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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幽閨欲曙閩鶯囀,紅窗月影微明。好風頻謝落花聲。隔帷殘燭,猶照綺屏箏。
  窗外的竹影顫動得如此急促,無力地任憑狂風作弄,隨之搖擺,發出沙沙地吟聲,像是宣告著某種投降的訊息,一夜風雨過後,想必留下的會是滿目瘡痍的落葉。
  飄忽的燭火,明明滅滅的在屋內映出孤單的人影,獨坐在紗窗前,睡意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地降臨,該不會又是無眠的一夜吧……唇角勾起無意識的冷笑。這不已經是慣有的事嗎?每回風雨大作,這種莫名的焦慮與不安,就會讓她失去睡眠的慾望。
  清楚的過往歷歷猶如眼前,多年前,同樣是沙沙作響的竹林小屋裡,刻意去遺忘也忘不掉的討去,血色紅瀑潑灑的空間。搗壞的家園,殘留在其中的父母的遺體,最後那一刻前母親大聲的呼喊「快走」的聲音,以及其後倉皇面逃最後回首的那一瞥,望見的是……連夜空都被燒紅……染炙朱色血光的家園。
  曾經多少歡笑,多少淚水,多少快樂童年的家園,宛若鬼獄慶典開啟,一丁點一丁點的被火神吞滅,竄升到無月無星的黑夜中……成為永恆的過去,鏈住自己,束縛著無以脫逃。
  復誓,從那一天開始。瞬間把她體內天真無知的幼女絞殺,殘存的是浩劫餘生的赴難者,靠著世間的冷血無情而成長,到如今成為即便是為此而血流成河,她也不會放棄殲滅那些敵人的惡女。
  目睹過地獄景像人間現形的自己,何時會化身為全然魍魎,只是時間問題罷了。隨著復仇計劃一步步完成,就這樣慢慢地從腳跟開始腐壞,吞噬掉自己的良心與意識,到最後連骨血都不存在,成為雙手沾滿鮮血的厲魅。
  逆神、逆天、逆水、逆地,她都要像逆風而行的雲一樣,朝著最終的復誓闖蕩而去。
  閉上雙眼,祈盼著自己抵達終點的那一刻,至少能與敵人同赴黃泉煉獄,以告慰父母在天之靈。
  一枚小石子突然打滅了閃爍的燭火,也打醒了她的沉思。迅速的起身來到床邊,從底下摸出兩柄利鐵打造、鋒利無比的匕首,一左一右的反挾在手心,全神貫注傾聽外界的動靜。
  會是誰呢?幾個可能性浮現她腦海,可能是今晚拂袖而去不悅的尋歡客,迴避毒酒試驗,想直接硬碰硬,打算霸王硬上弓。另個可能是……但那人己經一個月未見了,為什麼會挑此刻拜訪她呢?倏忽,夜影晃動間,一個滾地而起的高大身影罩下,她反應迅速的以蜻蜓點水之功,悄然躍上狹小的花桌台子,選擇不以力撞力的方式,先居高臨下的把對手瞧仔細再說。
  大手一個捕捉往她玉足撲來,她頂著對方的手又是一躍,這次握住屋上橫樑,繞了一圈,落於對方身後,乘機反撲沒有防備的後心,似乎早己料到她會有這麼一招,那人連回頭都沒有,僅僅向後伸臂,長手捉住她打出的掌心,順勢向前用力拉,冷薰子便止不住自己的力道,直直往前撲去。
  勘勘要撞及牆面前,被人猛力一旋,下個瞬間她撞上的不是牆面,而是一具溫暖堅實的肉身。
  對方的手緊緊地從後方把她攬住,連手臂都無法動彈的程度,「這麼久不見,不認得主人啦?薰子。」
  「若不是早發現是你,在你滾地起身的時候,就會有刀子插在你心口,讓你見不著隔夜朝陽了。」她冷冷地說著,既沒有反對他的擁抱,也沒有意思要放下自己掌中的雙刀。
  「口氣真大?怎麼,這兩個月又巴著我的手下,學了什麼新招不成?瞧你挺有自信的樣子?缺少試刀的人是嗎?」鬆開束綁她的鐵臂,夜色中只見那咧嘴笑開的雪白牙齒,「好啊,你若能傷及我半跟寒毛,今夜你就一個人睡,若是辦不到,我會讓你二天都離不開那張床。」
  「你大概沒有聽過驕者必敗這句話。」
  「等你贏我再說這句話還不遲。」
          ※          ※          ※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份勇氣值得喝采。
  欣賞著她準確地演練著手下教給她的雙刀短兵器,輕鬆地與其周旋的同時,另一個自我則為她這份似乎永遠都不會熄滅的烈火性子迷醉。相別不論多久,總會在日漸無趣的生活中想念起她的種種,那份純粹冰凍的外表也好,燃燒在底下的野焰也好,沒有一個地方是其他女子能及得上的……有趣。
  從未後悔過以自己的命為賭注,換取她的所有,包括她的性命。
  旁人眼中他己一無所缺,聲名,財富,普通人花上一輩子都無法獲得的成就,他不費吹灰之力獨仗自己的奮鬥得到了,年少輕狂卻爬到人生巔峰的日子絕不似他人所想得那麼快樂。
  站在萬人不及的頂端時,唯一所想的……就是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了。
  什麼都不虞匱乏的人,需要尋找的是繼續生存下去的意義。形同嚼臘食之無味的日子,之於他這種需要比旁人多上十倍的事務才能消耗掉精力者的人來說,簡直是比地獄還要難過的酷刑。
  當他對一切,甚至連呼氣吐息都感到無趣的時候,她出現在眼前。清純猶如初雪般,豆寇年華的少女,該是歡樂度日的年紀,何以在稚氣未脫的臉上,那雙翳水眼瞳竟流露出歷練世情悲愴。精細雕琢人偶般可愛的容貌,卻有著看透死亡的勇氣,對著所有前來攀折初枝的恩客們,非但沒有以害怕哀憐乞求一分同情,相反地卻提出了「以命搏命」這般危險的遊戲。
  面對死亡竟成為一種籌碼?用來交換她的一生以及藏在其後的重大秘密。這樣的絕決,吸引了當時年輕氣盛、無所不有的他,讓他想試一試這世上是否有他以命換取也換不到的東西。
  思及當時的魯莽愚勇,同樣的事若再發生,他一定會選擇放棄。現在他的性命有更重要的使命在等著他,只要冷熏子在這世上的一天,他的命就有存活的必要。她在未死之前,自己就先玩完的話,那豈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嗎?想不到,兩個連命都不要的人相繫於同條線上時,兩
  人都失去了「死亡」的自由。
  有她,他不再覺得活著是無聊的事。
  有他,所以她的命也不再屬於她自己,而成為他為所欲為的掌中物。
  諷刺的是,正因為她是他好不容易才入手的,向來任何難得的人事物都無法讓他產生謄戀的癖性,反常地執著於她。執著於她那份堅決地,殉死於道,逆境求生的凜然豪情。
  唾手可得的奢艷尤物多不可數,她不是最頂尖的美女,卻是最不尋常的挑戰。包裡在那看似柔順、看似水漾的嬌柔身段下,有著怎洋複雜巧妙的心思,編織怎樣難以闖入的重重心防,保護著不讓人親近的寶物。
  對誰都不肯敞開的心,他不接受任何拒絕,哪怕要花上十年的光陰,花上一輩子他也要在她的心裡留痕,只有他是她不能不接受的命運。
  嗤,夾著鋒芒的匕首劃過他的前襟,割破一道口,若非他及時退開半晌,恐怕被割破的就是他的胸口了。
  「比上次要進步不少,看樣子這個月你練得很認真。」
  如此誇讚未能誘得她半點的喜悅,目光瞬也不瞬的是不能輕易屈服旺盛戰鬥意志,她並未回話,手上的銳器舞動的更如快速,銀蛇鑽動,出其不意中便會被其利齒狠狠地擦傷。
  撇去雜緒,笑意未減,他剛一使出認真的目光,被獵物的嗅覺己然察知,宛如豎起全耳的狡免,收回向前猛攻的身形,盤固自己據得的地盤,以守為攻。
  她的確是資質聰穎的徒弟,過去指點過她的每一個細節,都被那枯乾而迫切渴水的求知沙漠全盤吸收進去,不但如此,還能冷靜判斷舉一反三,真切活用於對戰的場合。
  照這樣精進的速度,她有一天會成為相當可怕的敵人……不過想要翻越他的掌心仍是不可能。
  「差不多該把練習的時間糾結束了,我不想浪費那麼多時間在這種事上面「一個月不見了,有很多其它更有趣的事可以做不是嗎?」幾乎是必然的,她那雙冷如寒空的雙眸,燃起一小簇火花,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修練不夠,動怒是兵家大忌。」
  「我沒有動怒!」
  手探往她的胸口,她立刻反手回擋,但是他的目標並非她的胸前,輕一握搭住她的脈象,「沒有動怒,那為何氣亂如麻?氣不穩,心就不定,心不定,如何能當下判斷對手的動向?判斷不了就無法動彈,接著不就是坐以待斃了嗎?現在的你有辦法眼觀八方嗎?」
  一抹不甘心的紅雲浮現,她反睨著他。
  低低地笑聲迴盪在佈滿暗澀的空間裡,「不甘心的事,還有很多。」
  用力咬住下唇,她扯回手,重新展開另一波攻勢。風馳電掣,電光火石間,兩人把這窄小的香閨當成了打鬥場,轉眼間過了十幾招,怎耐她如何搶進先攻,他那廂卻是游刃有餘,氣息半點不亂的應接有暇。漸漸他,敵優我劣的態勢從體力充沛與拳腳的快慢己然分出,他最後以兩記虛點穴位的招數騙得她的注意,奪去了她手上的匕首,咻咻兩下,射入她身後的牆面上,做為了結。
  七首沒入牆面直留下把柄在空中彈動著。
  「結束了,還是你還想再打?」他亮開雙臂,微笑地問道。
  不甘心的事,的確是很多,但是再打下去,也是沒有意義。目前的自己勝不了他,懸殊的並不止是功力而己,她非常清楚。與其做個苟且得過的人,不如爽快地求個斷結。
  「不必了。我甘拜下風。」
  步向花桌,拾起剛剛被打落的燭台,以紙摺子取了火,重新亮起屋內的火光。半回身,一如以往的他,英俊挺秀的外貌並沒有因為一個月不見而稍有異,這一個月雖然他人並不在城內,關於他的傳言依然不時他會傳進她耳中。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是茶餘飯後人們閒聊口中的傳奇。
  一名山野莽夫的後代,卻在這風雨飄搖的亂世,憑藉著自己與自己號召得來的弟兄,建立了足以橫跨整個大南宋朝,甚至是延伸北金朝的地下王國,凡是鹽米食糧,兵器武械,無一不靠他的運輸網道流通。
  這種非一朝一夕就能辦到的事業,他卻在不出三十壯年的年紀時,就辦到了。人稱他為鬼才現世,稱他是運氣好到交天神的運,都改變不了他成就出屬於自己的王國,辦到這種凡人絕對無法辦到的事。
  在這樣一個以士農工商為階級的社會裡,誰也不敢忽視這應該身為社會最低階的商賈,皇親國戚、高官厚爵,只要有求於他者,誰都不敢對他的話打上三分折扣。凡是忤逆了「攏」系人馬,就必須承擔最可怕的後果……從此再也別想在這世上快樂遣遙的過。不但出入無門,就連想買最基本的生活所需,都相當困難。
  英氣銳邃的黑眸,壓迫著他人的氣勢,沉穩迅捷的睿智,彷彿把人看穿似的洞悉力,在在都令他成為一個無法不顯著奪目的男子。說他是目光無人,不如說是能被他看在眼中的目標實在是少之又少。
  這樣一名男子,為什麼卻獨對自己如此執著呢?冷薰子也說不上原因何在。或許是他還沒有厭膩自己吧?萬一真的讓他覺得乏味索然,想必他也會以那從不眷戀任何東西的態度,連眉都毋需皺起,簡單輕易地,奪去她的殘存余息。
  「一個月不見,怎麼如此冷漠呢?熏子。」愛撫似的溫柔語氣,含蓄著力量的大手輕輕搭到她的頸邊。「不想念你的主人嗎?」
  「我不是你的寵物。」從來不喜歡他自稱是自己的主人。她的命是他的,她的意志卻依然是她自己的,做不來繞膝承歡的柔順寵物,所以沒想到自己能在這種買賣歡笑的場合中生存了如此之久。
  「我說你是……又有誰敢說你不是?」搭在纖頸上的五指逐漸加重緊縮的力道,只需要用一手就能讓她那細瘦可愛的頸子折斷了。如此脆弱的生物卻有著與她身軀不合的豐沛反抗意識。
  緩緩仰起頸子,「想怎麼說怎麼做都隨你……這副皮囊單在你闖過三關之時,就成為你的東西了。但是……我的意志,我所願所念不會因為你說的話做的事而有所轉變,我這人也是。」
  「十分冷漠的說法。或許正是這一點讓我捨不得殺了你吧,因為世上找不到第二個伶牙俐齒的冷熏子,找不到第二個敢對我這麼說話的女人,也找不到像你這麼般可愛又教人心動的寵物了。把你送給閻王太可惜,還是留在這無趣的世上多陪陪我吧!」
  「隨你高興就好。」身體怎麼樣都沒關係,心是自己的就行了。若是連心都要奪走,那麼最後冷熏子這個人也會從這世上消失了吧!到時候……不禁苦笑地,自己便是徹頭徹尾成為他口中的「人偶」了。聽命於主人,反活出喜怒哀樂,卻沒有心的廢物。這樣的命運,她絕不順從,也絕不會毫無反抗地接受擺佈?
  真被他說中也不一定,她是個認不清自己地位,卻又說著大話的游女。
  以兩指挑起她的臉,那雙映照著虛無黑暗的眸子,飄現殘醋無情的諷意,「那就隨我高興吧,薰子。先從你這身礙眼的華裳開始如何?你知道我最喜吹你口中所說的那副「臭皮囊」了。尤其是一絲不掛的時候。」
  己經無處可以墮落,心被囚禁在自身最底部的黑暗中,與那多年前就己經失去的自我尊嚴,一起被遺忘。
  「悉聽尊便。」柔順的語氣,卻有著叛逆的味道。自我的矛盾,是來自無法排解的困境所造成的。可是……不管被他擁抱幾次也不會改變,她依然會在歡愛過後,把他從內心中拔除,一點都不留痕。
  「不覺得危險嗎?對我說這種話?」緩緩地把手放在她的胸口,「不管你說的是真話或是假話,我都會照做的!」
  「你有這個權利。」不論他想對她做什麼,她都不能反抗。這是遊戲一開始就說好的。
  「權……利……嗎?」他扯開她的衣帶,雙手用力地往襟口的左、右一拉,柔細的絲緞經不起暴力摧殘的,化為兩半片落於地。「我可不想抱一個為了什麼權利而和我上床的女人。你真是超乎他人所能想像最差勁的娼妓了。不過,你卻有著最棒的身體,所以……證明給我看吧!讓我看看你口中的權利能讓你維持多久這種無動於衷的表情?還是像過去一樣,不用多久就軟化在我的懷中呢?」
  即便是內心受創,也絕不能落入他的眼中成為把柄的。即便是這樣刺人的言語,她也絕對不流淚。這個……已經是她最後僅存的界限了。
  堅硬的唇掠奪著她的氣息,那殘酷的耳語傳入心中,「讓我看看你有多麼痛恨我的懷抱吧。到床上去,薰子。」
          ※          ※          ※
  懊熱的是空氣或是正在燃燒中的自己?無法辨認。夜闌人靜,蟲鳴聲吱吱地,復頌著求偶般的吟曲,飄忽在獨有燭光亮著的詭譎暗影裡;壓抑再壓抑的……喘息聲,依然不自覺地流洩出來。一點一滴,把晦藏在體內的羞恥自我全然掏空,暴露。
  絞著束縛雙腕的絲中,早已明白想求得自由是極端不可能的事,做著徒然無功的嘗試。沮喪揉合著身體另一種不安的燥動,形成一股強大壓力,吶喊著屈服就能獲得解脫。
  不是已經什麼都不剩了嗎?能給的,能做的,再多不都做過了嗎?為何事到如今還要做這種無用的嘗試呢?內心中受苦的自我,強力的說服著另一個自我。快點求饒著,不是只要說出那句話就好了嗎?坦白地說出自己想要的……就不必這麼辛苦的忍受過種非人待遇的折磨。
  啊,越是在這種得不到自由的時刻,才越會想念起平時隨手浪費的自由光陰。那些時光都跑到哪裡去了?何時被花用掉了?她都用那些時光做了些什麼?真傻,她知道,再多的懊悔,這依然是必定的結局。
  挑釁的人,不是自己嗎?若是能再順從一點,說不定他早已經厭倦而捨棄了她,真若如此,這種時刻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演練了。何時把身子慣養得如此貧婪,嘗過了甜頭,然後就再也不聽自己的使喚;變得毫無羞恥地渴望著他的疼愛?這是她的身子啊,為何倒入他的掌控呢!
  試圖把意識逃離,每每又被他強拉回來,極為聰明的不留給她躲藏的餘力,用那雙手與那灼熱的唇舌,腐蝕人心的咄咄暉眸,無所不用其極的斷絕她的後路,只給她一個選擇——投降。
  趁著尚未丟臉到哭泣的獻出城池到敵人手中,早點這麼做。理智雖然這麼說著。但被寵壞的自尊與面子卻死不肯動搖。
  「沒見過這麼頑固的人。」他的話語像從無邊遙遠的地方傳來,如同漸漸沒有知覺失去充分洪應的血液而麻痺的手腕一樣。
  「對自己身子的渴望坦白有什麼不好?像我一樣,不是快樂得多了?沒有用的自尊把它丟到一邊去。這裡只有我,對我而言那種東西是一點意義都沒有的。我只想見到最真實最坦白的你。」
  「我……不是……你……」勉強自己從乾渴的喉嚨擠出回答。
  「這我怎會不知。」拎起一縷散落的長髮,他親吻著說:「除了我以外,沒有第二個人有這資格碰觸你,也沒有第二個人能見著現在的你的模樣。所以,全部都讓我一個人瞧見就夠了,你的羞恥、你的渴望,你不想讓人看見到的模樣,我全都要看。因為你說了,這是我的權、利。」
  「非得要我搖尾乞憐,舔吻你的腳心你才會開心快樂嗎?」從他暫時鬆手的愛撫嬉游,重獲一口氣,不爭氣的淚水已瀕臨潰堤。
  「這句話說錯了,一直在舔著你腳心的人,是我吧。」
  「啊!」
  突然被攫住的腳被抬高至他的唇邊,朱色潤濕的暖昧舌尖滑動在她的玉足上,毫無防備的這一幕,從瞪大的雙眼直擊心房,交互於腳底傳來麻癢戲弄的觸感,一瞬間身子著了無名火。
  「住手。」慌忙閉上的雙眼,影像早已烙進。
  滑嫩的感觸從腳趾緩緩地上移,啃蝕到骨子酥化,每一寸被舔過之處都是火痕,用他的唇、他的舌所燃起的一把惡火。
  「為什麼要我住手?你還藏著什麼?玩著不公平的遊戲的人是你。不是說好一切都是屬於我的嗎?卻還想對我隱藏著秘密,你把我摒除在一道牆之外。留著什麼樣的籌碼在手上?」
  「不,我沒有……沒有!」
  「那就用這張嘴告訴我,把你心裡頭想要的,正在想的,全部都告訴我。不許有半分保留,說出來。」
  霸道的口吻中有著不容赦免的命令,已經不能再閃躲,認命地睜開雙眼,望著那既殘酷又俊美無比的臉。
  「我想要你。」等待著無情嘲諷的降臨。
  「還有呢?」執拗的目光不停地在她眼中搜尋著,裡面沒有嘲諷的存在。
  「沒……沒有了。」他還想怎樣?
  「我不相信。你拚命要藏要躲死也不讓我知道的,絕對不止是′想要我′這樣一件事而已。還有什麼是你不肯讓我知道的!」
  他出乎意外的認真質問裡蘊含著一個答案,但她不明白他所要尋找的東西。不,絕對不會有其他……她只是因為坦誠自己內心慾望而感到丟臉,所以才死也不肯說,就只是如此而已!
  「我沒有你要的答案,能說的我都說了,其它的你還想怎樣?不如剖了我的心掏了我的肺,你方得快活吧!」取代回答,強悍駕馭的吻封住她手唇,挾著懲罰或是鞭撻的寓意,那吻如同狂風要征服大地,把空氣自她體內抽空了似的,持續不斷地落在她的唇齒間,一再地掠奪她的呼吸,原本就已被搗如亂泥的意識,現在更是被絞成七暈八素的死結,再也解不開……只剩下他的存在。被吞蝕了,被染紅的,虛無。
  灼熱的撫觸,刺痛著像要從胸口中迸出的心。永無止盡般的慾望,燃燒著。不願去感受到的火焰,從體內深處環環相扣的千穴百骸中恣意流竄,細小隱諱的脈動擴大為無法容忍的強烈節律,一次又一次地叩進心門,如同那不停地進犯她身體的男人一樣,無法拒絕的強勢,無法抵抗的絕對控制權,彰顯著自己華麗優雅的男性力量,素取著她全然女性的馴服。
  濕滑的舌尖揉著紊亂的氣息,掠過耳際,夾雜著低沉的喃語,戳探著敏感的耳膜,成為一段咒語似的不斷不斷地重複著,「你是屬於我的,熏,我的熏,再讓我多看一點你的內心,你的全部……讓我全都看到為止,我不會住手,也不會放開你的,你的全部都是屬於我的。」
  因涔涔汗水而緊密相合的身軀已經連半點空隙都不留了,身與身的距離消失而合而為一體的四肢交纏著,隨著每一次他的推進,連心都要融化的熱度便爬升一分,摩擦,分離、摩擦,儀式般的追求彼此毀滅交織的幻夢終曲。
  每當意志竄過「己經再也受不了」的尖叫狂潮時,瞬間又被椎向更深更黑暗的剎那,越過築起心牆築起防線的理智,直襲毫無保護的自我,赤裸裸地被拉扯出連自己都不認得的自我,耽溺於虛幻雲雨的天地間。
  虛無終要結束,到那時……現實是否會更加無情地讓人心碎?
          ※          ※          ※
  擁抱的雙臂失去了重量,無意識中耳邊傳來隅隅人聲。
  「熱水就麻煩你了,球兒。」
  「哪裡,這是球兒應該做的事,瓏公子。」
  雖然疲累的眼皮抗議著,她依然睜開眼,模糊的人影在視線內飄動著,高大的影子靠了過來。「醒了嗎?熏子。」
  她沒有回答,試圖起身卻全身無力。一雙堅實的臂膀扶起她,「正好,我已經讓球兒去準備些盥洗的熱水,等會兒沐浴後就會覺得好多了。」
  簡直像個病人似的被呵護著,她撫開散落的長髮,抬眸望著他,「體貼是來自於愧疚嗎?這樣的溫柔算得上殘酷。剛剛在做的時候,怎麼不聽我的話,住手就沒事了。」
  微扯唇角戲謔的笑道:「這誤會大了。我心中坦蕩,一點點歉意也沒有。不對的人是你,我只不過是應你所求而力求表現罷了。如何?我的努力是否讓你滿足?一個月未見的相思苦,也全部都消耗殆盡吧。若是還不滿意,等你力氣恢復,咱們還可再來一回。」
  「多謝垂愛,夠了。」她一手搭在他胸前,擋住那意圖靠近的身軀,「我可不像你這種野獸,沒那麼多精力奉獻你。再這樣下去,別說三天,我連著一個月都不能下床了。」
  他呵呵笑著,「你這麼奉承我,小生可擔當不起。」
  和這種自信過剩的人理論是沒有用的。冷熏子十分明白卻也無意和他繼續逞口舌之快。她披上一旁掛著的薄底衣,門外也正巧傳來球兒的喚聲。
  「攏公子,冷姊姊,熱水為您送來了,我要進去羅。」盛滿騰騰熱氣的木盆,隔在屏風之後,巧兒與幾個侍兒注滿水後,留下一壺調溫用的熱水後,「冷姊姊,還需要嗎?」
  她搖搖頭,身旁的攏莫邪卻啟口說:「等一會兒,送壺熱茶來。讓你冷姊姊暖暖身子。」
  「是。」球兒掩嘴輕笑說;「果然瓏相公還是和以前一樣,對咱們冷姊姊這麼體貼,看了真教人羨慕。」
  冷熏子微紅著臉,「沒事就退下吧,不許亂嚼舌根。」
  「是,球兒告退。」輕掩上門後,依然可以聽到門外幾許淺笑聲。
  那雙黑眼透露著看穿她的訊息,薰子皓齒咬住下唇,有點不服氣地說:「都是你要說那些招人非議的活。」
  「喔?我有說些什麼不該說的嗎?」
  何苦對我這樣的花妓說些虛情假意的體己話!話雖已到口邊,無奈怎也不能出口。出日必定會招到他那「我幾時虛請假意來的?」這樣的反擊。但是,是否是虛情假意,她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對他而言自己的價值就像是他懸掛於腰上的寶玉一般,或者炫耀,或者賞玩,但誰又會對一個玩物付出真心呢?玩膩看膩了,不就束之高閣,轉賣他人去了?
  這麼說來,自己又希望他付出真心真意嗎?空有鏡花水月,己經不能滿足自己?獨佔他的想法又是從何時開始植入的意念?不能想,不能想。絕對不能再深想下去了。短暫的寒慄竄過了她的背脊,不禁微微發抖。
  「冷嗎?還是快點入浴吧!」他走了過來,伸出雙手。
  「不必多事,我自己可以……」逞強的這麼說,身子卻不聽使喚的倒向地面,幸而是他一手攙起她。
  不比抱一堆羽毛要吃力的,輕而易舉地把她抱了起來。「為什麼這麼不安分?乖乖地接受我的服伺,有這麼困難嗎?」
  「安分」多諷刺的詞彙。到如今她哪裡不安分?不就是一直在這裡像只等待臨幸的貓兒,要她蜷曲在他腕中吟吟哦哦的懇求垂愛,才是「安分」?他期望她成為毫無思想毫無意志的木頭娃娃?
  走到隱於屏風後的木盆邊,他放她落地,雙手很自然地解開她的衣帶。
  難不成他還想……「我自己洗就行了!」捉住那大手,制止他進一步。
  「剛才的教訓沒有讓你學到半點東西嗎?」這麼說著,霸道的為她退卻衣衫,不容反駁地以絲中沾沾水,開始為她擦洗起來。
  「閉上嘴,我要幫你洗就要幫你洗。」
  「你這人不講道理。」
  「對你講道理,無吝自找苦吃。」
  即便語氣很沖,為她擦洗的大手卻十分輕柔,讓人懷疑那樣粗獷有力的手,何以能如此輕巧靈活地運作著……讓人感覺舒服,不自覺地要舒解掉全身的力量,只要依靠著他就行了。
  「要睡著是沒關係,不過至少也得等我把你放進熱水中吧?」他打趣地望著她那略帶睡意的臉龐,「可惜你這裡的木盆太小,容納不下我們兩人。」
  「是你太高大,不是木盆太小。」她打了個呵欠,回首說:「況且,讓你坐進木桶裡,水就少了一半,還洗什呢?」
  「明明讓我洗得很舒服,舒服得像只要打盹兒的貓,偏偏出一張壞嘴,處處要和我作對。這種拗脾氣,怎麼不能改一改?」
  懶懶地揚起一眉,索性閉上雙眼,讓熱氣騰騰的溫水撫慰疲累的身軀,不去理會那挑釁的話。己經看穿他的把戲,這人喜歡逗弄她直到她豎起毛髮地對抗,這不過是他遊戲的方法罷了。
  修長的十指穿梭在那絲綢觸感的長髮裡,按摩著她的頭皮的手法老練又富含技巧,靈活地尋出每一寸她的緊繃點,不斷地揉搓到她完全地放鬆為止。睡意侵佔全身,意識逐漸的淡薄……
  「薰子,我已經決定要成親了。」
  成……親?朦朧間聽到這句話,一時無法反應地,遲鈍地想著……誰要成親了?關她什麼事……等一下,成親?!
  潑啦地,從木盆中直起身來,薰子瞪大眼睛,轉頭望著他面無表情的臉,「你要成親?」
  「我的部屬們認為攏幫不能沒有女主人。我的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成親並沒有那麼奇怪吧?」
  成親?這句話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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