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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居然才嫁過來一天就病倒了。」
  「誰教王爺跟我們親熱的場面太刺激,害她沖昏頭了。」
  「我看她這場高燒八成叫『智慧熱』,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嘰嘰咯咯的女聲笑 成一團。
  虹恩額上枕著冰手絹,半昏半醒地微晃著頭,好吵……她睡得好難過……
  「你們小聲一點……」
  「喲,醒了。」
  「聽這嗓子,活像喉嚨裡灌了一袋沙子。」訕笑的聲音俯近她耳邊。「怎麼樣啊, 小美人,現在你還能嬌聲軟語地勾引王爺嗎?」
  虹恩痛苦地迷糊睜眼,奇怪,喉嚨怎麼像梗了塊帶刺火球,又燒又痛,連口水都咽 不下去?「水……」
  「睡?你睡了一天一夜,還睡不夠啊?」
  啊……這些可惡的女人。如果她精神好轉了,一定要把她們統統剁成肉醬,瘦的拿 來包餃子,肥的拿去灌香腸,剩下的可以叫廚子來點蔥蒜拿去爆香,做成肉燥或拿去塞 肉包……
  她又昏昏沉沉陷入滿是鮮味佳餚的美食夢境。好餓……
  「虹恩,起來。」
  她的時間感已然錯亂,總覺得怎麼才睡一下下就被叫起。
  「你喜歡昏睡,儘管睡。但為什麼不肯吃風花雪月餵你的膳食?你想絕食自盡?」
  有人餵她吃進東西嗎?她昏弦胡想,才發覺她已經餓到連躺在床上都感到頭重腳輕。
  突然一股蠻力將她自臥榻上拉起,依偎入一堵暖熱磚牆中,被人粗魯地硬將肉湯一 口口塞入她嘴裡。她很餓,也很想喝,可是一口還來不及嚥下就又被塞進一口。結果沿 嘴角流得滿身都是的肉湯比她喝進去的還多。如果她有力氣清醒,一定要好好教育這個 笨拙傢伙.
  「既然裡衣都汗濕了,為什麼不起來換一換,非得這樣找我麻煩?」
  換?換個頭啦。她連張開眼睛的力氣都沒了,哪來的閒情更衣打扮。
  漸漸地,不耐煩的渾厚嗓音沉默下來,只聞男性深沉的氣息聲。對方八成是自個兒 也罵累了,才肯讓她耳根子清靜。
  嗯……好舒服,有人在幫她擦拭一身粘膩的汗水。緩緩的、細細的、彷彿在擦拭極 為脆弱的珍寶,生怕一用力,就會碰碎了這份細緻似的。
  她覺得在這雙粗厚大掌的撫摩下,自己又回到了身為嬰孩的年代,那段成天安心沉 睡、飽受呵護寵愛的時光。
  乖女兒,從今以後你改叫虹恩,是克勤郡王府的格格了,懂嗎?
  在她五歲時,親生母親曾淚眼婆娑地如此交代著。
  她當時太小,根本不懂這其中的含意,也不知道這就是她與親生家人的最後一別。
  你們要去哪裡?
  你一定要乖乖聽新阿瑪、新額娘的話,和新的哥哥姊姊們好好相處,別忘了自己寄 人籬下的身份。
  好,我記得了,可是你們什麼時候來接我?
  當時親生額娘只是哭,親生阿瑪緊緊摟著她,不住顫抖。她傻楞楞的不知所以然, 覺得大家的反應好奇怪。
  也不過是大家要一起出遠門了,怕她年紀小,行程上不方便,就先放到別人家一下 而已。等大家旅行回來了,不就又能閤家團聚了嗎?
  記好,虹恩,你終究不是克勤郡王府的人,所以絕對要懂事,不可以亂要脾氣、不 可以哭鬧、不可以任性、不可以給人家添麻煩,明白嗎?
  嗯,明白。
  你要做個有用的人、堅強的人。倘若克勤郡王府有難,你就得義不容辭地替他們挺 身而出,做為報答,懂嗎?當時她其實聽不太懂,卻還是乖乖點頭。
  那,額娘,我可不可以跟你們一起去,不要做別人家的女兒?
  不可以!
  那……我可不可以寫信給你們?
  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你們到底要去多久,你們要去哪裡?
  不許問!
  可是……萬一你們忘記我還留在這裡呢?我要怎麼回家?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
  不准哭!
  一句又一句的絕情命令嚇得她不知所措,這才漸漸感到害怕。她是不是做錯什麼了, 所以大家都不要她?
  她要怎麼辦。她不要被丟下來。
  不准哭!
  可是她好怕,好像突然被丟到很深的黑洞裡,拚命想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為 什麼她要被丟下來?他們真的會來接她嗎?他們會不會忘記她了?
  一個俊美卻邪魅的男人幽然浮現,冷冷嘲笑——
  「他們根本不會來接你,你就乖乖待在這裡做我的女人吧。」
  胡說!他們一定會及時帶禧恩姊趕來這裡,將她這個假新娘接回去。他們一定會來 接她的,一定會!
  小虹恩,你從此就乖乖留在克勤郡王府做我們的女兒吧。你的家人永遠都不會來接 你回去了。
  不,他們一定會來接她的,一定會!
  「虹恩,你醒醒吧,別再說夢話了。」
  什麼夢話,為什麼要用這種口氣嘲笑她?他們絕對會來接她,她對他們有信心!
  「虹恩真是愛作夢,怎麼搖都搖不醒。」另一陣笑聲咯咯響起。
  她才不是在作夢,她絕對相信自己的家人!無論親生的或寄養的,她都相信,他們 絕不會害她、騙她、遺棄她!
  「虹恩。」
  臉頰上傳來的拍打聲赫然將她嚇醒,一時之間搞不清她仍在那場混亂交雜的夢境裡, 還是因為自己對家人的信任近乎愚蠢而被人摑掌教訓。
  「你可醒了,不然咱們千辛萬苦的這一趟就白跑了。」
  她眨巴了好幾回大眼睛,才認出俯在她之上探望的兩張面孔,「二哥,禧恩姊?」
  她回到克勤郡王府了!整段代嫁風波只是場惡夢!
  「你在張望什麼?」禧恩也跟著虹恩的視線一起環視四周。「很漂亮吧。真沒想到 外表像座廢墟的鬼邪蘭王府,裡頭竟然如此精緻豪華,比咱們家還宏偉氣派。」
  「喂,死胖妹,你不是來這兒和虹恩串門子的吧。」二哥沒好氣地提醒。「還不趕 快講重點。待會要是蘭王爺回來瞄見你這團肥肉,押你下來做妾,我可是不會救你的。」
  「我也沒指望你這娘娘腔會來救我。況且,蘭王爺有了虹恩之後,哪還會再看上 我。」
  禧恩其實不醜,長得圓滾悄皮,圓臉圓眼圓身子,小小胖胖的,十分討喜。但一和 虹恩令人目眩的嬌艷站一起,立刻淪為毫不起跟的一團人影。
  「虹恩?怎麼在發愣?」
  「我以為……我已經回到克勤郡王府裡了。」
  「虹恩,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知道你現在一定覺得很委屈,你可以儘管恨我、 罵我,我絕對不還嘴。」圓圓的禧恩突然哇的一聲重重伏在虹恩的棉被上,嚎啕大哭, 嚇了虹恩一跳。
  「你罵我吧、打我吧、狠狠捶我一頓也好、和我出去也好,那樣反而能讓我心裡好 過些。」
  「禧恩姊……你……」
  「我不是故意要躲起來,不上花轎,給大家難堪,而是我真的不能嫁。我早跟額娥 說過我有意中人了,除他以外我誰也不嫁。可是額娘根本不聽我的,大哥、二哥也沒一 個人站我這邊、替我說話。我實在氣不過他們,才想要在迎親當天給他們難堪。沒想 到……」禧恩猛然爆灑另一波淚花。「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對不起。」
  「禧……禧恩姊……」虹恩難過地在棉被下掙扎。
  「喂,你也太誇張了吧,死胖妹。人家專司五子哭墓的都沒你吠得慘烈。」二哥都 快聽不下去了。
  「你懂什麼,死妖怪。」禧恩早看這鳳眼紅唇的狐媚二哥不順眼,該生在她身上的 好處全長到這娘娘腔身上去。「你有種就再給我講一次試試看!」
  「哎喲,好可怕喔,二哥生氣了,嚇死人家了啦。」禧恩故意噁心巴拉地縮成一團。
  「禧恩姊……你先起來一下……」
  「虹恩?你是怎麼著?」她這才發現被她壓在身下的小人兒一臉窒息模樣。「又不 舒服了嗎?」
  「人家都快給你壓扁了,還不快把你的尊臀移開。」二哥細聲大罵。
  「虹恩,你還好嗎?」禧恩連忙改坐到床沿。「怎麼嗓子還是啞啞的?」
  「我還好……」她死裡逃生地一笑。肚子給人重重坐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我休 息一下,等會再跟你們一塊上路。」
  「上路?上什麼路?」
  「回克勤郡王府去,不是嗎?」怎麼禧恩姊反倒忘了她只是來暫時頂替而已?
  「你回去做什麼?」
  「就算想以蘭福晉的身份歸寧,也沒這麼急吧。」二哥附和。
  「我……」歸寧?她還沒嫁出去啊,她並不是蘭福晉,也沒有和蘭王爺圓房,她只 是——
  「我知道你想家,有機會我一定會帶你回家探望他們的。」禧恩的小胖手誠懇地握 住虹恩。「謝謝你,虹恩,要不是你捨身代嫁,替我成了鬼府新娘,我真不敢想像自己 會如何自我了斷。」
  剎那間,原本想辯解的話全卡在喉頭。
  「我……」以為他們是來換她回去的。
  「還好虹恩沒婆家,又正值適婚年齡,否則就算她想犧牲小我,也救不了大我啦。」 二哥感歎。
  「我們家一輩子都不會忘了你的大恩大德,你像是上天專門派來拯救我的仙子。」
  「禧恩姊,我——」
  「嗯?」禧恩眨巴感激的大眼,溫暖地笑著。
  「我……」一切真的都無法挽回了。「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禧恩姊。」
  「虹恩。」禧恩激動地擁上去。「謝謝你救我,謝謝你不怪我,謝謝你還願意認我 這個姊姊?」
  虹恩虛弱地閉上眼。
  既然一切都已成定局,再多想也沒用。就當這是個全新的開始吧,全新的人生!
  一個絕頂俊美的魁梧身影霎時閃過她腦海,心頭立刻一揪,急速狂跳。這是怎麼回 事?連臉都熱起來了。
  「放手啦,死胖妹,虹恩快被你勒斷頸子了。」二哥不耐煩地嚷道。
  「啊,對不起,我忘了你還是病人。」
  「還好,也沒病得那麼重。」只是渾身熱度在一瞬間上揚許多。
  「你好像每換到一個新家庭的頭幾天都會生重病,似乎成了你的老慣例。」
  禧恩言者無心地隨便一句,讓虹恩尷尬地笑僵了臉皮。
  「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好起來。」
  「我倒希望你身子別太快好,否則我們就沒有名目來探望你了。」
  「你們想來就來,哪需要什麼名目。」虹恩硬打起疲憊的精神強顏歡笑。
  「你不知道,我和二哥來這一趟費了多大工夫。我們在你新婚隔天就來,一直被擋 在門外,直到今天已經第三天了,這兒的總管才肯趁蘭王爺不在的時候放我們進來探 病。」
  「他不准你們來看我?」
  「何止,我看他是想斷絕你和咱們克勤郡王府的所有聯繫。」
  為什麼?
  「虹恩,我們不是純粹來探病的。」二哥張望了一下門口,輕聲道。「大哥有重要 的任務要我們傳達給你。」
  「任務?」
  「你聽好。大哥最近不是在查緝一宗少女死亡案件嗎?他就是在這事上頭不小心得 罪了蘭王爺,所以對方才會報復性地逼我們家和他結親。」
  「這我知道,因為大哥在他背上砍了一刀——」
  「沒那麼簡單。事實上,是因為大哥知道了他就是殺害數名少女的兇手,他才故意 娶走咱們家的人——」
  「主要目的是為了箝制大哥。」禧恩搶著補了一句。虹恩眉頭都皺了起來。「我…… 聽不太懂……」事情怎會如此複雜?蘭王爺是個殺人兇手?「如果他是為了箝制大哥而 與我們結親,我們大可回絕他啊。」
  「沒辦法,因為阿瑪和額娘欠他一份人情,他利用這點逼得咱們不得不答應。」禧 恩說遭。
  「啊,對喔。」她這才頭昏腦脹地想起自己彷彿也欠他一份人情。他專門用這種方 式向人勒索人情債嗎?
  「你只要記得你該做的事就行。」
  「什麼事?」
  「注意他是否每月初一子夜都不在府裡,回來後身上有無血跡,是否帶回什麼東西, 藏在哪裡,與什麼人聯繫,看看能否替大哥留下什麼有利證據……」
  「你有聽清楚嗎,虹恩?」禧恩焦急地搖搖半昏眩的她。
  「有。」再不換話題她頭快爆了,「家裡的人還好嗎?」
  「好啊,有什麼不好的?」禧恩奇怪地瞪她。「還不就是老樣兒嘛。」
  虹恩張口楞了一會,才尷尬笑笑。「那就好。」還好她沒直接問說阿瑪和額娘有沒 有太擔心她,很焦急,或為了這場代嫁的差錯大吵大鬧,否則她的臉可就丟大了。
  將錯就錯地把自己嫁掉了也好,克勤郡王府養育她十多年,替大家解除這次危難也 算是個報答。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八成就是這個道理。
  虹恩下定決定地深呼吸後,睜開明亮的雙眼,彷彿眺望到遠方某個目標。
  「你們回去轉告大哥,他的交代我自有處置。」
  「太好了,總算大功告成。」二哥吁了一口氣。
  「大哥的傷好些了嗎?」虹恩披件衣裳勉強下床為他們倒茶。
  「那只不死老妖早就好了,只不過故意使個名目不上朝,好在外頭胡逛亂晃。」禧 恩沒好氣地一屁股坐回凳上。
  「你自己又好得到哪去,天天在外頭打探男人消息,一知道你的心上人最近沒有遠 行,一直待在京裡,就拚命想辦法製造機會親近人家。」二哥哼了一聲,傲然喝茶。
  「那又怎樣,總比你這個成天在女人堆裡打滾的娘娘腔來得有作為。」禧恩拍桌大 罵。
  「禧恩姊,請用。」虹恩伶俐地遞上由衣箱中挖出的整盒杏桃酥,及時塞住火氣。
  幸虧這些嫁妝行囊當初全是她替禧恩打點的,深知吃的永遠比用的重要。
  「我追著男人跑有什麼不對?他未娶、我未嫁,而且我暗戀他這麼多年了始終沒變 心,哪像你們男人,四處風流還裝正人君子。」
  「笑死人了,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看看自己的長相,憑你也配暗戀人家元卿貝 勒?他不被你嚇得惡夢連連才怪。」
  「虹恩!你看他——」禧恩氣抖地指著。「這死妖怪居然這樣說我。」「禧恩姊, 迎親那天你究竟躲在哪裡?居然沒一個人能找到你。」虹思一邊好奇地問,一邊搬出另 一盒西洋朱古力,三人圍坐一桌胡串。
  剛才還肝火暴烈的禧恩突然羞怯得像個小姑娘。「也……沒有躲到哪裡啦,只是去 趟西安門的洋教堂。」
  「去洋教堂?」虹恩不解。「你去拜洋人菩薩嗎?」
  「她哪有那麼清高,她是偷偷會情郎。」
  「二哥。」禧恩真想拿他的腦袋去掄牆。
  「會情郎?」虹恩興奮地轉向她。「你去見元卿貝勒了?有沒有和他說到話?」
  「哪……哪有可能。」追著他的身影六年多,他還不見得知道有她這號人物。「我 只是……最近才打聽到他偶爾會出現在洋教堂,就……想在被逼婚之前去試試運氣,看 能否見他一面。」
  「見著了嗎?見著了嗎?」虹恩急急追同。
  禧恩嘟著小紅嘴,喪氣地搖搖頭。
  「啊。」虹恩一下子也像個洩了氣的皮球。「沒關係,還是有希望的。之前我們一 直找不到門踏打進他的圈子,現在你卻知道了他可能出沒的地點,也算是小有進展了。」
  「虹恩,還是你最好!」禧恩倏地撲抱上去,小小的身子差點被她向後撲倒在地。 「我每次一提到這事,大家都只會笑我。」
  「因為你的不自量力真的很可笑。」
  「你欠揍!死妖怪。」禧恩惱得直接拿杯子潑他的狗嘴。
  「喂。」二哥猛地彈起身子雞貓子鬼叫。「你弄髒了我最喜歡的緞面夾袍!上好的 江南料子,你就給我這麼糟蹋了。」
  「二哥,快用這個壓一壓,省得留下荼漬。」虹恩火速遞上帕子。
  「你給我記著,死胖妹。」二哥幾乎泣血含淚。「你休想我會再帶你出來,你就繼 續在家守你的禁足令。」
  「虹恩。」禧恩嚇得趕緊求救。
  「二哥,別氣了嘛,我替她給你賠不是好不好?你若是不帶禧恩姊來探望我,還會 有誰來看我?」
  「誰教這個死胖妹老是故意惹我!再好脾氣的人也會被她氣死。」
  「可是……」虹恩腦筋一轉。「二哥,你對京裡所有的知名美女都瞭若指掌,那你 有沒有聽過′風花雪月′這四個人?」
  「風花雪月?」二哥登時眼睛發亮,雙耳興奮得幾乎豎起。「你也知道她們的事?」
  「啊?呃……就是不知道才問你。」
  「那真是絕無僅有的夢幻艷妓。」二哥一臉癡醉模樣,崇拜地讚歎。
  「瞧他,骨頭都酥了。」
  虹恩趕緊噓了下禧恩的涼言涼語。
  「風鈴、花鈴、雪鈴、月鈴在七、八年前仍是清棺人的時候就已經名滿京城,四個 十五歲的小美人各個國色天香,卻突然被不知哪來的闊爺一口氣全包下了。」
  「然後就不做生意了?」
  「不,照做渾倌人。奇就奇在,那闊爺似乎擺明了她們仍可繼續大張艷幟、各做各 的生意,她們四個卻死心塌地的從此賣藝不賣身。」
  虹恩聽得糊里糊塗,對哥哥們那些風流艷史較有概念的禧恩只好從旁解釋什麼清倌 渾倌、賣藝賣身的。
  「啊……多麼神秘的四大美女,哪天要是真能目睹風花雪月齊聚一堂的盛況,我死 而無憾。」二哥開始夢囈。
  「可以啊,她們就住這府裡。」
  「什麼?」二哥和禧恩同時吼向虹恩,差點爆破她的耳膜。「她們全都住在這裡? 難不成蘭王爺就是當年包下她們的人?」
  「這……我不知道,可是二哥你若想見她們,常來看我不就行了。」她順勢加了一 句。「當然,要順便帶禧恩姊一道來。」
  「好哇,你這小鬼靈精!兜了半天,原來是在使美人計。」二哥故作生氣地笑著, 擰她粉嫩的臉蛋,突然覺得指尖傳來的溫度有些怪異。
  「還是虹恩最厲害了。」禧恩開心地摟著她大喊,忽而神色一轉。「可我們真能說 來就來嗎?」
  「問得好,我也想知道答案。」
  宛如地獄掃來的一陣寒冰低語,瞬間凍住房內三人的氣息,僵在原地無法言語。
  二哥和禧恩呆楞地看著內房門板邊斜倚的俊偉男子,服神邪得可以,笑容壞得可以, 氣焰狂得可以。在他輕蔑慵懶的鄙視下,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顫。真是太俊美了, 卻美得有股殺氣。
  「要我動手攆人,還是你們打算自己滾出去?」
  二哥和禧恩一時無法反應,只能失神地沉迷在他不可恩議的動人嗓音,傷佛每一個 呢噥字句都充滿魔性,讓人完全喪失思考能力。
  直到兩個面目凶煞的侍從動手拖他們出去時,才回神掙扎。
  「喂,你們怎麼這樣……別那麼用力扳我的手!會痛啦。」二哥像犯人似地被絞鈕 著。
  「幹嘛扯人,我自己走就成了。」禧恩踉蹌地故作強悍。
  「禧恩姊。」虹恩焦急地坐在椅上呼喚。
  「站起來追上去啊。」阿爾薩蘭勾起嘴角脾睨她。「如果你還有站的力氣的話。」
  虹恩霎時難堪地抿起下唇,只能任由哥哥姊姊的哀叫抱怨漸行漸遠。
  「已經病得渾身虛軟的人,還有力氣逞強作戲,佩服。」他冷哼。
  他怎麼知道她目前的狀況?她以為自己掩飾得相當好了,剛才連二哥和禧恩姊都沒 發覺,他為什麼會識破?
  「你……怎麼可以那樣攆走我的家人?」她硬是不服輸地仰起小臉。
  「你這是在向我哭訴嗎?聽來真是楚楚可伶哪。」他挑眉的神情中只見譏誚,毫無 憐惜。
  「這就是蘭王府的待客之道?連特地來探病的人都得看你臉色、任你欺負?」
  「啊,真的?我都看不出那兩隻是來探病,還以為是來交換小道消息的。」他們如 果真是來探病,怎會沒一個發覺她臉上毫無血色,正病懨懨地虛喘無力!
  虹恩這輩子還未真正討厭過哪個人,阿爾薩蘭卻令她反感到了極點。
  「我只是在和家人聊天,你沒有必要把它講得鬼鬼祟祟。」
  「好啊,那你說說看,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她正想反駁,卻突然記起方纔他們秘密傳邊的任務。猛一抬眼,他正邪氣十足地冷 笑著,等她招供。「你聽到了什麼?」
  「你說呢?」
  虹恩手心開始發汗。他聽到那段話了嗎?有,還是沒有?「這就是你娶我過來報復 的手段?兜著我玩?」
  「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他滿不在乎地垂眼把玩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我娶的 是禧恩,還有報復的作用可言。娶你有什麼用?你不是克勤郡王府的親生骨血,他們一 家少了你又不會少塊肉,搞不好還樂著從此少一個人吃閒飯。」
  虹恩無法判斷自己凌亂的氣息是因為震驚還是憤怒。「你……你不明白我家人的好, 就別把他們講得如此絕情。」
  「不明白的人是你,不是我。」他調起視線,有趣地彎起雙眼。「看你對那窩鼠輩 一相情願的赤膽忠誡實在令人發噱,很久沒見過這麼滑稽的鬧劇了。」
  「我不是供你消遣娛樂的玩具。」
  她憤而起身離席,卻忘記自己已經燒得雙膝無力,整個人當場跌趴在地。
  「說中你的心事就不高興了,是嗎?」
  她狼狽地趴在原地瞪著矗立她面前的大腳,任他幸災樂禍的笑聲自她頭上傾洩而下。
  「何苦自己騙自己呢?你心裡應該早就知道自己在那一家子眼裡不過是個下女,誰 會管你那廉價的家族使命感?」
  她握緊了小掌頭,努力調整氣息。
  「瞧你賣心賣力,把自己都給賣了,沒一個人對此心存感激。通常捨己為人的烈士, 下場多半很慘烈。」
  「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嗎?為什麼……你要用這種態度諷刺人?」天哪,沒想到只 是從地上爬起來也會這麼費力。她坐在床沿手腳發抖地喘息著。
  「因為你那股信任、忠誠,聖潔得令我想吐。」虹恩傻眼,呆看他鄙棄的冷笑。
  「能夠碰見如此令我作嘔的女人,實在難得。我很想看你能裝到幾時,看你明白現 實狀況後還能聖潔到什麼地步。
  你以為你是誰,你有多大能耐,你有多不可或缺?這個世界少了你也不會怎樣,克 勤郡王府沒了你也照樣和樂安康,你還在犧牲奉獻個什麼狗屁?還是你天生犯賤,就是 喜歡當個忍辱負重、任人搓圓搓扁的小可憐?」
  「你為什麼要把話講得這麼難聽?」
  「你所做的比我講的更難看。」他彎身貼近她,故作驚訝狀。「啊,被我傷到你那 不堪一擊的芳心了嗎?你不是很強、很會裝嗎?」
  她定定的、靜靜的審視他許久,病懨懨的大眼中出現一抹堅決。
  「我想我知道你的問題出在哪裡了。」
  「我有問題?」
  「不錯,而且很嚴重。」她垂眼輕歎,一副疲累樣。「我似乎有著某種宿命,總會 被突然安放到奇怪的家庭裡去解決一些問題。我看,其中最棘手的大概就是你這一家 了。」
  他不悅地挺起身子高高脾睨她。「如果你是在拿我和克勤郡王府那窩鼠輩比較——」
  「不是,我說的是另一家。」
  阿爾薩蘭瞇起雙眸。「你到底被多少家收養過?」
  「嚴格來說,只有克勤郡王府這一家,可是期間被轉過三次手。」
  他失聲一笑。荒唐!
  「我並沒有像你想像的那麼溫馴。」她牢牢盯著他的滿臉不信任。「我五歲時被送 到克勤郡王府,天天哭鬧,不吃不喝,很讓人傷腦筋。後來有人密告,懷疑我不是他們 的親生女兒,而是從被抄家判流刑的王府中收養來的。為了躲避官府追查,額娘以我出 痘、需要隔離為名,快快將我轉送到別人家避避風頭。」
  出痘,即天花,滿人最懼畏的疾病。
  「官府一再地追蹤,我就一再地被轉送。等到這件風潑的熱潮逐漸消退,阿瑪和額 娘也塞夠銀兩堵官府的嘴,我才終於回到克勤郡王府。」她垂眼對自己一笑,「那年我 已經十歲了。」
  「聽來真教人鼻酸哪。」他懶懶地剔剔指甲。
  「我說這些不是要向你討同情,而是在向你澄清,我阿瑪和額娘並不是你嘴裡一直 叨念的鼠輩。」
  「不錯。由此聽來,他們的確不是一窩單純的鼠輩,而是一群狡猾的狐狸。」
  虹恩氣得張口結舌,罵不出話來。這人怎麼這麼死腦筋。
  「我現在頭昏得要命……」她癱坐在床沿努力眨眼保持清醒。「等我恢復體力之後, 我們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憑你也配跟我討論嗎?」他故意忽視她的狀況,環胸斜倚在床邊,打算繼續耗下 去。
  「你自己說我已經算是你正式的妻子,我當然有這個權利。」
  「是嗎?」他邪笑,突然站進她蕩在床沿的雙腿間,刻意分腳而立,嚇得她倒抽冷 氣。「來,繼續說,你認為一個妻子對丈夫會有什麼權利?」
  「基……基本上,你就不懂得夫妻間的相處之道。」
  「喔,這樣啊。」
  雖然他們兩人衣冠整齊,但這種雙腿被迫開放的坐姿依舊令她難堪,感覺自己渾身 無所掩蔽。「光……光看你和風花雪月相處的方式就知道,你對感情的看法根本不夠成 熟。」
  「聽起來好像你在這方面比我還老練。」他輕鬆地以腳尖跨勾住她的腳踝,讓她無 法向後撒退。
  「我的意思是……」老天,希望喉頭的顫抖不是代表她快哭出來了。「你選擇了最 自私也最懦弱的方式和女人交往,用錢來完成肉體交易。既……不用負指任何感情風險, 也不用擔起任何道義責任。」
  「有意思,繼續。」
  都已經講完了,哪有什麼好繼續的?可是他那副令人心驚膽戰的和藹笑容,彷彿她 一結束他就準備動手宰人。
  「還有,我覺得你……和他人相處的態度實在有待改進。」
  「這點恕我無能為力,畢竟我自少年時期就是個孤兒。」
  「你是孤兒?」一種飄零無依的共鳴感點亮她的眼。
  「應該是。」他的笑容陰冷得毫無溫度。「至少沒人在我父親死後敢承認我的存在, 自然也就沒人多管我的死活。」
  虹恩良久不語,最後才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開口,「因為你是……私生子?」
  「我不是,但我父親是。他正是前襄親王與別府福晉私通生下的小孩。」
  「襄親王多爾袞?你是多爾袞的孫子?」虹恩發燒的熱度頓對衝上頂點。
  世人皆知先帝順治爺對襄親王多爾袞深惡痛絕。多爾袞才死不到一個月,立刻被先 帝狠狠削爵、黜宗室藉、財產入官,將他收來的養子歸回原籍,絕他的後,甚至不准任 何近支親屬去掃他的墓,任其荒記毀壞。即使是當今仁厚的康熙皇帝,對多爾袞的嚴厲 處置也照樣不鬆口,咬得又深又恨。
  誰敢在這種情況下承認自己是他的後代?
  「會不會……是弄錯了?也許你父親並不是他的……」虹恩愈講愈難堪。
  「多爾袞的好色是出了名的,況且,虹恩,守了三年空閨的寡婦生得出孩子嗎?多 爾袞倒替她辦到了。」陰寒的齒光閃露在他大大的笑容中。
  虹恩腦中一團混亂。她以為她的身世夠慘了,沒想到有人會比她更滲——明知自己 的出身血統,卻無法冒著殺頭危險認祖歸宗。
  「我大概明白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反感了。」是處處言詞尖銳地挖苦她。
  「你不必再跟我賣弄小聰明。既然你對我的報復計劃沒什麼用途,就乖乖待在府裡, 負責替我生孩子吧。」虹恩的表情幾乎可說是驚駭,近乎反常。
  「子……子嗣?」
  「多爾袞的族譜中記得很明白,他一直生不出兒子繼承煙火,收養的兒子又被先帝 歸回原籍,後繼無人,我自然有義務替他延續血脈。」直到皇帝撤除對他重懲的那天到 來。
  虹恩的高燒一下子跌入冰谷,渾身冷顫。
  「那……要是……我是說萬一、萬一我……我不能生孩子呢?」
  他陡然瞇起雙眸的瞬間,虹恩差點以為自己心臟停止了。
  「如果你不能生,我留你下來又有何用?」
  她正想順勢接下去,那就將她遣回克勤郡王府好了,阿爾薩蘭卻突然支起她的小臉, 喇開血腥味十足的邪美笑容——
  「我實在喜歡你這逞強找死的小模樣。若你真的不能生,我就砍下你的腦袋做紀念, 一輩子陪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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