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
邵第九掐住自己的脖子從床上摔下來,驚恐萬分地瞪著漆黑客廳。
牆上的鐘停了,他沒有帶表,窗外黑色沉沉,看來已是半夜時分。
浴室傳來唏哩嘩啦的聲音,葛庭在裡頭洗澡,他匆忙爬回床上躺好,讓冷汗逐漸縮回毛細孔,才知道原來自己作了可怕夢魘。
怎麼回事?原來他想著浴室裡的人搔首弄——美妙的淋浴姿態,正興奮地難以入眠,怎麼後來會變成噩夢一場呢?
這幾天,他把神經繃得太緊了。
同樣的這幾天,他過著完全失去自我的日子,可以形容成——如天仙一般生活。他整天同葛庭遊山玩水,忘記了醫院裡的繁忙生活,丟開了惱人的生活壓力,忘記王美雲可怕的臉,只是和葛庭忘記時空般地生活。
然後,他慢慢地認識葛庭,這位來自時光隧道的女人,外表像一面平靜湖泊,裡頭卻暗潮洶湧,葛庭——絕不像她說的單純。
她非常聰明,並且有邏輯概念。
第一次教她打牌,她連幾張牌都不知道,牌掛在手上像把扇子,兩腳也跟上桌面幫忙。
第二次教她打牌,洗牌可以從手心洗到手臂,再如流水般洩回手心。
第三次教她打牌,他輸得差點脫褲子。
第四次,他不和她打牌了,和她玩成語接力,沒想到她熟讀四書五經,光是一本紅樓夢可以背到一百三十回。
最後,他使出看家本領,以很卑鄙的男人力氣和她較量。
他和她比的是,他當兵時最拿手的伏地挺身,以為自己至少能做到五十下以上,可是,他忘了那是三年前的記憶,也才三年的怠惰而已,竟然讓他做到三十下就氣喘吁吁倒地不起。
「我就說嘛,你要少抽煙,煙對肺部不好。」她依舊上上下下做著伏地挺身,一邊還可以和他聊天。
看她精瘦的手臂撐住全身重心,白淨的臉依然掛著笑容,她似乎沒有汗腺,沒有神經,沒有疲勞知覺,而她卻說她已有四十歲高齡……
「夠了!」他大聲阻止她,他已數得頭昏腦脹。
她放下手臂鬆口氣,終於有些細汗流下來。
「還好你喊停了,我正好做不下去,我做了幾下?」
她坐起來,抓起毛巾擦汗,身上穿著他為她選的繡花白衫,那種質地出奇輕軟的布料,適合「無能」女子的那種式樣。
「你……你到底是什麼鬼!」他指著她叫,他的面色才真像鬼。
她瞇著眼笑,回復女人嬌媚的本質。
「應該稱為我的秘密專才,我對運動很在行,很奇怪對不對?這是我喜歡做的事,只要有煩惱、生氣、挫折,別人會哭,我則是用運動發洩情緒。我喜歡跑步、拉環、練瑜珈術,近幾年才迷上伏地挺身。」
說著,她舉起腳,竟能不彎地碰到面頰。
他有點害怕,萬一她把頭拿掉,告訴他:我還喜歡練移頭術時,他可就要瘋了。
「可是你的身材……一點都看不出來。」他遲疑半天,視線在她纖細的腰圍上游移,既而轉至修長的兩條腿,和正常美女一樣,沒有蹦出恐布的肌肉,實在令他難以相信。
尤其是她的高齡。
「傻瓜,我喜歡運動,目的不在比賽,因為沒有壓力,我可以玩技巧,就像繡花一樣,愈繡技巧愈精湛,我跑得沒人快,但是耐心十足。」
「可是……你不覺得……體力增強了許多?」
他試圖解釋實際年齡與錯認年齡之差距。
「一樣。」她想都不想便說。
他疑懼更深。
若邵第九是個販夫走卒,對葛庭的話也許深信不移,但是他是個醫師,對人類的身體狀況再熟悉不過,即使運動細胞再頑強的人,也會有衰老現象,而且最大差距即是由青年變到中年,他難以相信此階段的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落下眼睫,他認為他看到心虛。
晚上,他們在陽台上遙對星光,她的眉際掛上憂愁。
「吳奇……」
他沒有回答,以為她在叫喚星星名字,當她再叫一次,他才急慌慌的反應。
「你在想什麼?」
「你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他老實對她說。
這沒使她開心,反而讓憂愁掉入眼底。
他們身邊放著畫架,那又是她不可思議的地方,她把星夜畫得燦爛奪目。
「你簡直是天才了。」他歎氣道。
「是嗎?你以為這些很管用?」她盯著星辰反問他。
「天分不管用嗎?我以為很多人巴望不得。」
「那是有心人,有心投入自己的樂趣。」
他望著她的側面,她好像一尊神像,有著冷硬輪廓和如刀刻的無情。他不懂……
「我不能靠運動養家活口,不能以畫畫教育女兒,不能用打牌論輸贏,那不是我這種女人能做的事。」她淡淡地說出理由。
「你是哪種女人?」
「正常的女人。希望成為丈夫的好太太,女兒的好媽媽,母親的好女兒,上司的好職員,銀行的好顧客,偶爾作一點夢,如此就好。」
「你做到多少?」
「除了作夢。」
他正好相反,除了作夢,其它都做到了。
他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父母眼中的乖孩子,女朋友的好對象,以及前程似錦的高收入醫生。
一顆流星猛然閃落,他立刻跪下來許願,像個衝動孩子,願……王美雲從此消失不見。
當他張開眼睛,葛庭依然立在原地,對難得可見的流星視若無睹,這下子反倒邵第九像傻瓜了。
他拍膝站起,對剛才的突發舉動略顯羞澀。而葛庭對著他,輪廓堅硬且冷峻,她沒有少女的癡愚,看到流星就要許願。也許對她而言,落下的可能只是一塊被宇宙拋棄的殞石,他不禁懷疑她是否曾年輕衝動過?
「你沒有願望嗎?」他低聲問,站回她身邊。
「許過了。」
她滄桑回眸。
「我想知道。」
他帶點任性味道。
他一度以為膠布掉下來而心臟加速收縮,但是她眼裡沒有懷疑,卻有一層薄薄霧氣,將他蒸得發熱。
「我許的願……和你一樣。」
啊哈!難不成她也想讓王美雲從地球上消失?他絕對不相信她和王美雲有仇。
「如果我願——吳奇陞官發財功成名就,你怎麼說?」他語帶惡意和調侃。
「我說——祝福你。」
「什麼意思?」
「因為和我想的一樣。」
他如墜入五里霧中,不懂她在說什麼。
「反正我許了傻願望,凡人永遠都不會瞭解的傻念頭,結果宣告失敗。」她幽幽地望向天邊。
她的眼皮上閃爍金光,令他興起一陣輕微悸動。
邵第九,他說著自己的名字,墜入自己已發生過的故事情節裡……
他有些恍恍惚惚,她說的願望、星光、凡人,使夜蒙上神秘又古老的色彩,他忽然心驚膽跳起來。
「你到底是誰?」
「我是……」
他不記得她說了什麼,只覺得四周星光渙散,圍住她也圍住自己,他們飄浮在渺渺茫茫的星夜下。
然後,葛庭眼底的霧氣散了,長髮捲住天邊點點寒星,他們在流星軌道上,看不到過去和未來。
最後,他們被迫困在時光隧道邊,沉不下去浮不出來,於是她飄走了,帶著淚,愈飄愈遠。
忽然,邵第九心底竄起可怕的念頭,猛然感覺葛庭不是這個星球上的人,也不像長了對怪角的外星人,他比較能接受的理由可能是……
鬼!
霎時,心底交錯無數斑紋,他的腦袋一片空白,這就是他作噩夢的原因了。
爾後,他不知怎麼回到屋內,也不知什麼時候倒進沙發上,然後他作了個夢,驚心動魄、恐怖至極之噩夢,把他嚇得從沙發上跳下來,到現在身上依舊不能停止地發寒發毛,就這樣呆坐著,瘋狂地猛回想有關葛庭女鬼的各種聯想。
首先他能確定——她從海裡冒出來。
葛庭,歷史上從未記載這號人物,聊齋裡亦找不到她的名字,而葛庭確是她的真實姓名嗎?他想「鬼」若化作人形,絕不會笨得用自己的大名。
此女「鬼」無緣無故出現邵第九面前,告訴他,她今年四十二歲,可能是四千兩百歲,卻依然維持二十四歲的窈窕身材,以及只有神仙才有的良好體魄。
女鬼能做女人不可能做到的事,例如伏地挺身,能說整死他的相反預言,例如她把慘死說成和平,和他打著聽不懂的啞謎等等,最後把邵第九弄得魂不守舍、生不如死。
這麼多為然疑點綜合起來,好像只有一個答案能破解……
她是鬼!
想到此,邵第九急忙把跳出胸口的心臟抓回來,兩眼緊張兮兮的四處觀望,直到聽見浴室水聲,他才悄悄鬆口氣。
心平氣和些後,他開始認真思考,想經過邏輯科學理論證實女鬼情節。
情節A:她自殺。
情節B:他從海底拖她上來。
情節C:她走入時光隧道,與目前世界脫軌。
邏輯加科學加思考過程。
A:她自殺——死了。
B:他從海底拖她上來——人形軀殼。
C:她走入時光隧道,與目前世界脫軌——魔界女鬼能力。
得證:葛庭不是人,是……鬼!
這下子跳出邵第九胸腔的不只是心臟,還有膽子。
她是鬼……她是鬼……邵第九愈想愈毛骨悚然,愈想就愈有道理。
認識葛度的前一刻,她被丈夫遺棄而自殺,據她所說被他救起來,但是他懷疑救起之「人」是否還是「人」。
從兩人的交談裡,葛庭不斷提及老公,可見她深愛著那個男人;至於是不是邵第九,現在他無法肯定,因為鬼魂神通廣大,如果她對他別有企圖,要知道他過去來生乃輕而易舉之事。
他只肯定,三十二歲時,葛庭遇見丈夫,在潛意識靈魂深處的她愛上那段完美時光,並且極思保留住那段輝煌歲月。
關於此點,想當然爾是因為戀愛;那簡直就是女人一生中的精華,擁有青春、美麗、知足、健康等等的隱形財富,所以直到死,女鬼依然不能善罷甘休。
如果證實她是女鬼,如果證實自殺成立,如果證實葛庭所說的一切都是騙人,邵第九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她為什麼找上他……
關於這一點,熟讀古今中外神怪小說的邵第九,又有許多假設。
第一、她需要他的人體附身。
第二、她需要他的骨血修煉高深魔法。
第三、因她被拋棄,所以恨透天底下所有男人,他要欺騙他的感情為女性復仇。
第四、她根本就是惡鬼,不管此生做了多少善事,依然不足以抵過前幾輩做的惡事,所以死後還是惡鬼一個。
綜合以上幾種假設,他得到一個結論,就是——邵第九死定了……
完了,完了,邵第九心驚膽跳、胸中狂歌,他怎麼這麼倒霉、這麼無辜、這麼衰,天底下負心漢多如螞蟻,葛庭竟然一腳踩住他,現在惡鬼在浴室裡快樂地洗著身上由他輸入之「人氣」,而他卻淒慘落魄地沾滿鬼氣……
現在怎麼辦,他汗如雨下,一雙腳躲在沙發下發抖不已。
必須找人幫忙……巫師?道士?乩童?或警察……,誰會相信邵第九的滿口鬼話?他用力搖頭,額上滿佈汗珠隨之甩下來,弄濕他佈滿血絲的眼眶。
美雲……
他想起美雲,只有比惡鬼還凶悍的女強人才有辦法對付葛庭。這時,汗水落進嘴裡,舔起來鹹鹹濕濕的真難受,好像在譏笑悲哀的負心漢:到了利害衝突時又記起前任女友的好處。
忽然間,他覺得眼角濕濕的,偷望四處後急忙伸手拭去,手背上赫然出現兩滴淚。
他羞得滿臉通紅,沒想到堂堂大男人竟然哭了,他覺得好丟臉,可是又真的好傷心……
怕死?不,他不會傻得為此掉淚,況且醫院裡經常面對生老病死之自然輪迴,就不覺得死亡遙遠。
後悔?不,他覺得和美雲分手是他一生中最聰明的舉動。
害怕?也不,他比較怕發不了財和股市崩盤,小小惡鬼算得了什麼?
那,到底他的男人淚為誰流呢?
為……,心底小小的聲音悄悄響起,為他以為命中注定的愛情。
結果,他失望了;結果,只是女鬼的一場惡作劇;結果,他被女鬼纏身。他愛上了女鬼,那個他自以為夢寐以求的女人竟是不可能的幻夢,他被愛情欺騙了。
淚沿著手臂滴下來,他慌張地踩住它,眨眨眼,把傷心的淚全部吃回去。
夠了,邵第九大醫生,你永遠寫不成精采絕倫的愛情小說,因為你太現實,現實得不配談情說愛,你沒有你想得神通廣大,根本無法鼓起勇氣和女鬼戀愛,人鬼戀情是現實上的可悲鬧劇,果真讓你嘗到戀愛滋味,你只會偷偷掉淚!
他必須承認,縱使他再怎麼胡思亂想,就是無法想像和女鬼談戀愛,因為他是個現實透頂的大男人。
於是,他用力站起來,用動發麻的兩腳,把所有傷心失落一併甩開,他不能再自怨自艾下去,要拿出他在醫院持刀拚命的勇氣,因為他要對付女鬼。
是的,沒錯,她是女鬼,女鬼不該出現在現實上,她必須回到陰間,即使她那麼溫柔體貼、像個活人……
她真像活人啊!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眸,那對倒掛彎月的柳眉,那……,他忍不住又懷疑起來,她到底是不是女鬼?
唉,人之所以能成為萬獸之王,主要原因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犯賤!
即使到了生死交迫之緊要關頭,即使狗頭鍘就要落下頸間,邵第九依然猶疑難定,葛庭到底是不是女鬼?
當有了一絲懷疑,無疑牢籠裡多了一扇窗,讓邵第九充滿光明希望,所謂事實勝過雄辯,他必須親自證實心中疑慮,她究竟是人是鬼……
於是,他鼓起進手術房開心剖肚之最大勇氣,凝聚切腹去瘤的最佳注意力,一步步、小心地跨向死亡邊緣……
他輕輕打開廚房內的一扇窗,從這扇窗戶可以通往靠浴室的那扇窗,他猶記得,那扇窗未上鎖。此乃主人小心謹慎的作法,主要為通風之用。窗子雖不大,但足可讓邵第九望見女鬼動態。
這女鬼不但白晝能自由現形,而且能充分掌握人類的觸感、視覺神經。
她是熱的,他摸過她的手;她能呼吸,他曾聽過她輕微的喘氣聲。但這些不足以打破他心存的懷疑,因為能看到鬼的人,他的視覺及觸感神經已不完全處於正常狀態。以醫學角度解釋,就是女鬼能藉空氣分子分離人類的觸感、視覺控制能力,所以能和女鬼正面接觸,正常人不能正常地聞出女鬼身上的氣味,因為嗅覺能力已失去。
是故,他必須逃離她的魂魄控制範圍,只有排除鬼氣範圍,他才能窺得真相。
如果葛庭頁的是鬼,那她在人後,必然做著她日常的自然動作;例如把頭拿下來梳,躺在半空中沐浴,或者肥皂會自動飛到她身上搓洗等等;反正只要讓她獨處,她必然會做出正常人無法想像的動作,就像科幻電影常演的那一套。
想到這裡,邵第九更加心急如焚,他急著想看女鬼的不尋常舉動,於是他不顧一切的攀上窗台,小心謹慎地鑽出窗外,把身體結實密合地貼住牆壁,一步接一步移到浴室開出的小洞口……
那個洞口下,正是一塊圓形空地,要從浴室後門才能出去……想必門被鎖了,所以他必須延著牆壁外凸起只有一隻腳大的構梁才能到達。
邵第九咬著牙,臉部線條因過度緊張而扭成一團,他感覺身上的肌肉全部僵硬起來,兩眼平視前方不敢往下看,因為他知道自己站在高處不勝寒的五樓,如果稍有疏忽,恐怕就要同女鬼齊赴陰間去了。
淒涼夜風拍打著他的衣裳,使得緊張情緒登上高峰。他緊閉著眼,讓腳帶著晃動不安直達目的地。暗地,他好像震落的一枚石子,沒有聽到落地聲,卻把心從頭涼到腳底,雙膝差點軟下來,要不是堅強信念支撐著他,他真想折回頭去。不過,等他碰到窗台外的安全地帶,他放鬆了全身警戒。
然後,他提起一口氣翻上陽台,正好落在窗台下方。
他矮下身體,浴室內竟然鴉雀無聲,該不是葛庭已洗完澡出去了,剛才他的確耽擱了不少時間,於是他心一急,慌忙抬起頭……
窗子熱氣重重,從交錯紛雜的線條裡,他望見窗內景象,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葛庭,全裸著,正用一條大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
全透明的水珠覆蓋住她半透明的嬌軀上,順著她的細肩、胸脯、柳腰、窄臀、長腿流下,在地面炸成破碎……
他的心隨之狂跳起來。
邵第九發紅的眼,再也無法轉開視線,他像極了卑鄙的窺視狂,拚命搜尋她身上令人銷魂的柔軟線條。
他看到她用毛巾搓揉那對尖挺的乳房,宛如發育初成的少女,兩截白肉泛著紅光,她每一按撫,都逗惹它們快樂地頭跳。
按著,難以忍耐地,那條幸福至極的大毛巾,竟然滑向她扁平結實的腹部,在那兒吸吻她肚臍邊緣的光滑肌膚,使他的腹部跟著發癢起來,一種難受夾著快活的美妙感受侵襲而來。
然後毛巾落至腳踝,慢條斯理地摸索她細緻柔和的腿部線條,跟著往上升……膝蓋……大腿……腿根……以至……
他的眼珠子差點奪眶而出,他再也忍不住激動地用力往前探,忘了橫著面前那塊硬如鋼鐵的防彈玻璃,結果他一頭撞上玻璃,整個人向後翻過去。
即刻,浴室裡傳來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不停的尖叫,像撞到同類「鬼」般尖叫不休,大樓外的幾扇窗戶燈火馬上通明,他顧不得頭疼欲裂,拉開後門直衝進去。
葛庭還在尖叫,身上裡著那條大毛巾,他衝上去摀住她的嘴。
她瞪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驚駭非常,兩手則緊緊抓住胸前的遮蔽物。
「是我。」他兩眼佈滿赤紅血絲的說。
他放開摀住她的手,她繼又放聲大叫,他嚇得跳上去抱住她,把她緊緊壓到胸口,不管兩人心跳得多熱烈,他只想盡快安撫她。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有逼不得已的原因!」他慌亂解釋著,汗從頭頂夾著滿浴室蒸發的水氣流下。
她抬起頭,依然瞪著他,用一種絕對不原諒的凶狠目光,然後,她居然張口咬住他,他痛得跳離三尺遠。
「你這個卑鄙、無恥、下流的……偷窺狂!居然偷看我洗澡,你簡直是……」她又羞又恨,紅著眼眶,雙手緊緊抓住毛巾,肩膀忍不住陣陣抽搐著。
「性變態!」
按著,她轉過身衝了出去,直奔到臥房內,然後用力關上門,把他關在門外。
他當然否認他的罪狀,急得滿身大汗,他努力轉動門把,但門鎖早已被牢牢鎖上,他只好朝著門大叫。
「你聽我說,我有原因,正大光明的原因,我有苦衷,逼不得已的苦衷,相信我,我雖然有點色,但這是正常男人的基本慾望,不是色狼的色,更不可能是性愛態,我身體健康精神良好,醫院可以出示證明書,我之所以窺視你,是因為我以為……」
門「砰」一聲,打中他鼻樑,露出葛庭泰然自若的神態,他一驚之下忘了說話。
「以為什麼?」
她冷冷地開口,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她已換掉毛巾穿戴整齊。
若不是她髮梢還滴著水,他真以為她又施展法術了,不過,看著她的冷酷面容不由得他胡思亂想,他慚愧萬分垂下頭。
「三更半夜躲在窗戶外面偷看人洗澡,你要我相信你是聖人嗎?」
她緊迫盯人地逼問他。
「不……我不是聖人,但絕不是壞人,我只是普通人。」
他特別加重語氣強調「人」字。
「普通人?」
她氣得兩眼發紅,微量燈光下照出她白裡透紅的肌膚,盈盈圍繞著迷人芳香,他竟有點意亂情迷……
「普通人也會偷看人洗澡,窺探人隱私,以及鬼鬼崇崇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且慢……」
他有些被激怒,假使如她所說,他們是結髮十年之老夫老妻,那他不知看過幾次她裸裎的樣子,又何況區區一次洗澡呢?
「我只不過看了你的身子。」
「身子?」她氣得全身發抖。
「不管你以前看過多少女人的身子,但是我的就是我的,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是偷看!」
他必須承認,她生氣的模樣真好看!
「好吧,我說了,我懷疑你對我說的話都是假的。」
他只好誠實招供。
「我懷疑你根本沒有自殺,懷疑邵第九不是你老公,懷疑你根本虛構故事,只為了謀求我的同情心。」
她揚起眉,態度顯得不安。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根本從頭到尾都在說謊!」他居然朝她大叫起來。
她往後退一步,好像被他一語道破心事,他更有信心往下逼問。
「我懷疑你所說的一切,什麼老公邵第九,什麼賺錢宇宙飛行服,什麼糊里糊塗跳下水,根本就是你一手策畫的精密計謀!」
「什麼目的……」
她說得有氣無力,聲音好小,他忍不住傾向前聽。
「我有什麼目的?」她對準他的耳膜高叫。
他痛得摀住耳,她則氣極敗壞、鐵青著臉,他忽然軟弱下來。
「為了……認識我。」他小聲說。
「認識你?」她大笑起來。
「你以為你是誰?亞蘭德倫、潘安轉世?你只過是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我幹嘛費盡心思認識你,吳青先生,你多久沒照鏡子了,如果我還年輕個二十歲,可能會多看你一眼,但是我現在看到的是一隻小公雞,身體還未發育完成,卻以為自己有對大翅膀呢!」
他扭住她的手,不讓她掙脫。
暴戾火種跳上他喉間,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腕,雙眼泛著紅光,彷彿要將她吞噬入肚,她高高抬起下巴,以不遜於他的驕傲向他挑戰……
忽然,他臉部表情抽動一下,嘴角浮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他的眼光轉為柔和,隱約跳著惡作劇的火種。
他繼續抓著她,不顧她扭動掙扎;而另一隻手,趁她失神之際溜上來,撫摸著她手背上的血管,她緊張地吸口氣,他的親暱逗弄引起她全身戰慄。
「你敢否認你的感覺?」
他的熱燙手指往上移,在她裸露的手臂上輕佻慢抹。瞬間,她呼吸變得沉重,聽不見他的惡意嘲弄,只覺得整隻手熱癢難當,並牽動腰腹的感覺神經,帶來既酸又甜美的感受,她用力喘著氣……
「為什麼喘氣……」
他輕渺的音韻飄蕩著,她的眼前頓時模糊起來,只覺得身上添滿了幾百隻惡蟲,不斷啃咬她脆嫩的肌膚……
「為什麼心跳得連我都聽得見,為什麼身體不住的發抖……」
她微瞇著眼,心臟如豐年祭般樂鼓喧天,連她都快承受不住那股快速撞擊,她的膝蓋軟下,他堅硬的手指扶住她,她不由得貼近他……
他輕輕拖起她的下巴,她的眼角如沾著清晨露珠,他想舔去它們。
「難道老母雞看上發育未成的小公雞……」
他想最大錯誤便出在這裡了——「老母雞」,這比親刃女人還毒辣,雖是他精心設計的諷刺言語,但也應該待他吻過她芳唇後才說,沒想到自己先被她濕潤微啟的雙唇迷醉,不知不覺,竟在毫無意識下溜出口。
結果,想當然爾,「啪」一聲悅耳音樂響起,老母雞舉起她另一隻爪,給結實實地往他臉上甩去。
他想他一定是瘋了才會這麼做,否則就是那巴掌打走他的理智,使他撲上去揪住她,把她像小雞般抓到沙發上,讓她倒在他的膝蓋上,掀開她的碎花裙子,朝她的屁股狠狠打了好幾下,就像小時候做錯事,被爸爸打的模樣。
待他出完了氣,他放開她。她跌落下來,坐在地上兩眼發直地瞪著他。
他抹抹手,神氣十足地回視她,望見她的裙擺掀到大腿上,順手拉下它,讓她恢復淑女的威嚴。
好一陣沉默,她傻傻地瞪著他,好像靈魂脫離了軀殼。
「這是你對待淑女的方法?」
「對待小孩子的方法。」
「我是……小孩子?」
她指著自己的鼻子,神經有點錯亂。
「不是,你不是小孩子,小孩子不會穿黑色透明還鑲著碎花蕾絲的性感小內褲。」他深黑色的瞳孔有如燃放鞭炮。
爾後,她的理智逐漸回復,望見他滿眼充滿惡意嘲弄,她整整裙擺,想要嚴肅地站起來,沒想到腳踩到裙擺又跌坐回去,更聽見他驚人的大笑聲。
終於,她再也不能忍耐羞愧、靦腆、怒氣、被陷害等眾多情結的糾纏,她放聲大哭起來。
這令他的惡意嘲笑僵住了,他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強烈,原先飄著霧氣的黑眸,沒多久變成傾盆大雨。
她結結實實地放聲大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聲淚俱下,哭得天地動容,哭得……人鬼同志。
「我……我對你太失望了。」她用力罵著,抽抽噎噎地泣不成聲。
「我以為你是君子,你是聖人,你是女人心目中的完美對象,結果你竟是玩世不恭、行為浪蕩、沒有道德修養,只會趁人之危欺侮弱小的性愛態!」
若不是她的哭聲太淒慘,否則他真想跳上去,再把她按到地上打幾個屁股再說。
「這就是你們女鬼心目中的完美對像?君子?聖人?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我看你還是回到陰間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他氣得站起來跳腳。
「女鬼?」她驚訝地停住哭聲。
她瞪著他看……
他瞪著她看……
忽然,他們感到四周涼颼颼,一股陰風似從窗外飄進來,牆上掛鐘猛然驚響!
十二點整。
她的脖子頓時僵硬,胸腔漸漸鼓起,他下意識跑倒退兩步,寒意掠上心頭……
然後她跳起來,在他差點高叫救命的同時,她整個人跳到他身上,兩人一起掉進沙發裡。
「救命啊……」她不停尖叫,身體不斷地往他身上擠,雙手緊緊抓住他的頸項,使他呼吸困難,他想放下她的手,她卻死命抓緊。
「你有沒有搞錯,是我喊救命才對啊!」
她只顧往他身上爬,兩眼不住地窺探四方。
「鬼……鬼在哪裡?」
「在這裡!」他睜開一隻手,用力戮向她鼻尖。
她看著鼻尖前的手指,表情千變萬化。
「我?」
「鬼就是你。」
「我是鬼?」
他用力搬開她僵成冰塊的身體,他已經忍耐不住了,鬼對人說,鬼是鬼嗎?廢話,鬼就是鬼!
被她這麼一攪和,「鬼」好像也變得不怎麼可怕了。
「好了,葛小姐,你在人間的整人遊戲已經玩得夠久了,你莫名其妙的從海底冒出來,又變了許多整人冤枉的戲法,說了許多時光倒流的鬼話,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你以為……」她喃喃自語。
「我以為?不是我以為,而是事實告訴我,你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同類,你不是人,你是鬼!」
看她目瞪口呆、兩眼驚懼的樣子,他不禁心生憐憫,可憐她可能遭枉死之禍,所以死不甘心、死不瞑目,才會死皮賴臉地活著。
「好吧,我告訴你事實真相,你自殺後的結果——不幸死了,現在和我說話的是你的靈魂。」
她依舊瞪著他,聽他敘述一件不怎麼精采的鬼故事。
「我不知道鬼魂輪轉軌道如何,但是我確信你迷了路,誤闖進時光隧道裡,這樣解釋你懂了嗎?」
「不懂。」她搖頭。
「好吧,我說得詳細一些,你現在身處的時空是你自殺時的前十年,也就是你三十二歲時的命運時光裡,難道你都不覺得你變年輕了?難道你不覺得精神、體力狀況年輕了十歲?」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臉頰,下意誠地捏捏自己面頰。
「而且,最可怕的是,你誤闖進另一個女人的命運時空中。」
「誰?」她驚慌說,被他的言語煽動了。
「美雲……不,不可能,是一個我還沒碰見的女人,也就是我未來的太太。」
他不說葛庭也可能知道,因為成鬼的葛庭神通廣大,她可以洞悉每個凡人的生平大事,要瞭解邵第九亦是區區小事,何況鬼魂世界豈是凡人所能預料。所以,若他承認她能主宰他的命運,等於先為自己判不死刑,誰知道女鬼纏身的目的?
經過漫長的沉默,待她從巨大的驚駭裡回醒,她終於開口問他。
「你是誰?」
「邵第九。」
她立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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