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勝歸來雨未晴,樓前風重草煙輕,谷鶯語軟花邊過,水調聲長醉裡聽。款舉金觥勸,誰是當筵最有情。
「熏子,封公子邀宴,下午於洞庭湖船舫上,你有沒有意思呢?或是要嬤嬤替你回絕。」還記得封青雲上次差點沒把尋芳閣給鬧翻的嬤嬤,即使收到邀帖也不敢輕心大意,特地來問薰子的意思。
「封公子?」停下手邊正臨摹工筆的畫作,熏子接過雕致且敬發出清香的邀帖細瞧。
上次冒昧進犯冷姑娘,蒙姑娘助語良多,未釀大錯。但封某耿懷於心,為聊表歉意。今,特設席於湖釁畫舫,備薄酒輕宴,尚盼冷姑娘不計前嫌,握手言歡。又啟,席間尚有一人契盼與姑娘會面,務必賞光。
「我看我還是去回了他吧!想起上次的事件,幸好是在咱們閣內,就近也有保鏢照應,不怕發生事端。此次到了人家畫舫上,不等於是羊入虎口,我看不妙,你還是別去的好。」
正格地說,自己與封家越少交集越好,無論如何不想捲入瀧傲都與封家間的紛爭,更不想成為其紛爭的主因。選擇不去的話,多少可以避免後續麻煩,而且自己與封公子可說的話都己說盡,就算真的去赴約也只能隨意應酬應酬。
回絕與赴會在心中比重而言,當然回絕是佔絕大多數。但那小小的聲音卻從心底發問;「他說想見見我的人會是誰?」
簡短的一行字充分勾起薰子的玩味,她也不怕封青雲打算對她不利(自己所學的功夫多少也能保護自己),若他又要舊話重提——要她離開瀧傲都,恰巧給她再度強調自己於此一事件無能為力的立場。也就是說,去看看封青雲玩什麼花樣亦無妨。
她也有點預感到封青雲所提那位「想見她」的人,將會是令她意外的人。
「不,請回覆對方,我會按時赴宴。」
「薰子,這祥真的好嗎?」
「嬤嬤就別擔這個心,相信薰子會應付得很好。」她淡淡地笑著,重拾畫筆,不再多言。
※ ※ ※
乘著封府差遣來的馬車,依時赴約的薰子一身輕便僅帶著巧兒就出門了,連保鏢也沒讓他們跟著。洞庭湖釁午晚時分處處可見飄蕩於湖心的大大小小舟船、畫航。文人雅客帶領起這種湖心把酒常月的風稚時尚,一時間謂為潮流,幾乎稍有勢力者都以擁有一艘遊船為玄耀。
封府的畫舫靠於岸邊,船樑懸著兩隻大紅燈籠上書「封府」的字樣,確是一艘華麗著侈的遊船。上好原木打造的船身,雕樑畫裸的船屋以及處處綴以五彩珠簾玉掛,連隨風飄擺的薄紗都是普通人家供應不起的上等材質。可說是權利者的象徵。熏子佇足欣常片刻,這才拾步往船橋移去。
「歡迎歡迎,冷姑娘。來,小心你的腳下,手給我。」
封青雲自船上下來相迎,慇勤的態度與昨日判若兩人。看樣子他回去後曾經深深反省過,這話是真的了。
「封公子如此客氣,倒讓薰子惶恐了,您先請吧。」
「你該不是對上次的事記掛在心,因而對我萬分防備吧!」封青雲伸出的手沒有收回,笑容也依然大方地說!「我封青雲以人格擔保,我對上次的事真的很抱歉,所以懇求你能原諒我,讓我扶你一把上船吧。這船會顛,怕你一不小心跌落湖中,那可該怎麼辦好。」
被他那擠眉弄眼的擔心給逗笑的熏子,搖搖頭說:「有件事我很知道,封公子的快人快語一點都沒變。」
「那當然,這麼好的優點要是沒了,我這人就一無是處啦!」
過去的不快全然被忘懷了,兩人沒有半點芥蒂的相視而笑,薰子也終於讓他握著手步上船身。封青雲領著她穿過船屋,來到特別為了賞景而設的寬大甲板上,那兒已備妥酒席,席間僅有一名女子端坐著。「這位就是一直等著要見見你的人,令姐,封蔦。不過我都喚她鳶兒鳶兒,這是她的乳名嘛!」封青雲一面介紹,一面領著薰子到那名女子的面前,「鳶兒,這位就是冷薰子冷姑娘。」
「終於見到了,幸會,冷姑娘。」
封鳶,也就是將與瀧傲都成婚的那位姑娘嗎?想見自己一面的人就是她?為何?莫非弟弟勸說不力,姐姐親自上場?藏起千頭萬緒亂糟糟的疑問:薰子依禮回道:「幸會,封姑娘。恕我剛剛有點失常,這實在讓人意外,沒料到想與我會面的人竟是封姑娘。」
「冒昧的人是我,我才要請冷姑娘不要介意。突兀莽撞地會面,希望沒讓冷姑娘覺得我禮數不周;也不是特意要隱瞞,今日其實是我央求青雲幫我安排這場船宴,因為我無論如何也想見見他口中聰慧出色的冷姑娘。」
「封公子言過了,熏子有哪等姿色與封姑娘相較,不過是平庸之色,焉敢自誇。封姑娘才是讓人一見驚艷,果然是位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怪不得封公子如此護姐心切了。」
「令弟曾有冒犯之處,還請冷姑娘多多包涵,他性子急躁,成事不足。」。
「我不曾放在心上。」
客套話說完,兩邊都寂靜下來。
薰子這邊固然是因為乍見到封鳶赴會而訝異,當然更多的部分是一思及眼前這名女子就是即將與瀧傲都成親的人,便會不知不黨地多望上兩眼。照理說,封鳶沒有見她的理由,除非是來意不善。但是見她言談間頗為容氣,又不像是來興師問罪,警告薰子不許再靠近瀧傲都。不明封鳶的用意,薰子只好不落痕跡地注意著對方。
另一方面,封鳶則對於這名拴住自己未來夫婿一顆心的女子,研究的興趣壓過她初初的好奇。未曾見過花妓,所以沒有一般性的認知,但她眼中冷薰子與想像中的花妓印象有著極大的出人。徽發著淡淡幽香的冷薰子,氣度容姿泱泱言談,與她認識的那些名門千金相較不但沒有半點俗氣、金粉銀膏味,那抹謙沖微笑更是讓冷薰子有如良家教養出來的書香子弟。
冷薰子絕不是小家閨秀型的,相反的從她翦水雙瞳裡映出的見識閱厲甚至超越了自己。封鳶已經很明白自己若真的嫁給了攏做都,何以青雲會如此擔心她的夫君將會見不到人影,有此紅粉知己,夫復何求?瀧傲都只需要冷薰子一人就夠了,其他的女人不過是……
「怎麼啦?你們兩人都不說話,表情嚴肅。」左看看姐姐,右看看冷薰子,封青雲騷著頭「還是有我在,你們說話不方便?嗯……這樣好了,我去後頭打打魚兒,賞賞蓮花,你們自便吧!」
「這怎麼……」
哪有來客逐主人的道理,薰子正要挽留,封鳶卻拉住她。「不要緊的,讓他去吧,反正他也是坐不住。讓他去做他喜歡做的事也好,這樣我們可以聊聊我們的話。」
薰子又坐回去,「封姑娘想談的話是?」
「呵呵,老實說想見你一見的理由很單純,因為青雲在我面前誇讚你好久,害得我這個姐姐吃醋了。我那傻弟弟從沒在我面前誇過別的姑娘如何如何,但他卻這麼欣常你,所以讓我激起好勝心,想見一見這位奇女子。今日一見,倒也曉得青雲沒有過分誇張。」
「封姑娘也是意外地爽朗。」放下客套的心情,薰子逐漸對眼前這名毫不遮掩笑意,講話坦率的姑娘有點好感。
「你一定在猜想我是否是來探探情敵的底子,對吧?」封鳶嬌俏的笑著,鵝蛋臉的摸樣更顯可愛。「其實我根本不在乎我到底要嫁給誰,或者我夫君身邊有沒有其他女人。我是說真的喔!」
笑顏隱約可見一抹淡淡的愁霧罩著雙眸,熏子沒有揭人隱私的喜好,每個人都會有她煩惱的事。這也許是另一種冷漠吧!但又何嘗不能視為一種親切。
「瀧公子與我的關係也不足以讓封姑娘擔憂。」
搖著頭,封鳶繼續說;「我見過瀧傲都一次,但不是直接面對面的,我居身於簾後偷望見他。出色高挑的男子,氣勢過人,大概就是我對他的印象。今日一見到你,哈,我第一個想法就是你們倆真是天生一對耶!我相信把你和他擺在一起,一定比我和他擺在一起,更像一對佳
偶。」
「封姑娘你這些話會令我很困擾。你若是在開薰子的玩笑,就請手下留情吧。」
「這不是開玩笑的,你瞧瞧我這一臉孩子氣的模樣,哪有你這等麗人華姿來得適合那只昂首闊步的雄孔雀呢?」
錯愕地畫面讓人神經為之一鬆,薰子掩嘴輕笑著。
「瞧吧瞧吧,你也同意我的話吧?」封鳶繼續點點頭說道:「這絕不是我一人的錯覺。」
笑聲微歇的同時,薰子望著封鳶甜美的笑容轉為一絲哀愁的淡笑。
「六年,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的情感,你還能說它不正是你們最適合彼此的明證嗎?誰都無法拆開的情感,就算我如何在意如何妒嫉如何吃醋,也不可能回到六年前和你一較長短呀!自不量力的蠢事,我是不會去做的。」
驟然一驚,封鳶轉換的口氣讓薰子下意識警戒。
「就算我成為瀧傲都的妻子,我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與職守,他要的不過是一名能讓他人不再閒話的妻子做門面罷了。而你卻可以獨佔他的心,永遠在我跨不進去的世界中,快樂的與他共度兩人世界。我越來越妒嫉你的好運道了,冷姑娘。」
宛如笑裡藏刀的這番話,薰子既是疼借同樣身為女人的無奈,卻也要感歎世人都是萬般不足的。身份地位又如何?豪門千金竟會妒嫉她這樣送往迎來賣笑的女子?這豈非再諷刺不過!
「但是你放心,未來我嫁給傲都後,我絕不會阻止他去拜訪你。你與他的關係也照樣可以持續下去,做妻子的我決不干涉,所以……」封鳶再度堆滿笑意地靠近了薰子,「讓我們交個朋友吧?夫君所愛的人自然也是我所愛的人。這叫愛烏及屋嘛!你可得成為我的好友,幫我在夫君的面前留下好印象,行嗎?冷姑娘。這是身為瀧傲都未進門妻子的我,對你最初也是最後的請求,你一定要答應我。」
盈滿著請求,元知孩童渴望糖吃般的哀求目光,薰子登時領悟自己面對的並非封青雲那樣直來直往的命令,而是封鳶這拐了十八個彎的女人心所設想出來最巧妙精細的網。恩威並施,深情感化,隱藏著要她不許跟瀧傲都再來往的相同目的。
封鳶想藉著薰子自己的手去結束瀧傲都之間的關係。高明地暗示著,未來做都與她有再多的瓜葛,背後都有著封鳶那溫柔而沒有說出口的請求。
「請不要把我的夫君搶走,好友!」這樣一句話,才是封鳶真正想說的。
女人的心思,薰子是勝不過的。「請你放心,封姑娘,薰子很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麼,我不會與你爭寵傲都。」
「唉呀,討厭,我這個人最討厭與人爭來爭去了。」封鳶舉起酒杯說:「我是真的很喜歡很想交你這個朋友,讓我們好好地喝一杯吧!來!祝我們友誼長存。」嘴上說著,眉眼卻喜不自勝的封鳶,勝卷穩握的朝著薰子不住地微笑。
喝下那杯苦酒,薰子心中也做下一個決定。是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趁著自己尚未受更重的傷之前,求瀧傲都放手吧。即使明知他不可能會答應,她也得試上一試。
※ ※ ※
「讓我帶姐姐離開這個地方吧!」謙謙曾這麼說。
「既然瀧大哥人那麼好,一定會放薰姐姐自由的!」堇堇這麼想。
現在面對著瀧傲都,兩人單獨地坐在她的寢房內,薰子對於兩位妹妹的天真與單純,僅能以「一笑置之」來面對。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試圖割斷瀧傲都與她之間的牽連有多麼地困難。那並非以身相許的深情款款,存在瀧傲都與她之間的不是那麼淺淡的言語就能解釋,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彼抹殺的關係:一切肇始於他的命與她的遊戲,也是她親口說這遊戲完結的時刻將會是由他來決定。
因此,今夜她的叛變也不是那麼容易結束的。
窗外下起氣勢磅磚的滂沱大雨。開始得突然,像是宣告即將登場的驟變序曲。醞釀心中六年的風暴,今夜是否會吹得更加兇猛呢
「想談的事,說吧。」
薰子被低沉的語聲震動,她輕抬起頭,望著瀧傲都。像是初次視到他那詳,也像是最後一次能夠望著他那樣,仔仔細細地把他的容顏刻進眼底、刻進記憶、刻入她即將不會再翻動的心頁。
那雙帶著殘醋美麗的野性黑眸,不馴傑騖的眉,總是不安分的散落額前的絲緞般光滑的黑髮,這一切一切都會成為褪色回憶嗎?曾經可以自由撫觸的結實胸口也不再是屬於她的東西,曾經愛憐自己身軀的大手會轉向其它女人的身軀求歡,那低啞的笑聲、那睿智中總是帶著幾許作弄人的語氣、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體味,都將成為過去。
六年的光陰到此終結。
「怎麼回事,為何用那種眼神看我?」瀧傲都握著酒杯的手頓止於半空中。他非常不喜歡薰子現在望著他的方式,那方式太悲哀。悲哀?什麼事令她難過?跟她要談的事有關嗎?
「我有事想求你。」
不馴的眉皺緊,「什麼時候你學會用這麼卑微的口氣求我了?如果是明知道我不會答應的事,就別說了。」
薰子微扯唇角。「我不能不說。」
「即使知道我不會答應你還是要說?」不祥的預感打自脊錐涼上心。
「我們之間的遊戲是否可以讓它結束——」
砰地,原本在他手上的玉杯粗暴地被摔倒牆面,破碎而且永遠無法復原地躺在地上。「你好大的膽子。」
「——這是我衷心的懇求。」神情不變的,薰子像是沒有看進他憤怒的目光,淡淡地把話說完。
「那就把這種傻事丟到天涯海角去,忘得一乾二淨!你忘了自己與我的約束嗎?能在這場遊戲中叫停的人只有我!」,
雨下得更狂了,像要代替薰子慟哭的雨。
「那麼,我只有這麼做了。」
瀧傲都極端不悅地瞪著太過平靜的薰子。他瞭解她,這六年來是他一路望著她如何出落的更加美艷,也更加無情、冷漠。自己是一手打造出這樣的她的人,他怎會不知她那一顰一笑的背後藏著什麼樣的心思,正如現在平靜的像是靜死湖心的表情下,那激烈又頑強的性子己經如何地在沸騰。
她知道自己不會答應遊戲結束的,她早料到了,那麼她現在又想做什麼?
傲都看著她以喚人鈴召來了嬤嬤與巧兒。
「都預備好了嗎?」
嬤嬤看一眼做都,求助似的,「瀧公子求你阻止……」
「嬤嬤,我問你是否準備好了?」薰子柔聲地斷了嬤嬤的話。
不得已的,嬤嬤歎了口氣,「是的,我己經準備好了。可是熏子你再多想想,何必這麼想不開呢?有事可以直接告訴瀧公子,他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我就知道不該讓你去赴封府的宴,結果讓你……」
「嬤嬤,不要多說。」
「什麼封府的宴?封家那邊又玩什麼花樣了?是不是那小子又來找你了,還是騷擾你,要你離開我?」
薰子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樣,「我們之間與他人無關,這純粹是我個人的意思。巧兒把酒送上來吧。」
「是。」
連貼身侍女也是哭得雙眼通紅,傲都望著巧兒端上的是六隻黃金酒杯。那似曾相識的高酒杯裡裝著與六年前雷同的朱濃紅酒。頓時,傲都明白了薰子打算做什麼了。
「我已經準備好一百兩黃金,交給嬤嬤。既然你不願意結束遊戲,我只有陪你玩下去了。我以自己的命換自己的命,這樣應該不成問題吧?和你一樣,我不知道這六杯酒中哪三杯有毒,以一半的幾率,如果我喝了三杯沒有死,那麼我就是我自己的新主人了。」薰子端起第一杯酒說著。
奪下她的杯子,「住手!你這麼做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太卑鄙了!」
「可是除此方法,沒有你能接受的法子,對吧?」緩慢地從他握住自己的手往上望,薰子的眼中澄澈映照的是他那憤怒的臉龐。「卑鄙的法子也是被你逼出來的。」
「為什麼?就因為我不答應你結束?擁有選擇權的人不是我嗎?你的命不是我的東西了嗎?如果你還屬於我,你就不能不經過我的同意,拿自己的命開這種玩笑!你聽到了沒有?」
「當年你也拿自己的命開過玩笑,現在我做的事和你沒有什麼不同,為何不許我做?生命對你而言若只是遊戲,對我而言也可以是場遊戲。我們用你的方法來玩有什麼不好?」
想要撕碎那冷漠的假面,想要逼出她的真心,難道除了這麼偏激的方法,她就不能妥協在他的愛下?
「夠了。」一手掃開桌上那嘲笑著自己的黃金酒杯,對遊戲認真的自己正被命運之神狠狠地嘲弄著吧!「全部都給我出去,滾出去!」
他捉住薰子的手腕,「你真那麼想求一個了結,我就給你一個了結。這條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要動手結束這條性命的話也只有我能動手!」
「瀧公子!」咚地跪下雙腿,巧兒被嚇出滿臉淚痕,「請您冷靜一點,冷姐姐她不是有意要惹您生氣的,您千萬別衝動!我求您!我求您冷靜一點!」
「出去!」
傲都的怒吼幾乎要震破她們的耳膜,薰子望著嬤嬤與巧兒,臉上卻絲毫沒半點被嚇到的表情。「巧兒、嬤嬤,你們還是先下去吧。這裡已經沒有你們能做的事了。」
「可是……」
「走吧!」薰子決絕的聲音終於讓巧兒起身。
嬤嬤扶著泣不成聲的巧兒離開,而薰子也終於能放下一顆心。這樣就好了,沒有人能干擾,她也能單獨與瀧傲都做最後的告別。
風哮雨嚎外,只有沉重寂靜的氣息。
寬闊直挺的肩背繃緊全身肌肉,他正在極力壓抑自我衝動,彷彿她再多說一句話,就足已引燃他烈焰的脾氣,撓毀一切。薰子於心中暗暗地對地說道:就算你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那麼把我殺了也無妨。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六年來,謝謝你對我與妹妹的諸多照顧,幫助良多,我打從心底感謝你。」
肩膀抖動了一下,但他依舊背向著她,沒有回頭。
「薰子頑劣的性子若讓您不能盡興,我也在此一併陪罪,原諒我的任性,您的大人大量,薰子永銘於心。希望未來您與您的夫人能白首偕老,晨昏與共,不論在何處我都會為您祈福。」
「為什麼?」
打自黑暗中的問句,薰子沒有答案可以給。
「回答我,為什麼?」
輕咬住下唇,薰子能說什麼呢?
「非得從我手中脫逃不可的理由,非得把我拒在門外的理由,六年都無法拆卸你的防線,到死也不肯讓我擁有你的心的理由,為什麼!」
語言能傷人有多深,及不上她冰冷舉止的萬分之一,真正令他狂怒的並非她要求自由這件事,而是她把自己推開了。從她的心靈、從她的身邊、從她的生命中永遠地推了出去,將他推落黑暗無邊的未來。
卑微的態度也是一種傷人的武器,而她天殺的知道該如何使用它。從他的心中穿過去的利刀不見血地奪走了他的生命。早知她是如此殘酷的惡鬼,當初在她進入自己生命時,就該一手結束了她的性命,現在談這些都太遲了。
從腳踝繫帶處拔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匕首,「你不是想要結束嗎?既然如此就快點把答案告訴我,好讓我死了六年來的心,薰子,一次就好,我要聽的既不是那些卑微虛假的表面話,也不是你頑固自尊下掩飾的好聽話,把你的真心話一次說山來聽聽。然後我就成全你,讓你自由!」
大手揪住了薰子的長髮、將她拖到花桌前,鋒利的匕首在燭光反射出森冷的駭人的殺氣。咚地把刀子插入她頸邊的桌子上,傲都壓住她的頭,低聲地於她耳邊說:
「這不是你一心想求得的嗎?那就把答案告訴我,快點。」
近得足以讓她寒毛豎起的刀鋒散發出再認真不過的氣息,薰子緩緩地閉上雙眼,他的目光足以燙傷自己。
「為什麼不開口?以為這樣我會讓你稱心如意?以為我會放棄?誰比較有耐心?六年的時間沒有得到答案,我都熬的住了,更何況是這點小小的時間。」他惡意地笑聲在她耳際迴盪。「一天、兩天,我們誰也別動,看看是你會投降還是我會投降。」
為什麼人會這樣彼此傷害呢?反擊的天性?保護自己的本能?這種藉口能夠說得通嗎?得不到的東西就是得不到,這點誰都明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感情是最差勁的,那又為何明知傾向毀滅卻無法阻止呢?
想要的是保護,想要的是疼愛,為什麼做出這樣傷害她又傷害自己的事?
傲都全然不明瞭。他只曉得她試圖逃脫自己的背叛己經造成太多的傷害,一點點也好,只要她肯告訴自己這六年來……在她的心中自己是否不過是另一個花錢玩樂的男人,與其他男人並無不同,他想知道六年來她難道心中從不曾有他?這六年來的情感到底算是什麼!他想知道!
「知道我的真心話有如何?」終於她開口了,睜開雙眸仰望著他。「拿來供養你的男性自尊?世上沒有你不能征服的女人?那麼我有個更好的提議,把我的心剖出來吧,置放在你的墓碑前做為殊榮勳章,比起無形的言語,這不是更好用嗎?全部都給你,已經沒有屬於我自己的東西了。」
「你是這麼看待我的?征服?勳章?」
讓我看到你的真心,我也讓你看到我的真心。結束這些不平等,讓我們都從這幼稚的遊戲中解放,真正做個成熟的大人吧。」
「好讓你從我手中飛出去,再也不見人影?」
「人影看得見如何?心是看不到的。」
「詭辯我勝不過你。」
「你一直都是勝利者。」
「你一直都很擅長這種誘惑的言辭的。從六年前到現在這點一直沒變。自願地把脖子伸出來,一思及只要我的刀子一落下,你的命就永遠屬於我,那需要何等意志才能戰勝這誘惑,你是不會明白的。」
讓這條命成為他的,也是薰子的願望。
「這一刀斬斷了我們之間的關連,從此以後我們河歸河路歸路,你冷薰子與我瀧傲都之間再無瓜葛,你的命我收下了!」
刀起刀落,薰子閉上眼睛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連血的氣味都沒有,覺得頭皮一緊一鬆……當她再度睜眼時,自己並非置身於黑暗黃泉路,瀧傲都的手上握著她的長髮。
薰子訝異地一摸自己原本及腰的髮絲,被刀子斬斷到肩上。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拿它取代你的命吧!再會了,冷薰子。」臨別前,他連二度回首都沒有,毅然地跨著大步離開,離開了她的生命!永遠地!
※ ※ ※
「瀧公子走了!」
巧兒與嬤嬤藏身於雲薰樓旁的竹林裡,擔心地守著。
「進去看看薰子!」嬤嬤催促著巧兒。
她們跌跌撞撞地衝出了竹林外,拚命地拍打著雲薰樓緊閉的門,「薰姐姐,熏姐姐!開開門,如果你沒事的話就出個聲,說說話也好!開開門呀!」
「不行,沒有反應!該不會……」嬤嬤臉色發白,捉住巧兒的手,「別敲門了,去找兩個壯丁來,要他們把門撞開!」
「啊,好,我馬上去!」
巧兒旋過身子正要去叫人時,身後的門卻咿地打開了。「我沒事,請不要驚動他人。」
「薰子姐!」巧兒高興地轉過身,但一見到薰子披肩散發,僵止的笑容轉為顫抖的聲音,「你……你的頭髮……」
「這是瀧公子……」畢竟閱歷豐富,嬤嬤比巧兒要來得快恢復神智,「除了你的發以外,沒有其它地方受傷吧?薰子。」
「讓嬤嬤擔心了、己經結束,沒事了。」薰子徽笑著,「對不起,恐怕我也不能繼續待在尋芳閣,這種短髮的模樣……會招人非議,給嬤嬤帶來困擾,請放心,我會去找個清靜的地方搬出去,不會給嬤嬤惹麻煩。」
「薰子,這種事你不用擔心。這個雲薰樓你儘管留著住。至於尋芳閣那兒我會交代好,暫時你就好好休息休息。」
從震驚裡回過神,巧兒用力地點頭,「我去給薰子姐姐打點熱水,洗把臉好休息。」
熏子捉住她的手,「真的不用了,我什麼都不需要……」
滴答、滴答。巧兒看著滴流到自己手背上的透明淚水,那是熏子的淚。
掩住臉,薰子低啞地說:「對不起,我……」止不住的淚從手縫裡直往下流,哽咽而不成聲的,薰子無聲地哭著。
「熏子姐!」不由自主地,巧兒抱住了這兩年來與她情同姐妹的主子。
埋首在巧兒的懷中,薰子暗啞著嗓子說:「一下子就好了,讓我借你的肩膀……」
「沒關係的,巧兒的肩讓你靠!」
那一夜,薰子將這六年來的淚,一口氣地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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