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說什麼?」
「你是不是私下和人在偵查我?」
兩人單刀直入的對話和凝重的氣氛,嚇得杵在中間的布占泰手足無措。
「你們快別在這兒說,有話等私下再談吧。這有下人在,裡頭又有客人來,不方便談什麼重要的事情——」
「這就是你帶我到北京的目的?就是把我放在你家中的目的?」悠理完全無視週遭的一切,只是沉著臉色直盯宣德。
「我奉將軍之命帶你回京調查,你有任何疑問該問的是將軍,不是我。」宣德慍怒地蜷起了雙拳。
這事明明仍在暗地進行中,她為什麼會知道?
「既然要查,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如果查出來我只是個冒牌天女如何?立刻攆我出去,還是砍我的頭?」
「幽靈姑娘!」布占泰慘聲叫道。「不要說這種話,貝勒爺絕不會這麼做的!」
「是嗎?」她的眼直直與宣德相對,滿是防備的色彩。
經她這一反問,布占泰也啞口無言,因為在兩、三個月前悠理在塔密爾時,就差點因此死在宣德刀下。
「一切等我查清後自會有所處置,你還有什麼疑問?」宣德一直都是那張死板的臉,毫無任何情緒起伏。
「對你來說,我算什麼?」連悠理都沒想到自己的語調竟會如此平靜。
宣德現在眼中所見的她,究竟是一名天界貴客,還是一個可疑的嫌犯?他在吻她的時候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是不是一邊偵查,又一邊玩玩的輕浮女孩?
沉靜對立的許久,始終沒有答覆。偏廳內的客人跨出來一控究竟的同時,驚訝地看著和宣德相瞪的悠理,正想開口時,卻被悠理搶了先機。
「我叫杜悠理,一九八一年出生,現年十六,台北人,目前正值高一逃學當中。我是跟隨朋友的攝影隊到外蒙拍片意外碰到爆炸,才會穿越時空炸到三百年前的清代,對你們來說,我只是個未來的人類而已,極其平凡的女孩,如果你把我剖肚挖腸的仔細研究一番,就會發現我一點值得稀奇之處都沒有,既沒有呼風喚雨的能力,也不會預知未來,一樣是刀子一抹就沒命,一樣會因為心情好而高興,會被人傷到了而難過。如果你想偵查我,我想這就是最完整的資料了。」
她宣佈自己是未來人類的內容讓全場的人傻眼,宣德卻毫不意外。他只是沉靜而冷淡地看著悠理令人陌生的一面。
「希望這些資料能對你有所幫助,告辭。」
「幽靈姑娘?這……」布占泰還來不及反應,她就淡然轉身離去。「貝勒爺,怎麼辦?讓奴才替您護送她回房,把事情解釋清楚吧。」
「進廳裡去,我還末與人商議完要事,到一旁應侍著!」他冷然喝令,便轉身入內,回主座位,繼續與來客對談。可是他的思緒一直在游離,及中無法接收他們談論的訊息。
為什麼會讓她知道?為什麼?當初在塔密爾接下落不明份偵查密令時,他就已經私下盤算好了計謀。如果偵查結果對悠理無害,則大家照過平安日子;如果不利於她,就由他從中運用私權暗地為她護航,打料退路。
其實她知道了也無妨,對偵查工作毫無妨礙。可是她受傷了,光看她方纔的眼眸就知道她被重重的擊傷了。為何他會在剎那間整個人因此僵住?為何悠理當時的神情會像把刀似地插在他胸口?
就在宣德失去以往判斷力與敏銳度的時刻,與他對談的人已悄悄地為他布下天羅地網般的陷阱!
這就是宣德帶她到他家裡住的原因。偵查,順便就監視,是嗎?難怪他從不曾主動來看她,從不來問問她過得怎麼樣。她還以為宣德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家中,除了應將軍的命令之外,多少也想保護她,方便關照她,更可能含有小小的私心,所以想把她留在身邊,沒讓她住到客棧去。
作夢!這一切都是狗屎,她在他眼裡只是個尚未定罪的嫌疑犯!
「悠理姑娘,別再剪了……」一旁的侍女不斷安撫著又氣又哭的悠理,阻止她將自己編的許多幸運帶使勁地剪斷。
紅的紫的,寶藍的橙金的,她始終無法停止自己一條一條地為他編織幸運帶,總覺得另一個顏色會更美聯社,另一種花紋會更好,不知不覺地竟編了一大堆,卻一個也沒送出去。
他會喜歡哪一各?他會許什麼願?他家這麼奢華富裕,會不會覺得這種不花成本的便宜貨根本不值得一看?還是……會對她的一片心意覺得感動?
「感動個頭!這種垃圾……不值錢的垃圾!沒人要的垃圾!」
「悠理姑娘,別這樣,小心傷到的手!」
她狠狠地剪,死命地剪,她用盡心思努力編織的堅韌帶子,就由她使盡力氣硬是剪斷。再強韌的帶子也敵不過剪子,那些一條條支離破碎的帶子就像她自己,沒用而多餘。
什麼心動的感覺?什麼溫柔和體貼……全都是屁!宣德把她看作什麼?兼具調查與娛樂功能的玩伴嗎?他當她是小丑嗎?每天看著不知死活的她在他面前表演自作多情的喜劇片,很有趣吧!
犯賤!這全都因為她自己犯賤,才會遭到今天這種自取其辱的下場!她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還幻想著自己即將陷入一段美麗的戀情!
「快別哭了吧!悠理姑娘!」侍女站在她身邊撫著她的背,可是對她洩憤似的淚水毫無助益「帶子都給您剪碎了!」
她好像也有過類似的經驗。那一次是親手毀了什麼?喔,對了,是去年的耶誕派對。那是她精心策劃,全程一手包辦的小型宴會,預計與會都共三人:除她之外,就是爸爸和媽媽!
結果誰也沒有來!
她覺得自己之前分別寄發到他們公司裡邀請卡簡直是超級幼稚的作法,五彩繽紛的客廳,充滿耶誕氣氛的佈置全是笑話。結果大餐全請落地玻璃窗吃,禮物送給垃圾桶,感性的告白念給被她折光樹枝的耶誕樹聽。
然後,她就不再哭泣。
「悠理姑娘……」侍女難過地看著一地殘破的幸運帶,陪著剛才還歇斯底里瘋狂剪帶子、現在卻沉靜下來的悠理。
看著一地垃圾似的幻想與心意,她的眼淚冷卻下來。
「我剪完了。」鬆了一口氣似的,她平和地放下了剪刀,坐在床榻邊。
剛才波濤洶湧的情緒似乎變得風平浪靜,她兩眼失焦地呆視前方。
「悠理姑娘……」侍女不安地低聲喃喃。「要我為您做些什麼嗎?」
「把這些全都丟掉。」
侍女猶豫地看了地上一眼,才回應她。
什麼逃家啦、拍片現場的爆炸、塔密爾的日子、宣德……都變得離她好遠好遠,她只能腦袋空空的坐在床上發呆,整個人像是一個空殼,裡頭什麼也沒有。
無論宣德、父親、母親……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對她的人生來講毫無意義,這似乎就是她的宿命,無論付出再多的感情與期待,結果都是白費力氣。
要作多少次夢,才能從現實中醒來?
對她而言,人生不是電影或小說,可憐兮兮地哀泣一場,一切就會過去。也不是只要心理受了傷,馬上就能得到一雙溫柔的手,擁抱她受創的心。也沒有人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會陪在她身旁,遠離孤寂。
人生這條路,她注定得一個人走。一如她一個人由台北流浪到東京,一如她由未來流浪到過去。
奇怪,之前在塔密爾,宣德將她驅逐出境的時候她也很難過,可是情況並沒有如此嚴重,為什麼她這次受到的打擊這麼大?接下來她要怎麼辦?她一個人回不了塔密爾,就算回去了又有怎樣?就算她回到了塔密爾,也奇跡似地回到了現代,又有怎麼樣?那裡不過是另一個她想逃離的地方。
不管在哪裡,孤獨總是如影形隨。
她抬起手腕,無神地看著上頭系的幸運帶,那是她在離開塔密爾的前一個晚上為自己編的。
「等一下!」悠理叫住了準備出動傾倒破碎帶子的侍女,拆下了手腕上的那一條。「這個也拿去丟掉!」
她沒有力氣再憤恨地剪斷它。至於當初她向這條帶子許了什麼願,她讓自己從這一刻起開始忘記!
從那天起,悠理再也不去找宣德,更懶得參加豫王府裡女眷們的聚會和娛樂活動,連京城裡熱鬧非凡的新慶賀盛典都不參加,成天窩在房裡,也不再探詢有關宣德的情報,從今以後,大家各走各的陽關道。
「悠理姑娘,今兒個府裡有請雜技團來表演慶年節,很精彩呢!大伙都到戲閣裡看熱鬧,你快去嘛!」侍女開心地拉著她。
「你去看就好,」她低頭玩一個人的圈圈叉叉的遊戲,不然就玩賓果,或塗鴉一些丑不拉嘰的娃娃頭。
「您這樣不行的,」侍女擔憂地看著她桌上小山高的垃圾紙,全是亂七八糟的圖紋。「您這幾天老是一個人窩著,會悶出病的。」
「我沒那麼虛弱。」她停下得筆來冷冷地向侍女開口。「你也不用浪費心力在我身上,去忙你的事就行。放心,我不會打小報告。」語畢,她繼續埋首亂畫。
「您別這樣嘛……」這樣的悠理和以前的她完全不同,沒有了愉悅的氣氛,也沒有活力。
侍女只能安靜退下,留她一個人沉默地打發時間,她這些日子以來誰也不見,布占泰幾度探視都被擋在門外,對亭蘭的邀請同游也以身體不適為由婉拒。
她讓自己在這個時空裡完全孤立。從現在開始,她要做一個薄情寡義的人。唯有這樣,她才不會再慷慨的浪費自己寶貴的感情,也不會太容易被小事刺傷了心。
「你塗個什麼鬼東西?」一句輕蔑的低語掃過她的頭頂。
一抬眼,竟然看到站在她身旁俯視桌面的宣德。
「你來幹什麼?」她不爽地丟下筆,立刻起身遠離座位跑到門邊。
「這是我自己的家,走到哪兒還需要理由?」他微揚下巴睥睨著她。那神情該死的臭屁,也該死的好看。
「你想待就待,我走。」
「你不是要乖乖待在房裡當囚犯?怎麼我一來探監,你就打算越獄?」
「我越獄?」她止住跨向門外的腳步。「你不請自來又鬼鬼祟祟,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種話?再說在我的罪狀還沒被訂出來以前我不是你的囚犯!」
「率先不請自來、鬼鬼祟祟的人不是我吧?」他一步步慢慢地逼近她。「怎麼不問問是誰在前些日子總是午夜時分潛入男人臥房?」
如果是以前,她會卯足全力跟他唇槍舌劍,自我陶醉在打情罵俏的幻想之中,可是她已經醒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殘酷現實已經讓她由妄想中清醒,看見自己一直都在扮演的角色有多可笑、多廉價!
「你來問口供的嗎?」她戒備十足地遙遙盯著他。
「這兩天為什麼不再潛入我的房裡了?」
「這跟偵查我的來歷有什麼關係?」她蜷在身側的小手把平滑的錦袍捏得爛皺。
「是我在問你。」他輕鬆地背靠在案旁,淺淺一笑。
她緊咬著下鄂,抬起下巴勇敢面對自己一直想逃避的現實。
「之前因為我行為不檢,所以不知羞恥地跑到你房裡去,請宣德貝勒見諒,今後我會好好管住自己,直到你調查完畢,決定我的處分為止。」
宣德沉下了臉色,原本的淺笑繃緊成為不悅的線條,但他不打算以憤怒的方式了結他來這裡的目的。
「你是從哪裡知道我在偵查的事?」
「那是我個人的事,但我只想回答你公務上的問題。關於我的來歷,我那天已經說得很明白,請問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關於偵查……」他猶豫了一下。「你只知道我在做偵查的動作,但並不知道我的偵查內容。」
「我沒有必要知道,我只要知道最後是要殺我或留我就夠了。」她已經不想再浪費心思做一個雞婆的女人。
「我今天正是特地來和你談。」難得他放下尊嚴主動來找她說明,她卻一反往常地鎖上心門,拒絕溝通。
要談什麼?調查她的結果是好是壞,她根本不想知道。她只覺得自己的人生像一葉孤舟,無法控制自己該往哪裡飄流,完全任人左右。要送她去英國寄宿學校也好,送她回塔密爾也好,送她去地牢、下地獄,哪裡都好。
「悠理?」他微蹙墨黑的濃眉,才邁近她一步,她立刻彈躲到門扉的另一邊去,像是受到驚嚇、戒備森嚴的小動物。
「你要談就談啊,我在聽。」
一種無形與有形的距離同時建立在他倆之間,她是有在聽,但宣德不認為她會把他的話聽進去,因為她游移的眼神充滿不信任的色彩。
她拒絕敞開心去面對別人,也拒絕任何人進入她的心門。
這種狀況,根本無法和她坦白偵查密令此類重要的大事。
「最近為何都不出房門了?」他改而輕鬆地坐在椅子上閒聊。
「我不想出去,而且我待在這裡也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我三嫂亭蘭要我問候你,她很擔心你是不是害了什麼病,所以最近都見不著你的人影。」他自己也是,只因悠理這兩晚都沒再來訪,讓他等得徹夜失眠。
「你叫她不用擔心,我……沒事的。」她臉上隱隱的愧疚證實了他的猜測——她不是真的性格大變,轉為冷漠,而是刻意收斂感情,不敢再隨便付出太多。
可是她天生就是情感豐沛、活力外放的性子。
「既然你沒事,就該你自己去跟她說。」
「你到底找我有什麼要事談?」她一直渾身緊繃專注的焦點就是這個,宣德卻兜著圈子遲遲不說。
「我談完了。」他霍然起身時,悠理趕緊離開門邊。「明天有空我會再過來探監,你好好休息吧!」
這樣就談完了?他到底是來幹嘛的?她差點就衝口開問,但旋即咬住下唇。他會不會是在使什麼計,想探她的反應。
「悠理。」他在門外驀然回首,讓她不禁不起為之一悸。這副模樣他看在眼裡,心中百感交集,畢竟是他在無意之間傷到了她易感的心。
他想告訴她,其實她誤解了他正在對她所做的偵查工作,比起拚命解釋,他心裡更介意另一件事。
「你還會夢見藍色的天空嗎?」
「什麼?」他怎麼會突然問這種沒頭沒尾的怪問題。
「那天晚上,我們不是一同夢迴塔密爾嗎?」那是她在無意間最接近他內心世界的一刻,也是突然令他情不自禁的一刻。
在那一刻,他最不希望讓人看見他狼狽的模樣:被父親甩巴掌、前途全操在別人手中;他最不想讓她知道他身上不純的血統,最不想聽到任何安慰的廢話。他只想安靜一下,只想逃離這個家,可是他還能逃到哪裡去?
就在那一剎那,悠理帶他看到遼闊藍天的夢想,也走進他心底最深的渴望。
「還記得嗎?那夜我們聊著藍天與草原,一同回到塔密爾的塞外風光……」
順著宣德呢噥的低語回憶著,她幾乎是立刻就想到後來熱烈而綿長的擁吻。
「你提那個事幹什麼?」
「我提哪件事?我只問你有沒有像那夜一樣,再次夢見藍色的天空。」他故作不悅地反擊著她羞憤的模樣。
「這個……跟你調查我的底細根本沒有關聯!你到底想來問什麼?」他不應該要像初次見面那樣,拿著大刀未問即斬地定她的罪,硬要逼問出他可以接受的答覆嗎?
「該問的我已經問完了,若不是你臉都燒紅到脖子去,我倒差一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又露出了輕蔑的勝利者笑容。
明知不該好奇,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什麼?」
「你迷戀我。」
隨著他火速掩上的門扉,門後立即傳來花瓶砸碎在門板上的爆響聲與尖銳的怒吼,令他放心的牽起得意的嘴角。
悠理不會退縮太久的,他保證。
除了布占泰以外,所有伺候宣德與悠理的貼身僕役都傻了眼,因為最近幾天以來,宣德幾乎是公然耍著她玩。
先是每天三不五時就跑去「探監」一番,非要把悠理惹毛了他才心滿意足地離開,投稿經世濟民的家國大業,最近他卻突然對她不理不睬,整整兩天看也不看她一下,問也不問候一聲,吊得悠理心中七上八下,卻硬是咬牙不去找他。
布占泰則是冷眼旁觀這小倆口的間諜對戰。
「不出三天,她一定會氣沖沖地闖進這裡對我大吼大叫。」宣德悠哉地坐在房內翻閱卷宗。
「您別玩得太過分啊!」布占泰在一旁收拾著,像定這種難得卯起勁的男子,是不玩則矣,一玩驚人。「不過這些日子您好倒是活躍了不少,有點像是以前待在塔密爾的味道。」
「我是想早點回到西北邊疆,可是……」他眼神一黯,「皇上為何遲遲不晉我的職?」
宣德遠從塔密爾長途跋涉,趕回京城,就是為了親自上奏疏向皇上請兵支援塔密爾軍力,結果他呈遞的折子遲至近半個月才獲批奏。批奏葉遲,成果卻不負他萬里遠行之苦,宣德這一借兵,不是借個三兩個小隊爾爾,而是成功地請皇上動黑龍江將軍的威猛軍力,千軍萬馬直抵西北助塔密爾駐軍防禦准噶爾來襲。
如此功勞一件,邊赫蘭泰將軍都向皇上呈報他的軍功,可皇上為何遲遲無所回應?
他原本以為這是從今而後可長駐邊關重鎮的契機,但皇上不下令晉他的職,他也只得一直耗在北京等候,形同困獸。
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臭宣德!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宣德的房門霍然被人一腳踹開,嚇布占泰兩手不穩,茶壺、茶杯當場摔個粉碎。
「幽靈姑娘?」布占泰不可置信地轉向宣德,「貝勒爺,您還說什麼不出三天,我看根本不出三個時辰,她就破門來找您了。」
「你特地來向我請安嗎?」他冷冷一笑,天知道,他有多懷念悠理這種沒大沒小、元氣十足的咆哮。
「你為什麼要把我原來的侍女撤掉,換上那個討人厭的虹妞兒?」
當然是為了逼悠理重新回到他跟前——就像現在這樣。
「啊,是這樣的。」他冷淡地放下卷宗,靠向椅背舒懶地休息。「雪格格即將出嫁,虹妞兒年紀太大,沒被選入陪嫁的侍女們之中。我看她手腳俐落,人也夠勤快,就此閒置未免浪費人才,就向雪格格將她要來,好好伺候你。」
「我才不要她伺候,你立刻把她給我攆出去!」悠理今早起床赫磁共振然見到虹妞兒時,還以為她在作惡夢。直到她快把自己的兩頰捏腫了,她才確實體會到:惡夢成真了!
「不要任性!」他沉著臉色,下巴微揚便打發走了布占泰。
「我沒有任性,我是很嚴肅地在跟你談事情!」她兩手重重拍拍他身前的案上,與他火爆對峙。
「你也常常嚴肅地跟我扯廢話!」
「可是你明知我討厭虹妞兒,明知我和她處不來,為什麼還硬要把她安在我身邊?」她眼神一轉。「難不成你是專程派她來監視我的?」
她的疑心病又來了,宣德暗歎。這不能怪她,讓她頓失安全感的元兇是他,要她馬上恢復對他的信任本來就是強人所難,只能一點一滴地慢慢來。
「我不用派人監視你,就能把你摸得一清二楚。」
「是嗎?」那何不乾脆把所有人都撤離她身邊算了,展現他的高度監控技巧?
「悠理,我一直想找機會把偵查的事向你解釋清——」他原本要覆在她手上的大掌突然撲了個空,她躲避他的碰觸就像躲避一支火燙的鐵鉗。
她神情緊張地與他沉默相對良久。
「我只是……想請你把虹妞兒撤離我身邊。你看中她,何不自己留著用?」前一刻她還覺得彷彿回到從前吵鬧不休的時光,這一刻卻忽然記起了自己的立場。
他可以當她是嫌疑犯來看,但她不能容忍自己還「順便」被他當成消遣用的女人玩玩。
「我是為了你才特地向雪格格將她要來,你不領情也罷,但叫我現在立即換下她,豈不是在給我難堪!」
什麼為了她,應該是為了「整」她才對!可是宣德溫柔的神態對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想排斥、想防備,卻發現連將視線自他身上移開都有困難,更何況是她的心?
陷入感情的女人很容易成為傻子,明知他不可信賴、不可依賴,卻還是無法控制自己不斷陷溺的心,朝著會受傷害的危險之路沉淪下去!
「我不會傷害你,悠理。」他忽而飄來的低語令她赫然一驚。
「你怎麼知道我想什麼?」難不成他有超能力。
他瞇起得意而自傲的一雙俊眼。「別忘了,我一直都在『偵查』你。」
他的曖昧神色令她心頭微微一悸,他那句話沒有別的含意吧?但為什麼聽起來那麼令人意亂情迷?
「你是不是常常這樣假公事之便,順便跟女人調情?」
「我有跟你調情嗎?」他哼笑一聲,拿起卷宗繼續翻閱,不再把她放在眼裡。
「你敢說沒有?我的初吻都給你搶去了,還敢說沒有?!」
「喔,原來那是你的第一次。」他甚至連眼都沒抬一下,專注讀著手上的資料。
她真白癡,怎麼一氣之下又洩底了?
「你這是什麼反應?你到底假公濟私地拐騙了多少女孩的心?」她究竟是他的「唯一」,還是「其中之一」?
「搞清楚你的立場。」他故作不耐煩地提醒。「你可是被我偵查的人犯,有資格來質詢我嗎?」
「那你到底偵查到什麼時候才宣告終止?」她快被他時而冷漠、時而曖昧的態度搞瘋了。
他只是微微揚起嘴角,懶得作答。悠理氣得差點抓起案上的大部頭書狠狠砸他。
「好,算我無聊,竟然跑來自取其辱。告辭!」
「喂!」在她霍然轉身地同時,他懶洋洋地交代一句。「別欺負虹妞兒,她雖然醜胖了點,人卻不失溫婉憨直,說不定哪天我可以假公濟私地收房為妾,你最好待她客氣點。」
她以重重爆響的關門聲作為回應,一臉氣炸地德行殺回房去,嚇壞了不少沿途應侍的僕役。
跨回宣德房內的布占泰看看微微鬆動的門板裂縫,望望將臉沉在卷宗之後,得意地蹺著二郎腿的宣德,不禁深深歎了口氣。
「貝勒爺,您卷宗拿反了,快轉回來吧!」
自從虹妞兒調到悠理身旁服侍後,悠理住的院落幾乎成了人人避這唯恐不及的戰場,就連路過的僕役都得小心,免得被院裡突然飛出的茶壺花盆之類的砸成重傷。
「悠理,你總算露臉了!丫環們跟我說你要跟我一起跑馬賞雪時,我還以為我聽錯了。」亭蘭興奮地和她駕在各自的馬上踏雪而行。
今日三、四個王府的格格貝勒們相約一同跑馬賞雪,華麗的衣著與駿馬寶鞍,此起彼伏地熱鬧寒暄與說說笑笑,整片雪林裡儘是一副貴族們優閒度日的景象。
其實悠理是再也受不了和虹妞兒待在同一個屋簷下,才憤然跑出來透氣,眼不見為淨。
「看來我真該感謝宣德。」亭蘭滔滔不絕地道:「我一直怕你老待在房內會悶出病,是宣德勸我別擔心,果真如他所料,你真的主動找出來玩了。」
「那是因為他故意安排個大煞星在我房裡,讓我想待也待不下去。」
「聽來好像是個不錯的安排工,好歹成功地讓你出來透透氣。」亭蘭不經意的話,忽然點醒了一直沉溺在怨氣中的悠理。
是嗎?這是宣德刻意安排虹妞兒在她身邊的目的嗎?
「他……他才沒那麼好心咧!」奇怪,她為何心臟突然急促地悸動起來了?「他是對虹妞兒有好感,才假借伺候我之名召她進來,其實是為了他自己收房用的!」
「宣德要收虹妞兒為妾?」亭蘭快嘔吐似的怪叫著。「宣德有病啊!京裡一大堆美艷絕倫的格格們全拜倒在他的長袍馬褂下,任他隨手一撈就可撿個出身高貴又為亮麗的女人收房,他什麼人不挑,居然會挑個醜怪的胖丫環!」
「說的好!請繼續!」聽亭蘭如此尖銳的抱怨,她覺得兩天來的不痛快好像舒服多了。
「宣德的品味還真怪!大家原以為他有斷袖之癖,沒想到創喜歡肥腫型的老姑娘?」
「你說什麼?他怎麼會有斷袖之癖!」悠理的尖叫連身下的馬兒都嚇了一大跳。
「大家私下傳說的啦。因為他不近女色,又休了兩次妻,忙著軍務也不顧傳宗接代的大事。而且他呀,對女人的態度實在差勁,又冷又硬,也難怪會被人傳得那麼難聽!」
「他才沒有斷袖之癖!這點我絕對可以保證!」
亭蘭瞪大眼和她對瞪半晌,才漸漸露出邪惡的笑容。
「喔……」亭蘭唱了個又長又曲折的間。「原來你們已經……」
「我們才沒有『已經』怎樣,我們只是接過吻而已!」啊,糟糕,她錯愕地摀住嘴,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亭……亭蘭,請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我想我也沒什麼人好告訴的,」她以眼神叫悠理看看周圍。
原本熱鬧的跑馬貴族們,此刻全都沉靜地望向悠理這方,有的竊竊私語,有的曖昧低笑。
天哪,她的吼叫全讓人聽見了!她沒臉見人了!
「悠理,喂,你要去哪裡?」亭蘭正想叫信駕馬逃逸的悠理問時,被一群興奮上前向她寒暄的遲到人們擋住。
「亭蘭福晉,好久不見,你今天也來賞雪嗎?」
「早知你也會參加這次賞雪之行,咱們就不會姍姍來遲了!」
「亭蘭福晉……」
悠理急著逃離現場,沒臉回應亭蘭被重重人海包圍中的叫喚。她快羞死了,剛才只忙著替宣德辯解,卻沒注意到自己在慌亂之中說了什麼。
可是她好高興聽到這樣的謠傳——斷袖之癖,這不就表示她的宣德一直很守規矩,沒到處偷腥嗎?嘿嘿!
等等,什麼「她的」宣德?宣德什麼時候是她的了?
她這一害羞,竟忘了握穩馬韁,馬兒猛地一個抬腿飛越,她當場被拋入覆滿白雪的矮叢裡,嚇得自遠方駕馬追來的亭蘭驚惶大喊,眾人一片慌亂。
而悠理則是摔得七葷八素地癱在樹叢上,雙眼星花亂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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