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沉思間,一陣廣播聲音卻把我拉回了現實。
「各位旅客,嘉義到了,要下車的旅客請依序下車,本列車下一個停靠站是……」
我猛然從座位跳起,踉蹌地擠出列車門,心中擔心著帶來的那盒巧克力不知道擠壞了否?步出火車站,刺眼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灑了下來,刺得我發眩,但一想到這是她的故鄉,心中卻泛起了一陣甜意。
看看手錶,三點多。買了份地圖,掏出袋中的住址對照了一下。覺得時間尚早,她在嘉義煉製廠打工(這是她一位比較好的學姐告訴我的),應該可以去等她,比直接殺去她家好,也比較自然。或許她還會被我感動一下。找了一下地圖,距離有一段,但走路我不怕。盤算一下時間應該還早,走到那邊剛好。擦擦汗,開始了我的征程。
七月底的太陽是最火辣的,照在身上甚至有一股刺痛。路上柏油被照得有點軟化膠黏,冒出縷縷暑氣。我汗流浹背,但想著兩個鐘頭後就可以看到她了,不禁升起了一股力量在心中。第一次有種為吾愛做些什麼的感覺。我就像個吹泡泡的小孩,一任自己的泡泡越吹越大,卻不去面對泡泡會破的可能。
過垂楊路,路旁不是垂楊,卻是羊蹄甲。一陣風吹來,感到陽光熱力消褪了許多。莫非上蒼憐我疼我,不忍這陽光折磨阻礙著我的追尋?卻見天邊一團烏雲糾結起來太陽被遮了半邊,似有傾盆大雨的跡象。不好,要是下雨就糟糕了,我沒帶傘,轉念一想,下雨才好,可以跟她共用一傘,綿綿情話配上滴答雨聲,豈不美哉?想著想著……嘉義煉製廠已經在望。看看表,不過四點半,她五點下班。
工廠門口有賣紅茶的,買了杯喝消消暑氣。順便跟大門警衛打聽一下。他很熱心幫我查到了電話,興沖沖打了給她。幾次轉接後,終於聽到那令我魂縈夢繫的聲音。我熱切地跟她說我來了,問她是不是在東門口下班,我在門口等她……
她卻只是冷冷地問著我,我來做什麼?
一如我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這邊
一如我的出現是多餘
沒有沒有沒有半點情份思念高興感動
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只有冷漠冷漠冷漠冷漠
我的心彷彿被澆了盆冷水,即使在這溽暑艷陽天,我彷彿墮入冰窖當中。一股寒意自心田升起,使我禁不住發起抖來。烏雲佔滿了整個天空,就像我的心情。我不甘啊!不甘!坐了三四個鐘頭的火車,走了一個多鐘頭的路程,為了竟是「你來做什麼?」這樣一個絕情的答案……不甘啊!我不甘!
烏雲越聚越密,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五點到了,我站在大門對面,最顯眼的位置,用力辨識著每一個騎車出來的人影。十分鐘後,終於在人群中發現了那個我在夢中早已溫習千百遍的倩影,是她!她把長髮紮成兩條小辮子,穿了件白色上衣,淺藍牛仔褲,窈窕身影依舊,騎了車出來,只是見了我,無半點笑容。
我臉上堆著笑,卻發現早已想好的開場白竟說不出口。
「你來做什麼?」,她冷冷地問著。
「來看你呀!」,我應著,僵硬地陪著笑臉。
「現在看到了,我要回家了」,她話畢蹬著腳踏車便走。
我沒想到她有這樣的反應,竟呆看著她騎車而去。等她離開近一百公尺我才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開始追了起來。她卻好像全然不知我在後面追著,逕自往前加快了車速。我越追越慢,越追越累,腳步越來越重,一顆心似被刀割劍砍後丟棄,只是一直下沉下沉……
我們的距離越拉越遠,最後,她終於離開了我的視線,我早已模糊潤濕的視線。
一陣閃電後,豆大的雨滴潑水似地撒下來……
我慢下步伐,似在拖行。雨越下越大,很快使我渾身濕透。我像自虐似地在雨中走著,任這雨打痛我的肌膚,穿透我的身軀,猶似這雨可以滌去我所有的痛苦哀傷;又希望自己能在這雨中就此溶解消失,化為流水而去。
沒有人看到我臉上的淚水,因為早已為雨抹去。
沒有人聽到我心撕裂的聲音,因為早為雷聲掩蓋。
我像具行屍走肉般在雨中踱著……腦中一片空白,只是不斷浮現著一句話:
「I lost her!」
「I lost her!」
「I lost her!」
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樣走回車站的。這陣雨來得急,去得快。只剩我一身狼狽。既已如此,I don't care……若說女為悅己者容,男子又何嘗不是如此?既然伊人已去,我又在乎什麼旁人如何看我?我自棄起來,也不管旁人奇異或憐惜的眼神,任這雨水自身上滴落滴落……。
買了回程車票,呆坐在月台等車。雨水仍在身上滲著,一陣晚風吹來,感到一陣寒意,打了個噴嚏。打開背包想取出面紙,卻赫然發現那盒巧克力經雨淋日曬,已經變形破爛。取了出來檢視,猶似檢視著自己的心,感到一陣苦澀,遂把它輕輕推進垃圾桶,一如我的癡心。
月台上播起了蔡琴低沉富磁性的歌聲
「再愛我一次~~~~~~~~~~~」
我感到一陣鼻酸,只是自己強迫自己忍著淚水,不能再哭。雨早已停歇,只有匯注的雨水水流淙淙。看到一朵羊蹄甲花隨流而下,在水面上轉兩圈後,消失在漩渦中。
我彷彿想到什麼似的,用力抹乾了自己的淚。
火車已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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