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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當夜幕低垂在繁榮的台北市,一條寧靜寬敝的巷內,隨著時鐘緩緩地挪動,漸漸熄去相互輝映的家燈照明,單留下一幢獨門獨院陪襯著孤寂的路燈。
  入夜十二點正,隔壁的鐘聲敲響了十二下,卻白敏走下床來,隨手抓起一件外衣,悄悄地下樓進到客廳裡。
  卻靈捷身上著一件薄紗的睡衣,雙手緊扣住膝蓋坐在落地窗前的搖椅上,她怔著茫然無神的大眼凝視窗外,直到母親呼喚她多遍,才無力地轉過頭來。
  「靈捷,都十二點啦!你不睡覺又穿得這麼少,唉!把它穿上,」卻白敏嘴裡發出關懷的責備聲,同時把手上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媽去睡吧,別管我。」靈捷皺著雙眉說。
  「好!乖女兒別弄得太晚。」卻白敏溫柔的呵護她說。
  「媽我心煩,別介意我的話!」靈捷抱歉地說。
  卻白敏會意地微笑,然後轉身離去。
  瞥見母親慈藹的背影,靈捷不覺地感慨萬千,她回到窗前的搖椅中,整個臉全埋於手掌心裡,思維不斷地繞著一群人和霧鄉在打轉,首先出現在腦際裡的是蒸氣迷漫的溫泉和晨霧,繼而是一連串如幻燈片似的打出——旅館的迴旋梯和走廊、山坡地的櫻花林、奔騰流竄的瀑布、崎嶇不平的路面、閃爍不定的夜火、大片陰暗的森林和日式建築物等等。其次,是叔嬸滿面親切的笑容、維明哥熱忱憨直的態度、布雅娜撫媚動人的美麗及——。
  唉!人類為什麼要有記憶?靈捷的視線轉向手中的信想道。霧鄉是個令人難以忘懷的地方,至少她的所見所聞的確如此、如果不是衛洛青的關係,她絕不會毅然迅速地灑別那裡。當然最初她就不該離家遠去百香村,以為暫時找到蟄居的世外桃源,誰知道如今——豈止於心神不寧和寢食難安。
  回家的這些日子,承蒙家人體貼入微地關注及大象的知遇,使她的心靈漸漸地平復下來,從此她該瞭解唯獨家庭是溫馨可愛的地方,而不再逃離任何負荷,但是這封信——阿珍寄來的怵目驚心的片語中,再度萌發一顆將死的心,她是不是該照著嫂子的意見去追求呢?儘管她已經給予大象明確的答覆,此刻卻面臨忐忑不定的猶豫——只因為黎明的重現。
  靈婕似乎想起什麼?躡手躡足的關掉客廳內的水晶吊燈,回到樓上的臥房裡,把信擱在床櫃上,然後打開一盞明亮的台燈,又從抽屜中拿出一疊相片,靠臥在床上翻看。
  這些照片全部是在大象升級時,所舉辦的一次郊遊拍攝的,裡面有她和大象的合影、獨照、團體留念,看到大象故作滑稽的表情及自己一本正經的態度!靈捷不禁莞爾一笑。
  她知道大象為了博取自己的一笑,所付出的心血很多。卻無法改變她鬱鬱寡歡的心情。並不是她麻木不仁和傲視一切,僅為了他們相逢在霧鄉;每當她想開懷大笑的同時,她的思想就不由自主地冷凍起來,由此她深深對他感到抱歉,而不得不佯裝笑臉迎人,但是誰都看得出來她的虛偽和假意。
  相片被翻出來了,除了那份孤寂和矛盾外,她想知道本身到底有什麼地方吸引住大象?除了一雙靈黠的眸子和卷密的睫毛,使她擁有女性的溫柔外,其他全比不上大象的遠房表妹——於梅芳。於梅芳總是人群當中最出色的一位,人不但熱情大方,而且吹得一口好琴,但是自從霧鄉首次的碰面,她瞅住靈婕的目光令人感到不懷好意,卻偏偏大象一無所知,毫不介意地對靈婕表示友善。
  相片裡的靈婕有一張不平凡的臉,不高的鼻樑配上有稜有角的雙頰,使人覺得她是一位刁鑽的人物,緊抿的薄唇流露出不可侵犯的嚴肅,除非嘴角牽動向上,讓下巴的純真無邪遮掩住這些難以忍受的缺點,要不然人家會以為她的職業是專門挑剔學生過錯的女老師。
  靈婕的眼前彷彿浮現出布雅娜的影子——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柔弱的女性美,一張嬌艷的臉龐刻出撫媚撩人的雙唇、秋波似水的大眼及高挺秀麗的鼻樑,難怪每個男人的眼睛都盯上她看。
  唉!靈婕微微地歎口氣,漫無邊際的心緒又飄向衛洛青的身上,她竭力的甩開這種要命的念頭,撐起疲睏的身體舒散一下筋骨,然後用手揉了一下雙眼,發覺視線開始模糊起來而往事歷歷在目——。
  脫離四年的大學教育束縛,靈婕以為可以像鳥兒一般,自由自在地翱翔在海闊天空,殊不知冷門科系根本無法尋求理想的工作,只有再接再厲的參加考試,以求公家的鐵飯碗外,毫無門路可尋。她已經厭倦不斷地考試和背那些死硬難嚼的印刷書,而且她認為如果大學教育不足以敷她的知識和技能,加上高中畢業出來就能求取社會經驗而累積升級的話,那麼她真不希望讀這四年的大學。因為她現在的工作,對於一個高中畢業的人來說,皆可不費吹灰之力去做。儘管教育注重培養氣質和知性,但不可否認這種位置使她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在中間。
  靈婕恨透這種一無所長的機械生活。於是開始心猿意馬的找尋心靈的解脫。
  正巧,叔叔寄來一封竭誠歡迎她去的家信,靈婕知道從卻家山莊——叔叔所經營的旅館開設以來,兩家只靠著魚雁往返的書信互通消息,為的是一家忙於照顧生意,而另一家忙於撫育孩子。
  現在,靈婕和長兄卻家明都已經長大成人,父母又轉移興趣忙於其他方面的事情,唯一的哥哥為繼續深造離鄉赴美求學,她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父母,卻又為了叔叔的信而徘徊。所幸卻白敏比丈夫懂得孩子的心理,她雖然常和親朋好友聚會聊天或者打發空閒時間去學點東西,但是她沒有忘記孩子的需要,於是寫封信告訴卻家山莊的弟妹,立即得到熱忱的迴響,這點是她的丈夫卻哲人做不到的事情。
  靈婕想了好久才知道是母親的意思,她知道父親過慣上下班的生活,除了例行公事以外,很少插手管孩子的事情。
  在父親的觀念裡,教育孩子是母親的責任,父親只管賺錢,靈婕害怕自己交成枯燥無味的機械人,若不是得到母親的首允和父親後來的贊同,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有機會解放繃緊的心弦。
  她安慰自己很快地就能恢復愉快的心情,以新的眼光去看這個美麗的工商業社會。叔叔的信裡沒有提到度假的問題,他以表面的文字邀請靈婕幫忙旅館瑣碎的事務,實則純以工作來調合度假時「可能」的無聊;叔叔本身很瞭解工作的樂趣,他和嬸嬸夫唱婦隨地胼手胝足建立一家旅館,所以很清楚靈婕的想法、認為一個人難免有沮喪的時候,希望藉著卻家山莊的環境替侄女打氣,讓她去體會工作的樂趣,以燃起信心的希望。
  在靈婕動身之前,她忘掉和叔叔他們聯絡,匆匆地和父母道別。一路坐著疾速前駛的自強號列車到達台中,然後興沖沖的搭上公路局,幾小時的疲憊使她昏然欲睡,直到換乘到達霧鄉的公車,她才精神抖擻地觀望窗外的風景。司機努力地發動引擎讓旅客早點到達目的,但是高陡的爬坡讓他很尷尬的遲緩下來。
  靈婕掉回望著司機的雙眼,繼續欣賞風光旖旎的鄉村美景,由於剛才飛逝而過的大片果園,無暇讓她垂涎三尺;她只有貪婪地盯著山谷下的河流、路旁高大的檳榔樹及籠罩在迂迴曲折山路中的薄霧。
  從公車的前五站不算開始,到終點站全屬於霧鄉的管區,靈婕的目標是最後一站百香村——霧鄉用此地而得名的。百香村的附近蘊藏豐富的溫泉,使整個地區迷漫朦朧的水蒸氣,加上地勢高拔和雲層翻湧的結果,成為霧鄉的一大特色之一。
  靈捷下車後,口頭流連一下塵埃落定的馬路,然後才仔細端詳眼前的村落。少數的瓦房木屋具有昔日的風味外、其餘皆改建為市肆櫛比的鋼筋水泥屋、這足以證明此地的生活水準提高。
  不消多時,她看到蜿蜒曲折的馬路盡頭遠方,有個顯著的招牌寫著「卻家山莊」四個大字。
  旅館整幢的造型頗具玩味,依山分層搭建的樓房,漆上淡鵝黃色和草莓色相間的塗料、顯得分外俏皮生動,與街道雖近,卻有一大片修剪整齊的草坪和花園噴泉、做為劃分的緩衝之地,最上層的頂樓銜接著山坡地的櫻花林,靈婕覺得自己走進一個如詩如畫的境界裡。
  此刻艷陽高照,儘管有山嵐的涼鳳不斷地吹襲著,她仍不勝負荷消耗過量的卡路里,提著一隻大旅行袋汗流夾背的進入山莊內。
  散落在各角落的三兩人群,悠然自得地高聲聊天,而櫃台小姐不曾抬頭看看四周,一股勁地邊抄寫邊唱著歌兒。靈捷不想過去打擾她,卻又無從問起偌大的地方叔叔會在哪裡?所以很客氣的走向櫃台處向她打聽。
  那個年輕的小姐很親切地告訴靈捷,不時流露出疑惑的眼光注視她,經過靈捷的說明以後,年輕的小姐稚氣的展露微笑告訴靈捷,她的名字叫「小月」。
  靈捷向她道謝後,穿過一個走廊走到右側一間大廳,看到毫無改變的嬸嬸正要出來,旁邊陪著一位年輕人,靈捷高興地上前喊聲「嬸」,那位年輕人結實黝黑的臉,露出潔白的牙齒對她笑著說:「你是——小捷。」
  「小捷,哎呀!我差點不認得啦,怎麼不通知我們去接你啊!」嬸嬸劉氏笑呵呵地說。
  「我決定來的時間很緊湊,所以沒有事先告訴你們。」靈捷顯得很拘謹地說。
  「噢!來,你的房間早就佈置好了,我們帶你去看看。」劉氏顯然想減少這份陌生感親切地說。
  「這位是——」靈捷納悶地問。
  「搞個半天你不認得我啦!我是維明哥啊!」維明笑著轉向劉氏說:「媽,我帶小捷去,順便參觀一下卻家山莊雄偉的建築。」
  「小捷剛來你得讓她好好休息,再……」
  劉氏的話還沒有說完,維明提著靈捷的旅行袋向母親眨眼,就硬拖著靈捷離開,劉氏只好無奈地搖頭,怪自己寵壞唯一的寶貝兒子。
  「嬸嬸在和你說話哩!」靈捷不安地走在路上說。
  「媽媽最寵我啦!放心,過一會就沒事的,」維明輕鬆的說。
  「叔叔呢?」靈捷提出說。
  「爸爸還有其他生意,晚飯才能見到他。」
  「噢!」靈捷漫不經心的附和說。腦裡不太明白堂哥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在她的記憶裡,堂哥是白白胖胖且動作遲緩的小男生,現在不但變黑變高,而且行動迅速,使她加緊腳步跟隨於後。
  「你的房間可是我拱手相讓的,爸媽就怕虧待你似的,叫我早點搬到別間,好在我已經喜歡它,不然還真捨不得出來,哎!別忙!我沒別的意思,只希望你和我一樣有共同的鑒賞力。」維明阻止她說,不疾不徐地吐露真言。穿過一條甬道,牆上懸掛多幅的圖案作品。
  「這是誰的畫?不像由外面買來的。」靈婕問。
  「一個山地女孩的傑作。」維明隨口說。
  「畫的造型很特殊。」靈捷不太會欣賞畫,但是這些圖案帶給她強烈的震撼力。
  「天知道!」維明不加批評地說。
  她本想再問下去,看到他避不作答也懶得問。從畫端盡頭爬上一個迴旋梯,他們左拐至第一間停止,門上有個古怪可怕標幟,令他大吃一驚,但是維明卻大笑地對她說:「這是我的作品,把下回那些圖案扭曲一下,是我的消遣之一。」
  「走廊的作品很美,你為什麼弄成這個樣子嚇人。」靈捷忍不住生氣的說。
  「敢情是我畫得太好,你被嚇住了。」維明邊說邊打開門說:「我記得以前你的膽子很大。」
  靈婕不想和他爭辯,投給他一個苛責的眼光,然後隨他進入房內。嚇,這間的格調竟然和她的性格迥異,偌大的臥室中央放置一張圓床,上面鋪墊一層質地輕柔的寢具,顏色屬於少女浪漫的粉紅,而正對床上的天花板鑲嵌著一面大鏡子。難道是堂哥想出的新花樣,想看看自己的睡姿如何?
  角落一邊擺設著檜木心形的梳妝台,和胭脂色的幔簾所遮掩的壁櫥連成一套家俱,中間的壁面放有落地鏡一面。左側的一扇門緊接著一組沙發和精巧的壓克力桌,上面留有殘餘的花朵在瓶中。靈捷走到兩個窗簾旁,拉開棉織品的遮光布,她的視線全停留在室外,許久才緩緩轉身過來對維明說:
  「這個臥室實在太好啦!既可俯瞰整個村落的景色,又可觀看山坡地的櫻花林。」
  「你是讚賞外面的景色,可沒留意室內的設計,對於我的這些傑作你還滿意嗎?」
  「你?如果你想改變我陷入童話故事裡,維明哥的計謀成功啦!」靈捷不客氣的回答。
  「哈!你的脾氣仍是沒變,和小時候一樣彆扭、不講理,我只是想讓你活得浪漫些而已!」維明一點也不生氣的說。
  「你怎麼老愛提過去的事?」靈捷皺眉地說。
  「別忘掉現在是過去所連串而成的。」維明調侃地說:「那邊的門是浴室,你先休息一下,我再帶你去熟悉一下環境。」
  「好,一個鐘頭見。」靈捷說。
  「一言為定。」維明邊說邊吹著口哨走出去。
  靈捷把衣服一件件地掛進衣櫃中,休息片刻後換上舒服的拖鞋走進浴室沐浴一番。出來頓覺一身清爽潔淨。這大概就是溫泉可以消除疲勞的作用吧!
  她知道洗溫泉浴的人,必須稍作休息再行入浴,否則會消耗過多的體力。
  洗溫泉的益處很多,比如用硫磺溫泉沐浴有益膚疾、風濕、神經痛,飲之可以調整胃酸治療慢性胃炎、胃潰瘍,且可降低血糖、不但對人體具有保健作用,所含的多種礦物質又可滲透體內達到血液酸鹼平衡作用,藉以改善體質的功效。
  溫泉並非可治百病,像心臟病和高血壓等容易因熱浴的刺激引起不良反應或導致意外,如果要洗的話,必須在入裕前以泉水擦身或漸次為之較安全。
  另外,一般人必須注意到過度的疲勞或飢餓,應稍事休息,否則未蒙其利反受其害;而依溫度的不同,泡溫泉的時間也有所變動。
  身著藍紫色棉麻混仿的洋裝,再繫上一條淺藍色腰帶,靈捷把一頭蓬鬆捲曲的秀髮挽起來,整個人看來耳目一新:
  她站在落地鏡前審查一下自己,發現鏡裡的人不再是以前擺著撲克面孔的女人,而是在典雅端莊中兼具活潑明朗的個性。她很久沒有注意去打扮自己,自從情緒低落以來,一切外表的美麗已不像學生時代那麼重要和吸引自己。
  一個鐘頭後,靈捷和堂哥在私用大廳中相遇。
  「哇!真是不同凡響!小婕比剛才有女人味多啦!」
  靈捷分辨不出堂哥是讚美?還是諷刺?反正都是一樣,她不去乎男人的看法如何,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感覺必須愉快。靈婕對他報以一笑,然後由他帶路。
  由於樓房是依山的凹斜坡一階階築建的,他們經過的幽道、迴旋梯和外面的小徑是相通的,極富有立體動態之美與趣味性,內中陳設多為中國風味的裝飾,可謂中西交流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們信步走到交誼廳來,一路上維明就曾對她說,住進卻家山莊的旅客皆以新婚夫婦較多,其次是學生或公司行號的團體,他們平常喜歡坐在交誼廳內聊天,藉此互相交換旅遊意見,同時可以認識許多各地來的朋友。
  維明頻頻和他們打過招呼,且拗不過他們的暄嚷被善意的留下來。靈婕喜歡獨自欣賞這種怡然自得的場面,所以她暗示堂哥不須顧慮她,自己遠離談天的人群,走到南面的窗口來。
  這裡共有兩扇不同方位的窗戶,她無意中瞥見毗鄰的東面窗口,已經站著一位高大的陌主人。同時他正以一種有趣的眼光朝向她看,靈婕急忙轉過頭來裝作不在意,繼續欣賞窗外燦爛的夕陽,灑在溫泉區所冒出來的白煙中,所形成幾道美麗的光束,顯得格外的令人迷醉,此刻她深深體會到鄉野的情趣。
  當她仰著頭深吸迎面而來的山風時,靈捷察覺到有人走向她的身邊來,當她反身面對他時,那個人卻以趾高氣揚的態度擦身而過,並且冷瞥她一眼,令她感到氣憤不已,這個人就是剛才站在東面窗口的人,她沒有注意他太清楚,只認為他是個不懂禮貌且粗俗的人,競敢以這種輕蔑的樣子對待別人,他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
  「釣魚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他們辯不過我這個土生土長的鄉下人。」維明喃喃自語的走過來,看到堂妹的表情立即微經地問她說:「抱歉,讓你等這麼久。」
  「沒有,我在這裡欣賞風景。」靈婕心不在焉地說。
  「我送你去休息吧!」維明認為她大概是太累的緣故體諒地說。
  靈婕點點頭。
  他們回到靈捷的房門口,她試探地問:
  「維明哥,你剛才有沒有看到東面窗口站的那個人?」
  「噢!你是說衛洛青,他是國內知名度很高的考古專家,怎麼啦?」維明展露美容地說。
  「我覺得他很高傲,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靈婕嗤之以鼻地回答。
  「他給人的第一個印象總是這樣。」維明若有所思地說:
  「小婕,你可要小心他的迷人笑容喔!真是見鬼啦!我怎麼會跟你扯這些,別理我說的話。」
  「維明哥,你也不欣賞他?真是可憐的人。」靈婕搖頭地說,她在想堂哥為什麼會說這些話呢?同時替衛洛青這種人感到可悲。
  「他是這裡的客人嗎?」靈捷好奇地問。
  「可以這麼說,不過——再不久可能會搬到其他的地方。」
  維明淡淡地說。
  靈婕沒有再問下去。以前她從未接觸過任何考古之事,如今「考古」這個名詞帶給她莫大的震撼,與其說是考古的事情,不如說是衛洛青引起她的興趣,但是堂哥的警告和內心的抗拒,讓她覺得沒有什麼值得去問的。
  翌日,堂哥帶她出去認識一下附近的居民,靈捷覺得他們熱情好客、善於閒談,使她漸漸放鬆自己的矜持,和他們愉快的談天,其中有個叫阿珍的女孩似乎對靈捷特別感興趣,不時邀請她上她家玩。
  一個禮拜來,靈捷除了在山莊內備受叔嬸的呵護外,經常和阿珍她們湊和在一起,而且話題總離不開自己,她從沒想到會有被重視的一天、所以開始調整悲觀的人生價值。以前她常自艾自怨地認為世界不公,現在這種心情隨著霧鄉的善良風氣,逐漸摒除工作上的厭煩和不愉快。
  當然靈捷不希望話題永遠是一個人的事情,因此經常見風轉舵地改變話題,只要一提起她們的見聞,阿珍就有說不完的話,她曾提過衛洛青,語氣顯得很崇拜的意思,而且還提到一個經常和他出入的一個女人名字,那些女孩臉上的表情是既妒忌又羨慕,只有靈捷不動聲色的扯上別的事,阿珍看到客人不喜歡這類話題,又談起她們計劃好上山采野蜜的事,大家興奮地決定在三天後實現。
  這天,靈捷打算先去吊橋走走,然後採些野花回來裝飾點綴,再找阿珍她們一塊上山玩,採蜜是她從未作過的新鮮事,她抱著愉快的心情等待那一刻的來臨。
  吊橋附近的晨霧很大,空氣特別冷冽清新:靈捷把隨手攜帶的外套穿上,捧著路上摘拆下來的野花,輕快地步上吊橋,她知道再過去的盡頭,是通往台雅族的聚落——屬於百香村下村,幾棵高大的檳榔樹若隱若現地佇立在橋邊,她想過去遊玩一下,又怕趕不上和阿珍約好的時間,因為到達下村必須往返個把鐘頭。
  她隨即打消這個念頭,望著下面一片朦朧的輕霧,靜靜欣賞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的溪水,吊橋上的視覺仍很清晰可見,收回眺望遠山隱約在虛無飄渺間的視線,她看到對面有人走過來,居然是衛洛青攜伴著一位衣香鬢影且風姿綽約的女人。
  不知何故她總覺得衛洛青的雙目在盯著靈捷看,雖然靈婕很厭惡他的冷傲和輕蔑,但是又很高興他忽略身旁那位嬌柔美麗的女人,由於這種心理使她以研究的眼光注視他們。
  衛洛青的儀表風度、堪稱得上時下一般女孩夢中的白馬王子,想到這裡靈捷露出不屑的冷笑來,這個傲慢無禮的陌生人的相貌是絕對吸引不了她的。但是她又忍不住地繼續觀察他們。
  衛洛青有一頭濃密的黑髮,容易牽動女孩浪漫的暇思,靈活深遽的眸子透出嘲弄的意味:俊拔的鼻尖使人產生羅曼蒂克的幻覺;線條分明的薄唇猶如亞蘭德倫的翻版。旁邊的女朗可能是台雅族人,但又不像族人的健美俏黑,屬於纖弱美麗的一型:而且全身雪白的冰肌玉骨,讓靈睫相形見絀。
  想到這裡,她不願意再多看他們幾眼,尤其不能露出像那些女孩既羨慕又妒忌的眼光。
  當他們走遠以後,靈婕心裡直犯喃咕著「管他的」,又拾起剛才快樂的心情走回去。
  回到卻家山莊,靈捷還來不及把採擷到的野雛菊、黃揚樹枝、山歸來、玉羊齒等插入花器中,阿珍早已經等不耐煩先跑來催促她上路。
  五個女人連同一位小男生猶如弦上之箭立即出發,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穿過橘園小徑,途中阿珍偷摘隨手可取的橘子,被小男生看到後,立即成為大家的笑柄。因為誰都知道是阿珍選擇這條路到高地森林區的。
  半個時辰後,她們漸漸走入荒蕪的草徑中,路邊長滿許多的栗樹。靈捷走到前面用手撥開擋在前面的草莖。
  「小心,這些栗樹是虎頭蜂最愛棲息的地方,大家把帽子帶上。」阿珍警告地說。
  在來以前,靈捷就聽她們說山林野地不可搽濃香的化妝品或香水等,必須帶帽子以免蜂群螫人的頭部,尤其虎頭蜂。
  她們小心翼翼地找尋蜂巢,穿過這片栗林後,大家分散成三組以怪嘯聲聯絡,這是她們事先決定好的計劃。
  阿珍和靈捷很自然地成為一組朝南邊走。以前靈捷對於防蜂知識有限,沒有像其他人懂得如何去保護身體,因此沒戴上斗蓬雨衣,加上時間的倉促,她只有慶幸沒忘掉拿頂帽子。
  靈捷不經意的抬頭看高大的樹木上面,發現有一個很大的峰巢,立刻跑到樹下回頭對距離幾尺的阿珍說:
  「你看,我們找到啦!」
  阿珍興奮地打出信號。就在這時幾隻蜜蜂圍著靈捷攻擊,她不斷地用手上的報紙和衣服驅逐它們,仍無法倖免地被蜜蜂螫到。
  靈捷一邊跑一邊揮動衣服,阿珍發現後迅速地用報紙燃燒趕走它們,好不容易蜂群離開這裡,靈捷在其他同伴趕來時,已經昏倒在地上。
  她們被這種情形一時嚇住,束手無策地想搬走靈捷,這時衛洛青出現了!
  「衛教授幫忙一下,郗靈捷她被蜂螫到啦!」阿珍求救地說。
  「別急!」衛洛青蹲下去看傷者,然後從背包中取出一瓶酒給她喝些,靈捷似乎開始有點動靜。
  「採蜜不是什麼好玩的事。你們應該小心點才行!」衛洛竟知道靈捷微張開雙目看著他,於是橫眉豎眼地對她說:「照這個情形,我勢必要抱她下山看大夫。」
  靈捷想極力的反對,卻因腫痛難忍只發出呻吟聲。
  其他的人以仰慕的眼光看著衛洛青,幾乎高興地接受他的決定。下山後,她們除了阿珍陪著到街上盧大夫所開設的小醫院以外,其餘有的通知郗家山莊的人,再不然就是悵然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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