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漆黑的神壇、漆黑的擺設,一排身著黑色西服的政治菁英個個臉色凝重,目光焦點均擺在神壇上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清冷俊漠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的表情,他穿著一身的白衣,在詭異的黑色氣氛中,顯得十分突兀。
「神官大人,如今的局勢究竟如何,請您開示。」
織田無道淡淡的掃了他們一眼,一個字一個字的低聲說著:「內閣總理大臣的本命燈已滅,今晚將是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夜。」
眾人聽了臉色倏變。自泡沫經濟以後,內閣總理是惟一能讓日本經濟稍有起色的重要人物。但上個月他突然在自家住所外遭刺,生命垂危,如今……
「沒有辦法救了嗎?」
「唉!人力難以逆天啊!」
「神官大人……」
「我勸你們,還是盡快尋找接班人吧!」織田無道的聲音相當平板,幾近絕情。
內閣總理這幾個月的確是在積極的培養下任接班人,但這些成員的聲望一直不高,原本以為內閣總理的生命還可以再撐一陣子,無奈卻逃不了死神召喚的命運。
織田無道冷笑了幾聲,說道:「你們這些愚蠢的政客,與其在這裡求神,還不如趁早組織出新內閣,求神拜佛無異是自絕生路!」
這番話令在場的人大為不滿,「你是神官,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哼!我這個神官只不過是傳達神的旨意罷了。」
「你……」
織田無道的語氣極為狂妄,但偏偏他是世代守護日本國的極樂院神官的惟一傳人。他精通天文星象,以及占卜卦數,還同時擁有兩個經濟學碩士的學位,是個不折不扣的曠世奇才。即使不提他是地位崇高的神官,單論極樂院家在日本的影響力,他的身份也足以和天皇家族相提並論。
相傳從戰國時代開始,極樂院神官便成為天皇的守護者,直至大政奉還後,極樂院家才從幕前退居至幕後,但私底下仍操控著日本政經兩界,這種力量!任誰也不敢小覷。
表面上,日本政經兩界各有秩序的主宰整個國運,實際上,極樂院神官擁有極大的影響力,這是每任天皇和內閣總理都知道的事。
「你們回去吧!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了,請好自為之。」織田無道冷酷地說道。
對大多數人而言,神官是神秘而高貴的,而且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但織田無道卻是個例外。
他是上一任極樂院神官收養的孤兒,因為極樂院少主體弱,而破例接任這屆的神官。對他而言,神官代表的是此生此世難以卸下的重責大任。
「少爺,他們都已經離開了。」負責照料他生活起居的老僕熊谷文也說道。
他微笑著,「麻煩你善後,我想先去補個眠。」
自從地球運轉的軌道邁向雙魚座之後,天災異變就忽然多了起來。他光是占卜星象就花掉了大部分的時間,更別提要驅邪除魔了。
「少爺,請保重身體。」熊谷文也誠懇的勸道。
「我知道!」織田無道步下神壇,馬上往寢室走去。
這間位於東京近郊的大宅,外表看似樸實無華,內部卻是根據五行十二宮的方位所設計,因此又被稱為「聚靈宅」。
極樂院神官向來有招魂納靈的本事,但這對織田無道而言卻又是個例外,因為他的命太硬,孤魂野鬼近不了他的身,所以他一向只有召喚神靈的份。
進房後,他的眼神倏地犀利的往床上掃去,「是誰?」
床上平整的被子突然慢慢地隆起來,晃了幾下之後,一個模糊的女人影子悄悄地浮現出來。此時,她正用一雙水汪汪、清亮無比的眸子興奮的瞧著他。「你看得見我?」
這個「影子」似乎對終於碰到一個看得見她的人而感動莫名。
織田無道愣愣的看著突然出現在他床上的女子。她有一頭披肩長髮、瓜子臉、柳葉眉、小而挺的鼻子,和紅潤誘人的櫻桃小口,她的膚色白皙,模樣十分地柔弱。尤其是她那像是要隨風飄散的輕淡身形,給他的感覺十分怪異。
「你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房間?」
她的小臉上淨是困惑的神情,「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但是人家都叫我小夜。」
「小夜,你是怎麼進來的?」織田無道不解地問。
「好像是飄進來的吧?」
「你該回去了。」織田無道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什麼地方?」她好奇的瞪圓了眼。
「陰曹地府。」
小夜倒抽了一口涼氣,「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
織田無道感覺到她身上散發著一股陰氣,心忖她現在八成只剩下三魂七魄,幽幽蕩蕩地徘徊於人世間。
「小夜,你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你還是乖乖地回到你該去的地方吧!」
「我死了?真的嗎?」小夜愣愣的反問著。
「你怎麼連自己死了都不知道?」
織田無道的頭開始痛了起來。他本來就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再加上這幾天為了忙內閣總理的事,煩得他幾天沒睡好覺了,怎麼現在偏偏又遇上這種事?
「是嗎?我只覺得我的身子一直飄啊飄的,每個人都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的聲音,」她的瓜子臉苦苦的皺了起來,「原來這就叫做死了呀!」她又歎了一口氣,「你是第一個看得到我的人,我以後可有伴!」
「我可不想當你的伴。」織田無道懶得再跟她胡扯,開始動手脫去自己的衣物,準備上床休息。
小夜瞪圓了大眼,抗議的叫道:「喂!在女人面前寬衣解帶,這樣不太好吧?」
她不滿地扯下他的棉被,小臉卻因見到他精壯的胸膛而紅了一大片。這麼養眼的景象,她以前肯定沒看過,不然怎麼會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是我的房間。」織田無道本想倒頭大睡,見她躺在旁邊,便喝斥道:「你怎麼還不走?」
「不要,這裡好舒服,我還不想走嘛!」
聚靈宅本來就是為了招靈所設計,織田無道自然明白她不想走的理由。「小夜,這是我的床,如果你想留下來替我暖床,改天再說吧!但是,我一向不碰不解人事的少女以及鬼魂,很不巧的,你完全符合了上述兩項條件,所以你還是早點離開吧!」
「暖床?」她感到不解,「那是什麼意思?」
她邊愣愣的想著,邊盯著他結實的胸膛瞧,那和她柔軟的胸脯完全不一樣,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上他的胸膛。
「把你的手拿開。」織田無道無情地將她的手推開。
小夜才剛陶醉的閉上雙眼,他憤怒的聲音便在她的耳邊響起,「咦?我摸得到你耶!」小夜興奮的說著。
織田無道眉間打了個結,歎口氣道:「小夜,我累得很,沒興趣陪你聊天,你請便吧!」
他的體力已達極限,再這樣下去,他可能就要發狂了,他向來與孤魂野鬼絕緣,沒想到卻與這女孩搭上了線。
「喂!別這樣嘛!!人家好久都沒碰到可以跟我聊天的人了。你看得到我,這表示我倆有緣,做個朋友嘛!」小夜無奈的喊道。
「你給我閉嘴!再吵下去,我就開始驅靈,叫你永遠不得出現在這裡!」
「可是人家……」
「告訴你,把我惹惱了,你是絕對沒有半點好處的。」
他的一番話,使得小夜甫張開的嘴馬上閉得緊緊的。她不想惹怒這個好不容易才碰到的朋友,她的話沒人聽得見,也沒人看得到她,長久下來,她變得只能自言自語,這種情形讓她非常害怕。
既然不想走,那就賴下來吧!她在心中如此想著。
小夜巴掌大的瓜子臉突然湊近他沉睡的臉龐。嗯,他長得挺性格的嘛,劍眉薄唇、氣宇軒昂,更是一個曠世的美男子,呵呵!
「好吧!就賴上你了,反正我也沒別的地方好去。」
她皺了皺鼻子,頭枕著他的床畔,也跟著睡了。
每一天的早晨,對大部分的人來說,是非常忙碌的,然而對織田無道而言,卻是輕鬆優閒的。
打從他成為極樂院神官開始,每天早晨幾乎都是無所事事的。因為沒有神靈鬼怪會選在早晨出沒,但這種慣例似乎要被昨晚的那個「小鬼」給打破了。
織田無道瞪著在他床邊的那張熟睡的小臉。她酣睡的模樣十分可愛,害他又想起昨晚她在他胸前亂摸一把,那柔柔嫩嫩的掌心觸感……
她看起來才十六、七歲吧!而且會在男人床上睡得這麼沉,這表示她不只是個鬼魂,還是個孩子。
「喂!小鬼,天亮了。」他推了推她的肩膀。
小夜被他推得有點惱火,不禁皺起了眉,換了個方向繼續睡,還以不耐的口吻說道:「別吵啦!」
織田無道沒好氣的加重力道,「該起床啦,居然有鬼賴床的,小心我把你打回陰間喔!」
小夜仍閉著眼,兀自囈語著:「吵什麼吵?人家……正在做夢呢!」
「做什麼夢?」
「夢到有人在聽我說話。」
小夜露出了一個幸福的微笑,這是她做鬼以來最幸福的事了。
織田無道莞爾一笑,「那個倒霉鬼是誰?」
「我哪知道啊!」她的小臉又是一皺。
「你要不要看看那個人長得是不是有點像我?」
「好啊!」小夜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呀——」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瞌睡蟲也飛了,「喂!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你這叫鬼嚇人,我還沒給你嚇死,你倒先鬼叫起來。」織田無道沒好氣的揉揉發疼的太陽穴。
「喂!我把你當朋友,你可得對我好一點。」
「我對你已經夠好的了,我的床供你休息了一晚,現在天亮了,你可以走了。」他用手順了順頭髮。
「去哪?」她不解的問。
「回到你鬼兄弟的身邊去。」他逕自下床,走到和臥室相連的浴室裡。
小夜也跟了進去。「喂!別動不動就提那個字好嗎?誰跟他們是兄弟啊?我家的品種才沒這麼差呢!」她不服氣的嘟起了嘴。
織田無道的手放在褲子的拉鏈上,顧左右而言他,「你跟來做什麼?」
「不做什麼,找你聊天不行嗎?」她眨眨大眼,發現他的眼睛明亮深邃,好像黑寶石一般,真迷人。
「我要上廁所!」他悶聲說了一句。
「哦!」她聽是聽了,但並無任何的反應。
織田無道等了一會兒,見她仍舊沒反應,便惡意的拉下拉鏈,「想看嗎?我是不介意的啦!」
「呀——色狼。」小夜捂起雙眼,咻一下的便飄了出去。
織田無道揚起一抹笑容,「砰!」的一聲,把浴室的門重重地關上。
「喂!帥哥,告訴我你的名字啦!一直叫喂啊喂的,不是很沒禮貌嗎?我是絕不做這種事的啦!求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
她淡淡的身影坐在餐桌上,臀部距離他的早餐盤不遠,織田無道不著痕跡的挪開盤子,不動聲色的繼續看著報紙,對她的話語充耳不聞。
小夜挪了挪身子,「喂!報紙有我好看嗎?我可是千古難得一見的美人耶……你笑什麼啦?」
她才說到重點,他就不客氣的大笑起來,真是太沒禮貌了!小夜的心突然怦怦地狂跳,他的笑容實在是太帥了!
織田無道指著報紙道:「瞧,這張照片像不像一個人?」
「像誰?」她湊近一看,是只在某個實驗室裡無性生殖的小兔子,圓滾滾的大眼睛,是蠻可愛的啦!可是,有必要笑成這樣嗎?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笑著說道。
「嗄?」眼前?「你是在說我嗎?」
「對啊!你瞧,這眼睛長得多像你啊!」
有嗎?小夜的臉充滿疑問地皺了起來,捧著報紙看了好幾回,他竟然拿她跟隻兔子相比,她看起來有那麼糟嗎?
見他站起了身,小夜連忙問道:「喂!你要去哪裡?」
「我有事要去做。」
「正好,我悶得發慌,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她不假思索地跳下餐桌,準備和他一道去。
他擋在她淡淡的身影前,嬌小的她只到他的肩膀,看起來是有點我見猶憐的模樣。「你不能去。」他低聲說道。
「為什麼?」她不服氣的仰起頭。
「拜託,你有沒有一點自覺?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你現在說不就得了。」小夜撇了撇嘴,她就不信他是什麼大人物。
「我是個神官,和神鬼打交道是我的專長。」
小夜聽了大喜,「難怪你看得見我,這很好啊!我們這個朋友是當定了。」天底下沒人比他更適合做她的朋友了。「你怎麼還沒聽懂?我是個神官,平常所做的工作就是捉鬼除妖,你若想被我打回地府,就跟我一起來吧!」反正,超渡一個和超渡兩個,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
小夜狐疑的望了他一眼,捉鬼除妖?好可怕喲!聽起來他就像是她的剋星一樣,她膽怯的往後退了一步,但還故意裝出一副「我不怕」的模樣。
可是,萬一真給他捉去了怎麼辦?她邊退邊想,真相到底如何,誰也不曉得,說不定他只是嚇唬她而已呢!於是她又上前一步。
實在是猶疑不定哪!
織田無道看著她臉上變化迅速的表情,不禁笑問:「想清楚了沒有?」
「那個……這個……我想……」她一臉猶豫的緊盯著這個幾個鐘頭前才準備賴上的男人,怎麼會這樣?她好不容易才碰到一個看得見她的人耶!
「你不用再想了,我已經替你做了決定,咱們兩人是相見不如不見,就此告別,不用再會了。」
織田無道才一轉身,就聽到她放聲大哭的鬼叫聲音,他頭痛的回到她的面前。「又有何貴幹了?小夜。」
「你是個大笨蛋。」罵歸罵,她哭還是得哭。
織田無道好笑又好氣的揚了揚眉,「好好好,你怎麼說都行,別哭了好不好?很醜耶!」
「反正我都已經是鬼了,還管它醜不醜。」小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當然不一樣!鬼也有美醜好壞之分,你長得這麼可愛,就算是鬼,也是個可愛的鬼嘛!」他言不及義的說了些蠢話。
才剛進飯廳,正準備收拾碗筷的熊谷文也怔怔的看著織田無道。這房裡分明只有少爺一人,他怎麼在自言自語,而且還在討論鬼的美醜,難道少爺的工作壓力真的太大了?
「真的嗎?」他的安慰讓她破涕為笑,小手可憐兮兮的拉著他的衣袖,「我真的長得很可愛嗎?」
「是很可愛呀!」為了加強說服力,織田無道還用力的點了點頭。
「哈哈,我就知道我是個美女。」小夜開始心花怒放的笑了起來。
美女跟可愛還是有段距離的,不過織田無道絕不會笨到跟她解釋這個。「現在,可以回到我們剛剛的主題了吧?你不能跟著我。」
「我那麼可愛,你為什麼不讓我跟?」
「因為我要去的地方……」
他正準備從頭再解釋一遍,她卻以哀怨的眼神瞅著他,打斷他的話,「我好不容易才碰上看得見我的人耶!我才不要跟你分開呢!」
織田無道無法再維持他那冷酷平淡的表情。他實在太佩服她了,她才用三言兩語,就讓他想舉白旗投降了。
「這真是我的榮幸,不過,我碰見幽靈鬼怪是很平常的事,如果你願意,我很樂意把你送到你該待的地方。」他改以建議的口吻說道。
啊!少爺見鬼了。熊谷文也瞄了瞄四周,啥也沒見著。
「我哪有什麼原來該待的地方?我沒有別的地方好去啦!」她死賴在他的身旁,卻維持了幾步的安全距離,生怕被他驅走。
「我不信,告訴我你的姓名、住址,我送你回家。」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看他走近,她便故意飄起來在屋裡兜圈。
「你說不說?我沒空跟你鬧。」織田無道快要捉狂了。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哎喲!」她一個不小心撞到呆站一旁的熊谷文也,然後「噗」的一聲,她的身子竟穿過了他。
「文也!」織田無道驚訝的看著熊谷文也。
熊谷文也卻一點也沒感覺,「少爺,你見鬼了?」
「是的,你沒看見嗎?」他瞪大了雙眼。
「沒有,我只看見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咦!怎麼可能?文也是極樂院家的人,自小在本院長大,幽靈鬼怪也見多了,多少有些特殊靈力,怎會沒見到這小女孩呢?
「看吧!我就說只有你看得見我,你現在信了吧?」
小夜來到織田無道的身邊,揉著發疼的手臂,她再也不要玩這種穿過人的把戲了。
織田無道溫和的語調猶帶著一絲懷疑,「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小夜嘛!大家都這麼叫我的啊!」她也學他皺起了眉。
「你跟著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目的可多了。我可以跟你聊天打屁,跟你到處去玩,順便捉弄一下不認識的人,就像我以前做的事一樣。」說穿了,她就是要找個伴。
織田無道聽她說了那麼一大串,頭又開始痛了。「算我服了你,我們走吧!」
她眉開眼笑的問:「我們要去哪裡?」
「先到極樂院本宅去吧!」他往門口走去。
「什麼是極樂院本宅?」她像個孩子般的好奇。
「極樂院本宅就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
「為什麼你會被領養?」她不解的問道。
「能不能不回答?」他的語氣裡滿是無奈。
「行,但你還沒告訴我,我們為什麼要去你小時候住的地方?」
織田無道一陣靜默,「我實在很佩服你聒噪的本事。」
「呃,你是有點安靜啦!不過沒關係,我們多聊幾次就可以熱絡起來了,喂!極樂院是什麼東東啊?」
他的聲音更無力了,「閉嘴!給我安靜點!」
「那……你叫什麼名字啊?」
「唉!」他長歎了一聲,揉揉那又發疼了的太陽穴。
熊谷文也的視線一直繞在少爺的身上,他只看到少爺一個人漸行漸遠,且好像在回答某人問題似的說著話。
平常不愛說話的少爺,今天話特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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