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變得熱鬧起來,趙凝淨在心中無所謂的一笑,自從霍麟出入醫院的次數變多,她的病房也成為眾家女子集散角逐的道場,而大部分,她樂得裝睡來養精蓄銳,以霍麟的調查速度,也許不久後就知道她是誰,她得在最短的時間內讓自己走路順暢。
終於,室內的聲浪大到如果不起身,就太說不過去了,她揉揉惺忪的眼睛,一副倦極卻被吵醒的嬌態。
「好吵,發生了什麼事?」
石瑩雪微愣,如果她沒有出聲,可能會有很久的時間忽略到病床上有人,於是趕緊不好意思地湊到床邊。「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想喝水嗎?」
「好,謝謝。」
抬眼,她看見霍麟正在看她,一臉似笑非笑。
趙凝淨衝動地開口問道:「你笑什麼?」
霍麟走近床邊,挪揄地開口:「你未免太嗜睡了吧,這幾天除了復健時間,你幾乎很準時的剛好睡著。」
趙凝淨驚訝於他的觀察。「我是病人,睡覺是我唯一的任務。」
「也對,若不是我們聲音太大,你也許準備睡到四點的復健時間再起來,而且可以一分不差。」
趙凝淨明亮地笑開顏。「你也發現了嗎?我這個人很解風情的,不會打擾你們約會的氣氛。」
她的笑臉很燦爛,感染他勾起一抹微笑。
石瑩雪端杯子的手一頓,隨即紅了臉,害羞地看了霍麟一眼,他在笑呢!「亂講,我們哪有在約會!」
「好吧,我亂講,我想去做復健了,可以請沈小姐來幫我嗎?」趙凝淨一派悠然。
「我陪你去。」
兩個女人同時望向霍麟,訝異他說的話。
霍麟掀起被子,輕易地抱起根本不像有體重的趙凝淨。
「霍麟大哥……」石瑩雪明顯地噘起嘴。
霍麟對她施展無懈可擊的笑容。「你先回去吧,老爺子好幾天沒看到你了,直怪我把你綁在醫院裡。」
「那是我願意的。」石瑩雪仍不依。
「回去吧!」霍麟的語氣仍然輕柔,卻加入不可質疑的權威力量,也不等她回話,就抱著趙凝淨離開病房。
被霍麟抱著,緊緊貼在他堅硬如鋼鐵般的胸膛,屬於他的溫暖體熱源源傳到她的身體,趙凝淨兩頰飛起紅霞,怯怯地將手握成拳,不知該怎麼反應。
她的表情好誘人,乾淨又天真的羞澀令人抓狂,被他目視以為沒幾兩肉的身軀,抱起來竟然如此滑腴,令他愛不釋手,無視於大廳眾目睽睽下,他在她的頰上偷香。
「你,怎麼可以偷親我?」趙凝淨頰上的紅霞已氾濫成一片赭紅。
霍麟貪看她的容顏,勾起性感的笑容。「是不是先告知就不算偷?那,我要親你。」
這次嘴唇落在她的唇瓣,卻猛然退開。
趙凝淨驚慌地摸著自己的唇,注視霍麟突然的臉色變化。
「沒什麼,去做復健吧!」像沒事般,霍麟恢復尋常無心無感的神情,抱著她走進復健室。
趙凝淨就算疑惑,也沒有發問。剛剛嘴唇的輕觸,讓她體會為何有人將接吻比喻成觸電,在那短暫的一秒鐘,是兩股氣息靠近後,怦然產生的火花。
霍麟不想解釋什麼,卻無法忽視內心響敲的警鐘,在碰觸她的唇瓣時,他居然有一種毀滅的錯覺,彷彿繼續下去,會有驚心動魄的改變,於是在一瞬間,他已經決定不會碰她,女人那麼多,不是非她不可,更何況這個女人來路不明,他得小心。
他的理智太強韌,能擁有今日的地位,來自於看似無心卻滴水不漏的冷眼旁觀,以及不為外物所動的漠然,任何人也擊不倒他,而任何女人,也沒有能力放在與他同等的地位之上。
經過一個月的復健,趙凝淨已經能靠著枴杖,緩慢地走動,只是手術雖然很盡力,她的左腳仍然無力挽回,沒辦法正常,終身得跛著,只能靠著右腳的支撐辛苦前進。
面對這種結果,她傷心地哭了。
「我不要做復健了,你們都走開!」
石瑩雪急了。「你別這樣,多練習走路就不用靠別人幫忙啦!」
趙凝淨在心中冷笑,這算哪門子的白癡安慰法,敢情她石大小姐看不慣霍麟每天將她抱來抱去做復健。
「有什麼用?連陳醫生都證實我的左腳跛了,再怎麼復健也不會好了。」眼淚直往兩腮掉下,哭得稀哩嘩啦,趙凝淨根本不需努力作假,她要淚,淚就絕對會來。
石瑩雪開始不耐煩,自小就是大小姐,只有被安慰的命,哪可能會安慰別人呢?「你哭夠了沒呀?不做復健就不做,我跟霍麟大哥說不用來了,省得看你哭哭啼啼。」說完,便拿出手機按下號碼。
「不用了,我已經看到了。」霍麟淡漠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他走向病床,優雅卻氣勢凌人,嚇得趙凝淨閉嘴,霍麟也不囉唆,仍如以往抱起她。
趙凝淨有點害怕,但是仍囁嚅地抗議。「我說……不要復健了,反正已經跛了……」
霍麟眸中寒光乍現。「我管你跛了還是斷腳,既然答應要給你一個交代,就絕對讓你可以走著出醫院,免得以後被你死纏活纏,所以你最好給我乖乖做完復健!」說完,人也走向房門口了。
石瑩雪目視他們離去,萬幸地吐吐舌頭,現在霍麟在氣頭上,別惹別惹,這個女人可要自求多福。
趙凝淨抿著唇,一言不發做著日復一日的單調動作,知道霍麟一雙冷冽的眼仍瞪視著她,但她倔強地連一眼也不回應。但此刻,腦中卻不停地運轉起來,這些日子,她發覺霍麟刻意的壓抑對自己產生感覺,他感覺到危險嗎?還是像她一樣,有著跟野生動物一樣敏銳的直覺,知道危險的靠近?如果是,也許她該加把勁。
坡道練習的吃力,使她的腳隱隱作痛,眼淚不爭氣的顆顆掉下,但她仍固執地一直向前走,偶爾會伸出手,將頰邊的淚珠拭去,這樣的動作看得霍麟煩悶,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拉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趙凝淨抹去接連不斷的眼淚。「不用你管,反正我早點走,你也早點省麻煩!」於是用力甩開他後繼續要往前走。
「你聽著,能繼續走路對你只有好處,難道你要一輩子被人家挽扶嗎?少沒志氣了。」
「你只會說風涼話,我怎麼知道自己這麼倒霉,被撞成這樣,而且還忘記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你有過這種恐懼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周圍一切都那麼陌生,以後也不知道何去何從,你根本不能瞭解!」趙凝淨乾脆趴在地上放聲大哭,這一陣子她掉的眼淚可能比這輩子加起來都還要多。
霍麟挑眉,他的確沒想過這個女人以後會怎麼辦,何況照顧到她能出院就仁至義盡了,還管得著她以後嗎?
不過她若沒想起一切,未來倒是困難重重,他去找過贓車的失主,但對方是個跑路的混混,不知道縮到哪個老鼠洞躲避追殺,還得花點時間,或許那個失主認識這女人也說不定。
「別哭啦,想著哭還不如趕快能走,有手有腳又不怕活不下去。」刀口下舔血的生活過太久,霍麟的人生字典裡,早就沒有同情心這種名詞,所以即使是安慰的話,聽來都沒有太多的感情。
趙凝淨非常困惑,表情激動地看著他。「為什麼你好像在談論天氣般漠不關心?也許我再也回不到正常的生活了,而未來,一個什麼都記不起來、什麼都沒有的女人要怎麼活下去?去路上乞討嗎?靠自己的身體去賺錢嗎?」
霍麟沉著臉,全身突然僵硬起來,他非常非常不喜歡這樣的想法。「你放心,我絕對會找出你的身份,不會讓你該死的在這裡危言聳聽,試圖挑起我的同情心!」
趙凝淨的眼神純淨而澄澈,昂然的小腦袋有著天真的勇氣。「我不記得車禍當時到底是我不小心還是你肇事,但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纏著你,要你負責,公道自在人心,你自己心裡絕對有數。我也會努力復健,不管能不能恢復記憶,只要能離開,我不會留戀這裡的一切!」
說完,她忍著雙腿的不適,顫巍巍地走出復健室。
有一瞬間,霍麟在她眼中看到聖潔的光芒,直覺的,他想她應該是個單純而天真的女孩!
可惜他的直覺出了差錯,查到了她的身份,不啻是一記當頭棒喝,提醒他從此絕不可以貌取人,尤其是女人!
時間也該到了,趙凝淨知道,等這扇門打開,新的衝擊就要兜頭接下,而她,已經準備好了。
霍麟打開房門,面無表情地帶著一個男人進入。
女孩坐在床沿,並沒有因房門的開啟而回頭,於是只看得見她的側臉,顯得岑寂,有一絲複雜又難解的神色。
霍麟甚至以為自己發現她的不同,她好像真的有點不一樣,可是那種感覺一閃即逝,他收起探索的目光,冷淡地說:「小姐,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你叫林淨。」
終於!
趙凝淨內心一蕩,森森的冷笑無聲地在體內擴散,霍麟,我可沒有承認什麼一切都是你自己查的!
當下,她顫動了一下,緩慢地轉頭望向霍麟,眼神不再像過去幾天那麼澄澈,並偶爾流露茫然的天真。如今,那雙眼是不平的,彷彿初被揪入人寰的野生動物,有著灼灼視人的防備與恨意。
「是的,我是林淨。」她的聲音也許因為久未開口,有著磨在砂地上般,粗糙的沉啞。
霍麟身後的男人一確認這個女孩的身份,怒火頓生,超前一步欺到病床前。「啪!」的一聲,熱辣辣的一巴掌甩在趙凝淨臉上。
「小偷、死三八!你他媽的向天借膽敢偷我的車,還撞成一堆爛鐵,那你幹麼還活著?乾脆一頭撞死給我的車陪葬!」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卻也不甘示弱地回他一巴掌,潑婦般地罵出:「王八蛋!敢打我,叫我兄弟再像上次一樣打得你變豬頭,媽的!看你還敢不敢在這裡出聲!」
霍麟皺起漂亮的眉頭,看來眼前的人都沒有太高的格調,如果這男人說的屬實,林淨只是一個混跡聲色場所的落翅仔。哼!當初險些被她美麗的外表、純真的氣質所騙。
他並不想加入這場戰局,這種市井無賴和落翅仔間的恩怨,連聽都髒了他的耳朵。
看霍麟沒有插手的打算,流氣的男人惡向膽邊生,猛然抓住林淨的長髮。「干!你是什麼爛貨?敢威脅我,今天看是誰教訓誰!」
林淨的頭髮被男人不留情地猛扯,她氣白了臉,原本已粗啞的聲音加入尖銳。
「你這只獵玀,早知道你是小人,上次輸我不爽,居然敢堵我,打得我全身瘀青,要不是兄弟們及時發現,我他媽的不知道被你拖到哪個荒郊野外作掉!偷你的車只不過是小小的懲罰,真該一刀砍了你,讓社會上少一個敗類!啊……」
這些話彷彿踩了流氣男人的痛腳,於是他一點也不憐香惜玉,拚命拉著林淨的發,手上不甘心,又想補一巴掌。
當林淨反射性一縮的同時,發現痛徹心扉的手勁並未落下,睜眼一看,霍麟抓住男人的手,由於霍麟的身量高,好像沒出什麼力,就把男人的力量全部消融,連緊扯她頭髮的力道也不見了。
「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給我放規矩點!」冷冷的聲音沒有波瀾起伏,卻令人不禁打個寒顫。
男人的手被甩開,力道之猛,幾乎卸下整條胳膊。突然之間,他有一種對未知狀況的恐懼.老天.林淨惹的是什麼人?
林淨望向霍麟,眼光中只有不屑,並沒有一絲感激的神色,她開口說道:「要賠你那輛爛車找他呀,偷車的是我,撞爛的可是他,冤有頭債有主,不要只敢欺負我這種沒有反擊能力的弱女子。」
霍麟盯住林淨充滿挑釁的眼神,他感到有一點點的悵然若失,因為那潭深眸中不再泛出溫柔的水光。
流氣的男人仍然忿忿地開口:「你別以為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就沒事,我告你偷車告到死,讓你去嘗嘗免費的公家飯。嘿嘿嘿……沒想到吧,偷雞不著蝕把米。車沒偷成,還瘸了腿,嘖嘖!變成跛腳美人,真是報應。」
「你!你這個死王八蛋!」
林淨像是毫無預警地被狠狠悶頭一棍,痛得淚花四轉,「瘸腿」這字眼打入心扉,讓她的心扭擰地快要碎了,她好不甘心,想要打掉男人臉上的幸災樂禍,於是憤然地跳下床,就在右腳著地,左腳卻未配合的情況下摔個淒慘,伏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時直不起身來。
「哈!挺嚴重的嘛,看你再怎麼微潑呀?看誰還要搶著跟你比賽!我看不把人嚇跑,也是因為人家同情你是個殘廢!」
「住嘴!」
「砰!」
嚷聲出自林淨,而霍麟的動作卻是重重的一拳!打掉男人臉上的殘忍,以及幾顆狗嘴裡的爛牙。男人痛極了,半天應不了聲。
霍麟一直要自己自外於這場糾紛,這種街頭無賴和小太妹的恩怨實在太不入流,但不知為何,他就是不忍見林淨難過!
他走過去扶起倒地的林淨,想扶她坐回床上。
「滾開!」林淨並不理會他的手,撫向床沿,自己坐上去,一副賭氣的模樣。
霍麟放開她,冷眼看著她吃力的動作。
被冷落的男人終於直起身來,狠狠地撂下話:「別以為我打不過你就可以囂張,要明的我可以告死你們兩個,要耍暗的,哼!我的兄弟可不是省油的燈,一定砍死你們!」
霍麟噙著冷笑,柔滑的嗓音透露不容否認的威勢。「本來還想賠你的車,但看在你這麼張揚自己的能力分上,我決定讓你表現表現,儘管去告,不管山線或海線的兄弟,儘管去找,我北道有的是律師可以打官司,更多的是喜歡麻煩、精力旺盛的幹部,絕對會讓你玩得過癮!」
「北道……」流氣的男人臉色一下刷白,他居然不知死活,惹到北道的人!
黑白道上都知道「南關」、「北道」和「右氏」,漸漸成了三足鼎立,甚至是三足角力,而其中右氏絕對不能惹,惹了根本沒機會知道怎麼死,但是寧可惹南關也不能惹北道,北道石道門陰狠記仇呀……
林淨臉色亦是一斂,滿腔的憤怒也只能先往肚裡吞。
霍麟好整以暇,繼續說道:「我最不喜歡仗勢欺人,只是這女人是我撞傷的,道義上是要負點責任,所以你若是想找麻煩,我不但不怕事,而且保證奉陪到底!」
最後一句話徹底軟了流氣男人的腿,他半趴跪在地上,口中囁嚅地顫抖著說:「大哥……我不告了,真的不會告,就當沒這回事,您放心……」
林淨也算混過各種龍蛇雜處之地,聽過北道的名號,理智上也知道該害怕,但是卻忍不住要興風作浪,唯恐事情會善了似的,補上一句:「阿發,你是豬頭呀!剛剛挺威風的嘛,這會兒卻像個王八龜孫子,我等著你告我,讓找蹲牢裡吃穿不愁耶,你他媽帶點種去告呀!」
霍麟冰冷的眼光射進她的眼眸。
「你給我閉嘴,真那麼想死的話,我會用我的方法讓你死得更快,還不必經過法官審判!」
林淨燃火的眼睛灼燒得晶亮,說道:「我給你第二次殺我的機會,來呀,兇手!」
霍麟發現她仇恨的眼光夾雜著難以辨認的驚懼,彷彿以憤怒包裝害怕的心情,雖說她有理由生氣,但作為一個車禍受傷者,她似乎有點像驚弓之鳥,這其間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再深思,他語氣懶洋洋,不甚有興趣的對男人說:「你杵在這裡是改變主意了,是嗎?」
「我……大哥,我要走了,真的,我要走了……」也不管自己的腿軟,拖著身體忙不迭地倉皇而逃。
人走了,林淨少了吵架的熱情,恢復記憶後的空洞與茫然攫獲地,接踵而來的現實更令她備感摧折。
「Shit!」她緊皺著眉,擁著驚人美貌的臉龐,如今卻是憤怒中帶著妥協的滄桑,她有太多事需要去解決。
她下床,忍著左腳的不適,痛苦地踏在地板上。
「你要幹什麼?」霍麟上前扶她,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發現她似乎不太喜歡想起自己是誰?清醒後的林淨,有點難纏。
「拿開你的手,別人怕你北道,我小小林淨也怕得要死!現在跟那個豬玀一樣,準備自己滾蛋,算我自己倒霉,我的衣服呢?」最後這一句,她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出來。
霍麟忍住一連串咒罵的粗話,他最不屑的就是這種混市井的小太妹,既然麻煩要自己離開,他也樂得輕鬆。
他走向櫥櫃,丟出她的衣服,口中冷冷地說:「換好衣服就走,雖然這場車禍害你受傷,但車禍當時也是你自己衝出來的,怪不得石……我。」霍麟差點忘記自己是幫人收拾爛攤子。
林淨斜睨他一眼,臉上儘是不屑的神色。「當時是你闖紅燈,別以為我的眼睛瞎了,難道哪一條法律規定深夜時紅綠燈就無效?」
霍麟一愣,石立堯並沒告訴他闖紅燈的事。看來石立堯責任較大,於是心下對她多了一絲歉意。
但轉念一想,她只是一個騎著贓車的賊,不必多浪費同情心,淡漠說道:「替你做完手術已經是仁至義盡,當然,我也會給你一筆錢,讓你繼續復健。」
林淨突起慍怒的臉色,衝動地想說什麼,卻有點害怕的臨時住口,最後,只剩下一種很鄙夷很鄙夷的表情。
「你北道財大勢大,我還敢說什麼!」說完,拿起丟在床上的衣服,一跛一跛地走向浴室。
霍麟在她的臉上找到太多種表情,而最令他奇怪的是那抹鄙夷中含著畏懼的神態,雖然消失得很快,他卻認為並沒有看錯。
但那又如何,聽過北道的名聲,很少有人不怕的,他現在只想趕快把這件事解決,就當幫阿堯一個忙。
浴室門打開,林淨換上自己本來的衣服,簡單的T恤和一條牛仔褲,牛仔褲上猶有當日車禍留下的痕跡,血跡雖然已經洗淨,但破洞處處與洗不掉的油漬,可見當時撞擊的慘烈,T恤也是,多處的擦傷使得這件衣服顯得難堪。
忽然,霍麟覺得這樣的衣服非常不祥,開口說道:「我找人再送一套衣服來!」說著,拿起行動電話,準備吩咐下去。
「不必,你不是要給我一筆錢,拿來吧!這比較實際。」林淨伸出手,一副接受得理所當然的模樣。
霍麟看不起的眼神更冷了,要不是她受著重傷,這種行徑無疑是宣告這是一樁假車禍詐財事件。他扯動嘴角,也罷,就當作陪她一雙腿。
他打開皮夾,拿出石老爺子開出的支票,夠她過一陣好日子了。
林淨收到支票,眼睛一亮,難掩心喜,三十萬,她有救了。
霍麟看著她的笑意,心中的鄙夷又加重一層,直覺認為這是一場詐財的假車禍。
林淨將支票塞入褲袋,拖著瘸腿往門口走,彷彿忘記室內有霍麟這一號人物,她滿心在想,不知再經過幾次復健後,才能走得更順當,她真的不要這樣過一輩子。
霍麟冷不防開口:「拿了錢跟北道就毫無牽連,如果你還想藉機勒索,我會先讓你吃上官司,再好好教訓你!」
林淨霍地回首,美麗的臉龐儘是深刻的怒意,她的聲音本就低沉,這般狂怒中吐出的言語更是沙嗄得宛如詛咒。
「對你北道,我的確敢怒不敢言,也沒那麼大的膽子,敢來勒索殺人都不眨眼的魔頭。也許,等哪一天我能姘上右氏一個權力人物,哼!霍麟,我敢保證,我林淨絕對耀武揚威回來找你的麻煩!」
北道與右氏互相角力的風聲不是一天兩天,在道上混的人都知道雙方是死對頭,林淨這一提,無非只為了洩憤,聽在霍麟耳裡卻異常刺耳。
霍麟一把拽住她細瘦的手臂。「你說什麼?說清楚!我已經對你仁至義盡了,還有哪一點讓你不滿意?」
林淨因他粗魯的一拽而顛躓,痛感拚命地往腦門竄,她咬牙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我等你的報應,放開我!」
林淨甩開他的手,往門口走去。
霍麟不帶感情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少在那裡裝神弄鬼,我不會浪費一點點同情心在你身上。」
林淨握著門把的手停頓一下,隨即打開房門,一跛一跛地走出去。「砰!」地一聲,狠狠關上房門。
這一聲巨響,結結實實敲進霍麟的心裡。
他遲疑了幾秒,對自己很氣惱,心中有種不捨,雖然不強烈,卻是梗在心頭,吐不出也嚥不下,難受得快要發狂。
終於,他發洩似地重踢房門,這才打開它,往外頭追了過去。
在大門口,他追上了林淨,面露不耐地說;「要去哪裡,我送你過去,你的腿需要休息一下,別計這些日子的復健白費,到時又想藉此勒索一番。」
林淨的表情僵硬而冷淡。「不用了,我的腿就算廢了也不會去找你麻煩。」說完繼續往前,並伸手準備攔計程車。
霍麟拉住她,冷冷的笑意訴說她的困境。「你有錢嗎?該不會用那張支票付車資吧?」
「你!」林淨真的很生氣,那是一種被人透視得死死的,又無計可施的難堪,在他面前,彷彿難堪是唯一的感覺。
「等著,我去開車,省省你的力氣吧!」說完,有恃無恐地走向停車場。
林淨知道,這時候骨氣一點用都沒有,識時務者為俊傑,更何況,她也不希望雙腳因過度勞累而愈加嚴重,忍一時之氣,她不會永遠這麼悲慘的!
車子停在她的面前,林淨打開後車門,將自己塞進車廂,就當自己在坐計程車。
「我要回家,萬華。」說完,眼光移向車外,不再關心駕駛者。
霍麟朦朧間感受到林淨強大的敵意,不只是車禍這件事而已,應該是一種更濃烈的不滿,才會造成她的態度如此惡劣,但到底是什麼,他無從得知,也不想去追問,因為他明白,等今天結束後,林淨只是一個陌生人。
車子啟動,平順地滑進五光十色的台北市區,至此,沒有人再開口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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