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想再睡下去,連趕了好幾天路,睡也沒睡好,吃也吃不對味,這一趟路回來,她發覺自己虛弱得快死掉了;等一進宮門,白狠抱她下了馬,她便癱在他肩上沉睡不醒,恐怕連地震也搖不醒她。
天呀!她快死了,她不過是想起床,才動一下整個胃都在翻攪,她好想吐喔!一定是這陣子太累了
「公主,你醒了嗎?」一名婢女將床幔往兩旁勾住,立在床頭邊間道。
「你是誰?」她想要的是白狼在身旁陪她。
「婢女燕兒見過公主。」
她比上次那個順眼多了,所以雲霏不再挑剔。
「先扶我起來。王上人呢?我睡多久了?」雲霏問道。
燕兒攙扶她下床,坐在梳妝鏡前,道:「王上在書房與人談事,命燕兒來等公主醒來後,替公主梳妝完再去見他,公主睡了一天,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銅鏡上的人兒的確氣色不太好,該不會是病了吧?
「只是疲倦了點,幫我梳妝,我要去見王上,他昨夜可有來看過我?」她覺得自己很依賴他,怕失去他的寵愛,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王上昨夜一直守在公主身畔,一早才離去,只是公主睡得太沉沒發覺罷了。」
聽燕兒這麼說,她才女下心,都怪自己胡思亂想,她一向對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的。
「原來如此。你幫我打扮得美一點,我不希望王上等太久。」她抹上淡淡的胭脂,刷過細緻的柳眉,經一點綴,容光煥發,在髮髻上插上紫玉簪,光華鑒人。
燕兒取來一套全新的白絲綢緞的衣裳,那袖口、衣襬皆用金線繡著上百朵的花朵,迎風招搖。
「這衣裳是王上命人到中原訂製的,據說單單這刺繡的手工,還是找來一位有名的師傅不眠不休趕出的,王上真是愛極了公主,公主好福氣!」
雲霏滿心愉悅地穿上,「我美嗎?」唉!女人的毛病。
「公主是天下第一美女,光看王上的眼神就明白,一副要把公主吃進肚子裡的模樣,也只有公主辦得到。」燕兒笑吟吟的形容,她們這群宮裡的婢女,也只有羨慕的份。
雲霏噗哧一笑,道:「你錯了,我反倒覺得我才是那個巴不得把他吃進肚子裡的女人,反正他也不在乎,他就是喜歡我這樣子。」
燕兒幫她纏好腰帶,再取來一件短襖,暖呼呼的。
「我不冷,穿那麼多行動起來多不方便。」雲霏心想,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待會兒就誘惑不成他了。
「不行耶!公主,王上特別交代非穿暖和點不可,現在外面天氣變冷,他怕公主著涼傷了身子,公主就別為難燕兒了。」
他準是怕自己也跟香香一樣,耐不住寒冷。
「好吧!」
待穿好後,燕兒問道:「公主要先用膳嗎?」
「先上書房去吧!」她說不出自己有多想念他,沒有了他,她恐怕也活不下去了。
屋外已不復剛到此地時暖和,天色也灰暗些,似有雪片欲從天而降,雲霏想起在南方從未見過雪,不知是怎樣的情境?
她離家快三個月了,想家的情緒一直盤據在心頭。
「公主,主上來了。」燕兒打斷了她的冥想。
白狼也是一龑白衣,外單單色長至膝上的長襖,跨著有力的步伐向她走來,黑眸中溢滿柔情。
「在瞧什麼?」他拉近她,用自己的襖子再裡住她。
燕兒識趣的退下。
「快下雪了是不是?我想看雪。」她偎緊他,環住他粗壯的腰,抑著小臉期待的問。
他眸中化成輕愁。「我怕你受不了北方的氣候,你太嬌弱,我怕──」
她送上唇,使他只得停下來接納它,一遍又一遍的深吻她,吻到攪熱了周圍的冷氣。
「雲霏,失去你我會發狂、會死,別離開我。」他的脆弱使她更愛他、更心疼。
「你放心,我那麼難纏,閻王爺才不敢收我,不然,我包管鬧得他雞犬不寧,逼得他放我回到你身邊。」
「不,除非我先死,不然,這輩子你都只得待在我身邊,任何人也奪不走你。」他好用力地抱著她,彷彿希望兩人能結為一體,同生共死永不分。
「好,我不走,任何人都休想把我帶走,我永遠都是你的女人,我不是香香,我比她堅強,絕不會屈服的,別怕,我不會走的。」能被人深刻的愛著多幸福啊!
白狼又吻吻她,她的確不是香香,她是一頭母狼,有旺盛的生命力和戰鬥力,這樣的女人才是他終生的伴侶。
「進屋裡來,前幾天我先趕回來是因為有消息回報你父王平安無事,銀鷹並沒有為難他。」
「真的?太好了,父王沒事就好。」
進了書房,財總管和一名侍衛在屋內等候。
「見過公主。」那名侍衛一揖道。
白狼扶她至身側的位子坐下,道:「他就是我派去黃金城打探消息的人。」
「辛苦你了。」
「這是屬下該做的,只是──公主要找的小妍姑娘,她──」他神色有異,欲言又止。
雲霏奇道:「她怎麼了?快說呀!」
那侍衛朝白狼望一眼,那更令她起疑。
「小妍出了什麼事?你快點說呀!」他不知道她快急死了嗎?連說個話都不乾脆。
「你就是性子急,先聽他把話說完。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說一遍吧!」
侍衛拱手道:「是,啟稟公主,屬下打聽到鷹堡在迎親那天如約的派人到黃金城迎接公主,不料公主已經逃婚,黃金城城主只好將公主的貼身侍女小妍送上花轎──」
「什麼?!你是說小妍代我出嫁!」
怎麼有這種荒誕不經的事?她把小妍害慘了,早知道那天夜裡就該帶她一起逃,她萬萬想不到父王竟會想出這種李代桃僵之計。
「父王老糊塗了嗎?他要小妍代替我嫁給銀鷹,萬一被他識破,她不是死定了嗎?完了,這該如何是好?」
銀鷹能成為一代梟雄,必有他過人之處,絕不可能這樣認栽,那小妍此刻一定是身在水深火熱之中;怎麼辦?都是她不好,是她害了小妍。
「雲霏,冷靜點,我明白你們兩人感情很好,所以,我即刻又命他前往鷹堡查探,先讓他把結果說出來吧!」
她沉住氣,問道:「小妍還好嗎?銀鷹對她好嗎?」
那侍衛只得據實稟告,道:「屬下去時,銀鷹和小妍姑娘並不在堡內,聽人說是小妍姑娘逃婚不見了,銀鷹很生氣的去找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一定對小妍不好,不然她不會逃的;不行,我要去找她,全都是我的錯,我一定要救她逃離魔掌。」
白狼摟住她,問道:「你要上哪兒去找她?先別慌,也得等我確定好事實的真相再和銀鷹談判──」
「那又要拖好久,小妍是我的好妹子,她在受苦,我豈能不管?我不管,我要上鷹堡去要人,放開我──」
「雲霏,聽話,我不准你又到處亂跑。」他箍緊她的身子耐心地勸道。「我馬上派人去鷹堡,很快就會有消息了,你安心的等著,她不會有事的。」
她感到一陣暈眩,氣血不斷往上升。小妍,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她在昏倒前腦中一直在嚷著,小妍若有個三長兩短,她一生都會良心不安。
「雲霏!不,快傳御醫進宮,快一點!」白狼用盡丹田的力量狂叫,財總管也被他的驚人之舉嚇白了老臉,趕忙領命而去。
他抱起不省人事的雲霏衝出書房。老天!千萬別讓她出事,她不能出事,老天爺,別對他太殘忍。
※ ※ ※
御醫隔著薄紗為她診脈。
寢宮內外圍了不少人,大家都屏住氣息等著御醫的診斷結果。
財總管憶起十年前,也是相同的場景,香姑娘臥病在床,隨著御醫神色愈發的凝重,猶如戰爭的前夕,那麼寂靜,且令人膽寒心驚。
不過,這次御醫卻不似上次一般,他表情略有喜色,邊就診邊點頭。
他診完後站起身,白狼聲音發緊,道:「你敢像上次一樣說她無藥可醫,我會殺了你。」
「不,公主身體很健康,只需稍加調養就好。」御醫笑道。
白狼不信,道:「那她為何突然昏倒?你休想敷衍我,她究竟生的是什麼病?」
「稟王上,公主沒病,不過是情緒激動之下動了胎氣,休養數日即可痊癒。」
「胎氣?你是說──她有身孕了?!」
「是的,公主已懷有兩個月的身孕,只要多補補身子,七個多月後,少主就將誕生了。」
「恭喜王上,賀喜王上。」這是天大的喜訊,沒多久就傳遍王宮每個角落,道賀之聲不絕於耳。
白狼笑得有些傻氣,就像做丈夫的頭一次聽到自己即將為人父一般,嘴角快咧到耳後了。
「好,好,統統有賞,哈……」
帳內的雲霏被他的笑聲吵醒,沒良心的男人,她暈倒了他還那麼開心。
「白狼,你好吵喔!」她哀怨地發出不平之聲。
紗帳掀了開來,他高大的身子鑽入帳內,財總管摒退所有人,讓兩人單獨相處。
「醒來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他躺在她身側,小心地將她摟入懷裡,一手迫切地滑入她衣內,撫向她仍平坦光滑的小腹,那兒正孕育著他的孩子。
她低喘的推他,嬌媚的瞪他一眼,「我跟你還沒談完,少打歪主意。」
「我的王妃,你肚裡已經有個小生命了,我們的孩子在裡面,你知道嗎?」
她也撫向自己的小腹,還未完全意會他的話。
「我們的孩子在裡面?我要當娘了?白狼,我好高輿,你高興嗎?你愛這孩子嗎?」
「你跟孩子都是我的最愛,謝謝你,雲霏,我好愛你。」他又道:「婚禮得快點舉行,我可不想等孩子落地再結。」
「小妍!我差點把她忘了。」她想起昏倒前的爭執。「不論如何我都得去救她回來,你不能阻止我。」
「不行,你現在有孕在身,我不會讓你出宮一步,小妍的事我會處理,你給我乖乖地待在房裡。」以前她只是一個人就夠嚇死他了,現在她又有了孩子,他更不准她亂跑。
「是我害了小妍,我非得親自去救她不可,我身體很好,孩子也不會有事的──」
「不准,我說不准就不准,你再說什麼也沒用。」他大吼。
「你吼我?你根本就不愛我。」她翻身朝內,細細的啜泣著,身子因哭泣而輕頭。「你答應人家不對人家大聲說話的,你食言而肥,我不要嫁給你,我要帶著孩子回到我父王身邊去。」
「你跟孩子都是我的,我不會允許的。」他扳過她的身子,吻去她頰上的淚珠。「你明知我愛你,別再說我不愛你的傻話。」
「可是,你不明白我和小妍的感情,如果她遭到不測,只有我一個人幸福的活著,我不會快樂的,那我也不能嫁給你了。」
「唉!除了讓你出宮以外,我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雲霏,聽話,一定有別的法子可想,你就打消出宮的念頭吧?」
她想到一個人辦得到,不禁笑得有些陰險。
「你跟那個獨眼龍交情如何?」她問道。
他望著她異常發亮的美眸道:「別在他面前這樣叫他,否則,他可不會對你客氣。」
她笑得心虛,道:「在他面前我才不敢這樣叫他,那人輕功好厲害,可惜他不願意教我。」
白狼用手肘支著上身,怕壓到她,「你以為輕功說學就馬上可以學會的嗎?傲龍的功夫是不外傳的,你別白費心機了。」
「你那麼瞭解他,不如你請他跑一趟,偷偷把小妍帶出來,又不會引起兩國戰爭,銀鷹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豈不更好?」
「只怕說不動他,這次能請到他幫忙,純粹是因為我救過他一命,他為了償還人情才答應的,不然,根本請不動他。」
「他還真大牌!」她不信他就沒弱點,心再冷、再硬,總也有需要身邊有人陪著的時候,譬如一位紅粉知己。「他可有意中人?你聽他提過嗎?」
「傲龍向來沉默少言,更不可能將心事說給別人聽,只是當初救他時,他在昏迷中一直呼喚著一個名字,應該是個姑娘的名字。」
「我猜得沒錯,這弱點可得善加利用。」
她在他耳畔獻計,想必他脫離「鬼王門」也是為了那女子,為了她寧願改頭換面,做一個平凡的男人;為了她,不惜違背師門,只求今生擁有一份情愛。
就利用這層關係,利用那不知名的女子,他既不當殺手,何妨就做做善事,好讓江湖上的人改變對他的印象觀感,他的意中人若知道了,定會更加愛他、敬他,這說服他的理由應該充份了吧?
「他如果真的在意她的想法,他必定會答應,我常在想,像他那樣的男人,一旦愛上就至死方休,專情到底,卻又只會默默去愛她,一個字也不說出來,愛上那樣的男人也夠辛苦了。」
「每個人對『愛』的表達方式本就不同,他在『鬼王門』長大,被訓練成不懂得流淚、生氣,不懂得愛人的劊子手,只知道聽命殺人,你又如何能要求他像個正常人呢?」
「唉!想來他也頂可憐的,形單影隻,獨來獨往的,除了殺人以外,活著也沒別的目的,他能活到現在而不因厭世自盡可真是個奇跡。」
他習慣她譏誚的論點,她心地善良,就是嘴壞了點,常常不是說些令人暴跳如雷的話,就是這種罵人不帶髒字的言語,但他就是愛她這性格上的小毛病。
「被你一講,世上可沒半個完美的人了,我倒認為有點小缺陷才是真,真的當個完人恐怕才是苦惱。」他有所感觸的道出心聲。
雲霏咯咯一笑,「那得看你口中所謂『完人』是以何為標準,就以我來說,我自認為我相當符合那兩個字的定義。」
白狼悶笑著,不好在她面前發作,她可知道「厚臉皮」已讓她輸掉一半。
「你不以為然嗎?」她急於想得到他的認同。
他很不想騙她,又不願見她跳腳,「不論你是不是,我都一樣愛你。」他的回答模稜兩可。
她親親他的唇角,道:「我很感動,但我非常不滿意你的答案,你是我未來的夫婿耶!你怎能不支持我?論外表嘛!至今還未見過有幾人勝過我,從十五歲開始,就有許多王公貴族為了一睹我的芳容,使出渾身解數;想像一下那種盛況,被人追求的感覺真好。」她的語氣不無遺憾。
「我的王妃,你的意思是要我追求你嗎?」他的胸膛震動了幾下,捺不住地笑出聲。
雲霏紅著眼,委屈得像個被虐待的小媳婦兒。
「有什麼不對嗎?我不值得你追求嗎?那你走好了,走的遠遠的,我會當作沒愛過你。」
「老天,女人。」他席捲她控訴的朱唇,引得她不住地將身上捱近他,她總有法子使他瘋狂。
褪去她的衣衫,那潔白的胴體仍如少女般窈窕,她正懷著他的親骨肉,他慾火燎燒的抬起頭。
「可以嗎?會不會傷到孩子?我可以忍。」
他的體貼就是代表一種追求方式,她該想到他不是普通男人,不能以平常的行為看待。
她拱起臀,深切的包容住所有的他,那是她的回答,頃刻間化成一團火,他的喘息融合著她的囈語,窗外的寒氣被逐退至好遠。
數日後。
「急死人了,不是說今天會到嗎?都什麼時辰了,還沒見到人。」雲霏在門口來來回回不下數百趟,伸長了頸子不停的張望著。
白狼兩眼跟著她移動,深怕她一個不慎跌一跤。
「鷹堡到這兒少說也有千里遠,路上再耽擱一下,時間多少會拖欠一點,你別急,他們應該快到了。」
「會不會被銀鷹發現了?完了,怎麼辦?小妍有危險了,我還是去外面等他們好了。」
他抓她在他大腿上坐下,安慰道:「傲龍武功高強,他會保護小妍的,倘若真的不行,我會動用武力和他一戰,他是個好對手,也許該乘機較量較量。」
「你少找借口挑起戰爭,我警告你,你如果還要我和孩子,最好別再提打仗的事情,我一千個一萬個不許。」
他埋在她頸間,呼著熱氣,「遵命,王妃娘娘。」
「討厭,別纏著人家,我要去門口等他們啦!」她拍開他覆在她小腹上的大手,這些日子,他總愛將手棲息在那兒。
白狼鬆開手放她下去,臉上全然的喜悅刺眼得很。
「你很得意呵!男人就是男人,生孩子受苦的可是我們女人,你們只不過佔了點小功勞,別笑得太猖狂。」
他笑得真像一隻吞了金絲雀的貓,拉著她的手在唇邊一吻,笑意依舊持續著。
外頭財總管咳了咳,暗示他們一下。
「進來,他們到了嗎?」他問。
「是的,奴才已將姑娘送到房裡休息。」
雲霏越過他,道:「快帶我去見她,她還好嗎?順便讓膳房送些吃的來,今晚我們要在房裡用膳。」財總管跟在後面聆聽她的吩咐。
這就是他愛的女人,熱情不虛偽,刁蠻又不失善良,她在他心中果真是「完美無缺」。
※ ※ ※
傲龍屹立在雪中,他該去面對她了,只剩半個月,他與千千的五年之約就到了,不容他再猶豫。
聽見身後有人走來,他回頭道:「我是來辭行的。」
白狼由衷的道:「謝謝你,以後如果有困難,來找我,我會盡一切力量幫你。」
他半掩著眸子,輕扯唇角,形成一道優美的弧度。
「這世上總有別人也無法幫的忙,只能靠自己。」或許是因為感傷,他的話意外的多。
「我的勢力不輸給『鬼王門』,只要有幫得上的,你開口。」他允諾。
傲龍與他互視對方,他們是英雄惜英雄,也都曾是孤獨的人,如今白狼身邊有他的母狼,而他呢?他的千千在五年後的今天還在等他去接她嗎?
「愛她就不要放棄她,這是我的經驗,也把它送給你,去找她吧!一個人不適合孤獨太久,那叫浪費生命。」
傲龍笑了,擺脫胸口所有的疑慮的笑了,是的,他不該再浪費生命,虛擲了二十三年的時光,夠久了。
※ ※ ※
雲霏在宮裡的每一條長廊裡散步著,那是她例行的運動,御醫說可以幫助生產順利,減輕疼痛。
她雙手捧抱著肚子,捱了九個多月,總算快解脫了,雖然在懷孕期間,宮裡上上下下費心地服侍她,一天照三餐的進補,深恐她涼到了、碰到了,或者心情不愉快影響到肚子裡的胎兒,那他們就得全部引咎自刎了。
起初日子倒滿享受愜意的,直到她那夫婿聽從了御醫的鬼話,在她懷孕五個多月時搬出兩人的寢宮;夜晚沒有他陪伴的日子多難捱啊!原來這就叫做「打入冷宮」,她好慘喔!現在她變醜變胖了,白狼更不會要她,她注定要當個「怨婦」了。
「娘娘,怎麼了?哪兒不舒服了?」燕兒見她突然潸然淚下,慌得要去跳湖了。自從小妍跟銀鷹回鷹堡之後,就由燕兒代替小妍服侍雲霏。
雲霏自怨自艾的凝望著湖面,本來平靜的湖面在冷風的吹拂下起了波紋,使她情緒更加低落。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摧花雨。倚遍欄杆,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她念道。
懷了孕的女人總是多愁善感的,以前背的詩詞這一刻全派上用場了。
「娘娘,燕兒聽不懂。」她連字都不識一個,哪能體會她念的詞意。
「這闕詞是中原一位女詞人所作,內容是說一位被丈夫冷落的少婦,獨坐在窗欄邊,看著春天過去,秋冬來臨,她的丈夫卻不知道在哪裡,只是一天一天的等,盼望丈夫能回頭。懂了嗎?」
燕兒聽懂了,直點著頭道:「燕兒懂了,但娘娘放心,王上絕對不會冷落娘娘的。」她倒還算機靈的。
雲霏在石桌旁坐下,托著香腮,她這樣淒慘不叫冷落,那該叫什麼?說不定再不久,他還會納個小妾進來,女人生了孩子以後,身材變形了,也不再新鮮,他是個男人,總會忍不住想外面那群花花草草、鶯鶯燕燕,她雖貴為娘娘,也不能不准他去,但她可不想與其他女人共享丈夫,他是她一個人的。
「娘娘,外頭冷,咱們進屋吧!」燕兒輕喚她,她雲遊四海的神思才收回來。
「燕兒,萬一王上要納妾,我允還是不允?王宮之大,竟無我容身之處。」她腦子裡已經開始幻想,她要在白狼納妾那晚,一刀殺了他們兩個。「我已經失寵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燕兒嚇傻了,「王上不會的,娘娘可別胡思亂想。」
「不知她長得是何模樣?比我美嗎?或是比我更懂得討王上歡心?如果真是如此,燕兒,我該怎麼辦?不如死了算了。」
「娘娘,您不能死──嗚──娘娘要死,燕兒也陪娘娘一道走,嗚──王上好絕情喔!」她跪在主子腳邊,展現她義婢本色,準備陪主子同赴黃泉。
「不,燕兒,你還年輕,不能死,王上如今眼中只見新人笑,哪聽得見舊人哭,是我命苦,不怨他。」她趴伏在桌上抽噎,令人聞之鼻酸。
「娘娘,哇──」燕兒那哭聲可真撼天動地。
附近的宮女們趕來追問,燕兒哭花了臉,為主抱不平之下,說出去的話變成王上即將納妾,不待娘娘生產完便將她打入冷宮,宮女們同仇敵愾之下,同聲共泣,天下男人皆無情,尤以狼王最甚。
謠言可是世界上傳播最快的東西,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將寧靜的王宮鬧翻了。
白狼在書房內檢閱著文件,也讓外面喧騰的嘈雜聲驚擾了,他才抬眼望向門,便聽到財總管告進。
「外面在吵什麼?娘娘在休息,驚動了她我一個也不饒過。」雲霏和孩子是他的心頭肉,任何人也傷不得。
財總管只是低垂著頭,不回話。
「怎麼不說話?」他又問,索性合上文件。「難道要我自己去問不成?」
「王上,奴才不敢。」他惶恐的道。
他有不妙的預感,濃眉揪起,沉吟了半晌。
「是不是跟娘娘有關?她該不會又進機關室了吧?我警告過她,她還敢進去,也不想想自己懷孕了──」他朝門口移動,準備去抓人了。
「王上,娘娘不在機關室,她在──湖邊散心,宮女們會跟著她,怕她想不開跳湖自殺。」財總管活了五十多歲,頭一次怕自己說錯話。
「她們為什麼會這麼想?」他覺得預感快成真了。
財總管跪下地,索性豁出去了。
「奴才斗膽勸諫,娘娘近日即將臨盆,受不得刺激,王上若真要納妾,還請王上等娘娘生下少主後再說。」
白狼黑著臉,仰頭長嘯,是哪個該死的奴才居然散佈這種謠言,今兒個不找出那名元兇,難保下次不會再發生。
「是誰說我要納妾的?」他厲目一瞪,頗有要大開殺戒之勢。
吾命休矣!財總管服侍他二十多年,頭一回遭到他嚴厲的質問,血壓也開始升高。
「稟……王上,宮裡的人都在傳著,好像……好像是娘娘身邊的婢女說的,說的繪聲繪影,奴才還真以為……」他說不下去了,怕再說一個字,主子就先拿他開刀。
「該死!婢女是做什麼用的?是要她來服侍主子,不是要她來挑撥是非的,竟然捏造謠言,留她何用!」
白狼摔開門,怒視門外的侍衛一眼,敢情他們也聽說了,皆一臉的不贊成,卻是敢怒不敢言;娘娘平時待他們不薄,肯為他們設想,頗得人心,如今發生這種事,大家不約而同的全站在娘娘那一邊。
白狼要殺了那造謠的婢女,以正視聽!首先他得先找到他的愛妻,她沒來要他解釋,想必也真以為他不要她了,那小呆子怎麼可以對他沒信心?她不知道他愛她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嗎?
湖邊圍了一群宮女,他在其中找尋雲霏的蹤影。
「你們全都沒事做了嗎?」他不可抑制的大吼。
雲霏聽到丈夫的吼聲,從石椅上跳起來。他不是在忙嗎?怎麼跑來了?她偷偷瞧他一眼,他是吃了火藥嗎?
燕兒攙著她,安撫的道:「娘娘別怕,我們會保護娘娘,絕不讓王上休了您。」
「休了我?」奇怪,她右眼的眼皮猛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災」是──
「全都滾開!」白狼衝出一條路,路的盡頭則是他的愛妻,她哭過了,睫毛上還沾著淚珠,讓他心疼不已。
「哭會傷身的,你該相信我對你的感情,我從未想過要納妾的。」他輕擁著她,怕擠壓到腹中的胎兒。
「我信,我當然信。」她想亡羊補牢,不知還來不來得及?她懷著孩子,他該不至於揍她吧?
他好溫柔的對她一笑,她的信任使他開心,但對其他人可不同。
他黑眸掃向燕兒,沉聲的問道:「是你製造謠言,說我要納妾,王妃娘娘要被打入冷宮?」
「我……我……」燕兒不明所以,卻也被他殺人的神色駭住了。「王上饒命,娘娘救命!」她「咚!」跪了下來,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只是一味的磕頭。
「說!為什麼要造謠?」
燕兒哭著不說話,雲霏扯扯他,笑得不太自然的道:「不能怪她,她只是誤會我的話而已。」
「誤會你的話?」他眼中漸漸明瞭。「你是說,那全是你一個人惹出來的?」他的聲量又變大了。
「小聲些,你想嚇著孩子啊!」她輕撫隆起的肚子道。
「你是在告訴我你被打入冷宮、我要納妾,全是你編出來的?雲霏──」他整個人快被她氣炸了,普天之下,有哪個做妻子的會這樣說自己?
「還不都怪你,是你不好,不然我怎麼會這麼說?」只要能沾上「理」字的邊,她就有話說。
他以為她當了娘就會改掉那些惡習,脾氣也會收斂點,沒想到還變本加厲。
「好,你說,我做了什麼?」
她也學他雙手扠腰,跟他卯上了。「你嫌棄我,不願多看我一眼,連同床共枕都不屑,把我像個棄婦般丟在一邊,讓我自生自滅;反正你要納妾也是遲早的事,不趁早做好心理準備,我怕真的來臨時,我一定會瘋掉,反正宮裡有那麼多人支持我,你要娶幾個女人進門我也不在乎,不過,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一個霸佔你的女人好過。」
她說得好像他納妾的事已成定局似的,白狼好氣又好笑的道:「很感謝愛妻給我這機會,我會善加利用的。」
「你真要納妾?白狼,你好可惡,我──哎喲!我的肚子──」她捧著肚子彎下了腰,疼得齜牙咧嘴。
「要生了嗎?快去請御醫!」他急著叫道,橫抱起妻子轉往寢宮的方向。
雲霏捶打著他,「我不要生,我要把他塞回肚子裡,你都不要我了,我生孩子做什麼?嗚──好痛喔!我不要生孩子──」
「你別任性,是你自己亂想的,我只要你做我的妻子,乖乖把孩子生下來,你要怎麼打我都可以。」
這段路怎麼變得那麼長?他加快腳程,王宮內正忙著迎接少主的到來。
「好疼喔!白狼,我會死掉,你要找個好女人來照顧孩子,不然我死也不放過你──啊──」一次比一次還強的疼痛幾乎要將她撕成兩半。
「不准說死!你敢死就試試看!」他哽著哭聲威脅她。
她痛得冷汗直流,幾欲暈死過去,那也許還好一些,但她又得清醒的把孩子生下來,她再也不要生了!
簾幔垂放下來,白狼每聽一聲她的尖叫,彷彿自己體內也同樣感受到痛苦,她那嬌弱的身子承受得住嗎?
晚膳的時間已過,卻沒有人去注意它。
雲霏已沙啞的叫不出聲,孩子再不出來,她真的決定不生了,就讓他一輩子在她肚子裡好了,她真的沒力氣了。
「哇──哇──」是嬰兒的哭聲。
白狼喜形於色,就要衝進去。他的孩子出生了,是兒子,還是女兒呢?
燕兒推他出來,「王上還不能進來。」
「快告訴我是男是女?娘娘還好嗎?」他急著往裡頭張望。
念在他關心她的份上,她且原諒他一次。雲霏在心裡想著,突然──
「啊!怎麼又痛了?該不會是──啊──」
「怎麼回事?快告訴我出了什麼事?」白狼心急的問。不是生完了嗎?她為什麼又叫了?
燕兒再度將簾幔拉上,原本平息的叫聲又響起,只是,這次沒花多久時間就結束了。
「哇──哇──」又是一陣嬰兒哭聲,而且比剛才洪亮。好一會兒,燕兒拉開簾幔,在手上各抱著一個用白緞絲襖包住的嬰兒走出來。
「恭喜王上,娘娘生了龍鳳胎,公主是姊姊,少主是弟弟。」她把嬰兒放入他的手臂中,白狼那表情令她發笑。
「我有兒子和女兒了。」他看著兒子,又瞧瞧女兒,兩個嬰兒長得一模一樣,又像極了妻子,只見他兒子止住哭,雙眼瞪著他,那簡直是他的翻版,他喜極而泣。
他來到床榻前,見著妻子疲累的半合著眼,他吻吻她,深切的道:「謝謝你,兩個孩子把你累壞了。」
她勉強睜開眼,「你兒子女兒都有了,我不要再生了,痛死人了。」
白狼順她的意思點頭,但心裡卻想,大概不太可能,除非他的妻子不想誘惑他,不然,這可由不得她。
雲霏很滿意他的答案,她累了,等精神回復後再跟他討論分房的事情,他應該會很高興她同意兩人分房睡,然後她可以偶爾去騷擾他,又可以避免懷孕,又能享受他的溫存,她都想好了,也一定會說服他答應。
如果白狼知道她自以為是的毛病又犯了,大概會把她搖醒再臭罵她一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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