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寧剛要出門,王珍妮來了。
子寧看一看表,他約好了琥珀。
「我終於把你找到了。」
「你曾經來過嗎?」
「來過好幾次了。」
「你來找我之前,先打一個電話,我一定會在家裡等你。」
「電話?我打了幾十次。忠叔老說你出去了,你最近忙些什麼?天天出去,又不來
找我,我悶死了。」
「打球,去玩,兩年沒有回來嘛。」
「你到底什麼時候回美國?」
「你每次看見我,為什麼老問這個問題?」
「學校早就開課了,應該回美國了。」
「對呀!你早說要回美國,你呆在這兒幹什麼?難道你也忙著?」
「哎唷!你怎麼這樣說話?我跟你一起由美國回來的,當然要和你一起回去。」
「要是我不回去呢?」
「你要留下來?那更好!反正我也不喜歡回美國去,在家裡是最舒服最快樂的,要
吃什麼就有什麼。」
「你怎能跟我一樣?我前兩年修的學分多,遲些回學校沒有關係,你呢?花了兩年
的時間,才拿了一半分數。」
「你不是說過不回去的嗎?」王珍妮翹一下嘴唇說:「甚至,我才不在乎那張文憑,
我又不是等它去找事做賺錢,反正我已經是個留學生了。」
「那你索性不要唸書。」
「我回不回美國,上不上學,那要看你,你留下來,我就留下來;你回美國,我就
跟你回去,把方帽子帶回來。」
「我跟你在一起那麼久,現在才知道你是個沒有主見的人,什麼事都跟著人家走。」
「我沒有主見?我是嗎?」王珍妮指一下自己的鼻尖,沉著臉,「我王珍妮最有主
張,只不過遷就你。」
「為什麼要遷就我?」
「表哥,你怎麼搞的?」王珍妮跺腳撒嬌:「難道你不知道我……」
「我知道,你們這班表姐表妹都捧場,感謝大家看得起我,不過,我只有一個人,
不能把自己割開平分。」
「你是說,除了我,你和那些……」
「大家都是親戚嘛。」
「我不同,我不同!」珍妮大發起小姐脾氣,「我們在一起,已經兩年了,我們同
一間學校,我們……」
「你不要忘記,我唸經濟,你念室內設計,由經濟學院到藝術學院,要跑一段好長
的路。我們一年也見不到十次,而且,在美國還有露絲表姐、瑪利、天娜、安妮……」
「但是只有我一個人和你一起去美國,一同回來的,我們一向感情好。」
「大家都是親戚嘛。」
「哪有這麼簡單……」
子寧再一看表,心裡感到很不耐煩,他叫了一聲說:「大小姐,我今天沒空跟你聊,
改天打電話給你。」
「喂!你去哪兒?」珍妮追上去抓住子寧。
「有事辦當然要出去。」
「什麼事?」
「私事。」
「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珍妮死纏著:「我今天找你,是要你陪我去玩的。」
「改天好不好?今天實在沒有空!」
珍妮哇的一聲哭起來,子寧趁她擦眼淚,立刻溜走。
冷家門前的琥珀,等了又等,越等越焦躁,越等越擔心,雖然嬸嬸已經出去了,但
是外婆仍在家裡,萬一她跑出露台,看見她在馬路上兩邊走,麻煩就來了。
每次約會,王子寧總是比她早到,她從來未等過這麼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她
開始為子寧擔心。
就在這時候,阿四由屋子裡走出來,琥珀嚇了一跳,心知不妙。
「侄小姐,老太太有事找你。」
「我?……」
「請你跟我回去。」
琥珀不敢反抗,乖乖的跟在阿四後面,還一步一回頭的盼望子寧。
回到屋裡去,陳老太太拉長著臉坐在大廳。
「我以為你失蹤了。」
「外婆,我出門前告訴了阿四姐,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阿四又不是一家之主。喂!你今天為什麼不上課?逃學?」
「今天學校下午沒有課。」
「功課做好了沒有?」
「做好了!」
「書本都全部溫習好了?」
「還沒有完全好,我想等……」
「啊!放下書本,竟然在街上蕩,你呀,也不怕你叔叔傷心,他每個月花錢供你讀
書。你不好好努力,還要去蕩街,你叔叔的錢不容易賺,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今天之內,我一定把功課全部溫習好。」
「你剛才站在街上做什麼?」
「我……」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剛才在馬路上蕩來蕩去,十足像那些壞女人想拉客人。」
「我只不過……」
「只不過是散步是不是?好,散步完了吧,立刻回房間讀書。」
「外婆,我和……」
老太婆手一揮,不讓她把話說清楚:「你叔叔嬸嬸不在,就應該由我來照顧你。好
孩子,應該用功讀書,我是在關心你,知道不知道,我不想人家說我偏心,只顧自己的
孫兒,不關心你。現在我正在關心你,立刻回房間,關上房門好好讀書,阿四,陪侄小
姐上樓。」
「用不著陪了,」琥珀忍住氣,真想哭:「我又不是第一次來。」
琥珀上了樓梯,陳老太太咭咭的笑。在屋子外面的子寧,來到冷家門外,四處都看
不見琥珀,心裡又急又怕,琥珀去了哪兒?難道她等得太久,一氣之下,已經回家去了。
最後,子寧把汽車停在冷家門前,然後去按門鈴。
阿四來開門:「表少爺!」
「請問你……」
「老太太在廳裡,請進去吧。」
子寧腳踏進客廳,果然看見陳老太太,他叫了一聲姑婆。
「子寧呀!真是好孩子,來看看姑婆,我正在閒著閃著呢。」
「姑婆,琥珀……」
「你是來看姑婆呢?還是看琥珀?」
「我來問候姑婆,不過,我約了琥珀,她是不是在房間?」
「你約了琥珀?約了什麼時候?」
「約好了兩點鐘。」
「琥珀這孩子,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約了你兩點鐘,她一點鐘左右,就跟人出去了。」
「什麼人?」
「誰知道是什麼人?她從來不介紹朋友給我們認識。不過,她由家裡出來不很久,
也不會有什麼朋友。百分之一百是同學,好像還是個男同學,女孩子大了,難管教啦!」
「姑婆。」子寧站起來,因為琥珀的原故,他對這老太太也沒有什麼好感:「我走
了。」
「不,既然來了,一定要吃點心。」
「改天吧!我要立刻去找琥珀。」
「去哪兒找?她已經去了一個多鐘頭,還是多坐會兒吧。」
「再見,姑婆!」子寧說著就走,老太婆掩著嘴忍著笑。
子寧開著車,在冷家附近每一條街都找過了,越找心裡越煩、怨恨更多,他剛才為
了趕時間來見琥珀,開快車差點沒了命,而琥珀突然失約,和那鬼同學去胡混。
子寧心灰意冷,回到家,珍妮還沒有走。子寧看見珍妮,心裡一陣歉疚,無可否認,
在未認識琥珀之前,他和珍妮最接近,感情也不錯,剛才為了琥珀,竟然害她哭了一場。
「看!我把事情辦完,就立刻回來了。」他愉快地攤開兩隻手。
王珍妮背轉身,不肯看他。
「為什麼生氣?我不是回來了嗎?」
「你又不是為我回來,這是你的家……」
「我算準了你仍在我家裡,我才回來的。」
「你撒謊,你又不是神仙。」
「好表妹,不要生氣了,剛才是我不好,現在賠罪,罰我請你看戲、吃飯好不好,
來吧!別浪費時間。」
可憐的琥珀,躲在自己的房門裡,由於關上了房門,她根本不知道子寧曾經來過,
她房間的窗戶對著後花園,因此,她也看不見子寧的汽車曾經泊在她家的門口,她一直
在擔心著子寧的安危,他為什麼不來了?
她好幾次,想溜到樓下打電話給子寧,可是,外婆總是坐在電話的旁邊,要麼就是
她跟人通電話聊天。琥珀作過十數次嘗試,一直到十點鐘,她自己也睏倦了,而且明天
一早還要上課,所以她決定放棄。第二天,琥珀一等到放午學,吃午飯的時候,她跑到
學校附近打電話給子寧。
「喂!哪一位?」
「子寧,我是琥珀,昨天……」
「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麼?你還沒有睡醒?」
「快一點了,還沒有起床?我又不是吃軟飯的。」子寧聲音很冷。
琥珀感到奇怪,那太不像子寧,平時子寧跟她說話,不是這樣的,她又問一次:
「子寧?」
「有話快說吧?是不是做了虧心事,話說不出口?」
「做錯事的是你不是我,昨天你約我兩點鐘的,我由一點五十分等到兩點多,你連
個影子也沒有。」
「那當然了,你一點鐘就跟你的男同學玩樂去了,你當然見不到我。」
「哪一個男同學?」
「昨天和你一起出去的男同學。」
「我昨天由兩點十五分被關在房間裡,一直沒有出去,什麼鬼男同學?」
「你真的沒有出去?那,我到你家的時候你應該在家。」
「你到過我家?什麼時候?」
「兩點四十分左右!」
「我正在房間裡溫習功課。」
「可是姑婆說你和男同學出去了。」子寧說:「而且,我來過,你應該聽到我的聲
音,為什麼不跑出來。」
「我在街上等你,被外婆找回去,她要我關上房門讀書,關上門,我的房間又不接
近大廳,我什麼都聽不到。」
「我中計了!」
「電話裡說話不方便,我下課後,會在老地方等你。」
他們見了面,把一切都說出來。子寧搖一下頭:「姑婆真陰險,想不到,現在這個
時候,還有這種女人。她這樣做,有什麼好處?我們鬧翻了,她又佔不到便宜。」
「主要是她不喜歡我,她自私,對我有成見,一直認為我不好,她認為只要作弄了
我,我痛苦,她就快樂。」
「以後我再不會相信她。」
「你昨天為什麼遲到?」
「一個表妹來了,她就是你嬸嬸大姐的大女兒——王珍妮。」
「她找你有事嗎?」
「沒有什麼事,大家是親戚,她來坐坐,我陪了她一會兒,所以遲到。」子寧突然
想起了什麼,叫了起來:「呀!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留在家裡忘了拿出來。」
「為什麼突然送禮物給我!」
「送禮物要有理由的嗎?琥珀,你現在和我回家,我可以立刻送給你。」
「不,」琥珀用力搖頭。
「為什麼?」
「你那麼富有,我那麼寒酸,而且,我怕看見你媽媽。」
「為什麼怕我媽媽?我媽咪是個好人,她會喜歡你,對你好。」
「可是……你的家一定很華麗,我走進太華麗的地方會心跳,我好怕,我只不過是
個鄉下來的土貨,我不配。」
「全世界的人看不起你不要緊,但是,你必須要對自己有信心,不要小看自己。大
家都是人,有什麼配不配?我現在就帶你回家。」
「子寧,我不懂有錢人的規矩,要是我有什麼失儀的地方,你要隨時糾正我。」
「這樣緊張幹什麼?又不是去皇宮見皇帝,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不希望我的一舉一動,惹人笑話,丟你面子。」
「沒有那麼嚴重吧?」
「怎麼沒有,那天我在姨媽家裡,用手抓東西吃,人家給我碟子我還拒絕呢。就站
在桌子旁吃了許多。」琥珀誠懇地說:「子寧,我們鄉下人,真的沒有什麼禮貌,我求
求你,幫我一次。」
「好吧!」子寧不以為然地搖頭:「我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你那麼聰明,很快就
跟上了,一路上,我還會告訴你一些特別的規矩,擔保你人見人愛。」
冷柏年的家在九龍塘,子寧的家在山頂,汽車要駛過一條很長的路。
在一扇金鐵閘的大門前,子寧按一下號角,電動門就自動的打開。子寧一直把汽車
駛進去,琥珀問:「為什麼門會自己打開,自己關上?」
「這是裝上電子的自動門,由守門的操縱開關,這樣比較方便,比較安全。」
「你剛才按一下號角是暗號?」
「不,我是怕守門的跑開了,不在控制室,我們裝上了閉路電視,誰來了、誰要走,
都知道。」子寧把車向前駛。
「很神奇。」
「很科學化。」
「你們的花園真大,比叔叔家大幾倍,那些樹又高又大,好像還有果子。」
「木瓜、龍眼、葡萄,後園還有蕉樹,我們種的甜柑,比西施柚還要大。」
「坐在花園裡就可以吃個飽。」
「我們的花王,以前是開果園的。」子寧把車駛進車房:「進屋裡去吧。」
琥珀怯生生地跟在他後面,在花園和屋子的台階上,站著兩排男女,一排是戴白帽
子、紅裙子、紅鞋白短襪的女孩子;一排是穿白衫黑褲的男女傭人。
他們看見子寧,立刻喊:「少爺!」
「這位是表小姐,冷表小姐。」
「冷表小姐。」
琥珀不斷點頭,不斷微笑,過了台階,琥珀在子寧的耳邊問:「你家為什麼請了那
麼多護士?整排的,好唬人!」
「護士?在哪兒?」
「你看,那些戴白帽子的。」
子寧笑了起來:「她們不是護士,是傭人,她們不會為你打針的。」
「傭人,為什麼不穿白衫黑褲。」
「我們的傭人,分等級的,當然是忠叔叔高級,因為他是管家,又會中英文;第二
級是那些戴白帽子的,她們起碼要小學畢業;第三級是男工人;第四級是女工人。」
「我明白了,那些戴白帽子的,就好像《紅樓夢》裡,賈寶玉的近身丫頭襲人和黛
玉的丫頭紫娟。」
「你怎麼也研究起紅學來了?」
「我天天看電視嘛!」
「原來還是個電視迷。」
「我每天就只有這一個小時,平時下了課,就算不用忙著做功課,也休想接近電視
機,因為我的兩個表弟妹一定把我排擠。六點多鐘,叔叔沒有應酬回家,而飯前外婆總
要睡一覺,所以,七點至八點,就是我的黃金時間。」
「三個電視台都有好節目,為什麼偏要選《紅樓夢》?」
「最初來時看《家變》,我喜歡看那個叫朱江的,可是他的戲很少,等了一個晚上,
他才出鏡一次。於是,我就看《紅樓夢》,扮賈寶玉的那個男明星很俊俏,很討人喜歡。」
「你喜歡小白臉?」
「誰說的!」琥珀滿面通紅:「看戲嘛。」
踏進客廳,地上鋪滿厚厚的紅毛氈,整間屋子的東西都好像用金做的,金碧輝煌。
子寧拍了拍一張金色的通花椅:「喜歡嗎?全是法國貨。」
「喜歡!看,這牆好奇怪,在放電影?這海景美得很。」
「這牆是特別些,我們不用壁畫,也不用牆紙,用一幅落地的立體相片,後面裝上
幻燈。晚上把所有的燈關掉才好看呢,簡直像看見一幅真的海景一般。」
「真美,做夢也沒有想過。」
「來,上樓,到我的房間來。」
「你媽咪呢?我不要先拜見她?」
「我怎麼忘了!」
剛巧有一個丫鬟送來了飲品和糖果,子寧說:「去通知夫人,冷家的表小姐來了。」
「夫人不在家。」
「去了哪裡?」
「忠叔才知道,請少爺、表小姐等一下。」
她退出去了,不久,一個穿黑西裝制服的中年男人進來了:「少爺,冷表小姐。」
「媽咪去了哪裡?」
「一個鐘頭之前,張太太來接夫人去打牌,夫人和老爺都不回來吃晚飯了。」
「那你吩咐廚房,準備我和表小姐的菜,表小姐喜歡吃燉圓蹄。」
「是的。」
忠叔退出去,子寧帶琥珀到房間。
推開門,琥珀立刻看見那雪堆似的白毛氈。
「子寧,我脫掉鞋子,你不介意吧。」
「我也要脫掉鞋子。」
走進房去,琥珀問:「為什麼沒有床,唔,地上鋪得那麼好,一定睡在地上。」
「我這一間是四套房,這兒是小小的會客廳,當然,只有自己喜歡的朋友才有資格
進來,裡面是睡房,左邊是書房,右邊是浴室。」
「有錢人,真了不起!」
「來,坐在地上,是不是很舒服,想更舒服,可以躺在床上。」
「子寧,有一件事,我感到很迷惑,想問人,又不敢問,我叔叔家、綺雲表姨媽家、
你的家、你的房間,為什麼都把好好的毛氈扔在地上,讓人踏,讓人弄污,那不是太浪
費嗎?」
「琥珀,這個問題幸好你是問我,如果你問姑婆,她一定又會笑你,鋪在地上的,
不是毛氈,是地氈。專鋪在地上,不能拿到床上當被蓋的。地毯一般都比毛氈粗厚,你
摸摸我床上的毛氈,是不是輕軟許多。」
「有錢人,花樣真多。」
「噢!對了,別又忘了,我要把東西拿出來。」琥珀仍然在撫他的床上的毛氈,軟
綿綿的,又暖又柔。
子寧交給她一隻盒子。
「我可以打開來看嗎?」包著金光閃閃的花紙,那麼耀眼,令琥珀感到好奇。
「當然可以。」
琥珀揭開盒蓋,嘩!這才是金光閃閃呢。
「表,一隻手錶。」
「喜歡嗎?」
「喜歡,好喜歡,一定很貴是不是?叔叔給了我不少零用錢,我本來想自己買一隻
手錶,可是一看到價錢,最少也要幾十塊錢,但是,都沒有你這隻手表那麼名貴,要幾
百塊吧?」
子寧一直在笑,沒有說話。
「我能不能戴一下,只是戴一下?」
子寧不斷點頭。
琥珀把手錶小心地放在雪白的手腕上,老半天,就是弄不上:「我棄權了。」
「我來替你戴上,教你一次擔保你就會。」子寧替琥珀戴上了手錶。
「啊!」琥珀開心地旋轉著身體:「你看我多有氣派,我能帶多久?五分鐘!」
「隨便你喜歡。」
「十分鐘好不好?這新手錶是誰的,你媽媽的?」
子寧又是笑。
「十分鐘這麼快就過去了!」琥珀看看手錶,依依不捨,她緩緩伸手去解手錶。
子寧用手按住她的手,搖一下頭。
琥珀那迷人的眼睛透著問號。
「假如你喜歡,就戴在手上不要脫下來。」
「怎麼可以?這是人家的東西。」
「我送給你的,有了它,你用不著往每間鋪看時間,去洗手間的時候也可以戴著它。」
「送給我,你拿你媽媽的東西送給我?」
「不是我媽媽的,她戴的是鑽石表,二十幾萬的,我買不起。手錶是昨天上午買的。」
「你買的我也不能要,假如你買一個洋娃娃送給我,我會很高興,因為,十幾年來,
我就希望自己有一個漂亮的洋娃娃,我看過價錢,十幾塊錢的已經很美,但是這隻手表,
怎麼說我也不會要的。」
「為什麼?」
「太貴重,我媽常說,無功不受祿,我雖然喜歡美麗的東西,但是,我要用我自己
的一雙手,把錢賺回來,然後買我自己喜歡的東西。」
「好吧!你替我把這隻手表由窗口扔出去。」子寧推開了琥珀的手,他氣呼呼的跳
到床上去,伸長腿坐下來。
「為什麼生氣?」
「嘿!」
「我做錯了什麼?說錯了什麼?」
「你沒有錯,錯的是我,因為,你心中只有你自己,根本沒有我。」
「我沒有你?」
「當然,你只知道清高,拒絕人家的東西來維持你自己的自尊,可是你沒有想過我。
我因為你連一隻手錶也沒有而難過。前天我想了一晚,昨天我到了表行,花了足足一個
小時的時間,千挑萬選才選了這隻手表。」
「我?……」
「我從來沒有為自己買過一樣東西,因為只要我說一聲,媽媽就會立刻買給我。」
「子寧,你待我太好,其實,我們只不過是算盤才打得響的親戚。」
「這話是誰說的?」
「外婆。」
「經過昨天的事,你還相信她的鬼話?」子寧還是很生氣,「你到底還要不要,不
要就扔了。」
「我怕你生氣,我收下了,可是,我能送什麼東西給你,你什麼東西都有了。」
「又不是聖誕節交換禮物。」
「交換友誼嘛。」
「唔,那還說得過去。這樣吧,你送我一張相片。」
「好,等我有空就到攝影室拍照。」
「不要讓我等太久,回美國之前我就想要。」
「我明天下課就去,一定趕得及。」琥珀不停看著手錶,「很美,謝謝你!」
「就是比不上一個洋娃娃,是不是?」
「不……」
「表哥……」外面突然響起了聲音,是珍妮,她沒有等子寧回答,便開了房門。
跑進去,看見子寧和琥珀坐在床上,她整個呆住了。
「你,你們……」
「我來給你們介紹,」子寧跳下床,「這是王珍妮,這是冷琥珀,大家都是親戚。
珍妮,琥珀才十六歲,你應該叫她表妹。」
琥珀也隨即站起來,含笑向王珍妮鞠了一個躬。
王珍妮老大不高興,可是不知道應該怎樣發洩,子寧那麼自然大方,一點也不像做
了虧心事。至於琥珀,她恨她,但是又怎樣,人家正在鞠躬,正在笑呢,好意思開口罵
嗎?
「有事嗎?珍妮。」
「媽咪請你今晚回家吃晚飯。」
「改天好不好?今天琥珀在我家作客,沒有理由做主人的溜掉。」
「你可以帶同她一起到我家。」
「我們家的廚子已經準備好晚餐,而且,琥珀很怕羞,她可能不肯到你家去。」
「表哥!」珍妮斜視他,忍住滿腔怒火,「你似乎很瞭解她。」
「是的,她什麼都告訴我。」
「啊!那,你們是情投意合,相親相愛。」
「別開玩笑好不好,琥珀很保守的,她不像你們那麼新潮,說愛就愛。」
「是的,我們低賤,不夠清高。」王珍妮咬了一下唇再問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
回家?我要你正正式式答覆我。」
「約會分前後,我既然約好了琥珀,又怎能跟你回去?你應該講道理。」
「我蠻不講理、我沒有教養、我沒有學問、我不夠溫柔,既然我樣樣都不好,那我
識趣點走開好了。」珍妮嘴巴沒停:「你們可以繼續做你們的遊戲。」
她話一說完立刻轉身,拔腿便跑,她以為子寧會追著叫她,可是他沒有,他只是對
著琥珀聳聳肩膀。
「珍妮表姐為什麼這樣生氣?」一直不敢發言的琥珀輕聲問。
「這就是小姐脾氣,她們一不高興就罵人,而且罵得莫名其妙,所以,我怕了那些
千金小姐,她們挺麻煩的。」
「幸而我不是千金小姐。」
「你為什麼不是千金小姐,只是,你沒有千金小姐的臭脾氣,別管她,我拿一些小
時候的相片給你看……」
琥珀在王家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飯後子寧還要看著她做功課,從旁協助,九點,
琥珀要走了。
「才九點鐘,我們坐車兜風。」
「叔叔今天會早點回家,我要趕在他前頭,讓他知道我常常外出,他可能會不高興。」
「你連一點自由也沒有,剝奪人權。」
「我是個學生,早睡早起是應該的,況且,叔叔養我,教育我,他是有權管教我的。」
「好吧,我送你回家。」
到家門口附近,琥珀突然要求子寧用手帕包住手錶。
「為什麼要包著,好像手受傷了似的,而且表是看時間用的,包著多麼不方便。」
「我是擔心手錶會碰壞碰損,包著它,可以保護,這不單只是手錶,而且是紀念品。」
子寧笑了,他替琥珀把手錶包好,琥珀很高興,向他揮手道別,便跑回家去。
家裡靜悄悄的,她輕而易舉就過了關。
第二天,她不單去拍了照,而且還買了一球白色的羊毛線。
在家鄉,她母親是編織能手,所以,琥珀也學會了編織。琥珀知道子寧喜歡白色,
準備為他編織一條白色的羊毛頸巾。
琥珀外出的時候,冷家來了一位客人。
她帶了許多禮物,一進門就要見陳老太太。倩雲忙著招呼。
「大姐,好孝順啊,來看媽媽。」
「倩雲,你這樣說,我是難得孝順了。我每個月,無論有多忙,總會來看母親一次。」
「但是,你前幾天剛來過。」
「對呀,前幾天你才送了幾千元糖果錢給我,怎麼又來了,中了四重彩,分點錢給
媽媽?」
「如果我中了四重彩,我把所有的錢全送給媽媽,我今天來,唉!……」
「有什麼事?」陳老太太和倩雲關懷地問。
「我一連生了四個女兒,除了大丫頭珍妮,沒有一個是我喜歡的。」
「我也疼愛這個長孫女啊。」
「人人都疼她,所以我才心痛。昨天,她哭著跑回家,連晚飯也沒有吃。」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人欺負她?」
「我一直沒有告訴媽,我那麼疼珍妮,為什麼老遠把她送去美國讀書?」
「對啊!」倩雲說:「我問過了你幾次,你每次總是笑,不肯說話。」
「都是為了表嫂家那個寶貝兒子。」
「王子寧?」
「可不就是為了她,珍妮很早就喜歡他,對於這門親事,我是百分之一百滿意。可
是,追求子寧的人可真多,單是和珍妮同輩的表姐妹,少說也有七八個,我為了要珍妮
得到子寧,他去美國,我也讓珍妮去美國,他念那一間學校,我也讓珍妮念那一間學校,
兩年啦,我母女倆這一片苦心……」
「是不是子寧佔了珍妮的便宜?」
「那才好呢!我們有了把柄在手,珍妮倒不愁嫁不進王家。可是,子寧是個傻子,
一天到晚就是只會打球,好像對女人完全沒有興趣似的。兩年了,他的眼中就只有球。」
「我看子寧還不大成熟,像個小孩子似的,整天就只是玩,我看,他對男女之間的
事,根本就不懂。大姐,別心急,珍妮也不過二十歲,多等幾年,子寧成熟了,就會向
珍妮求婚。那些表姐妹根本不用怕,沒有人能比珍妮漂亮。」倩雲得意地說:「陳家是
出了名的美人窩!」
「等呀!不能等啦,珍妮遇到敵手了。」
「誰?」
「你猜珍妮為什麼會哭著回家?她親眼見子寧和一個女孩子,在子寧的床上。」
「在床上幹什麼?」陳老太太問。
「哪一個的女孩?」倩雲也興致勃勃。
「就是你們家的侄小姐。」
「琥珀?怎麼會?」倩雲訝然。
「為什麼不會?子寧還叫珍妮叫她琥珀表妹,你現在明白了吧!」
「沒有理由,子寧滿身洋氣,怎會看上一個土包子,絕對不會!」
「我相信綺雲的話,不錯,琥珀是個土包子,風度和儀表跟珍妮比,坐火箭也比不
上,但是,她有一雙勾魂眼,不知迷了多少男人。」
「媽,琥珀這個丫頭,的確是漂亮得很,不過,子寧無論如何不會看上她,無論家
庭出身、教育程度、生活習慣,完全兩樣。單是談話,已經大有問題,外國回來的男女
孩子,十句說話,有七句英語,琥珀懂個屁!」
「不懂的是你,兩個人相好,用得著說話?你天天逛街,什麼都不知道,琥珀和子
寧約會頻頻。有一次,子寧還找上門來,一聽見琥珀不在,轉身就走,根本不把我這老
太婆看在眼內。」
「真的?」倩雲拉著綺雲的手:「大姐,真對不起,想不到那土貨竟然勾引了珍妮
的男朋友,我一定好好教訓她!」
「倩雲,你可以叫琥珀退出,把子寧讓回給珍妮嘛。」
「你們兩個都是傻蛋,你以為買了一塊好看的衣料,誰喜歡就讓給誰?琥珀的脾氣
硬得就像塊石頭,教訓她?省點氣力吧?」陳老太太抿著嘴,揮了一下手。
「那我們雙手捧送給琥珀?」綺雲老大不高興,「珍妮說過非子寧不嫁的。」
「大姐,琥珀是有幾分姿色,不過,她才十六歲,她什麼也不懂,況且子寧要回美
國去的,子寧一走,珍妮就可以控制他。」
「有那麼簡單?」陳老太太盯了倩雲一眼:「你告訴你大姐,以前柏年回家,第一
個找誰?」
「當然找我!」
「現在呢?」
「現在?最近有些婦女活動,我根本很少在家,所以沒有注意。」
「那我告訴你吧!冷太太。現在冷先生白天回家,立刻就去見琥珀,當然,除非他
回家的時候很晚。」
「是嗎?」倩雲笑得很不自然。
「琥珀剛由鄉下來,一舉一動令人看不順眼,但是時間久了,她人聰明,領悟力高,
適應力強,過不了很久,她會變得又精又機伶,那時候,更會討人喜歡。倩雲,你還活
在夢中呢,丈夫快要不屬於你了。」
「媽,不要危言聳聽嘛。」倩雲心裡生氣,但表面裝作撒嬌:「她才只不過是柏年
的侄女,又不是……」
「這才慘呢!如果她是柏年的情婦,那你可以說天下男兒皆好色,可是,你竟然斗
不過丈夫的侄女兒,你多沒面子。」
倩雲鼓起了腮,坐在一角。
「媽,我們親眼看著珍妮給人家欺負?」綺雲還是死心不息。
「當然不會便宜那小鬼,第一,珍妮是我的親孫女,天下哪有不愛孫女的外婆。第
二,我視琥珀如眼中釘,我和她呀,是時辰八字不對,相剋相沖。自從她來了,我就沒
有好日子過,這個人我非要好好對付不可。」
「媽,我們能對付琥珀嗎?」綺雲不知道有多高興:「你有把握嗎?」
「只要我們三個人同心合力,一定可以對付她,不過,越快越好。越遲,她懂得越
多,我們更難應付。琥珀在我們掌握中,對付她不難,不過,子寧就麻煩了。」
「男人最無情,只要琥珀退出,子寧慢慢的就會把她忘記。」
「不,不會!」陳老太太搖著頭:「你們都不知道,但我看得出,子寧已經愛上了
她。」
「那也不難,我們可以向表嫂下手,叫她禁止子寧和琥珀來往。」綺雲說:「誰願
意娶一個土包子媳婦?」
「表嫂願意。我曾經和她談過子寧的婚姻對象,她表示婚姻大事完全由兒子自己一
個人作主,她絕對不加干涉,甚至不加意見,金髮碧眼、窮家女,甚至大盜之女,只要
兒子喜歡,她勢必支持。」
「大盜之女?」
「大盜之女,古代金玉奴,她都不會介意,假如你問她:『不怕影響你的家聲嗎?
你們是大富之家!』她會回答:『我們要的不是那做強盜的爸爸,是娶他的女兒,只要
她本人好,我兒子滿意,何必去管不相干的事。至於家聲,以我丈夫地位,我不相信還
會有人因為一些無聊的事攻擊他。』」
「莫名其妙!哪有這樣的母親!」
「的確有這樣的母親,倩雲沒有說錯。」陳老太太這一次朝著二女兒:「她是個新
潮的人物,作風民主,如果你的理由是琥珀是個鄉下女,娶她作媳婦會影響她的家聲,
說不定,她還會反過來教訓你一頓,說你多麼老古,追不上時代,結果,你只有自討沒
趣。」
「怎麼辦?我們失敗啦!」
「那也不一定,子寧呢,他迷死了琥珀,而且這些年輕人,根本就不懂得尊重長輩。
我們是絕對不能夠說服他,那我們只有向琥珀和表嫂下手。」
「你不是說過,不可以說服她?」
「我們三個人同心合力,想個辦法,憑我的人生經驗,我不相信鬥不過她們。」
「倩雲,」綺雲突然說:「真對不起,我們竟當著你的面計算琥珀,琥珀畢竟是你
的侄女兒。」
「大姐,你說錯了,琥珀是柏年的侄女,不是我的侄女,她跟珍妮比,珍妮比她親,
我當然站在你那一邊。」
「謝謝你,倩雲。」慈母之心,可憐、可憫也可恥。因為為了自己的女兒而損害他
人,是不可饒恕的。
晚上,房間裡只有柏年和倩雲兩個人。
「柏年,」倩雲正在進行她自己應負的任務:「前幾天你告訴我,你快要出國?」
「是的,董事局決定派我去日本開設分公司,人家都笑我開荒牛。」
「大約要去多久?」
「前年的新加坡分公司開辦,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這一次,恐怕也要兩個多月。」
「什麼時候去?」
「快了,大約下一個星期。」柏年把倩雲拉進懷裡,「為什麼突然關心這些,是不
是等我一上了飛機就會情人。」
「去你的,兒子都十歲了,誰還肯要我這個老太婆?」
「老?女人四十一枝花。你距離一枝花還有好長的階段,何況你又那麼漂亮,我真
擔心!」
「擔心什麼?你知道,丈夫在我的心目中永遠是第一位,十一年了,還不瞭解我。」
「我是跟你開玩笑。」柏年鄭重其事地說:「我正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去了日本,希望你好好照顧琥珀,你知道,她什麼都不懂。」
「你放心吧!一衣一著,少不了她。」
「我不擔心這些,我知道你不會刻薄她,我是怕,媽……」
「媽媽年紀大了,人也頑固了。琥珀脾氣也太硬,不會討老人家歡心,不過你放心,
有什麼事我總會護著她,替她說好話。」
「真是我的好太太,我去日本,買一箱新裝送給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