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還疼不疼?」西門少鈺歇步,轉身望著後頭已換回男裝的天兒,關切地問道。
不疼才怪!天兒拱手,「多謝小姐關心,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突然,一陣馬嘶聲竄入她倆的對話中,兩對眼眸不約而同地望向前庭。
馳騁大地的背影彷若傲巡天地間的黑鷹,威猛的氣勢、壯麗的雄姿,令人心生懼意,卻又著迷地不忍將目光轉移。
一雙秀美的眼睛一閃,不覺地緊追著馬背上的人影,是西門少昊!他回宮了。
西門少昊在前廊的石階前倏地勒馬,因為潔亮的石階上佇立著一位似乎早已等待多時的女人。
天兒好奇的目光越過健碩的身軀投向一旁,雖然自己不能很清楚的看清女人的長相,不過,隱約間仍可瞧出是位相當美麗的女人。尤其是那頭披瀉及腰際的烏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彷如絲緞般,令人禁不住內心讚歎。
一身艷麗裝扮的女人拎起裙擺朝黑馬靠去,仰望的粉臉因期待而發亮。然後低首的西門少昊不知對女人說了什麼有趣的話兒,讓她捂起紅唇呵呵嬌笑不已。接著,一陣驚喘聲由她口中輕呼出,馬背上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將她攬腰抱起納入懷中。
跌進西門少昊胸前的女人,佯裝生氣地掄起粉拳往他胸膛輕捶,並嬌聲指責地瞠視著他,而豐腴的上半身卻是緊挨著西門少昊,有意無意地扭動著。
圓睜的眸幾不由地張大,天兒當然知道馬背上的女人正在誘惑她眼前那位俊美的男人,不過,這光天化日之下,她的舉止未免太明目張膽了吧?簡直沒有絲毫羞恥心!
然而西門少昊的反應再度使天兒緊抽一口氣,因為他竟大笑地將那張狂傲的臉深深地埋進她胸前,爽朗的笑聲瞬間消失在空氣中。
眼前大膽調情的一幕,讓生平第一次目睹此景的天兒不覺地一陣熱潮由耳根直竄至兩頰,反射性地移開視線,她臉蛋通紅地盯著腳下。
天兒強迫自己不要去想方才發生的那一幕,心跳卻是違背心意地愈跳愈快。
突然揚起的馬蹄聲,讓天兒不由自主地抬眼,由眼角她正好掃到黑色駿馬和它的主人消失在前廊的另一端,人也不見蹤影了。
再無知的人,由方纔的一幕也能猜出他倆這會是做什麼去。天兒不屑地輕哼。
看來,這西門少昊除了性子霸氣、專制之外,還是個沉迷女色的男人!大白天的竟——想到他們待會要做的事,天兒倏地臉上又是一片嫣紅。
不過,憑他那張俊朗的面孔,身旁一定不缺女伴吧?
「她是誰?」她心裡想著,口中也不覺地問出。
「她?」西門少鈺望著兄長消失的地方。馬匹奔去的方向便是「瑀宮」的宮邸,兄長招待女人的寢宮。
「玉香坊的主人──風小樓。」西門少鈺揚眉,「大哥身旁的新歡罷了。」平淡的語氣,彷若對此事已是司空見慣,屢見不鮮。
玉香坊?沒想到如此美麗的女人會是出自於……天兒用眼角瞄了身旁的女孩一眼,聽她的口氣,這西門少昊老穿梭於舊愛與新歡之間。
但是話又說回來,像他這麼一位同時擁有財勢、權力、地位與一張足以迷倒天下眾女性的面孔的男人,確實有左擁右抱的能耐。自動投其懷抱者便不計其數,何況是剛才那位。
「她長得真美!」天兒由衷地讚美,內心倏地揚起一抹異樣感覺。
「風小樓?」西門少鈺側臉望了身旁的傢伙一眼,聳肩道:「凡是男人都會說她美,不過,唉!縱使她再美艷攝人,仍舊不能使『西丘之城』的少主動情。」
哦?為什麼?像風小樓這樣貌美的女人,就連同是女兒身的自己見了都難免心動,何況是西門少昊。再說瞧他倆方才親暱的舉止,想必他是非常寵幸喜愛她才是呀!
「為什麼?」天兒不明白。心裡猜想可能是因為風小樓乃教坊中人之故吧!
「為什麼?」西門少鈺朝「瑀宮」的方向深深丟下一眼後,她轉身往自己的寢宮──「璇宮」緩步踱去。
「既沒『心』,何來『情』!」平淡的語氣帶著一抹濃郁的哀愁;臉部表情亦不像西門少鈺平常慣有的俏皮神態,反而一反常態地蹙起眉頭。
無心?無情?天兒的好奇心十足地被挑起。她緊追上前,「為什麼?」又是句「為什麼」,莫名地,她有股衝動想多瞭解那位少有表情、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男人。
一聲輕歎由紅菱小嘴緩緩吐出。「大哥的心早隨著『那』女人的去世而一同埋沒了。?又是另一位女人。他的紅粉知己真不少啊!「她是誰?」竟能讓西門少昊因她的過世而拋棄愛人的心……天兒禁不住羨慕起那女人。
「她?她是我大嫂,大哥結締半年的新婚妻子——向晚芸。」靈性的美眸閃進一抹指責之色。
呃,他有過妻子?!向晚芸?名如其人,想必是位甜靜迷人的姑娘,否財,豈能令西門少昊為她而封閉心湖。
「少夫人想必一定生得動人美麗。」天兒的胸口有點澀。
西門少鈺歇腳,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半晌後,又繼續往碎石小路邁去。
「天使般的笑靨、全身散發著誘人的甜淨氣息、純美無瑕地讓人急欲棒於掌心呵護不忍傷害……不錯!她是位罕見的絕姿美人。」
西門少昊的摯情讓天兒對他先前的成見不由得減少幾分,還多了些憐憫:但是,想到他狂妄豪放不羈的舉止,她不禁蹙起眉頭,那實在不是一城之主該有的風範!
中午時分,膳房後方的院子裡,天兒一身青衣,手執長枝在空地上來回比劃著。手中之物雖非「擎天劍」,俐落的身手仍不減其水準。
她雙腿前後一跨,兩手一揮,握棍凝神,準備出招,就在此時,慌亂的腳步聲由小亭那方傳來。
天兒轉身,只見鳳姊行色匆匆地繞過小亭往地這走來。
「鳳姊,何事如此慌張?」放下懸在半空中的雙手,天兒好奇地望著腳步匆忙行經自己身側的丫鬢。
「哎呀!我現在可是分身乏——」步幾末歇的小鳳倏地打住,一個急轉身,她走回到天兒跟前。「天兒,你這會可閒著?」
「我──」
「那,這香茗勞你代鳳姊送至『瑾宮』,趕著呢!」容不得天兒有意見,她一骨碌地將手裡的玉盤塞到天兒胸前,又趕著步幾匆匆離去。
瑾宮!瑾宮不就是他的寢室?該死!自己避那男人都來不及了,這會——真是他娘娘地倒楣透了!
瞪著冒著香氣的清茗,天兒低咒地連罵數聲。帶著懊惱的神色,踩著遲疑的步伐,她提著一顆心朝「瑾宮」邁去。
在侍女的指引下,天兒經過正廳,來到後花園。園中萃集了奇花異石,四周假山奇巧、流水澄澈、花木扶疏,巧奪天工的景致,讓她不覺地猶如踏入絕美仙境般,驚艷不已。
收回游移的視線,她在花海圍繞的亭閣前找到他。彩著碎石几,她往小亭方向走去。
「少主。」亭內沒有任何回應。天兒皺眉地踏上石階,將玉盤置於圓几上,「少主,小你給你端茶來了──」回應她的只有蟲嗚與鳥啼。
眉頭又是一蹙,天兒舉步往躺椅上的男人走去。「少主?」睡著了嗎?
發下一對流盼生光的美眸,愕然地連眨數下,離開那對輕合的眼瞼,她的視線不覺地往下移──
微敞的衣襟下展露著健碩的肌膚,並在驕陽的佛照下,投射出一抹性感的光暈,深深吸引了她的目光,它們摸起來是否如目下般光滑結實呢?
倏地,天兒驀地嫣紅了臉,她忙地移開視線往上挪去。
孤挺的下巴顯示他不屈服的傲骨,性格的雙唇抿成一直線,那道令男人們投以嫉妒之色的挺鼻,緊閉的瞼下是對帶著冷意,仍無損其魅力的黑眸。天兒此刻才「真正」發覺到眼前這霸氣傲人的少城主,可真是位俊美偉弦竟男人啊!
她的心沒來由得猛地枰枰直跳,視線跟著急急往上移,咦?這是——
西門少昊的額上沒有像往常一般束著絲緞。他額上中心的朱紅弦月胎記鎖住了天兒的目光,鮮艷的色澤在他白暫的膚上,顯得光彩奪目口口美極了!
捺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她上前俯身,伸手探向西門少昊的額前,豈料天兒指尖尚未觸及那片肌膚,人已被一道勁力打得飛向半空中,撞落在石柱旁。
悶哼一聲,天兒撫著撞暈的頭,企圖站起身,卻讓一對有力的手臂助了自己「一臂之力」,鷹爪般的手揪著她的前襟,將她提上了半空中。
「你想幹什麼?!」西門少昊寒眸微瞇地低語,身後那頭未以任何絲帶束住的長髮,狂妄不羈地隨風飄揚,使他猶如一頭危險的狂獅。
平視眼前那對透著冷己的黑眸,天兒面如白紙地叫嚷著:「放……放我下來!小的是給……給少主送茶來的,見……見少主歇著了,想……想上前喚醒您的──」他娘娘的!再不鬆手,她可就玩完了!
天兒難受地推著掐在自己頸下的雙掌,然而憑她如何使勁,卻是徒勞無功。
在她正打算放棄的同時,頸下的力量略為放鬆了。
「記住!千萬別再這樣接近我!懂嗎?」西門少昊逼視著掌下的男孩,不疾不徐的語氣透著毫無溫度的冷意。
喉嚨痛得發不出聲的天兒,連咳數聲,只能點頭表示回答。在她的回答後,頸上的力量更加鬆懈了,天兒張大小嘴,忙吸進大口的新鮮空氣來緩氣。
天兒發覺前方的男人已靜默片刻,內心揣測不安的她,終於捺不住地緩緩抬頭。
「少主為何直盯著小的瞧?」該死!他該不會看出什麼端倪吧?天兒皮笑肉不笑地望著那張只與自己有咫尺之距的平板面孔。
西門少昊審視的目光來到覆蓋在眼皮上方的髮絲,男孩那頭不修邊幅的頭髮,幾乎蓋滿地半張臉。
西門少昊不悅地皺眉,他不容許自己的手下有不愛整潔的「嗜好」。
「你這頭亂七八糟的頭髮,待會去給我弄整齊!我不希望自己身旁待著一位不知長相的小鬼!懂嗎?」
「懂,我……我會將它弄整齊的。」只要他趕緊放了自己,他說什都好!
天兒慌忙地連點頭,內心祈禱著西門少昊趕緊放了自己,好讓她速速離開,遠離那對精明危險的目光。
冷冷的面孔有著一絲滿意,攝人心神的黑眸在天兒身上停駐片刻後,正如天兒所希望的,西門少昊兩手一鬆,天兒來不及做準備地,「砰!」一聲,人像個布娃娃般跌回地板上。
「順便把你那張臉給我洗乾淨點,退下吧!」丟下這麼一句,西門少昊在圓幾前坐下,不再理會地板上那傢伙,獨自吃起香茗來。
他的「溫柔」換來天兒幾聲哀鳴與低咒聲(不過當然只有她自己聽見)。一手撫著難受的頸子、一手揉著摔疼的部位,她起身告退,忙著離去。
就在席天兒離開後,一條黑影無息地來到西門少昊的身後。
頭罩黑布的黑衣人向西門少昊拱手作揖後,黑衣人上前俯身,在主人的耳際低語。
附耳交談片刻後,黑衣人退至一旁。「主子是否要屬下繼續暗查?」他等待著主人的回答。
炯然精銳的雙眸盯著幾上杯內的紋路,眼底不見一絲情緒波紋。經過這陣子的觀察,他發現這孩子除了少言、孤僻外,並無威脅性可言,若他正如報告所傳,與出沒在「琉璃谷」附近的盜匪毫無關聯的話——自己理應還他自由。
「不,這事暫且擱下吧!」
「是!屬下告退。」黑影一閃,不見任何風吹草動,黑衣人就像來時般,消失在空氣中。
而在長廊的通道上,連串的詛咒聲與三字經正由一張唇線優美的櫻唇吐出。
該死的!天殺的!真他媽的自己倒了什麼八輩子大楣,窩在這鬼地方,當個下人,讓人使喚來、使喚去不打緊,還得受那虐待狂的氣!真他娘娘的!自己若再繼續待在他兄妹倆身邊,她的壽命會提早夭折的。
逃走的念頭在天兒心中不覺地更加強烈。
李大和王五,這兩傢伙嗜酒如命,只要自己在他倆輪班的時候稍加動點手腳──「天兒?!天兒!」
如雷貫耳的吼叫聲劃破雲際,直達天兒幾欲被震破的薄弱耳膜。
一手按著狂跳的胸口,一手摀住嗡嗡乍響的左耳。「小姐!你這突來的一喊,害天兒的膽子差點就回不了位!」天兒蹙眉,沒好氣地瞪著前方鼓腮盯著自己的西門家寶貝。
西門少鈺沒有馬上答腔,她先是以靈黠的眼帶著犀利的目光,將天兒打量一番,然後揚眉,「突來?我已連喊你數聲,你卻沒有一絲回應。我說,天兒啊,你想什麼,想得如此入神?何不道出來讓我分享分享?」
「哈,小姐多心了,天兒怎麼會有事呢!沒事、沒事,怎會有事呢!哈。」天兒陪笑地說著。微濕的雙掌在兩側的衣襟上來回擦著。
「沒事就好,」西門少鈺斜睨她一眼,又道:「倘若是在為逃走一事而煩——我看你就甭操心了。」
西門少鈺突然冒出的一句,令天兒措手不及地愣了半秒,後佯裝懼意地趕緊為自己脫嫌。「鈺兒小姐明鑒!天兒絕無此膽大的念頭。」
「哦?」西門少鈺意味深長的看天兒一眼,長歎口氣地走向一旁。「不打緊了,這都無關緊要了。」
天兒、心臟忽地漏跳半拍,她追上去,「小姐的意思是──」
「昨個兒午後我打從書房門口經過,『不小心』聽到了少主與右護法的談話,談話的內容好像是說──」西門少鈺瞄了緊跟身側的傢伙一眼,繼續道:「再過段時日……會還你自由,屆時,去或留皆由你自個兒決定,所以——」又瞄他一眼,「勸你別再為此事大費周章,要不弄得適得其反,反倒出不了宮,到時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再說,少主性情反覆無常,惹火了他,想他哪天高興再放人,那真是遙遙無期,不知何日。」言下之意提醒天兒,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宮的。
不過,天兒此時已無心多想。她上前擋住西門少鈺的去路。「此話當真?」欣喜的眼神猶帶疑心。
西門少鈺看了一臉喜色的天兒一眼,繞過天兒。「當然『當真』,不過——可委屈了小姐我。想想,身側好不容易有位足以『匹配』的小個,現在大哥說要放人——」歇腳,西門少鈺佯裝懊惱地盯著天兒,「你說,這往後我上哪去尋得像你這麼一位在『身高』上與我如此『相配』的隨從?所以啊,我『真』該勸大哥打消放人的念頭才對──」
哎呀!這丫頭真是可惡極了!竟喜歡拿人家的短處來凸顯自己,難怪她老要自己像塊牛皮糖似的黏在她身側,原是想藉此來滿足她的虛榮心。
先將不滿丟至一旁,天兒的心裡有個疑惑,她側望著西門少鈺粉嫩精緻的臉蛋。
「鈺兒小姐為何告知天兒此事?」納悶的天兒心想,她是不可能如此好心,平白無故將消息事先透露,讓自己知情,這不像她平常慣有的作風——難不成又是她整人的計謀,讓自己信以為真,空歡喜一場,屆時,她樂得躲在一旁捧腹大笑?!
嗯——後頭的可能性倒比較像這丫頭的個性。天兒幾乎可斷定自己的猜測是八九不離十。但是,西門少鈺接下來說的話,卻令她錯愕地睜大眼睛。
「事先告訴你知情,是想在少主問你去、留的時候,心裡先有個準備,」西門少鈺故意地歎口氣,「唉!不知怎地,我是愈來愈習慣有你的陪伴,若你這一走,還真令人不捨,而且──」瞄他一眼,「全身雪白的馬兒在這可真是罕見,讓人見了不免想將它佔為己有呢!還有,那把掛在『琰宮』壁上,綴滿珠飾的寶劍——哎呀,真是令人愛不釋手啊!你也知曉,大哥向來疼我,只要我開口,必是有求必應!所以——天兒,你得『想清楚』再『好好』回答哦!」
天兒終於明白她何以如此「好心」告知自己這些了。原來她是拐著彎子威脅自己,倘若選擇離去的話,馬和劍就別想一起帶出宮!不,更明確的說法應是——就算西門少昊願意放她走,眼前這丫頭卻未必答應!
如此道來,自己還不是走不成?難不成真要在此老死一生?不行、不行!自己還是照原定計劃,將劍偷回,帶著「雲」連夜逃出宮。
子夜時分,夜闌人靜,琉璃宮除了幾個要口有衛兵們固定地來回巡視站哨外,四週一片寂寥。遠處幾盞「玥石」所透射出的光線,在遼廣的前庭產生處處令人生畏的黑影,使它陷入一片詭異的氣息中。
迎風搖曳的枝葉沙沙作響,清澈的湖面倒映出它們擺動的舞姿。一陣狂風吹來,搖擺的樹枝彷若魔鬼般,在陰暗之處張牙舞爪著它驗人的魔爪,靜待著獵物的無知踏入,而將他吞噬進黑暗的世界裡。
黑暗中,嬌小的身影低著身,緩緩地朝湖面的拱橋接近中。
天兒握在手裡的黑布罩上了橋頭兩端的「玥石」,瞬間,湖面只剩下由遠處透射過來的隱約光線。
藉著微光,她俯身低首,躡手躡腳地爬上拱橋。橋的另一頭正是直達「琰宮」的方向,天兒打算先將劍「取」回,再回馬廄帶「雲」出來。
趁著馬房的小廝與值守宮門的禁衛們早讓自己用酒灌得不省人事、呼呼大睡之際,天兒加緊腳步,把內心隱隱傳來的不祥之感先丟置一旁。
她彎腰半走半爬地上橋,一對機警的眼睛不忘時時警戒的投向右側方,佇立在前廊石階兩旁的侍兵們。
好不容易,終於「爬」到了橋上,但是眼前突生的兩雙厚重長靴卻憑空而降的擋住天兒的去路,令她著實吃驚地倒抽一口氣。
天哪!驚恐的視線由沾滿塵泥的靴幾往上移──啊!是李大和王五!他倆此刻不是應該讓已送去的酒給灌得……該死!碰上這兩個酒醉的傢伙,事情不鬧大才怪!
天兒內心一驚,反射性地起身,想趕緊逃離眼前那兩位危險人物,卻因自己急劇突然的動作,惹來右腳踝一陣刺痛,雙眉緊皺,她跌坐回橋面上。
「嘖、嘖、嘖!瞧這會在橋面上爬的『烏龜』,不就是咱們去馬房遍尋不著,只瞧見兩名正作著春秋大夢的傻蛋,而他卻獨自跑到這裡欣賞湖色的天兒嗎?」
首先開口的是李大。而王五則彎下身蹲在一臉慌張失錯的天兒面前,露出一口黃牙。
「小、小子!這麼晚不乖乖的躺在床上睡覺,反而在這爬來——爬去的,你、你可真是位壞小孩哦!對不對,王老弟?」
「是啊!」王五也蹲下身,「這夜深人靜的,你在找什麼?還是你『干』什麼?小兄弟?」
「我——」眼前這兩位不懷好意的魁梧男子,令天兒不由自主地咽口口水。李大和王五打從以前就老喜歡找她麻煩,她對他倆是避之惟恐不及。
天兒試著讓自己保持鎮靜,她露出一抹笑意,「我……鈺兒小姐要小的幫她找回一粒……白天不小心遺失在此的珍貴珠飾。」隨口瞎編個借口。
「哦?」王五的眼睛微瞇,「李大,你說這地方會不會陰暗的聯想找到自己的手指都顯得有些困難?」他的視線未曾離開過天兒漸顯蒼白的臉孔。
「不錯!王兄所言甚是,就是因為光線不足,所以我才會趴在橋面上的。哈……烏漆抹黑的是挺難找的。」天兒乾笑兩聲,附和地解釋道。單薄的身子不覺地往後退,直到背部觸及橋欄。
「那——找了老半天,到底找著你想找的東西沒?小兄弟?」李大欺身向前,兩手掌分置於天兒身側的地面上,他朝天兒眨眼,並挑釁地呼口氣。
迎面而來的刺鼻氣味令天兒緊皺眉頭,她難受的想揮動雙手,將眼前難聞的味道給撥散至一旁,但又怕因此而惹得他倆不快。
她不著痕跡地把臉微偏一方。「還……還沒,不過,就快找著了——如果李兄和王兄願意好心地離去,讓我繼續找的話?」
「好心?應該!應該!我和王老弟理應留在此,幫你這可憐的傢伙,找回那粒什麼天下奇珠,對不對,王老弟?」
「不錯,怎能讓可憐的小兄弟獨自在此受凍呢?我王五可會心疼的呢!」一口黃牙閃著齷齪的光芒。
該死!自己送去的那兩壇烈酒怎麼對他們起不了作用?天兒懊惱地瞪著兩張雙頰一片紅潮的醉臉。
又是一陣撲鼻而來的酒氣,天兒再也受不住地出聲警告。「兩位老兄,你們喝了酒又擅離職守,小心讓少主知曉!他對不盡職之人可是會嚴懲,毫不留情的!」
她想藉西門少昊的威名打發他們走,要不若再讓他倆如此嚷嚷下去,這誤了自己大事不講,恐怕以後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然而,李大和王五在聽完天兒的話之後的反應,竟是相視一下,猛地開口哄堂大笑。
了亮的笑聲嚇壞了天兒,她大驚失色地急忙在唇邊做噤聲狀,「噓喂,你們想引來其他人啊!還是想吵醒西門少主?」
她氣急敗壞地低嚷道,心裡恨不得一人一腳的把那兩張豬臉給踹進湖底,只要別再讓他倆發出豬叫聲就行了。
李大和王五顯然是真醉了,對於天兒的警告置若罔聞,反而笑得更囂張,叫得更張狂。
天兒發下的臉血色盡失,遠處昏暗的建築已逐漸亮起燈火,可想而知,是被猖狂的笑聲所驚擾。天兒真後悔自己為何不早付諸行動,一腳踹下他們,好閉上那兩張烏嘴。
「酒?哈、哈!我和王老弟哪有喝、喝酒!只、只不過是喝了兩、三口,小兄弟你送來的……的是『水』罷了!再、再說呃──」李大打個酒喝,「咱們那……那英明的西、西門少主,這會正躺……躺在柔軟舒服的溫柔鄉里,哪來閒情關心我們這些做手下的,王、王老弟,你說是不……是啊?呃……」
「對、對極了!哈……這琉璃宮除了戒備森……森嚴外,還有那高……高聳入……入什麼『際』的,別、別說是人想逃……逃出去,就連只蒼蠅也……也……呃,喂!小…小兄弟,你想上……上哪去?呃……」
王五一把扯住往他腋旁爬去的小個子,手一使勁,天兒被狠狠的甩回原地。
他粗魯的動作,扯痛了天兒已呈紅腫的足踝。她低哼地跌坐在地面,撫著抽痛的部位,連聲低咒。
壓下滿腔的怒火,她低聲道:「兩位大哥豪氣干雲,天兒我可膽小如鼠!行行好,放了小的,讓小的回馬房,成不成?」現在再不走的話,待會可真走不了了。要是因此讓西門少昊再次生疑,豈不誤了大計!今晚之事得作罷,他日再議了。不過,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擺脫這兩個驢蛋?
「馬房?」王五探過頭去,突地讓天兒反射性地往後退,僵硬的脊背因此撞上了堅硬的橋欄,一聲低咒由她嘴裡吐出。
王五那只「豬鼻」,在小傢伙的身上嗅了幾下,他大皺其眉,「哇!小兄弟!你一身馬騷味啊!」他露出厭惡的表情,瞇起眼睛在天兒身上上下打量著。
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出現在他嘴角,王五以手肘撞了身旁的李大兩下,「李……李兄!咱們就做做好事,替小……小兄弟一身的臭味給……給去掉!你說……如何啊?」
「哈,好……好極了!王……老弟,我喜歡你……你的建議。小兄弟確……確實該好好洗……洗個澡。呃——」
四道狡獪的目光射向天兒蒼白的面孔。天兒已無退路,她的背緊密地貼在橋欄,而王五和李大仍臉帶淫笑地朝她靠去,迫使得天兒不禁兩手抓著背後的雕欄,沿著它緩緩站起。
她戒備地盯著王五和李大,「別……別過來——啊!你們要幹什麼?啊——放我下來──」
在尚未搞清楚狀況之前,天兒只覺身體突然凌空飛起,下一秒,上半身已半吊在橋身外。
「該死的!你們這兩個王八蛋,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瞪著湖面上的倒影,天兒驚喘地扭動著身軀,掙扎的踢動雙腿,眸中燃燒著熊熊怒火,恨不得能噴出兩道烈焰來,燒得他倆屍骨無存。
她咬牙切齒地大聲叫嚷,足踝傳來陣陣的刺痛感也不能使她停止掙扎。大寒夜的來個冷水浴,這可不是開玩笑啊!
此時此刻,天兒根本不在乎,也無心去想自己的喊叫聲是否會為他們喚來更多人的注意,她只想盡快讓自己離開這該死的湖面。
瞪著在自己手上掙扎不停的傢伙,王五不由得興奮地大笑,他斜睨身旁的夥伴一眼。
「哦!李老兄,你瞧!咱們的小……小兄弟可是只會……會發威的小老虎呢!」酒精已在他倆體內發揮作用,李大甩甩愈發沉重的腦袋,嘴角扯出一抹擰笑,圓睜的眼透著紅絲,他盯著天兒。
「別急!這就放……放你下……下『去』,你等等」他話未收起,昏暈的湖面倏地一片通明。
「你們三人該死的他媽的在搞什麼鬼?!」
冷冷的語調猶如雪山透出的寒氣,冰涼無溫度,猛地由李大、王五背後傳來。
在天兒未來得及意會之前,那股扯住她衣襟的力量突地鬆開,天兒反射性地開口想尖叫,但俯衝的速度卻容不得她發出半絲呼喊,「撲通!」一聲,落難下水了,並連灌數口湖水。
王五和李大這下清醒得連自個兒有幾根寒毛皆能清楚數出。他們臉上除了訝異與震驚外,更有著掩飾不住的害怕。
「少……少主!」王五和李大畏懼地朝來者拱手作揖,肅立的身幾冷汗涔涔不止,通紅的兩頰此刻活像見了鬼般一片青白,低垂的眼瞼更是無膽抬起。
冰冷的視線自深度約莫兩人高的湖面收回。四周隱約傳來的一股異味讓西門少昊皺眉了,他盯著身前那兩顆「驢頭」。
「喝了酒?」詢問的語氣帶著肯定。
「我們」王五和李大不約而同地抬頭出聲,然,鐵灰的臉在觸及兩道鋒芒時,欲辯駁的話不禁從唇際逸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會你倆應是在宮門守衛的!」西門少昊迫人地盯著倉皇的兩人,語氣森冷,平靜的表情醞釀著風暴即將來臨的氣息。
「我們。」
不讓他們有開口的餘地,西門少昊揚手一揮,兩條黑影倏地由黑暗中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手直撲向王五和李大,速度之快,讓他倆來不及眨眼,便被對方擊昏,倒地不起。
「廢話」向來是他所痛恨、厭惡的!西門少昊散發著危險光芒的眼睛,掃了地面上仰躺的軀體一眼。
「各斷其手臂一隻,關入地牢。」冷淡的口吻下是抹不容置疑的威嚴。
「是!」扛起癱在地面的兩人,膚色黝黑的兩名男子就像來時般無聲地再度消失在夜色中。
打發走身側兩位精卓悍然的手下,西門少昊這才想起方才被拋入湖中的傢伙──他得好好的跟自己解釋。
西門少昊轉身踱回男孩落水的橋欄旁。「小鬼!你要躲到什麼時候?」
回答他的除了幾聲微乎其微的細弱冒泡聲外,整座湖面顯得格外的平靜,靜得駭人。
這座人造湖的水深遠不至於會淹死人吧?「天兒?」還是沒反應。西門少昊不禁蹙起眉頭,這傢伙該不會是個不諳水性的旱鴨子吧?
挺拔的身幾挨向橋欄,傾出上半身,西門少昊探頭往湖底瞧去,突地,他發現在清澈湖面的右前方,有片水色頗深的異常之點,看起來像是某物沉至湖底所造成的黑影。
「該死!」低咒一聲,沒有絲毫的遲疑,西門少昊一把扯掉身上的暖身披風,在眾人的驚呼中,他縱身一躍,跳入湖底……
湖畔旁,垂柳的樹下已聚滿人潮。讓吵聲吵醒的東方上智在部屬的通報下已速速趕來,排開眾人,他焦急地往湖畔跑去。
東方上智見少主正將夾在腋下的傢伙給甩上岸,他驚愕地上前,「沒事吧,少主?」他焦灼的問著已上岸的主子,並瞄了躺在地上的傢伙一眼,「天兒?!」他訝異地低叫,心裡納悶著到底發生何事?
「他喝進太多水了。」將滴著水珠的黑髮擺至腦後,西門少昊轉身讓侍從替自己披上暖裘,揚起一手,由在一旁久候多時的丫鬢手中取來毛巾,他漫不經心地提醒。
東方上智一個箭步,在奄奄一息的男孩身旁蹲下。將男孩翻轉過身,東方上智讓他俯趴在自己的大腿上,東方上智抬起寬厚的手掌,用力地朝眼前單薄的背部拍打。
猛擊數下後,掛在東方上智腿上的可憐傢伙終於有反應了。
吐出幾口湖水,天兒急咳著,她難受地呻吟出聲,喉嚨裡那股泥味令她禁不住嗑心地乾嘔。
「他醒了,少主!」東方上智將掛在大腿上的身幾翻轉過來,伸手一撥,他把幾乎覆蓋著整張面孔的濕貼黑髮推回頭頂。
「天兒——」懷中呈現出的「陌生」臉孔,讓東方上智愕然地啞口,男孩老是骯髒的肌膚,在湖水的洗滌之後變「乾淨」了。
原來在沾滿污塵的皮膚下,竟有張絕俗貌美的面孔。東方上智震愕地低喃:「這小子的長相未免太——太女性化了吧!」
難怪這傢伙總是灰頭土臉、披頭散髮的,讓人看不清長相。就他這長相來說,在男人堆裡確實猶如羊入虎群。東方上智頓時猛意識到男孩脫俗的容貌足以驚天──若以男性而言。
東方上智怪異的神情引起了西門少昊的注意,精銳的鋒芒射向他懷裡的傢伙,那不是一張男性會有的面孔!因為它——太漂亮了!
手指輕彈,西門少昊接過待從手裡的「玥石」架飾,舉步向前,在東方上智跟前打住。緩緩蹲下身,西門少昊將發亮的玥石移向那張過於女性化的臉蛋,細細端詳。
玥石明亮的光度,讓西門少昊足以仔細的打量眼前的容顏,他伸手往那片肌膚一抹,「嗯,嬌嫩的雪白肌膚!」西門少昊沉思低語,眸裡閃著了悟。他和東方上智對望一眼,將手裡的玥石遞給對面的左護法,西門少昊傲然的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冷酷的!
轉瞬間,「她」已落入西門少昊的懷裡。為了再次確定自己的猜測,西門少昊伸出一手,霸氣地探向那片鬆開的襟前。
「不——」神志尚未十分清醒的天兒,在她睜眼的同時,正好目睹西門少昊那只「魔掌」直撲向自己的胸口而來——剎那間,在明瞭他的企圖時她開口大叫,同時用盡吃扒竟力量使勁一推,使自己由西門少昊的懷裡滾落。
天兒雙手緊抓著衣襟,清醒的眼眸驚懼地瞪著眼前嚇人的男子。
西門少昊沒料到她有餘力從自己手中逃脫,愣了半秒,他瞇起雙眼,起身朝她一步一步逼近,威嚇的氣勢讓人生畏。
天兒的內心頓時竄起陣陣寒意。西門少昊的步步逼近,使她節節後退,萬分驚恐的明亮眸子戒慎的盯著自己走來的男人。
「別……別過來!啊——你想幹什──」話兒方出口,天兒嬌弱的身子便已讓一對鷹爪狠狠地自地面提起,扯緊的衣襟束在她頸上,幾乎要讓她停止呼吸。
「放……放開我!」在急促的呼吸聲中,天兒掙扎地扯拉著鉗制在頸下的巨爪。然而就算她如何使勁,如何用力,依舊不能使鉗制的手指有絲毫的移動。
最後一絲氣力也用盡了!當天兒準備放棄,開始禱告的同時,鉗制的力量突然一鬆。
天兒驚愕地睜開緊閉的雙眼,迎上一對覆滿寒霜的黑眸,而那近乎透視的瞳孔,正冷冷的泛著欲殺人的寒主。
西門少昊手臂使力,將半吊在空中的身子扯向自己的胸前,冰冷的眸幾讓天兒無所遁形。
片刻後,平靜的語氣由抿直的唇際吐出——若說語調無高低起伏亦能以「平靜」二字來形容的話。西門少昊一字一句的說:「我生平恨別人說謊!尤、其是——」他探頭附在她耳際,「女人!」
後面兩字,語調更是輕柔地讓天兒不覺地由腳底泛起寒意——打個冷顫。
西門少昊道完的同時,天兒只覺衣襟上的力道完全鬆懈了,然後自己就像個破布娃娃似的讓人甩回「期待」已久的地面。
「來人!將她押下!」西門少昊僵硬的身子泛起深沉的殺意。眼前容貌絕俗的嬌弱女子,讓他不禁想起那曾是自己誤以為今生摯愛的妻子——向晚芸!那令他痛恨的女人!
丟下不屑的一眼,西門少昊帶著冰雕般面無表情的神態揮袖離去。
東方上智那張堪稱俊朗的臉孔在盯著天兒端詳良久後,他皺眉地表示:「你不該對他隱瞞的!」心有所感地道出這麼一句,東方上智轉身離去,留下已被兩名高壯侍衛夾住腋下的天兒。
驚慌的視線尾隨著西門少昊強硬的背影,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惡運,此時,天兒不禁開始後悔,方才為何不乾脆淹死在湖底算了!?
紅腫抽痛的足踝已引不起她的注意,雖然它差點讓她葬身湖底,現在她所要擔心的是──西門少昊打算如何處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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