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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序

  銅簧韻脆鏘寒竹,新聲漫奏移纖玉,眼色暗相鉤,狄波橫欲流雨雲深繡戶,木便諧哀素。
  宴罷又成空,夢迷春雨中。
  「曾聽人形容過,如蓮清麗,似芙蓉冷艷,又兼具野山百合般無法親近的孤高感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愧為姑蘇城內名妓,冷薰子。」不自覺地說出心中所感,男子搖著手中的羽扇,「若能獲此佳人一春宵,縱使千金也元所謂。請嬤嬤過來一下。」
  僅是坐於閣台邊,仰望麗容已不能滿足心中蠢動的渴望。越是多瞧一眼,那份渴望就越多一分。那纖細如蔥白的指尖撥動出的琴聲,挑動他、誘惑他,即便是一個不經意的眼波也能遷他心亂如麻。牡丹花下,若不風流枉少年。
  侍坐一旁的濃妝情女掩嘴一笑,「勸王公子還是別不自量力的好。咱們′尋芳閣′裡,你要誰陪你春宵一度都不是難事,但若是想一親冷薰子芳澤,卻是萬萬也辦不到的。難道你來此之前,不曾聽聞過此事嗎?」
  「這……先前確曾聽過……但她也絕非賣藝不賣身的,她確有入幕之賓的不是嗎?」
  「呵呵呵,話雖加此。若論及這入幕之賓,別說這姑蘇城了,就連全天下也不過只有一人具有這資格,單單王公子而言敵不過此人,所以……自然也構不上一親芳澤的條件了。」絲毫嘲諷都沒有的目光,僅就事實而言之的,微笑回道。
  「此言差矣,我王保成雖非皇親卻有國戚之格,家財不是萬貫也有千萬,任憑我如此條件還不能買下區區一名花妓的春宵,豈有此理,難不成你們這位冷薰子是天仙臨世不成?我就不信有這種事。」越是身份嬌貴的人,自尊也就越經不起任何一丁點的辱沒,惱羞成怒的成分也就愈高。
  「是嗎?恕綠晶冒犯,王公子願付出何等的代價只求與冷熏子姊姊共度一宿呢?」秀麗的臉露出一抹淒然的笑,像早已知悉答案似的接下去說:「非用金銀珠寶就能換得的喔!」
  「何出此言?莫非這價碼我付不起?」
  輕歎一聲,綠晶拈起華桌上的一朵花兒朝燭火處接近,不一會兒火花貧婪的啖去此刻兒自綻放清香的幽蓮,
  「您的決心有這華蓮挑火來得強嗎?」
  微皺起一眉,青年公子挽起長袍袖口,「我偏要學這華蓮,為求青睞不惜被火燙傷,那又如何?」
  「即便是性命?」綠晶端起金樽,移至他的唇邊。金樽就口,美人滿杯,坐擁財名,他的人生本無憾。可惜今日一見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紅妝,無論如何他都想要得到她!
  「怎麼,難道說和她一夜春宵,我就沒命了嗎?」握著綠晶小手,他揣測地一問。
  「那倒不是。」乖巧地偎入他的懷中,「我只想知道公子是否有捨命的決心而已。想要與冷熏子姊一夜的機會不是沒有,問題是你必須具有三樣東西。」
  「喔?哪三樣?」自然地往下問。
  「一、財。黃金兩百兩;二、勇氣,自願書一張;三、運氣,過人的運氣,天老爺都敵不過的運氣,足以把閣羅王嚇跑的好運氣。就這三樣東西,冷熏子姊姊便是您的。」
  「哈哈哈,黃金兩百兩我有得是。勇氣,男子漢大丈夫何懼有之?至於第三的運氣……我相信我不會輸給任何人的。我天生運氣好!如此說來,冷薰子除我王某外,沒有第二人有這資格贏取。」年輕氣盛,或許是此等年紀的男子皆有的吧。
  綠晶並未潑其冷水,僅淡淡地回道;「若您真的成功了,那麼或許有機會成為冷熏子姊姊的第二位入暮之賓吧!不過若是失敗了,就為成為第六位不幸把性命葬送在這場奪命遊戲中的人。」
  「奪……命……游……戲?」
  以莫測的微笑,綠晶微頷首,「如何?此刻打退堂鼓尚且不晚。」
  若在此處就被這種衝動的名稱嚇著,那他王保成還有何面子見人。「誰……誰要打退堂鼓來著,我……絕對要與冷薰子一夜春宵!」
          ※          ※          ※
  琴聲遏然頓歇,撫於琴弦上的纖長十指,撫止顫動的絲絃,緩慢地收回。「是嗎?王公子堅持要一試運氣嗎?」
  「是的,冷姊姊。所以嬤嬤請您移駕到鴛雨廳內。」
  「我明白了,今日就只有他一人嗎?」平穩的口氣中,透露出對於這種事早己司空見慣的冷然態度。
  「不,尚且還有另外兩位公子陪同。」
  「那就是三人了?」櫻紅菱唇綻露一抹冷笑,「既然這麼多人不惜為這副臭皮囊付出那麼高的代價來贏得,那我豈能不好好款待貴客呢?來,幫我換上那套新制的戲衣吧。最高的娛樂豈能缺乏最好的戲服呢?」
  侍女不知該如何應答才好地回望著她。
  「去吧,去為我把衣裳取來。」
  片刻過後,娉娉婷婷,蓮步慢移地進入鴛雨廳內的冷薰子,奪去在場所有公子們的呼吸與魂魄,但其本人卻宛若一尊白玉雕像般的冷無表情。
  鳳眼瑩眸,清冷做霜;娥眉蹙揚,風情千萬;菱唇皓齒吐語若鶯聲。
  「妾身冷薰子,惑謝諸位公子的厚愛,願出此誠意與妾共枕。」即便是如此溫雅的言辭,經由那雙冷傲不群的眸子所詮釋,多了分魄力與迷魅之意。「多言空誤春宵,我們這就開始吧。嬤嬤!」
  尋芳閣的嬤嬤早己準備妥當,拍了兩下手,三名貌美的待女端出了六杯盛於上好玉杯中的酒。
  「每位公子都己繳金兩百兩,也簽下自願書了,想必己經十分清楚,不論諸位身上發生任何後果,都與本閣無關,當然更不是冷薰子這邊的責任了。」嬤嬤一邊發言,一邊把酒放在桌上說。
  「這邊,共為三名公子準備了六杯酒,裡面有三杯是今春新釀掛花酒,三杯則是……以劇毒鶴頂紅配上十數種毒物所煉出的毒酒,本閣並無解藥,至於是否有大夫能解此毒,我們也不清楚。喝下去不出半盞茶的時間,便會口吐鮮血而亡。」嬤嬤彷彿述說一件小故事似的,如此說著。
  「這是第一巡,若公子們能通過冷薰子三巡的敬酒,依然完好健在,那麼今夜以後,冷薰子姑娘的命便是各位的,你們想如何便如何。當然,隨時可以退出,兩百兩也會立刻歸還。先繳的兩百兩用意有兩個,一個是為不幸發生什麼的時候,為公子們善後。另一用意自然是買下冷薰子姑娘的陪宿權。」
  原本目光緊黏著冷薰子不放的三名公子,聞言稍有錯愕。
  王保成到此更是恍然大悟,「所謂以命相搏是這個意思啊?」
  「這……這太荒謬了!」另一名公子發難道:「拿喬也不是這種做法。」
  冷熏子半勾起唇,「正是。妾身實不值諸位以人命相許呀!當然,我總不能看著各位玩命而自己置身度外。所以,若是有人通過這三巡酒的測試,就算要妾身的命,我也二話不說地讓出來。這毒酒……喝與不喝,全掌握於諸位大智大慧的公子手中了。」
  「一名風塵女子,竟敢開這種條件!官府莫非是瞎了眼嗎?」不滿的客倌變臉也不是第一次了。
  「自願書在此。純粹是風月場合的遊戲,何需認真,玩與不玩,皆屬各位雅客的愛好,絕無半點強迫。尋勞閣內什麼樣出色絕美的鶯鶯燕燕沒有?又何苦執著於妾身這副臭皮囊呢?」
  三名公子哥兒被冷薰子一言點破後,皆感狼狽。當場就有一人拂抽而起,「哼,不玩了。我可不想為了一個歡場賣笑的女子送命!管它是國色天香,也沒這種價值。真是掃興極了!」
  王保成思索了一下,「呵呵,我明白了。越難摘得的花兒越是美麗馨香。若闖過三關,此後冷熏子就是我的了,這種機會也不可多得。我要賭它一賭。」
  另一人見王保成如此,便也加入應道:「我也是堂堂男子漢,豈有為這點小遊戲就打退堂鼓之理。不過,萬一我與他都活著,那又該怎麼亦?」
  嬤嬤搖著頭說:「到最後的一巡,只有一杯是無毒的。」
  王保成與那人面面相覷,也就是說……萬一兩人都喝到最後一巡,必定要有一人死去?這……玩笑也開得太過火了吧!此時,王保成憶起先前曾聽聞過綠晶所說的,不幸的第六人……難道……
  「過去曾有為此而死的人嗎?」
  嬤嬤雙手合十地一拜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過去的事就不必再說了。」
  一股冷寒之意此時從背脊爬升上來,王保成當然不想死,他還年輕,享樂的事還多著是,如果死在這種地方,家族蒙羞不說,恐怕自己死了也不瞑目。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了那人攀,恩愛一時間。」冷薰子輕輕地道了這闕詞,勸他們還是打退堂鼓的好。再怎麼執著於她,她也不過是個不問恩客的破柳殘花罷了。既無深情也無至愛,何苦為她而捨身?歡場無真情。
  越是深想,就越無法不害怕,望著眼前的六杯酒,也許自己的命就會葬送於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頭。
  「第一巡酒,冷薰子先請了。」
  飲下手邊的酒,她眸光半掩地把杯子放到桌上。王保成伸手觸及酒杯,卻怎麼也無法把它喝下去。望著近在咫尺那美得不屬於這世間的容貌,望著那纖腰盈胸的婀娜體態,雖然能抱著她會是極大的樂事,但是……若與玩命相較……罷了罷了,這種事……
  「我退出!」王保成這麼說的同時,另一人也做了同樣的決定。
  「我……我也不玩了。」
  似乎鬆了口氣的冷熏子眸光不再硬冷,她微笑地起身說:「既然如此,妾身就改以一曲羽霓舞為兩位助助興;陪兩位喝點小酒,如何?請務必品嚐一下本閣的桂花香釀,這可是本閣的獨門酒。」
  抱著失之東隅的心情,王保成歎氣地說:「也只能這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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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擁著綠晶的纖腰,枕著她那柔軟豐滿的胸乳,雖有美人,卻不無遺憾。若現在抱在懷中的是冷薰子的話……
  「公子歎什麼氣呢?莫非是綠晶不讓您滿意?」摘下一隻新鮮欲滴的葡萄送往他口中。
  「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想……尋芳閣的嬤嬤不會太縱容冷薰子了嗎?開出那樣的條件,根本不可能會有人有這種勇氣去完成它的。結果冷薰子不成了獨崖上的孤花,無人能摘。」乾脆直接以武力來搶走她好了,找幾名身強力壯的家丁,趁她外出的時候……嗯,這麼說來為什麼其他人沒有動手強搶呢?
  「冷姊姊是特別的。」綠晶頗具寓意地答道。
  「有多特別?說來聽聽。」
  素性起身,披上掛於床釁的長袍,「您不覺得好奇嗎?憑一位風塵女子,命如薄柳,何以出些高的條件,大家還是遵行不誤?比方說像您,一定想著乾脆直接把她強行帶走就行了,管她開什麼條件,對不對?」
  被直接說中心事的王保成有點心虛的搖頭,「不不不,我王某是如此粗暴惡徒。」
  綠晶掩唇一笑,她看多這種心口不一的男人了。「還記得我曾說過,這世上除了一人外,沒有人能得冷薰子姊的一夜春宵。您是否記得呢?」
  「你確是提過。」
  以羨慕的目光投向窗外一弦明月,「確實曾有那樣的人打過壞主意,打算強行押走冷姊姊的,不過……全部都被打跑了。冷姊姊的週遭隨時都有人保護,在看不見的角落。」
  「這和方纔所言有何關聯……是的,我明白了,冷薰子想必是有什麼後合吧?是哪裡的王爺包下她了?哼,錯不了啦!原來如此呀……怪不得要訂下如此高的條件。是哪位皇親國戚有這麼大的本事能把她包下來?不,不,我要知道他包下冷薰子多久?用多少銀兩呢?」若是可以,他不介意接手。即便是冷薰子的價值稍稍有點褪色也無妨。
  「銀子?光用那種東西是不可能讓冷薰子姊姊以身相許。您以為冷薰子姊姊以命搏命之說是假的嗎?實在也太小看她了。當年這件事還相當轟動呢,可惜您當時不在姑蘇城內,否則一定會聽聞這段幾乎成為神話般傳頌的故事。」
  「你越說我就越好奇了,真如此轟動?」
  「當然轟動啦,愈以為這酒婆遜才能獲得冷熏子姊的遊戲是初次嗎?這己經是慣例了。這麼多年下來,多少人半途就放棄了,也有人運氣不好就斷命於此的,但是……想不到這世上竟也有那樣的人存在。」
  「莫非真有人闖過三關?」
  「財運、勇氣與運氣這三樣都擁有的人,豈會是泛泛之輩?世上也只有他才能獨佔冷薰子一人了。」一想起那人,綠晶的眸光轉為嚮往、羨妒,以及無限的愛慕。但,自己哪能與冷薰子姊相抗衡呢?捕捉不住那如風狂野的勇子,更別說是進入那人的視線裡。即便是一刻也是奢侈的想望。
  「不是一夜而已嗎?」能面不改色!一巡又一巡的喝下那隨時都可能數命的毒酒遊戲的男人,是什麼樣的男人?同樣身為男兒身的自己,都很想會上一會。搜索著腦海中兼具如此膽色的男人……幾個名字浮現……
  「冷薰子的命是他的,他想維持這種關係多久就多久。到現在為止,仍是如此,直到下一位能闖過三巡酒的男人出現為止。當然,若真有那人出現,萬一他不願把冷薰子讓給他人,他依然還有一個機會獨佔她。」
  「什麼意思?」
  「在那一夜之前,殺了她:即便明知那是杯毒酒,冷薰子姊也得喝了下去,這是遊戲的規則。」
  至此,王保成終於完全瞭解這遊戲的全貌。這是支配者的遊戲。生與死瞬間的支配,花開花落,全然聽憑一人的掌握,至美無暇的物質與摧滅者的獨權遊戲。虐者與受虐者間無言的繫絆,惡劣人性面的挑戰,墮落與否的誘惑,這真是意念繁衍生出最恐怖也最足以教人害怕的一種遊戲。
  究竟遊戲的主體是被成為物品的冷薰子,或者是贏者為王的心智成熟度,那全然無法得知了,因為他己經退出這場遊戲。
  他沒有勇氣以自己的性命灌注在這樣一個狂妄而又難以置信的遊戲上。
  但他不免幻想,若自己能夠身為主宰冷薰子的男人,又會是什麼樣的滋味呢?光是想像,全身血氣逆流沸騰直達胸腑。
  幕幕淫靡的景象翻飛,恣意捉弄他人渴望而無法入手的聘婷麗人,享受凌駕他人之上的快感同時,兼具握有其性命的優越感,這是何等強烈的激情媚素!
  不用說,若非極有控制力的人,必然日夜忘形情蠱,不惜損壞這形同人偶命運的纖細女子,並且逐步陷人瘋狂逞欲的惡質獸性的境界,終其毀滅人性葬送自我於合界,墜入鬼魅地獄而不自知。
  抖顫著拉回過度狂野的想像,王保成像是已見到地獄之門為自己敞開般的打了個冷顫。
  「冷嗎?我去為您添點材薪……」
  「不用了,過來。」抱緊懷中溫暖又柔軟的身軀,肌膚之親勝過材薪之火,慶幸自己今日聰明抉擇,一個光用想像都足以教他卻步的未來,何樂有之?還是抱抱綠晶來得實在。
  冷薰子,還是留在夢中,寥慰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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