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
相思坐在沒有任何裝飾的馬車內,由兩名車伕駕著,彩兒隨侍在旁。
她自簾縫中窺看街上的景致,攤販們販賣著稀奇古怪的物品,令人目不暇給。
「來——各位父老兄弟姊妹,快點圍過來!」擺地攤的大爺叫嚷起來,敲著手上的鑼鼓,招徠著經過的人們。
今天街上的路人不多,所以因好奇圍上前的只有寥寥數人,場面冷清。
「大家快過來看,難得一見的青蛇,保證難得一見!只要十兩銀子,吃下青蛇膽,包準身強體健,冬天不怕冷,即使生病也不必怕看大夫,三天立刻痊癒,來——」鑼鼓聲又大作,但沒多少人停下腳步觀賞。
相思不經意的瞄到被關在鐵籠裡的青蛇,照理說對那種動物她該感到害怕才對,可是她卻狠不下心來見死不救。
「彩兒,跟車伕說停車。」她終究不忍心。
馬車停放在路邊,彩兒湊過來問道:「姑娘,怎麼了?是不是想買東西?」「嗯,彩兒,過去問問看那條青蛇要賣多少銀子?」她沒辦法出去自己問,只有讓彩兒過去。
「姑娘,你……你要買蛇做什麼?我不敢去。」她嚇得刷自著臉蛋,猛搖頭顱。老天!蛇耶!想它那副醜模樣就讓人作嘔。
相思推著她下車,正色的說:「你要我自己下去問嗎?彩兒,只要不攻擊它,它是不會傷害你的,有什麼好怕的,快去。」「姑娘怎麼知道它不會咬我?」她還是怕得要命。
「我就是知道!你不去是不是?那我自己去問。」相思也知道她害怕是正常的,但心底湧起的衝動卻直催促她趕快去救那條蛇,萬一讓人捷足先登,它的命就完了,所以才固執的寧可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也要去救他。
彩兒忙揮手,「我去,我去,姑娘,你別出來,否則倩姨會打死我的。」她萬分不情願的踱到攤旁,隔著籠子老遠的和那人談價錢。
沒多久她便過來回報,「姑娘,那人說最便宜只能賣八兩,不能再殺了。」彩兒殺了老半天,也只減了二兩銀子。
相思打量一下周圍,「你跟他說六兩銀子,不賣的話咱們就走人。」幸好今天生意清淡,那人不可能再乾等下去,所以她才再拉低價錢。
彩兒在那邊和他比手劃腳,顯然那人不死心的還想抬價,眼睛猛往這裡瞧。
籠子裡的青蛇不知是湊巧,還是真的懂有人要買下它,一雙金色的眼睛朝她看過來,這令相思又有一種怪異的熟悉感,彷彿曾見過這樣的眼睛。
好不容易談攏價錢,彩兒抬著籠子,手臂直顫抖,如履薄冰的走回來,生怕挪蛇反過來咬她一口。
「姑——姑娘,這東西——該怎麼辦?」她連聲音都在發抖。
「拿進來給我吧!」她微掀布簾,探出玉手接過,放在大腿上抱著。
彩兒不放心的偷瞄幾眼,「它真的不會咬人嗎?姑娘,萬一它凶性大發,咬了你一口該怎麼辦?」「那就只有死囉!還能怎麼辦?」相思忍不住又捉弄她,促狹般的眨動笑眼。
「啊——」形兒慘叫一聲,站立不穩的跌坐下來。
自相思唇中蕩出愉悅的笑聲,她捧著笑疼的肚子,「騙你的啦!還不快上來。瞧你那膽小的樣子,要咬也是咬我又不是咬你,怕什麼?」
「姑娘,都什麼節骨眼了,還跟彩兒開玩笑!」她氣惱的嘟起嘴,腳直跺了好幾下。
「對不起,對不起,咱們快走吧!等到了棲霞山,就把這條青蛇放生,總不能把它帶回丁香園吧!」彩兒摀住胸口,驚叫:「姑娘,當然不能帶回去,否則大家會被它嚇死的。」「知道了,走吧!」轎子重新抬起,朝著棲霞山的方向而去。
※ ※ ※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宮深處有人家。
停車坐看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棲霞山因山中楓樹而成名,每值深秋,層林盡染,滿山遍紅,有金陵第一明秀山之稱,分東、中、西二一峰,主要勝景「棲霞寺」則位於中峰。
馬車在寺前不遠的「涼心亭」停下,相思蒙上白色面紗步出馬車,一身素衣,未施胭脂的她,更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裊娜之美。
她拖著那隻鐵籠子來到亭內,彩兒對那有種恐懼感,所以只敢守在亭外。
「奇怪,我是不是曾經見過這類型的青蛇?否則怎麼會如此眼熟?」相思仔細的端詳一番,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不曉得最近怎麼搞的,老是出現莫名其妙的感覺,現實與夢境常常混淆在一起,特別是這座棲霞山,一個月前來過一次後,回去就老作夢,夢見自己住在一座小村莊內,每天都在山裡跑來跑去的,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
有時候在夢裡,她身邊還常陪伴著一位白衣男子,雖然仍是看不清他的長相,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絕對和她從小便常夢見的男子是同一人。
他到底是誰?她又為什麼會老夢見他?
「別怕,我待會兒就放你走,不會傷害你的。」相思安撫著青蛇,也不管它聽得懂聽不懂,她認為,這蛇若有靈氣,就該聽得懂她的意思。
青蛇的金色眼睛中閃著光芒,是她看錯了嗎?蛇的眼中竟有淚光?
看來大概是自己病了。
「姑娘,莫愁姑娘來了。」彩兒興奮的通報。
相思抬眼望去,果真見到前頭走來一人,身上披著一件連帽黑斗蓬,腳步輕盈,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個有武功底子的人。
「你來了。」相思淺笑以對。「沒搭馬車來嗎?」
「我騎馬來,你知道我討厭搭馬車的。」輕脆聲音的主人揭下帽子,同樣臉上罩著紫色面紗,一雙明眸大眼靈活的轉動著。「老天爺!你手上的是什麼?不會是你養的寵物吧?!」彩兒彷彿找到同伴似的對著她抱怨,「是我家姑娘剛從街上買來的,也不想想那多嚇人,居然還抱著它。」
那被喚為莫愁的女子咯咯笑著,「好好玩喔!可不可以讓我玩玩?我從沒養過蛇耶!」她出人意表的笑道,連點懼意都沒有。
「我的天!」彩兒拍著額頭,翻翻白眼,快暈倒了。
相思白她一眼,「不行,我買它可不是買來玩的。莫愁,陪我到山裡去把它放生好不好?它好可憐喔!看它的樣子大概還小,一定是不小心誤入捕蛇人的陷阱,咱們就當是做好事,將他放回大自然吧!」
「真的不能玩一下嗎?一下就好。」莫愁一雙大眼渴望的瞅著她。
「不成,讓你玩一下它還有命在嗎?我太瞭解你的個性了。」她很有先見之明的拒絕她。「彩兒,你就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於是,兩人緩步進入漫天的楓葉林中,這地方香客較少會來,所以她們才放心大膽的取下面紗,呈現出兩張皆無比嬌美的容顏。
「最近好嗎?那位沈姑娘還有再找你麻煩嗎?」相思詢問著好友,約她來這裡的目的主要是讓她散散心、訴訴苦。
莫愁聳聳肩,不置可否,「沈芊芊對我而言並不重要,她只是嫉妒我目前正當紅罷了,自從你義兄甩了她以後,她的行情每況愈下,理所當然也就失寵了,但我自認還應付得了她。」
「那就好,我知道你向來堅強,不過,也不要太過於逞能,有需要我幫忙的話儘管說,咱們可是好姊妹不是嗎?尤其是報仇的事,我不想你涉險,對方可不是一般老百姓,你一個人是應付不來的。」她的關懷換來莫愁感動的一笑,「我明白,謝謝你,相思,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好姊妹、好朋友,但是家仇血債未報,那麼這些年屈居在青樓的日子也就枉費了,我永遠志不掉這筆債,即使是賠上一條命也在所不惜。」每當想起往事,那椎心刺骨的痛楚就讓莫愁喘不過氣來,為了報仇,她可以出賣自己的靈魂給惡魔,只求要了那人的狗命。
相思憂心的看著她眼中的仇恨,感同身受,她們有著相同的背景,一樣是個孤兒,一樣屈身於風塵中,所不同的是她沒有莫愁埋藏在心中多年的血債要報,只能在一旁關心她,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一步步踏進危險。
「莫愁,我不希望你做任何傻事,為什麼不讓我幫你?或許雲哥有法子也說不定,他見多識廣,交遊廣闊,一定會想辦法幫你的。」
「不,這仇我非要親自報不可,也不想拖累別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你真是固執。」她無奈的歎息。
莫愁展開笑靨,一掃方才不快的情緒,指著前方不遠的樹林。
「就將它放生在那裡好了。青蛇呀青蛇,算你運氣好,碰到相思這麼善良的姑娘救了你,不然你早被人剝了皮煮湯吃了。」她煞有其事的訓誡著,「下次自己要小心,再被抓可沒這麼好的運氣了。」相思打開鐵籠子,青蛇很快的溜進草叢中不見了。
「咱們到寺裡上個香吧!」兩人手拉著手往回走。
此時,樹後走出一名少年,那少年和數日前與木雲風相見的正好是同一人。
「紅豆姊姊,太好了,總算找到你了,可是,該怎麼讓你和大哥相遇呢?」他傷透腦的自言自語。
要不是他又趁爺爺不注意偷溜下山,不慎讓捕蛇人抓到,這才和大哥的心上人見到面,不然他找遍所有的地方,也料想不到這一世的紅豆姊姊竟會淪落於風塵。
他該怎流做才好呢?大哥會不會就此拋棄紅豆姊姊?
不,大哥如此深愛著她,一定不會不愛她的!所以,他要想個辦法撮合他們才行
※ ※ ※
「棲霞寺」乃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是金陵最大的佛寺。
寺內分成山門、天王殿、毗盧殿、藏經樓、攝翠樓……等建築,還可見到清澈的明鏡湖和湖心的彩虹亭。
兩人蒙上面紗進寺內上完香,她們的神秘舉動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
「兩位姑娘要不要算個命?」寺外一位老人喚住她們,他正擺著算命攤。
莫愁向來不信那一套,反問相思,「你要不要試試看?問問你的婚姻大事好了,看何時你的良人才會出現。」
「我——」她來不及開口,莫愁已拉她過去坐下。
「算命的,你幫我朋友算好了,如果不准,咱們可不付銀子喔!」她存心想看這算命的老人是否也是騙子之一,江湖上多的是這種人。
老人不怒反笑,「是,不准的話當然不收錢。姑娘,請把右手伸出來。」相思勉為其難的將右手置在桌上,老人輕握著它,細細端詳掌上的紋路。
「照姑娘的命來看,是出生便失怙,三歲亡母,從此四處飄零,無一歸宿。」他捻著白鬍子低吟道:「准不准姑娘心裡自該十分清楚,對吧!」這下連莫愁都無話可說了,因為他說的完全正確;相思也沉默的點頭,腦中迴盪著老人最後兩句話,難道她命該如此,找不到一處可靠岸的地方?
老人像看透她的心思,按著說:「姑娘放心,壞的命運即將過去,在最近會出現一位能夠改變姑娘一生的男子,他便是姑娘終生的依靠,只是——」
「只是什麼?」反而是莫愁比較著急。
「只是其中還有層層阻礙,但是只要姑娘能夠堅持下去,必將撥雲見日,否極泰來,好事成雙;我這裡有一道籤詩姑娘收下,三個月後若願望成真,請姑娘再來此地,謝禮到時再付給我。」他從抽屜內取出一隻紅紙袋給她。
相思雖不全然相信,也只有默默接下。
「這可是你說的喔!到時要是不准,我可會來砸你的攤子。」莫愁警告般的威赫,也是半信半疑。
循盤山步道而下,在回馬車的途中,相思抽出紙袋中的籤條,只見上頭寫著一首詩: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
「這首詩是什麼意思?」莫愁一頭霧水的問道。
相思似懂非懂的搖頭,又將簽收進懷中,心中想的是老人的話。
真會有那個人嗎?老人所說的阻礙會不會就是因為她的出身不好?
但那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啊!
※ ※ ※
「爺爺,您好奸詐喔!說不管,還不是偷偷的跑來。」青青噘著嘴不滿的抗議。
扮作算命仙的老人將道具變消失,與他走在石階上。「我本來是不想插手的,可是誰教她救了我的孫子,為了報恩,我不得不助她一臂之力,爺爺會破例又是誰害的?」
青青撒嬌的挽著他,「我知道爺爺心地最好了,既然都幫了,總不能就這樣撤手不管吧!要幫就幫到底吧!」
「你這孩子就是會替我惹麻煩,要是被天庭知道我又干涉凡間的事,到時收了我千年的道行,教我再去當一條普通的蛇,我可不要。」
「爺——爺——」青青扮起諂媚的笑臉,其實他也知道爺爺是面惡心善,表面上不通人情,實際上也很擔心這一對前世鴛鴦能不能有好結果。
老人莫可奈何,臉色放柔,「咱們只能伺機而動,在需要的時候插手,如果真的無法改變時,也只有放棄的份,你該知道姻緣天注定,上輩子他們有緣無份,落得悲慘的下場,並不表示這輩子就可以廝守終生,知道嗎?」
「是,青青知道。」他嘴上乖巧的響應,心裡卻打著別的主意,他才不管什麼姻緣天注定,反正他一定要幫大哥和紅豆姊姊,讓他們能真的結為夫妻,就算要收回他的道行他也心甘情願。
老人與少年在轉瞬間化為原形,鑽進山路旁樹林內。
※ ※ ※
要不是為了躲避表妹的糾纏不清,雲風是絕不會踏進風月場所一步的。
真不曉得琬琳表妹心裡是怎麼想的,居然願意屈居為妾,只求能嫁與他為妻,老天爺!這可真把他嚇壞了,他木雲風何德何能能享齊人之福?
他是正常的男人,但從不尋花問柳,原因是他只願碰屬於他的女子,只有那女子有資格得到他全部的愛憐,而且他崇尚一夫一妻,對時下那些娶三妻四妾的男人反倒嗤之以鼻,不屑到底。
因此,凡是想跟木家做生意的人,他都會先瞭解對方的品性,好色成性的商賈皆被拒為往來戶,不管會不會因此而少賺銀子,那已成了他在商場上的好評,由於他的正直,也帶給和木家往來的商家許多信心。
在丁香園門口,兩兄弟正拉扯不清,搞到最後連宇桀也火大了。
「大哥,你是不是男人?叫你進妓院又不是要你的命,看在我幫你解圍的份上,就跟我進去一次,包準下次不會再勉強你了。」他已經滿頭大汗,而他們卻連門檻都還沒踏上去,真是敗給他了。
雲風為難的擰著眉頭,「我看還是算了,金陵城裡人人都知道我從不上這種地方,要是傳揚出去,豈不是壞了咱們的招牌,以後誰敢跟咱們做生意?」
「拜託,大哥,沒那麼嚴重,反倒是人家都在說你從不上妓院,會不會是有問題,難道你寧願讓人家這麼說嗎?你只是進去坐坐,又不是要你非找姑娘睡覺不可,有什麼關係?」他口沒遮欄的說。
雲風不贊同的睨著他,「你這話真難聽,原來你在外頭都是這樣過的,我看咱們有必要好好溝通一下,檢討改進缺點。」宇桀頭大了,「大哥,現在你先別急著跟我算帳,陪我進去再說,你瞧多少人看著咱們,想不讓人認出來都不行了,就算我求你吧!」他都快要跟他下跪,求他高抬貴腳了,他這大哥真難搞定,沒見過這種還得用求的才進妓院的人。
雲風被半拖半拉的進了丁香園,所有的姑娘認出了木家的二少爺,都極盡能事的上前招呼,個個煙視媚行,擺著撩人的姿勢想吸引他的注意。
「原來是木公子,您好久沒來了。」倩姨揮著手絹,扭著蠻腰過來,眼睛卻是瞧向他身旁的人,好個器宇軒昂的俊公子,「這位是您的朋友是嗎?公子是第一次來嗎?」
「倩姨,這位公子你可得好生招呼,他可是你的財神爺喔!」宇桀刻意的暗示,得到雲風賞給他一記怒眼。
「宇桀,給我閉嘴!」他低吼一聲。
倩姨笑得花枝亂顫,「這位公子好威風,不知怎麼稱呼?」她不由得欣賞起這年輕人,看來好像不是很情願來這裡的,這年頭這樣的男人還真少。
「倩姨,你也稱他為木公子吧!他跟我同姓。」宇桀仍不知死活的調侃著微慍的大哥,他就偏要讓人知道他們的關係。
「呀——你是——木家的大公子?!」她慢半拍才想通,詫異的表情十分發噱。「木公子,真是稀客。哎呀!別淨站著說話,我帶你們到貴賓席坐下。」這可是個大客戶,得好好把握住。
雲風只能微笑以對,不忘瞪著元兇,這下明天一早金陵城准傳遍他上妓院嫖妓的事,那麼他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倩姨領著兩位貴客就座,不時的對雲風報以關切的眼神,這樣一位不可多得的男子配相思剛好,只是不知他是否會嫌棄她?相思就像她女兒,雖自小就住丁香園長大,至今卻仍是清白之軀,不然以相思的美貌,進宮為妃都綽綽有餘。
「兩位木公子來得真巧,咱們相思姑娘今晚要獻藝,可真是有耳福了。」或許他們真有緣也不一定。
宇桀拍手叫好,「那正好,我就是特地帶我大哥來捧相思姑娘的場!大哥,咱們來對了。」他無視身旁的人沖天的火氣,逕自捋虎鬚。
雲風等倩姨離開才開炮,「你存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非得大肆幫我宣傳不可嗎?我可不需要這種宣傳方式,你慢慢享受,我先走了。」坐在這種地方教他如何自在得了?他覺得自己像是個粗鄙的男人,跟那些有了銀子就會上妓院嫖妓的男人沒兩樣,這麼一想,更便他如坐針氈。
「大哥,既來之則安之,你人都來了,就別急著走,說不定這是你有生以來僅有一次上妓院的機會,不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包準等你老了以後會後悔;坐下吧!萬一你出去撞到認識的人不是更糗嗎?留在這裡還比較安全。」他按住兄長的肩,讓他逃脫不得,兄弟一場,不讓他見識一下妓院的模樣太說不過去了,說什麼也不能讓他逃掉。
「你——我會被你害死!」他咬著牙吼道,環視這間貴賓座,因為是獨立的關係,不會有人來打擾,也不會被別人瞧見。
自貴賓座往前看,從層層白紗透視進去,有數條人影在晃動,其中一條織細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他自厭的暗罵自己不該有任何綺念的,今晚來這裡的目的只是為了逃避表妹的逼迫,不是來找姑娘。
「相思姑娘出來了。」
「單這樣看就美得驚人了。」讚美聲不斷飄進他耳中。
紗幔後的那名女子就是宇桀口中的姑娘,秦淮河第一名妓?
雲風微傾向前,想將她的容貌瞧個仔細,卻總看不清楚,隨著清出哀怨的琴聲揚起,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彈琴的人身上。
那是白居易的「琵琶行」,用古箏彈奏起來別有一番韻味,琴音更是繞樑三日而不絕,整個耳膜全塞滿淒涼的音符,他不禁歎道,既然能彈得出如此美好的樂音,這位相思姑娘的確有其稱道之處,不能與一般青樓女子相提並論。
「大哥?大哥?」宇桀叫了好幾聲,眨著眼皮。他大哥光聽就傻啦!能看到他這副表情,即使辛苦也值回票價了。
「嗯,什麼?你叫我?」他勉強收回被勾走的神智。
「大哥,你的魂飛哪裡去了?還沒見到人就被迷住,見了人還得了,我看很危險喔!」他嘲笑的斜睨這向來如老僧般不近女色的大哥,滿是興味的說。
雲風終於轉過頭正視他,「什麼危險?你在說什麼呀!」他沒好氣的叱喝。
「我是說你雖然從沒對一個姑娘動過心,萬一你愛上一個不能愛的人,做出驚天動地的事來,那我可就難辭其咎,要在咱們家列祖列宗前以死謝罪了。」他的話有些誇張,但他心裡卻真的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做錯了?硬逼著他來這裡,要是有什麼差池,那豈不是真要他自殺陪罪?
「你在胡說什麼?我不過是被她的琴音吸引住而已,沒那麼嚴重,你那張嘴就是吐不出象牙來!」不再理睬他,雲風執起酒杯啜飲一口,繼續欣賞琴音,還半閉著眸子陶醉其中。
宇桀一臉癡呆樣,訝異這就是他那行事一板一眼的大哥嗎?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真是個奇跡!絕對沒有人會相信他此刻眼睛所看到的。
琴音方歇,白幔被輕撩起,一位身穿紅羅紵絲百花袍,臉上蒙著面紗的女子裊裊婷婷的步下階梯,面紗之上的雙瞳猶如兩江灩麗波光,直蕩進每一位在場男子的心湖。
雲風心神一震,持著酒杯的手僵在半空,黑眸緊盯著她額上的殊砂痣,看得愈久,濃眉鎖得愈深。怎麼可能?他的夢中人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而且還是個紅牌花魁女,他真的無法接受!
「大哥,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不舒服嗎?」宇桀憂心忡忡的搖晃他,他怎麼一臉見鬼的模樣。
「她就是你說的相思姑娘?」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她身上,看著她一桌桌的敬酒,一股無名妒火由腹中洶湧的燃起。
他的紅豆怎麼會是個青樓女子?
雲風記得他曾在夢中喚著她的字——紅豆,因為她額上的硃砂痣。
「是啊!大哥,你那眼神好像要把她吞進肚裡似的,人家又沒招惹你,你冒那麼大的火做什麼?」怪哉!他這性格溫和的大哥怎麼突然轉性?像是和她有深仇大恨似的,到底他在生哪門子的氣?
「你怎麼知道沒有?」他沉下臉回了一句後便死瞪著她愈走愈近。
「啥?你們什麼時候見過面?我怎麼從來不知道?大哥,原來你騙我,早就偷偷來過這裡了是不是?」他大驚小怪的嚷著,莫非大哥平常的樣子是掩人耳目,其實是好色之徒?不會吧!大離譜了。
雲風悶不吭氣,要他怎麼解釋是在夢中見過她?
從小他便常夢見一位額上有殊砂痣的姑娘,長相不是很清楚,但卻對她額頭上的特徵十分熟悉,只是他從沒向其它人提過,最主要的是怕被人笑他慾求不滿,竟作起噁心的綺夢來,所以一直深藏在心裡。
隨著日漸長大,夢中的姑娘對他而言有著不同的意義,那是他的夢中情人,也是他遲遲不婚的原因之一,除非將來的妻子能帶給他同樣的感覺,否則他絕不輕易成親,可是,如今看著夢中人就在眼前,他倒寧願那只是一場夢。
她居然是風塵女子!雖然宇桀說她賣藝不賣身,但雲風還是無法忍受自己竟喜歡一位這樣的姑娘,即使他對她的感覺是如此強烈,卻只會使他更厭恨自己而已。
相思拾級而上,來到他們的桌前,當她與雲風四眼相對時,她也微微一愣,竟轉不開眼,兩人各自僵持在原地。
「相思呀!還不敬兩位木公子酒?他們可是特地來捧你的場,可不能怠慢人家了。」倩姨見多識度的瞧出兩人的異樣,忙一邊打著圓場,一邊留意雙方的神色。
他們認識嗎?不可能啊!倩姨狐疑的輪流打量兩人。
相思的心漏跳了半拍,這位公子——她是不是曾經見過?不,如果見過,她絕不會忘記的,那麼為什麼他給她的感覺如此強烈?
他也姓木,那不就是掌管江南船運事業的木家大公子——木雲風嗎?
雲風?
風哥?
她曾經這樣叫過某人嗎?如此的親切,像喚過千百遍。
「相思?你在想什麼?快敬酒呀!」倩姨決定等一下要好好問個明白。
她掙開重重迷霧,腦子裡亂烘烘的,彷彿要很多畫面快速的在裡頭掠過,有好多人的臉——好多叫聲——還有血——「對不起,木公子,相思敬兩位一杯。」她抬起執杯的玉腕,那青蔥般的肌膚微露,在白玉環的搭配下,更加透明雪白。
宇桀取起酒杯,見大哥只顧著瞪人,忙用手肘撞他一下。「大哥,相思姑娘在敬咱們酒了。」雲風抿著嘴,一瞬也不瞬的瞪視著面前的佳人。一定是弄錯了,只不過同樣額上有顆株砂痣罷了,不能依此確定她就是他的夢中人,面貌相似都有可能,更何況是一顆痣,她倆絕不是同一個人。
最後他還是端起酒杯,語氣卻是冷淡譏誚,「原來姑娘就是遠近馳名的花魁女,可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他話中的輕視意味連宇桀都聽不下去。
「大哥,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鬼話?」這根本不像他大哥的為人,他從不說話傷人,尤其是對一位女子。
相思纖軀微晃,瑩眸閃進受傷的神采。這不能怪他,即使不賣身,她仍是擦不去身上青樓女子的記號,遭人經視恥笑也是必然的,但她還是盡可能的挺起腰,不願被他打倒,青樓女子也是有自尊的。
倩姨扶住她,陪笑道:「木公子,相思身子不太舒服,那就不陪您了,我叫其它姑娘來伺候您。」
「不必,我只要她。」雲風想看看她的臉,想確定她是不是夢中的那位姑娘。
「很抱歉,相思是不陪酒的。」是她錯看了人嗎?怎麼木家大公子跟外傳的不一樣?
相思愁腸百轉,氣惱的瞅著他,「你看不起我是不是?只因我是個煙花女子嗎?」她從沒像此刻這般難受過,換作別人她可以不在乎,可是只有他不行,但自己又為什麼如此在意?「木公子,每個人生下來的命不同,會變成什麼並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你之所以有今番的成就,不也是靠祖先庇佑?」雲風將她悲絕的眼神看在眼底,或許是他說得太過份了,他並不想傷害她,只是一想到她的身份及那麼多男人用垂涎的眼光褻瀆她,他就快發狂了。
「我——」也許一切只是巧合,他的確沒有資格批評她。
雲風下意識的向前一步,正待接下去說完,但相思卻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他真的把她當妓女要輕薄她,心一慌就向後退,不料身後便是階梯,她一腳跨個空,人也朝後仰去。
「呀——」她驚呼一聲。
「紅豆!」他揍上前欲抓住她的手腕,連同她一起往下墜,本能的用自己的身體保讓她。
「大哥!」宇桀也被嚇到了。
「相思!」倩姨首先反應過來,奔下階梯。
這場意外引起很大的騷動,其它賓客皆圍了過來看個究竟。
雲風以身軀墊在地上,忙問著懷中的佳人。「你有沒有受傷?快告訴我!」相思臉上的面紗已掉落,那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絕代嬌容盡收他的眼簾,她望了他一眼,然後就緊閉眸子昏迷了過去。
「相思姑娘怎麼了?」眾男客的聲音震醒了他。
雲風迅速的為她覆上面紗,不讓任何人瞧見她的真面目,然後在眾人的叫聲中,一把橫抱起她,不容他人拒絕的往內堂走去。
「木——木公子?」倩姨趕緊尾隨在後而去。
而最震驚的人該算是宇桀了,他簡直是傻了眼,雙腳像生根似的立在地上,目瞪口呆,滑稽得笑死人。
好久以後,當他清醒過來,才發現事態嚴重,他大哥該不會愛上相思姑娘了吧?
完了,他大哥完了,而他,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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