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焰焰金光衝出東海,驚動了正在東海口尋搜襲攸冥的增長、廣日天王。
「是冥海王!廣日天王指著那道刺目金光驚叫道。
「快追!增長天王提著青光寶劍,與廣日天王急急縱雲追去。
當發現襲攸冥前去的方向時,兩大天王不覺驚愕,對望了一眼。
「冥海王直拜天庭?廣日天工張口結舌。
「禱此大錯,冥海王逃都不及,這……有可能嗎?」增長天王亦不信。
但事實擺在眼前,金光徑上九霄,不偏不倚,就落在南天門前。
守在南大門前的多文天王和持國天衛乍見金光來勢快疾,急忙紛紛持刀仗劍,擋在南天門外,當一看清來人,俱都呆愣住了,滿臉不信追捕整整七日夜的襲攸冥,竟然會親自送上門來。
襲攸冥傲然凝立著,一身胃甲燦亮鮮明,似黃金映火,沈穩英挺,有股精光懾人的氣勢。
「冥海王,我等奉天帝聖旨擒拿你,你可知罪?增長天王持令高喊。
「我正是為請罪而來,四天王請旨去吧。襲攸冥淺笑,意態從容。
四大天王面面相覷,這不是他們預料中的狀況,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不該綁襲攸冥上殿才好。
增長天王收起青光寶劍,笑道:「冥海王既是自行請罪,我等當然也應以禮相待,冥海王,請。」
襲攸冥微微頷首,隨著四大天王走進南天門,在凌霄寶殿外候旨宣詔。
天帝垂簾駕坐在凌霄寶殿之上,一聽四大天王啟奏,臉色驟變。
「宣他進來。」
襲攸冥走入凌霄寶殿,朝上禮畢,躬身說道:「臣犯下天條,今到此向天帝請罪,請天帝責法。」
天帝威懾的目光陰冷地盯住襲攸冥。
「你是朕御筆欽命的海龍神,是朕親封的冥海王,明知天界誡條,竟然還明知故犯,令朕太失望了。」
襲攸冥咬緊牙關,望見天帝眼中對他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睨視,他把憂疑的心思掩藏起來,緩緩跪地求懲。
「臣知罪無可恕,請陛下降罪。」他深知天帝的脾氣,天帝能接受請罪,卻不能接受求饒。
天帝撫髦冷笑。
「增長天王,冥海王究竟犯下幾道天誡,好好奏與朕知曉。」
增長天王跪地稟告。
「冥海王與凡間女子伏冉靈有段雲雨私情,並擅改伏冉靈個人命盤,以至於牽連伏裘、晁東國廣仁王、蕭王后及皇太子諸多人等之命定陽壽,七日前顯露金龍真身,並私用法力掀起青浦河濤天巨浪,險險漫淹閏州城,造成晁東國人民驚嚇不安,甚至以自身內丹轉伏冉靈還陽,強銷伏冉靈在生死簿上的死籍,致使伏冉靈於天府、地府俱無名號。」
增長天王才剛奏完,忽聽得南天門外一陣吵嚷,兩道一紅一百的人影無禮地闖進凌霄寶殿。
襲攸冥揚首望去,闖進凌霄殿的竟是襲朔日和襲釋穹!
他驚愕地望著他們兩個人,襲朔日和襲釋穹俯伏在他身側,替他求情。
「啟奏陛下,冥海王所作所為雖有不當之處,然卻是無心之過,臣等求天帝放攸冥一條生路。」
「朕以為冥海王不是無心之過,而是蓄意為之,可知青浦河一旦淹沒閏州城,將死多少無辜百姓?怎可如此恣意妄為!天帝憤然怒喝。」誰都不許求情,冥海王犯下天條,合該死罪!「
襲攸冥只覺腦中轟然一聲巨響,巨大的黑網已朝他頭上緩緩罩下。
「死罪」!他——賭輸了。
「陛下!襲朔日和襲釋穹雙雙驚愕地抬起頭,朔日更是急急說道。」冥海王罪不至死,求陛下給冥海王以功抵罪的機會。「
不等天帝思考,襲釋穹又立即搶白:「啟奏陛下,如今整個晁東國上上下下俱陷入一片空前的恐慌當中,多數百姓都親眼看見冥海王金龍元神怒掀青浦河的景象,舉國上下沸沸揚揚傳頌著惡兆之說,百姓們害怕是國之將亡的凶訊,惶惶不可終日,深怕厄運隨時會降臨在每個人身上。」
「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撫晁東國百姓的情緒,陛下,禍既然是冥海王闖出來的,就該由冥海王自己去收拾。襲朔日接口。
「是啊,陛下。」襲釋穹緊接著又說。「就命冥海王再顯一次金龍元神,到晁東國太極殿上盤旋個幾回、吐些五色繽紛的祥雲繞樑,如此一來,晁東國百姓方能安心,並信為國運昌隆的吉兆。」
兩個人一搭一唱果然有些效果,消減了天帝大半火氣。
「真想不到,晁東國的百姓還能助你解脫死罪。天帝目光炯炯地逼視著襲攸冥,冷冷一笑。」不過,你最好別忘了,脫去死罪,你依然活罪難逃。「
襲攸冥始終沒有任何表情,一逕沉默。
天帝犀利地注視著他,他的雙眸一如既往地散發著孤傲的光芒,此刻,像雄偉傲岸的征戰者丟盔棄甲後的悲涼和落寞。
四天龍均是天帝御筆親封的,每一個也都是天帝極力賞識的愛將;正因如此,襲攸冥明知天誡而故犯才更令天帝大為震怒,若說要處死襲攸冥,天帝心中亦有不忍,眼前既然有此台階可下,他也就願意順水推舟了。
「朕要看見滿意的結果方能決定能否免掉你的死罪。現在著你即刻下界安撫晁東國民心。」天帝厲聲傳旨。
襲攸冥躬身謝恩。
襲朔日和襲釋穹也終於鬆了口氣。三個人一道走出凌霄寶殿。
「要不是多虧了我和釋穹的機智加上三寸不爛之舌,十個襲攸冥只怕也都死光了。襲朔日搖頭歎道。
襲攸冥淺笑著,拍了拍他們兩人的肩。
「兩位的救命之恩,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
「我可不要你報答。襲釋穹嚇得連連搖手。」除非我得犯下天條才用得上你的報答,這我可不要,多麻煩呀。「
「別再廢話連篇了,攸冥,快點將功抵罪去吧。」襲朔日催促著。「辦這事不需要多少時間,我和釋穹在這裡等你,快去快回。」
襲攸冥點點頭,儘管非常厭惡這種製造神龍顯聖的假象,但此時此刻,他非得勉強自己去做不可了。
當廣仁王密召重臣在太極殿商討如何化解晁東國的危機厄運時,突然從空中降下一條金色巨龍,在五色祥雲中繞著金鑾殿飛舞了幾回,留下滿殿庭濃郁的異香,便在廣仁王及眾大臣驚呆的目光中騰空飛去。
襲攸冥刻意施法,讓皇宮中的百花不分節氣一一齊綻放,爭奇鬥艷,整整三個月不凋不謝。
此舉果然奏效,吉兆之說讓廣仁王欣喜若狂,很快的就如潮水般在閏州城中傳揚開來了。
襲攸冥回到凌霄寶殿向天帝覆命,見殿上除了坐著襲朔日和襲釋穹,另一廂還立著幽冥府冥司秦廣王,他微愕,內心忐忑不安,不知天帝接下來將準備如何懲處他,。
雖然襲攸冥已做好卸除神職及謫貶下界的心理準備,卻萬萬沒想到,天帝一開口便是要他交出伏冉靈。
他大驚,衝口而出:「陛下,伏冉靈吞下臣的內丹,早已非凡胎之身了,豈能再入幽冥地府?」
「豈能?」天帝呵呵冷笑。「你又豈能擅自增添凡人陽壽?幽冥地府啟表上奏此事,朕也需要給冥司一個交代。」
「臣既然已決心付出代價,就絕對不把伏冉靈交給幽冥府。」襲攸冥的語氣鏗然堅決。
「你以為你能付出多大的代價?天帝寒下臉,冷冷瞥視他。」你所犯下的諸多天條,以為隨隨便便安定一下晁東國民心就算是付出代價了嗎?「
冥司秦廣王轉向襲攸冥,語帶奚落,幽幽說道:「冥海王,天有神而地有鬼,陰陽輪轉乃自然之數,不能易也,你恃自身法力修為,寂滅伏冉靈之輪迴,紊亂陰陽,冒讀仙家法條,分明欺天罔上。」
「陛下,臣不敢這麼想。」襲攸冥僵立著,額上沁出冷汗。
凌霄殿裡的氣氛沉重且壓抑,天帝以冷峻的目光逼迫拷問著襲攸冥,襲朔日和襲釋穹兩人如坐針氈,都深怕秦廣王的一席話會再次惹得天帝動怒。
「你給了伏冉靈多少年陽壽?」天帝果然怒氣騰騰。
襲攸冥猶疑了半晌,才緩緩答道:「五百年。」
天帝鼻哼一聲,怒氣四射的雙眼瞇成了一直線。
「你當真決心要為伏冉靈的五百年陽壽付出代價?」
「是。」襲攸冥毫不猶豫。
「很好,你既然不肯交出伏冉靈,非要自己來付出代價,朕就好好成全你,你給了伏冉靈多少年陽壽,朕給你的懲治就是多少年。」
襲攸冥猛然揚首,臉色瞬間慘自。
「冥海王,就用你付出的五百年來抵罪。」天帝驟然令下。
襲朔日和襲釋穹驚跳起身,疾呼「陛下三思」。
天帝面無表情,緩緩地傳下旨意——
「北方有處極陰之地,名曰『載天寒』,冰山互古不化寸草不生,著將冥海王打下凡,拘壓冰山受罪五百年。」
天帝傳旨的聲音彷彿平地驚雷,讓襲攸冥無處逃遁僅存的期望徹底燃成灰燼,他心中非常明白,這個懲治已是天帝所能給他最寬厚的恩寵了。
他倔傲地不肯求情,直視著天帝冷漠冰寒的雙眼,他咬緊牙關叩謝恩典,回眸之間,他看見了天帝眼中一閃而逝的柔和光芒,心念一動,預知自己的賭注並未輸聲。
他冷靜了下來,在絕望中生起了一絲希望。
襲攸冥為了避免伏冉靈被四大天王及五方揭諦發現,便封往了祭賽宮的大門,並念動真言,隱密地將她藏在祭賽宮中。
伏冉靈完全不知道襲攸冥已被天帝拘壓在極北的冰山底下,她以為他頂多像平時那樣,離開個一時片刻便會回來。
她安靜地坐在花架下煮茶、賞花,仔細將飄落的花瓣一片片拾進瓷盤裡,不讓落花成泥。
在這個分不清白天黑夜的祭賽宮中,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無法計算到底等待了多少時間,直到茶涼、心慌。神魂不定。
她走出花園,一路叫喊「迦耶」的名字,平日只要她一叫喚,迦耶便會立刻現身,但此刻卻無論她怎麼呼喊也喚不出來。
她忐忑不安地在大廳中來回踱步,愈等愈是心慌意亂,每一個時刻都是那麼的迂緩難熬,她直覺感到不對勁。
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籠上心頭,腦海中忽然想起了襲攸冥日前說過的話。
「冉靈,既然我們都選擇愛,就要有願賭服輸的勇氣,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們總有相聚相守的一日。」
她這才猛然省悟襲攸冥這些話中的真正涵義,倏然明白了他所決意面對的嚴苛處境了。
狂猛襲來的劇痛震裂了她的魂魄,一顆心頃刻墜入深不見底的萬丈絕墊,徹底地支離破碎了。
「伏姑娘,你怎麼了?」
迦耶突然出現在她眼前,見她臉色蒼白似雪,急忙扶住她顫抖的雙肩。
「攸冥人呢?」伏冉靈反手抓住他,指尖深深陷入他的手臂。
迦耶臉色微變,變得和她一樣白。
「伏姑娘,王……他……」
「他死了?」她的腦中一陣轟然巨響,呼吸和心跳停煞,幾乎昏厥。
「沒有,王還活著,但是……恐怕現在的他是生不如死了。」迦耶哽咽地說著,禁不住淚如雨下。
「『生不如死?」她梗住,渾身抖瑟,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天帝將他拘壓在極北方的一座萬年冰山底下,受罰期限是五百年。」迦耶哭著繼續說。
尖銳的痛楚終於潰決了,伏冉靈環抱往顫抖的自己,淚水瘋狂滾落。
「攸冥!」
「她痛哭嘶喊,戳破虛空。
怎麼可以?
他怎麼可以一聲不響離開她?怎麼能一個人躺在寒冷的冰山下?
「帶我去……帶我去……」她哽咽不能成聲,虛軟地搖撼著他。
「不行。迦耶扶著幾乎軟倒的她坐下,安撫著。」伏姑娘,你要冷靜一點,王命我好好照顧你,我怎能讓你去冒那麼大的險。「
「迦耶……我求你……求你……」她力竭聲嘶,緊緊揪扯著他的衣襟,狂亂地搖頭哭泣。「我不能……不能在這兒枯等五百年……我不能……」
「伏姑娘……」迦耶震動地看著她,她那雙盈盈然的大眼睛裡盛滿了無盡的淒楚與哀求,他深深地被她打動,眼眶濕潤起來。
「迦耶,我真的不要留在這裡,我要去找攸冥,求你帶我去……」她搖著他的手臂懇求著。
「伏姑娘,不是我不肯帶你去,而是『載天寒』位在很遙遠很遙遠的極北之地,就連我都無法一天、二天,或是十天半個月能到得了,又何況是你。他小心翼翼地解釋安撫著。
「你難道無法御風駕雲?」她掐緊他的手,嚥著淚問道。
迦耶慚愧地低下頭,面有難色。
「這……我們小小法力只能騰雲罷了,還稱不上駕雲,王還曾經笑我騰雲慢得像老牛拖車,而你又是凡骨凡胎,以我的法力實在也載不動你。」
伏冉靈聞言怔了怔,慢慢地深吸一口氣,神色漸漸平靜了下來。
「沒關係,迦耶,只要你肯把我帶出東海,我慢慢走,總會走得到你所說的『載天寒』。」
「慢慢走?」迦耶驚喊,目瞪口呆地盯著她。「你可知道從這裡到『載天寒』有幾十萬里的路,慢慢走得走上幾十年啊!」
「總比在這裡苦苦的傻等好吧?伏冉靈含淚微笑,緩緩地,不容質疑地說著。」攸冥因我而受罪,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去陪他,一定要去。「
「可是……」迦耶猶豫不決,帶著一個弱女子,在前往「載天寒」的途中會遇上什麼凶險都難以預料,他可沒有冒險的勇氣。
「迦耶,你一日不答應,我就一日一日的求下去,非要求到你答應為止。」她的眼瞳清澈明亮,有股不能撼動的決心。
迦耶無可奈何地長歎一聲,頭痛極了。
「好吧,我答應你。他揉了揉太陽穴,幾乎可以想見襲攸冥痛斥他的可怕表情了。」不過,你也得先答應我一件事。「他急忙把話說在前頭。
「你說。」
「如果我們能幸運到達『載天寒』,你見到王的時候,千萬要說是你逼我帶你去的,別害我挨他的罵。」他無辜地嘟著嘴。
「那當然,我感激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出賣你。」只要迦耶肯幫她,要她交換什麼條件都行。
迦耶咬了咬唇,深深歎口氣,一臉豁出去的悲壯表情,他從懷中取出一顆黑色的丹九來交給她。
「把這顆丹丸含在口中,從現在開始閉上眼睛,緊緊拉住我的手不許放開,也不許說話,無論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都不要出聲也不要理會,一旦出聲,你就會窒息在海水裡,千千萬萬要記住。」
伏冉靈專注地聽著,點點頭,然後把丹丸慎重地放進口裡。
迦耶握住她的手,再一次鄭重叮囑她。
「伏姑娘,把眼睛閉上,等我說可以睜開了才能睜開。」
她順從地閉上眼。
突然間,她覺得整個身子一輕,由迦耶領著,緩緩往上飄升,彷彿浸入了凝結的海水中,水波涼涼的、柔柔的拍拂著她的身子,她的耳鼓充盈著海水流動的聲音,如夢如幻。
她恬靜安適地微笑著,感覺恍若回到「祭龍神」時,在青浦河幽游漂蕩的那一刻,沒有畏懼,只有豐盈的幸福感。
原來,愛一個人可以不悔不懼,死生相隨。
「伏姑娘,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迦耶的聲音喚醒了她,她睜眼,聽見波濤拍擊著海岸的聲音,發現自己站在岸邊散亂的石塊上,天上掛著一輪璀璨的明月。
她恍然失神了一瞬,忽然明白老仙翁何以放棄華麗的祭賽官不住了,因為祭賽宮裡看不見日昇月落,看不見人世間最美的景象。
「迦耶,北方在哪裡?她緩緩眸,問。
迦耶仰起頭,朝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指去。
「我們走吧。」她的眼眸清亮、虔誠,靜靜地微笑。
迦耶怔忡地看著一身瑩瑩白衣的伏冉靈,在深幽的夜色中微微泛著亮,癡心地追隨著天上最亮的那顆星,美得眩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