！我不認識那種人。」
「醫生我已經找到了，是我在英國讀書時，一個同學告訴我的。很安全，雖然價錢
貴些，但是也值得。」思棋低聲懇求：「我一個人不敢到那種地方，丹尼，我想……我
想請你陪我去。」
「我……」丹尼吃驚地搖頭：「我怎可以陪你去做犯法的事？」
「既然你不方便，我自己去。」思棋掩住臉，抽咽起來。
「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去，思棋，這件事不是鬧著玩的，你是否應該先考慮一下？」
「我考慮過，決定了，除了墮胎，我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既然你一意孤行，這件事又和艾迪有關，我認為應
該通知他……」
「丹尼，我告訴你是因為我信賴你，認為你可以信賴，
如果你告訴艾迪，你將永遠見不到我，我會在這個世界上
消失。」
「好吧！好吧！」丹尼真怕她自尋短見：「什麼時候去？」
「現在！」
「今天不行，等會兒我要回公司開會，明天好不好？」
「好的！」思棋有一絲笑容：「明天同樣時間，我在這兒等你。」
丹尼回到公司，還沒到開會時間，他坐在會客室，剛巧他的同事進來看畫報。
「史德，有沒有香煙？」
「你從來不吸煙。」史德也是個工程師，他和丹尼是好朋友。
「很煩！」
「我希望能夠為你分憂。」
「史德！」丹尼突然問：「你聽人家說過隨胎很危險嗎？」
「墮胎？」史德突然面色大變：「不能墮胎，千萬不要墮胎。」
「史德，你為什麼這樣緊張？」史德神情突異，丹尼被他嚇了一跳。
「丹尼，是真的，我沒有騙你，」史德的眼睛充滿恐懼與哀傷：「墮胎等於走向一
條死路。誰要墮胎？告訴我，誰要墮胎？」
「我的朋友。」
「你的女朋友？已經有了孩子了，為什麼不和她結婚？」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如果你肯冷靜一點，我把所有的事告訴你。」
「對不起，丹尼，」他攤一下手：「剛才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會介意，我知道你的出發點是不想有人受傷害，也許你見過或者聽過有關墮
胎的慘劇，對嗎？」
「我親眼見過。」史德低垂下頭，眼眶都紅了。
「那你……」丹尼不忍心問下去：「唉！我還是把事情告訴你，那位朋友其實是我
中學時候的女同學，她被另一個同學追求，但是，她並不愛他，卻愛上另一個人。可是，
又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們竟有了孩子。可惜，那女同學因為對那男同學無感情，不想嫁
給他，可是她又不想做一個未婚媽媽，總之很複雜。」
「你的男同學不制止她的愛人墮胎？」
「他根本不知道，我本來想告訴他，但那女同學以死威脅；如果我告訴那男同學她
已有了他的骨肉，她就自殺。」
「其實，非法墮胎和自殺根本沒有分別，你把利害告訴她。」
「我已經勸過她了，她不肯聽，還約了我明天陪她去墮胎。」
「你答應了沒有？」
「我總不能不理她，任她孤立無援。」
「在你帶她去墮胎之前，我可不可以去見見她，和她談談？」
「你是不是可以勸服她？」
「我相信她聽了我的話之後，一定會改變初衷。」史德很有把握。
「那就好！」丹尼很高興：「其實我根本不贊成她墮胎的。」
第二天丹尼帶史德去咖啡座。
思棋已在座等候，穿一套黑色的套裝，一頂黑色連面紗的帽子，像個黑寡婦。
「思棋，這是我的同事史德。」
「很高興認識你！」史德伸出右手。
「請坐！」思棋看見丹尼帶了陌生人來，有點不高興。
丹尼和史德要了咖啡，史德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張相片來，交給思棋：「方小姐，你
看這女孩子是不是很可愛？」
「不錯，」思棋淡然的：「有酒窩的女孩子，總是令人喜歡。」
「給我看看！」丹尼接過相片，細心看了一會：「很可愛，樣子很甜蜜，哈！史德，
原來你已經有了女朋友。」
「這女孩子才十七歲，我已經三十歲了。她是我的妹妹，小妹妹。」
「可是，史德，你不是告訴我，你無親無故，單身一個人？」丹尼詫異地問：「想
不到你還有一個討人喜歡的妹妹！」
「現在，我真的孤苦伶仃。」
「你妹妹呢？」
「死了！」
「死了？」思棋的反應竟然是熱烈的：「你說她死了，不可能，她是那麼健康，她
一點也不像有病。」
「是的，她從小至大都沒有病，人聰明，功課又好，我常常以她為榮。」
「史德，」丹尼接著他的手：「告訴我，她是怎樣死的？」
「方小姐，你願意知道嗎？」
思棋猛點著頭：「我正在等著。」
「她是墮胎後，流血不止而死的！」史德用手帕掩住了臉。
「啊！」思棋驚叫，歎息：「那麼年輕，那麼健康！」
「父母飛機失事那一年，我剛念大學最後一年課程，而小菲只有十一歲，我們兩兄
妹相依為命，可能我太疼愛她，她越大越任性、放縱。十四五歲就交男朋友，我雖然不
高興她經常夜歸，但也沒有責備她，後來她索性玩到天亮才回來，我教訓她幾句，她似
乎已轉好。小菲雖然任性，但是她很愛我這個哥哥，她知道我生氣了，她就會變得很乖。
直至她十七歲那一年，公司派我去美國深造，回來後，發覺她整個人都變了，變得沉默
寡言，老傭人告訴我，我去美國後，她交上了一個嬉皮士，不過最近他們似乎已經分手，
後來有一天，她面青唇白的由外面回來，我以為她有病，正想請醫生，她拉著我的手，
叫我不要請醫生，只是求我原諒她。那天晚上我睡不安寧，一晚去看她幾次，近天亮時
發覺她在床上呻吟，又看見被單上有血，連忙打電話報警叫十字車，送到醫院，醫生說
她下午曾經做過墮胎手術，引至下體流血不止，結果，她就這樣……這樣的去世了。」
「史德！」丹尼聽了很難過的輕拍著他的肩膊。
「方小姐，小菲是去年才去世的，」史德哽咽著說：「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帶你
去看看她的墳墓。」
「我相信，同時，我很難過，小菲真不幸。」思棋愁苦著臉：「是不是那位黑市醫
生醫術不夠高明？」
「如果醫術高明就不會做黑市醫生。單是儀器、設備、清潔工作已經不會完善，受
了細菌的感染，就算不會死亡，也會後患無窮。」
「那位黑市醫生有沒有被檢控？」
「沒有，直到今天，警方仍然沒有辦法找到他，他大概已經溜走了。」史德喝一口
咖啡，鎮定自己：「丹尼說你想墮胎？」
「是的！」
「那，我和丹尼陪你去。」
「史德，你……」
「方小姐聽見那些剪刀、鉗子的聲音會心怯的，多一個人作伴比較好。」
「刀？」思棋瞪大眼：「要施手術嗎？」
「是的，非法施手術。」
「啊！」思棋掌心冒汗。
「思棋，對不起，我不能陪你去。」丹尼打了一個寒噤：「史德，你幫幫忙。」
「丹尼，你怕嗎？」思棋問。
「我怕，而且，我也不忍心親自送你去……唉，我該怎樣說呢？」
「不忍心送我去死，畢竟是老同學。」思棋大為感動。
「最好請史德幫忙！」丹尼說。
「我看不必了，要死，也找一處光明、乾淨的地方。」思棋說。
史德的耐性是驚人的，他天天找思棋，說服她不要墮胎，安慰她，表示他願意為她
做任何事。
「對不起！史德。」丹尼心裡也覺過意不去：「想不到竟然為你帶來一串無窮無盡
的麻煩。」
「不，其實我應該感謝你，你給了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因為你妹妹？」
「是的，因為我對小菲照顧不夠，她交上壞人，出了事怕我生氣不敢告訴我，結果
墮胎死了。」史德每次提起妹妹就悲傷：「我救不到她心裡一直很內疚，希望這次能救
思棋，這樣我心裡會好過一點。」
「現在她怎樣？」
「情緒很差，不過對墮胎的決心已動搖，只要再拖一個多月，到那時，就算她肯付
錢，也沒有人有膽量為她墮胎。」
「假如不墮胎，她就要把孩子養下來，我知道她決不會做未婚媽媽。」
「不過，我知道她對墮胎已產生恐懼感，所以她老說考慮，但是始終下不了決心。」
「史德，假如你能說服思棋不去墮胎，我和艾迪都會感激你。」
「別把我說成偉大的救世主，其實應該說感激話的是我。因為，你給了我一個贖罪
的機會。自從我妹妹去世之後，我沒有好好睡過一晚，現在心情已輕鬆了。」史德忽然
想起了說：「那位艾迪，我始終認為應該通知他。」
「思棋以死威脅，我沒有辦法。」
「讓我來想辦法。」
「現在，你比我更有辦法。」
「那是因為我關心她，每天無論我怎樣忙，一定抽時間去探望她。你對她關心不
夠。」
「史德，我和你不同。」
「有什麼不同？你們不是已經有了好幾年交情？」
「唉！怎說好呢？」丹尼不想在史德面前說思棋的閒話：「總之，思棋拜託你了。」
「你可以把艾迪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嗎？」
「能辦到的，我一定不會推辭的，不過，思棋不希望艾迪知道她懷孕，萬—……」
「你放心，我不會把事情弄糟。」
「那就好！」丹尼把艾迪的電話號碼寫給史德。他也希望有一個圓滿的解決方法。
丹尼由房間裡走出來：「素姿！」
「通完長途電話了？」素姿由樓下的客廳喊上來。
丹尼跑下樓梯，滿面春風：「莊麗淑後天要來了。」
「莊麗淑？」素姿回轉身，攬住椅背：「誰？從未聽你提過。」
「你天天掛在嘴邊的那個新加坡女工程師。」丹尼坐下來，捏一下素姿的鼻子：
「你終於看到她了。」
「啊！就是她。」素姿輕轉身，有點興奮：「她回來探親？」
「她根本沒有親人在這兒。」
「那一定是專程來看你了。」
「她放大假，想來香港玩玩。」丹尼拿了兩個蘋果，拋了一個給素姿：「我在新加
坡的時候，她帶我到處遊覽，這一次她來香港，我一定要好好招待她。」
「你剛才不是說，她在這兒沒有親人？她住在哪兒？」
「哈！你看我性子有多壞？莊麗淑托我找一間酒店，我竟然忘記了。」
「住酒店有什麼好？哥哥，你忘記我們家裡空著一間睡房？」
「唔！不過帶她到家裡來……」
「我可以給她做伴，她初來香港，人生路不熟，你上了班，扔下她一個人在酒店，
她會感到很寂寞。」
「素姿，到底是你給她作伴，還是她給你作伴？」
「彼此照應！」
「好！」丹尼放下擔心：「後天下班，我帶她回來。」
丹尼三步兩腳跳上樓梯，大概又去打長途電話給莊麗淑。
素姿從未見丹尼對女孩子那麼緊張。
方思棋不用說，就是李碧嘉，他對她雖然不算壞，感情也很融洽。但是，也只限於
大夥兒一起玩，兩個人吃一頓下午茶都沒有試過。
憑良心說，素姿很喜歡李碧嘉，渴望李碧嘉能做她的嫂嫂，但是，很明顯，神女有
心，襄王無夢，徒呼奈何。
丹尼跟碧嘉比，當然丹尼親。
她愛丹尼，她認為她也應該愛丹尼所愛的人，如果丹尼真的是愛莊麗淑，她也會全
心全意的喜歡和支持莊麗淑。
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莊麗淑來香港的日子。
素姿把一束玫瑰花插進客房的花瓶裡，她正在收拾一切，突然聽見汽車聲，她認得
出那是丹尼跑車的聲音，她連忙把頭髮用橡根圈束在頭頂上，還結了一條辮子，在辮子
末端打了一個小蝴蝶結。
她跑下樓梯，跑了一半，看見丹尼右手挽著一隻藍色的旅行筐，左手扶住一個女孩
子的手臂走進客廳。
素姿伏在樓梯的扶手上，一直在看莊麗淑：她不算太年輕，應該有二十五六歲；她
也不算很漂亮，當然更比不上李碧嘉漂亮；服裝也頗保守，可以說追不上潮流。不過，
素姿頗喜歡她，因為她儀態大方，有一份自然美和只有她特有的溫柔如春風的笑容。單
是她的笑容，已經是人見人愛。
「唏，素姿，你呆在那兒幹什麼？」終於被丹尼發現了素姿：「快下來迎接我們的
貴賓。」
「我來了。」素姿蹦跳著下樓。
莊麗淑站在樓梯口等她，臉上始終掛著那可愛的笑容。
素姿加快幾步：「歡迎莊小姐。」
「丹尼，這位就是你常常提起的小妹妹，她好漂亮，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女
孩子，今天認識你真開心。」莊麗淑大方地說。
「我也是，莊小姐。」
「素姿，你還那麼小，我比你大許多，你應該叫我麗淑姐姐。」
「我只是樣子長不大，其實我已經不小了，很快就足二十三歲。」
「一點都不像。」莊麗淑回過頭去跟丹尼說：「誰會相信我只是比她大兩歲，看素
姿的樣子像十七八歲。」
「我有病嘛。」
「有病？」
「你看她兩頰兒像紅蘋果似的，哪兒像生病？長不大是真的。」丹尼用手拉一下她
的辮子：「應該叫麗淑姐姐的，你在我們心裡始終是小孩。」
素姿既然可以叫思棋姐，她也不在呼叫麗淑姐姐，而且莊麗淑和藹可親，對素姿十
分關懷，素姿感到自己好像有一個親姐姐。
整整一天，素姿陪住麗淑，連李家也沒有去。
第二天，李碧嘉有點想念素姿，而且，她正想把編織好的羊毛背心送給丹尼，所以，
她跑到尹家。
她一進花園就看見素姿：「昨天為什麼不到我家玩？連電話也不打一個。」
「家裡來了貴賓。」
「哪一位？」
「暫時保守秘密，等會兒你自然會看見她。」素姿看見碧嘉手裡提著一隻膠袋，便
問：「送禮物給我？」
「丹尼的，不過，你的那一份少不了，我買了一些嬌黃的毛線，搶眼又艷麗，我准
備為你編織一件最新款的背心。」
「哥哥這件也不錯啊！」素姿把羊毛背心拿出來：「我擔保哥哥一定會喜歡。」
「但願如此。」
「素姿，」由花房那邊傳來了聲音，一會，一個女孩子走出來，碧嘉看見她很意外，
因為這女孩子從來未在尹家出現過。
「來！我為你們介紹，這位是我向你提過的新加坡女工程師——莊麗淑姐姐。這是
我的好朋友，也是我們的好鄰居。」
「莊小姐。」
「叫我麗淑，素姿，你還沒有告訴我，這位漂亮的小姐叫什麼名字？」
「噢！我什麼都忘記了。」素姿拍一下額頭：「李碧嘉。美麗、迷人的李碧嘉。」
「我來了香港才兩天，已經認識了兩位美人。香港的美人真是那麼多嗎？還是我好
運，漂亮的都讓我碰上了。」
「像碧嘉這樣漂亮的女孩子其實不多，麗淑姐姐，是你好運。」
「不錯，認識大家是我好運，素姿，你手上拿著的毛線衣是誰的？手工很好。」
莊麗淑把背心拿過去。
「是碧嘉為丹尼編織的。」
「啊！」麗淑點一下頭，雖然表面上她若無其事，她心裡怎樣想，就沒有人知道了。
「我看這件背心，丹尼未必用得著，我還是拿回送給四哥。」碧嘉很敏感，一下子
就想到她是丹尼的女朋友。
「我的想法不同，我認為丹尼是會喜歡這件背心的，因為是你親手編織的。再說，
天氣已涼，這時候最適宜穿背心。」
「我們別站在這裡談，到屋裡去，等哥哥回來就可以吃下午茶。」素姿對碧嘉說：
「今天在我家裡吃飯。」
「不，我想回去了，四哥說過，一辦完公事立刻回家，我不想留下他一個人。」
「那還不容易，讓我打電話到你家，告訴四姐，佛烈回家，請他立刻來，大夥兒吃
飯才高興，是不是？麗淑姐。」
「對呀！我最喜歡熱鬧。」
「那我倒猜不到。」素姿一手拉一個：「我一直以為你很內向，很愛靜。」
「靜的時候我可以一天不說話，玩得高興時，我會很瘋。」
「上次哥哥去新加坡，你有沒有帶他到著名的夜總會看表演？」
「去過兩天，一盡地主之誼嘛。」
「你們跳過舞？」素姿問，她看了看碧嘉，忽然又後悔了。
麗淑微笑搖一下頭：「我從未和丹尼跳過舞，他只是欣賞表演。」
素姿吐了一口氣。
丹尼下班回家，看見三個女孩子說得那麼開心，很高興。
「我已經向公司請了兩天假，連星期日一共有四天，我們怎樣去歡度這四天？」
「我提議露營。」
「主意本來好，不過，現在晚上有涼風，又在荒山墅嶺，對你不適合。」丹尼否決
素姿的提議。
「你可以和麗淑姐姐一起去，我不一定要參加。」
丹尼正要開口，麗淑笑笑說：「露營人多才熱鬧，兩個人去有什麼意思？」
「對，麗淑說得對。」丹尼立刻說。
「你們兩個，再加上碧嘉和佛烈，不就夠熱鬧了嗎？」
「我們怎忍心扔下你一個人？」丹尼擁著她的肩膊。
「去澳門，澳門也有很多值得遊覽的好地方。」
「去澳門要坐船的，海浪大，對你很不適合，澳門不能去。」
「我這個人怎麼這樣煩？」素姿用力拉兩條辮子：「這不能去，那也不能去，你們
索性不要理我，麗淑姐姐難得來一次，應該好好陪她玩。」
「我相信香港也有許多地方好去，澳門不是我所要去的，露營太浪費時間，」麗淑
喜歡為別人著想：「這一次我來香港，有幾處地方我是想去的，例如海洋公園、新界、
香港仔、淺水灣，這兒有佛寺嗎？」
「有！沙田那邊有間萬佛寺。」丹尼立刻回答。
「這些地方不難去吧？」
「不難去，坐汽車去就行了。」
「我是擔心素姿不能去。」
「麗淑姐姐真好。」素姿靠住她。
麗淑輕撫她的秀髮：「我想多拍些照片，留個紀念。」
「好，我做攝影師，你要拍多少都可以。素姿，你來安排一下節目表。麗淑喜歡吃
中國點心，你別忘了。」
「我不會忘記的，我也喜歡吃中國菜，不過要輪台子才有得吃，很麻煩。」
「你選酒樓，訂座由我負責。」丹尼見碧嘉坐在一旁一直沒有說過半句話：「碧嘉，
你和佛烈也一起參加，反正你下一個星期又要忙了。」
「我……」碧嘉欲語還休。
麗淑看了看丹尼，又看了看碧嘉，她突然低下頭沉思。
「碧嘉和佛烈是非去不可的，啊，」素姿叫起來，由膠袋取出羊毛背心：「碧嘉替
你編織了一件背心。」
「謝謝，手工很精巧。」丹尼彎下腰，輕拍一下素姿的臉：「其實這份工作，應該
由你做的。」
「你傻了，該由未來大嫂做的。」
碧嘉滿面通紅，麗淑似乎在陪笑，但是，她內心的感受是苦的，只有丹尼和素姿若
無其事，丹尼還說：「對呀，你來做呀。」
「啐！我是你妹妹又不是大嫂。」
丹尼突然想起了什麼，拉一下她右面的小辮子。跟著對碧嘉說：「這份禮物，一定
花了你不少時間吧？」
素姿搶著說：「碧嘉的手工又好又快，前後才只不過三天時間。」
「是兩天多一點。」碧嘉自丹尼回來至今第一次說話：「我已經為你編織背心。」
「麗淑姐姐，你看碧嘉多偏心？什麼都是哥哥第一，我第二。」
「因為你小嘛！」麗淑握著她的手：「有沒有聽過孔融讓梨的故事？」
「聽過，」素姿聳一下肩：「我忘了。」
「來，我們去餵金魚，我一面把故事告訴你。」麗淑把她拉到花園。
屋子裡只留下丹尼和碧嘉。
兩個人相對看了一眼，碧嘉立刻垂下頭，丹尼想到她今天特別沉默。
「這件羊毛衣不大不小，正是我的尺碼，素姿告訴你的？」
「不！我開始編織時，素姿根本不知道，如果不合穿，可不要素姿負責。」
「我相信一定合穿，我有點餓，你們吃過下午茶沒有？」
「啊！素姿說等你回來一起吃的。那傻娃，一下子就忘了，我到花園請她們回來。」
碧嘉向丹尼笑笑，走向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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